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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领导者的才干

(我是怎么搞的……)

她来到吧台外,坐到高脚凳上发呆。虽然她下楼来到酒吧,但离开店还有一段时间。阿健做俯卧撑的身影不时在她眼前浮现。

她刚一咂嘴,酒吧门就被推开了。

二楼是住宅,一楼是店铺。所谓店铺,其实只是贵世同亡夫共同开的一家酒吧,现在,这里成了贵世的全部。店面虽小,但在丈夫留下的独创鸡尾酒的吸引下,酒吧有一批固定的老顾客,暂时还能维持运转。丈夫之前上班的酒吧里的常客有时还会专程过来。像过去一样,在吧台上为客人调制名字冗长的鸡尾酒,这对贵世来说是最大的心理安慰。

贵世回过神来。“对不起,敝店七点才……”

“我想也是。”贵世苦笑,“那我去酒吧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健稍做思忖,道:“你想多了。”

三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进来,穿着暗色西装,还系着领带,但看样子就不像是来喝酒的客人。他们目光阴冷,释放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由基美的生存许可期限只剩三年了。她不会是打算在自己死后将你托付给我照顾吧,就像当年兰子把你托付给她一样。”

中间的男人俯视着站在面前的贵世。他是三人中最矮的,但依然比阿健壮硕,短短的脖子反常地粗,让贵世联想到一个词:猪头。

“担心什么?”

“把仁科健叫出来!”

“对了,我一直有个担心。”

贵世身子僵硬。

阿健不解地偏着头。

阿健在这里这件事,应该只有由基美知道。

“由基美到底在想什么啊?让自己的男人同我这样的女人单独相处。”

“我们知道仁科健在这儿。”

“什么意思?”

贵世的四肢本能地充满了力量。

“你的缺点会让女人痴迷,并将这种痴迷错以为是幸福。”

她毅然抬头,冲男子说:“仁科健是谁?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阿健停下脚步,转过身。

“别装傻。我们掌握了情报。”

“你这种男人,会让女人不幸的。”

男人不像在说谎。他们坚信阿健就在这里。

“真遗憾。”阿健说完就从贵世面前经过,离开了房间。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汗水的热气。走过短短的窄走廊,尽头就是浴室。二楼还有一个房间,贵世就住在那里。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回去再确认一下?那样的话……”

贵世扫兴地说:“还是算了吧,由基美会杀了我的。”

男人一把抓住贵世的头发,疼痛和恐怖让贵世差点儿尖叫起来,但她咬牙忍住了。

但阿健只是淡淡地说:“可以啊。”

男人紧盯着贵世。“为什么不叫?”

对着他那健壮的背影,贵世戏谑道:“我说,我来给你洗澡吧,就像你小时候一样。”

贵世怒视着他。

阿健咧嘴一笑。“你这儿住着很舒服啊。我去洗澡了。”说着,他就抓起了晾在窗边的毛巾。

“因为叫出了声,仁科健就会赶过来,对不对?”男人低声笑道,“好女人啊。不过……”

“这个我刚才确实说过,可是……”

“不要对她乱来。”

“可是,我并没有给贵世小姐添麻烦啊。”

男人抓住贵世头发的手松开了。

“做那种事也行……我说的不是这个!”贵世叉着腰说,“我的意思是,你们既然已经和好了,你就应该搬回去同由基美住。”

阿健站在吧台背后。

阿健做完最后一下俯卧撑,直起身子,转向贵世。“对不起。我不会再在你这儿做那种事了。”阿健老老实实地道歉道,但样子却很可爱,甚至有些性感。他全身红通通的,似乎马上就要冒出热气来。他的胸膛厚实而坚硬,汗水流入一块块腹肌之间的小沟里。

他刚从二楼下来吧,只穿着牛仔裤和衬衫,又黑又粗的头发还湿漉漉的。

“你觉得你还能活多少年?”

“你是……仁科健?”

“这么古老的词你也知道啊?”说着,阿健又开始做起俯卧撑来。

猪头男的音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像之前那样从容了。另外两个男人也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我这儿可不是情人旅馆。”贵世狠狠地嘲讽道。

阿健缓缓地从吧台后面走出来。三个男人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压住似的,纷纷后退。

阿健的动作停了下来,保持着俯卧撑的姿势,朝贵世看去,仿佛在问:你知道了啊?

“找我什么事?”阿健的声音却很柔和。

“骗人。上次由基美来的时候,你们还在这个房间里亲热呢。”

猪头男动作夸张地挺起胸。“我们想让你同我们走一趟。”

“没有啊。”

“去干什么?”

贵世心里很不舒服,但却不能说出口。“你说你跟由基美吵了一大架,被赶了出来,我本以为你住两三天就走,无所谓。谁知道你一住就是三个月。你们俩不是早就和好了吗?”

“来了就知道了。”

“由基美怎么了?”

“如果我拒绝呢?”

“你住这儿其实没什么。由基美她……”

“我们只是得到命令,要把这里一个叫仁科健的男人带回去。我们必须服从命令。”

阿健一边做着俯卧撑,一边说:“给你添麻烦了?”

“真是麻烦啊。”

“对了,阿健。”贵世双臂抱胸道,“你到底要在我家寄居到什么时候?”

“是啊。”

但现在他身上没有一丝衰老的迹象,就连呼吸都是平顺如常。胳膊、肩膀和后背上都是凹凸的肌肉,乍看上去颇不和谐,就像皮肤之下有什么生物在蠕动一样。这些肌肉连动起来,输出巨大的力量,驱动着这个男人的肉体。

贵世冷不防地抱住猪头男的腰。“阿健,快逃!”

但仁科健的动作没有停下来,而是背对着贵世,用左臂轻松完成了二十个俯卧撑,然后又两臂撑地,做普通俯卧撑。“人老化之后,日常的锻炼非常重要。一旦松懈,身体立刻就会衰老。”

“你这女人!”

“你还真是乐此不疲呀。”靠在门上看着仁科健锻炼的坂崎贵世不耐烦地说。

酒吧里瞬间被寂静包围。

上半身赤裸,下半身短裤,俯卧撑的姿势。左腿大幅横开,左臂离开地板,绕在后背上,只靠双腿和右臂支撑身体。右臂弯曲,身体下沉,在胸即将碰地之前,深吸一口气,将身体撑起来。以平稳的节奏,轻松地重复这一动作。做完二十下之后,换为左臂撑地。

贵世抱着猪头男,提心吊胆地抬起头,阿健的右手牢牢地抓住了高举在贵世头上的猪头男的胳膊。另外两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竟然忘了去帮自己的同伙。

3

“我已经说过,不要对她乱来。”

“自动售货机旁边的长椅上有一封信。仁科健留给共和国警察的。”

阿健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松,却令听者不寒而栗。贵世从未见过阿健展示过自己的这一面。胳膊被抓住的男人面色苍白。

“信?”

阿健的视线射向猪头男。“贵世小姐,能不能到吧台后面去?”

武末缓缓转过头。“说有信。”

贵世松开猪头男的腰,听从阿健的吩咐躲开了。三名大汉的眼睛一直紧盯着阿健。贵世悄悄从架子上抓起一瓶波旁威士忌,握住瓶颈,藏到背后。她打算阿健遭到袭击的时候,就用这玩意儿狠狠地揍他们。

“喂!”香川抓住武末的肩膀摇晃。

“我最讨厌对女人使用暴力的男人了。”

结束通信后,武末把手从耳朵上挪开,脸上写满疑惑,仿佛没有理解刚才听到的信息。

“对……对不起。她突然猛扑上来,我忍不住就……”猪头男出人意料地坦率致歉道,而且还使用了敬语。

“发现仁科健了?”香川焦急地问。

“明白就好。”阿健笑了笑,松开了手。

武末本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声音。

猪头男揉着刚才被抓住的手腕,微微垂下头,呼吸凌乱。贵世觉得这一幕匪夷所思。对手只有阿健一人,这些家伙为什么会怕成这样?明明自己这边人数更多,身材更壮。

“什么?!”房间里回荡着他的尖叫,“真的?没搞错吗?!”

“贵世小姐,你不用再拿着酒瓶子了,谢谢。”阿健又恢复了往常的声音,但他的目光却没有从那三人身上挪开。

武末游移的视线固定下来。他正在与搜查员通信。

贵世不好意思地笑了,将藏在背后的波旁威士忌放回架子上。

“怎么样?找到了吗?”

“太好了,不用浪费这瓶酒了。”阿健恶作剧般笑了,再次扫视了一遍三个大汉,“我说错了的话请见谅,但你们三个都是抗拒者吧。”

武末用手捂住左耳。超眼似乎收到了信息。

三人闻言,无不对阿健投来崇敬的目光。

香川瞟了眼手表。第一批搜查员应该已经赶到了吧。

“您果然是……”

仁科健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卡被通缉了,他为什么还敢在共和国警察大楼附近使用身份卡呢?但他既然是人,就难免会粗心大意。但他那样的人,会如此马虎吗?香川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会不会是仁科健故意设的一个引警察上钩的局呢?如果是这样……

“不是。”阿健竟反常地焦躁起来,“请不要误会。我只是……”

香川忽然打了个激灵。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是我们失礼了。刚才的事,请您就当没发生过。”三人深鞠一躬。

“明白。”武末用手捂住左耳,这是他使用超眼时的习惯,“不错,不能放过一个老化人。那家伙就是阿那谷童仁!”

“我说了,我不是的呀。”阿健叹息道,“好吧,是谁有事找我?”

“进行非强制的讯问。如果确认他有轻微违法行为,就当场逮捕。总之绝不能放过他。责任我来承担。”

三人深埋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是我们的布德。”

尽管仁科健身上疑点重重,但警察还没有掌握具体的证据。可是,这样的机会岂容错过?

“布德?就是你们的头儿?”

“如果确认那人就是仁科健怎么办?”

“是的。”

“好。将所有人员分散到半径五百米的区域内。联系交通部,在一公里外的公路上设卡盘查。一个人都不能放过。一旦发现老化人,必须进行审问,并读取身份卡数据。那家伙说不定就是仁科健,也就是阿那谷童仁。”

“找我什么事?”

“一百二十五人。”武末回答。

“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们只是奉命将您带回去,具体是什么事我们也不知道。”

“可以投入的人员是多少?”

“不过我能大体猜到是什么事。”

香川的大脑飞速转动,思索应对之策。

男人说不出话来。看他的表情,他并非真的一无所知。终于,他放弃了抵抗,道:“估计是请您去见见来我们那儿的一位客人。”

“他或许还在附近。”

“客人?什么人?”

之前时间延迟最短也有十五分钟。而这次的三分钟已经是史无前例地短了。也许是距离较近,所以发现得也较早。总之是求之不得的良机。

“我只知道这么多。”

“三分钟前,他在那里使用过身份卡。”

“但你见过那个人吧?”

“找到了。”

“只是瞟过一眼。”

“不是就在这儿附近吗?”武末说。

“是男人?”

“R广场附近的自动售货机。”

“是的。”

池田主任技术员也是警察。追查嫌疑人这么久,如今终于查到了踪迹,他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

“什么样的男人?”

“在什么地方?”

“这个嘛……”

三人一齐跑到电脑前。不过,香川和武末还是什么都看不明白。

“随便描述两句吧。他给你留下的是什么印象?”

他们正要朝门口走去时,忽然有操作员说:“找到了。是仁科健的身份卡,发现有使用的痕迹。”

“嗯……他又瘦又矮,只有脑袋特别的大,一副小眼睛……”

“好,那我们告辞了。”香川拍了拍武末的肩膀,“走吧。”

“我知道了。”阿健低声打断道,转过头说,“贵世小姐,我要出去一下。”

自从被升为S级以来,反恐特搜部同其他部门的关系就相当紧张。具讽刺意味的是,因为级别升得太高,他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要是继续保留为A级就好了,但如今这么说也于事无补。

4

“非常感谢!”香川鞠躬道。

猪头男在车中主动介绍说,自己姓佐田,不过既然他们是抗拒者,这多半是个假名。仁科健和三个男人乘的车停在一座大建筑的地下停车场里。可是,下车的只有仁科健和佐田,另外两人留在车上。

武末差点儿就要一把揪住池田,但香川示意他冷静。

“还要再步行一段距离。”

“你怎么说话的你?”

佐田领路,穿过了宽阔的停车场。阿健看见前方不是普通的电梯,而是员工专用的便门。穿过门,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地板和天花板上各种金属管子纵横交错。虽说也亮着灯,但光线仿佛被铅灰色的管子吸收了一般,到不了地面。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低沉的嗡鸣,振动着潮湿的空气。

话音一落,池田主任技术员就面露难色。“你这样说的话,我就没办法了,谁让这是S级老爷的命令啊。”

“请注意脚下。”

香川努力保持平静。“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我们是接受了总统的特别任命来从事搜查的。请您务必提供协助。”

走了大概三十分钟,穿过墙上的一道门,进入一条明亮而狭窄的走廊。尽头又是一道门,门后是通往地下的台阶。顺着台阶来到地下二层,看到两个站岗的男人。一眼看去就知道他们体格不是一般地强健。见到阿健,他们也只是点点头。

“一个星期?结果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说着,池田就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沉默中,阿健从站岗的两人之间穿过,经过挂着开水房和盥洗室牌子的两扇门,绕过墙角,然后就是一扇大铁门,门口也站着两个看似保镖的男人。保镖一看到阿健就僵住了。沉默几秒之后,他们将视线集中在佐田身上。

武末正要唾沫横飞地抗议,香川就伸手拦住了他,道:“明白了。那您能不能保持现在的投入,再追查一个星期?”

“这家伙……哦,不,这一位是……”

“可是……”

“就是他。”

“嗯,你知道就好。”

听到佐田的回答,保镖立刻闪到两边,直立不动。他们身上散发着同佐田一样的气息。

“别的搜查部在抱怨了?”

阿健小声说:“佐田先生。”

“我觉得,这项任务再执行下去,只是对时间和人员的浪费。阿那谷童仁固然是重要的罪犯,但重要的罪犯又不止他一个。”

“什么事?”

“收缩阵线?”

“刚才门口站着的两人,也是佐田先生您的同伴?”

“另外,”池田主任技术员的语调冷淡起来,“我觉得我们应该收缩阵线了。”

“不。那两个人是客人带来的。”

“一年的预算?”香川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哦,这样啊。”

“美国好像开发出来了,但一台的开发费用就大概相当于共和国警察一年的预算。”

佐田毕恭毕敬地敲了敲门。“冒昧打扰了,我是佐田。”

香川的兴趣也被勾了起来。“我们国家没有开发这样的设备吗?”

“人带来了吗?”门内传来一个声音,是佐田所说的布德。

“对不断增加的记录持续做并行检索,通信速度需要提高一千倍,信息处理能力则需要提高一百万倍。”

“是的,带来了。”

“话虽如此,使用电脑的话,一眨眼不就能计算出来吗?”

“进来。”

“你知道,用身份卡进行的交易全国每秒有数万次吗?”

佐田打开门,对阿健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进去。

“那您能不能想办法改进改进?我感觉这似乎挺简单的啊。”

阿健迈步进入房间。

池田主任技术员用公事公办的口吻插话道:“我能说两句吗?这套系统本来只是追踪身份卡使用痕迹用的,不具备实时掌握身份卡使用者动向的功能。这次只是破例满足你们的要求。”

门在身后关闭了。

“可是,如果我早点儿知道他在哪儿的话……”

这里是地下,所以房间里没有窗户,墙上只有两个空调用的洞。四周墙壁是乳黄色的,泛着淡淡的廉价的光泽。地上铺着同样颜色的树脂弹力垫,垫子下面就是水泥地板吧。唯独中央的一套沙发特别豪华,显得很不协调。八个人围着长方形桌子坐着。除此之外,房间里就没有其他生活用品或装饰品。

“少给自己找借口!丢人!”

坐在一条三人座长沙发中的胖男人笑嘻嘻地站起来。“仁科健,你终于来了。”

“可是,我是说可是……”武末开口道,“如果能早点儿查出来的话,我绝对不会扑空的。我错过最佳时机了。检测速度就不能再提高一点儿吗?”

两人走到一起,拥抱了一下,互致问候。但男人的肚子太大,挡在中间,拥抱进行得并不顺利。

监视的前提是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已被监视,但武末此举等于是主动告诉对方,警方在追查他的身份卡。现在,仁科健已经从医院逃脱一个月了,却没有发现他再次使用身份卡的任何迹象。他显然已经暂停使用身份卡了。不过,从另一方面说,仁科健意识到自己被警察追踪之后就停用了身份卡,这进一步证明他身负重大嫌疑。

“好久不见了,布德先生。您又长胖了。”

“但你也要讲究做事的方法啊。”

“别提让人沮丧的事儿。我好不容易才忘了的。”男人大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

“因为秘密警车都被派出去了,所以……”

抗拒者网络如今遍布整个日本共和国,但布德掌握了其中屈指可数的据点之一。

“你真是蠢到家了!竟然开着警车大张旗鼓地抓人。”

“突然叫你过来,实在不好意思。但我想让你见一个人。”布德指着坐在最深处单人沙发里的男人,“介绍一下吧,他是……”

武末的声音不由得小了许多:“对不起。”

“没有这个必要。”阿健盯着那个男人说。

香川斜眼瞪着武末。

男人笑容满面地说:“好久不见,阿健。”

“非常抱歉,都怪我们工作疏忽。”武末说。

“果然是你,盖伊。”阿健生硬地说。

“还没有结果啊。”

“哎呀,原来你们认识的呀。”

“如您所见,”池田的声音中满是疲惫,“还没有结果。”

阿健转身面对布德。“你找我,只是让我见他?”

香川问:“怎么样了?”

“不。其实……”布德支吾起来,“我其实有事想同你谈谈。对我们而言,对你而言,都非常重要的事。”

操作员中的一人觉察到他们的到来,离开电脑走过来。此人正是这项任务的负责人,池田主任技术员。

“明白了。不过,在那之前,请允许盖伊同我两人单独谈谈。根据他的话,我将决定是同你们谈事情,还是直接离开这里。”

屏幕上流动着细小文字组成的瀑布,操作员不时在键盘上一通猛敲,香川铁夫压根儿不懂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而站在他旁边的武末也是一脸的茫然。

布德同盖伊交换了眼神。

共和国警察科学搜查部引入了五台最新电脑,可以查出身份卡的使用痕迹。现在,每台电脑前都坐着一名科学搜查部的操作员,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屏幕。

“明白了。谈话结束之后,就通知门外我的部下。我在附近等着。无论结果如何,在我来之前都不要离开。”

2

“感谢您的配合。”

南木毫无胆怯地直视着游佐,那充满挑衅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说的话,我原样奉还。

布德不安地看了看盖伊和阿健,然后出去了。

“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但你千万不要得意忘形。”

冷清的房间里,只剩下盖伊和阿健两人。

自从进入牛岛谅一事务所之后,游佐就一直同南木完和打交道,但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自信心爆棚。他的自信从何而来呢?想到这里,游佐不禁感到脊背发凉。

“盖伊,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阿健的语气异常严厉,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

“我只能说,我同您的见解相左。”

“嗯,先坐吧。”盖伊平静地说。

“那现在总统的状态你如何解释?如果你好好辅佐的话,他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阿健坐在离盖伊最远的单人沙发里,与盖伊面对面,中间隔着一张竖长的桌子。

“辅佐总统,不然还会是什么?”

“为什么你认为我还活着?”

“你是什么主意?”

“我现在知道,袭击镇子的是百夫长特种部队。你看过关于阿那谷童仁的永远王国被毁灭的报道了吗?”

“您说这都是我的主意?”

“看过。那些家伙很厉害。”

借助老虎威势的狐狸,有时候也会操纵老虎。

“前半段报道中出现的,并不是永远王国C1,而是毫无关系的C4。全是C4居民被残酷杀害的画面。”

“将总统府迁到富士宫,成立百夫长特种部队,拉拢共和国警察——我相信这些都不是总统自己的动议,背后肯定有人教唆。”

盖伊的眼神阴郁下来。

南木嘟起嘴说:“您说我就是那自作聪明的亲信?”

“几乎所有居民都是在睡梦中被射杀的。恐怕先生也在劫难逃。”阿健忽然激动起来。

“我非常担心。总统是日本共和国的最高掌权者。如果总统不能亲自处理政务,而是将其全部交给自作聪明的亲信,那这个国家就有倾覆的危险。”

但盖伊什么都没说。

“尽管您是首相,但这个问题也是对总统相当无礼的。”

“先生刚好生病动不了,所以我们安排了一个有护士经验的女人片刻不离地照顾他。这个女人必须随时观察先生的病情变化,所以晚上也睡不好觉。也许她是最早觉察到动静的。可是,就算知道敌人临近了,她也不可能从百夫长特种部队手下逃脱,更不可能将先生运出去。”阿健忍不住落下了泪水,“通体漆黑的士兵破门而入的时候,她应该是毫不犹豫地趴在了先生的身体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先生。可是,百夫长特种部队却向这两个手无寸铁的人倾泻了惊人的子弹。”阿健悲愤地咬紧了牙关。

“总统有没有亲自处理政务?”

“报道中应该没有播放这样的画面。”

“什么事?”南木似乎下一秒就会笑出声来。他对自己地位高于游佐这一点深信不疑。

“我亲眼看到的,应该是一切都结束,尸体全运走之后的镇子。可是,先生床上残留的血量极大,应该不是一个人身体里流出来的。那明显是两个人的血。”阿健调整呼吸,感情逐渐平复下来。

“我想问你一件事。”

“原来如此。”

游佐分明感觉到对方的敌意。如果刚才还只是怀疑的话,那现在已经变成了确信。

“C1、C4都遭到了袭击,但每次都只有你活下来,这是为什么?”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莫非你认为我是叛徒?”

“他都那样了,你为什么放任不管?”

“请给出令我信服的解释。”

总统首席助理南木完和盯着游佐,露出心满意足似的微笑。“总统阁下的心情不好?”

盖伊迎着阿健的视线,答道:“C1不是被百夫长特种部队剿灭的,而是之前就自我覆灭了。这是事实。之所以报道里没有播放C1居民被杀害的影像,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发生这种战斗。我先离开C1,然后百夫长特种部队才发动了袭击。我能活下来,纯属侥幸。”

从西翼前往中央主楼的路上,游佐停下脚步,转过身。“总统最近一直是那个样子?”

“那C4的时候呢?”

他感觉南木就跟在身后。

“是艾丽帮我逃走的。”艾丽是负责照顾盖伊的女人,“她专门赶到学校来通知我,说这里被发现了,赶快逃。”

总统的首席助理南木推门而入。他侧身让开通路,催游佐离开房间。游佐心里仍然波澜起伏,但也只好离开了总统办公室。

“艾丽她……”阿健不敢相信,艾丽竟然也有如此勇敢的一面。

牛岛总统一边注视着游佐,一边高声道:“送游佐首相!”

“我同艾丽一起逃进了山中,但半路被追上了。艾丽让我躲入草丛,她自己则朝那些家伙跑了过去。她以自己为诱饵,将追兵引开了。”盖伊嗓子尖了起来,“她的死,我没有亲眼看见,只是听见了枪声,随后便是一片沉寂。”

游佐不知作何反应。

阿健凝视着盖伊。

“我的提议不错吧。”

“我没有动,也动不了。我怕极了。过了好一阵子,几架大型直升机降落下来。应该是来运送尸体的吧。等直升机飞走了,什么都听不见了之后,我才第一次站起来。”

从总统口中说出的答案,令游佐目瞪口呆。

“然后去镇子上查看情况?”

牛岛总统露齿一笑。“就是……”

盖伊摇摇头。“你要笑的话就尽管笑吧。我直接逃下了山。整整一晚,求生的本能驱使我一门心思地向前跑,途中不知跌倒了多少次。”

“什么工作?”

“你跑到哪儿去了?”

“我还有必须交给你去做的工作。”

“C2。”

“为什么……”

“你不觉得C2也很危险吗?”

牛岛总统无力地垂下胳膊。“我不是在骗你。我不会解除你的豁免资格。你要好好活下去。”

“你认为当时的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盖伊的声音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感情,“幸运的是,C2平安无事。我在那里得到了特拉马的照顾,然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才到了今天。”盖伊静静地注视着阿健,“你要怀疑就怀疑吧。但这就是真相,至少对我来说是。”

游佐的眼中爆发出怒火。“请不要再玩弄别人的感情。”

阿健还没有掌握证明这是真相的确切证据,但也没有继续怀疑盖伊的具体依据。

“你的豁免资格……”总统暂停下来,焦急地窥视着游佐的反应,“我……”总统竟然开心地笑了,他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不解除。”

“我决定采信你的话。”

游佐直面总统的逼视。他早就对即将发生的事做好了心理准备。

盖伊的表情缓和下来。“我很高兴你能相信我,仁科健。”

总统面无血色,如同蜡人。“说得好……”他声音空洞,听不出愤怒或其他任何感情。他缓缓抬起手臂,对着游佐,“内阁首相,游佐章仁……”

“可是,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游佐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总统。

“什么事?”

牛岛总统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为什么C4会遭遇那样的灾难?”

“我不是在说谁对谁错!”游佐咆哮着反驳道,“必须用新的思想、新的制度、新的规则才能应对新的时代。但遗憾的是,真的非常遗憾的是,阁下您现在没有能力为这个国家带来这些新东西。”

“既然是抗拒者聚落,就会时常面对被发现的危险。这是抗拒者的宿命。”

“难道这都是我的错?”

“发现抗拒者之后,本应实施拘捕,在确认其抗拒者的身份之后,根据法律,将其强行送往安乐死中心。可是,C4却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屠杀。而且,C4并不是永远王国,而报道中却把C4当作了C1……”

“阁下!”游佐再也按捺不住,大叫起来,“我们没时间搞权力斗争了!日本共和国已经来到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要么就此消亡,要么坚强地存活下去,全取决于我们的行动!”

盖伊陷入了沉思。

“你也越来越擅长说大话了。”

“为什么要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死先生和那个镇子的居民?我怎么也……”

“我不想看到您继续堕落下去。”

“是因为有这个必要。”盖伊的声音中竟然带着疲惫。

“你想死吗?”

“必要?”

“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开玩笑。”

“C1是自我消亡的,百夫长特种部队根本没能派上用场,所以必须为百夫长特种部队再创造一个表演的机会,为媒体提供报道的素材。就是这么回事。”

“少开玩笑了。”

阿健哑然。

“拜托了。请您解除我的豁免资格吧。”

“那些家伙肯定是从C1留下的记录中得知了其他抗拒者聚落的存在。从这一点说,我未能及时处理掉记录,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

“可是,后来C2、C3、C5都没有被发现啊。为什么偏偏拿C4开刀呢?”

“您是要解除我的豁免资格吗?”

“是因为C4的规模与C1最相近吧。对那些家伙来说,全国无数的抗拒者聚落中,发现哪个都无所谓,只要能拍摄下足以震撼观众的影像就好。所以,他们才对其他的抗拒者聚落毫不理睬。”

“那就你一个人退场吧。”

“制造那么大规模的屠杀,就是这个原因?”

游佐越说越激动。“阁下,我们的时代终结了。到我们退场的时候了。”

“虽然一时很难接受,但这是最贴合实际的一种猜测。”

牛岛总统的脸已经煞白。

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听阁下您谈论过这个国家的未来了。只要您描绘一个美好的愿景,无论吃多少苦、受多大委屈,我都愿意努力去实现它。可是,从您口中说出的全都是过去的事。无法向国民指出这个国家发展方向的领导者,已经自动丧失了领导者的资格。”

“好了,是时候去通知布德了。他肯定正焦急地等着你呢。”

牛岛总统紧紧抿住嘴。

“在那之前,我还想确认一件事。”

游佐抬起低垂的视线。“那我就来说说吧。”

盖伊露出焦躁的神色。

“我是你的作品。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所以,你是来将暂时赋予我的力量夺回去的,对不对?你明确告诉我,你来是不是这个目的?!”

阿健全然不顾,继续道:“对紫山实施炸弹袭击的阿那谷童仁就是你吧?”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盖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健。

总统的胡言乱语几乎到了可悲的地步。看来,关于他精神衰弱的流言都是事实。虽然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技术可以让他的肉体保持年轻,但四十八年的岁月却可以把一个人从精神上彻底改换模样。

“为什么这么说?”

“但我是总统,谁都不能违抗我。你不可能逼我下台的,懂吗?只要我说一句‘解除你的豁免资格’,你就死定了。上下两院的大部分议员都死定了。我就是有这样的权力。而将这种力量赋予我的,就是你,游佐。这种力量不是我自己赢来的。”

“如果知道你曾经缔造过阿那谷童仁的永远王国,还指挥过恐怖炸弹袭击,任何人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不是吗?”

“阁下,请您冷静。”

“阿那谷童仁也好,永远王国也好,早就消失了。”

“在成为总统之前,我什么都没做。不,即便是当上总统之后也是如此。演讲也好,政策也好,全都出自你的手笔。而我刚想摆脱你,自力更生的时候,你就给我来这一套。什么共和国奠基人?这些鬼话能骗谁?”

“我认为,你在四年之内重建恐怖组织并非是不可能的。”

“是共和国的国民将您选为总统的,因为您具有领袖应有的魅力。您忘了您是以压倒性的得票率当选的吗?相比之下,我的力量简直不值一提。”

“你又对我做出了过高的评价。”

“只要是你能操纵的人,就算不是我也可以,对不对?”

“你就是号召共和国国民抗拒《百年法》并对紫山实施炸弹袭击的阿那谷童仁,对不对?而且,永远王国中的阿那谷童仁其实也是你,对不对?”

“阁下……”

“不对。我不是阿那谷童仁,”盖伊冷笑道,“你才是。”

“我是日本共和国总统。”他低喃着,“但实际上我是吗?”他眼珠上翻,盯着游佐,“这总统就算不是我也可以,对不对?”

“盖伊,我可是在认真问你。”

牛岛总统踩着三日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我也在认真回答你。阿那谷童仁是你,仁科健。你才应该成为阿那谷童仁。”

游佐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闪过一个词:疯子。

阿健闭上眼,强忍住怒火。“盖伊。”

他猛地抡起胳膊,掀倒了圆桌,踹翻了垫脚凳,然后冲到办公桌旁,将未读完的文件、钢笔、古董钟全都扫到地板上,一把揪住挂在墙上的三日旗,扯下来,踏在脚下。

“等等,叫布德也参与进来谈吧。”

“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阿健睁开眼。“为什么要叫布德?”

他脸上的面具四分五裂。

“他要同你谈的事与我们正在谈的事有关。”

游佐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莫非,布德先生也参与了针对紫山的恐怖炸弹袭击……”

牛岛总统的面部表情极度扭曲。

“你问他本人好了。”

“您说什么?”

盖伊站起身,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对外面嘟哝了两句,然后关上门,回来坐进沙发。

“你已经厌倦我了吗?”

不一会儿,门开了,布德走进来。“你们俩谈完了吧?”说着,他笑眯眯地坐到了阿健和盖伊之间的三人座沙发里。

游佐的视线转移到牛岛总统脸上。“不是,阁下。”

阿健将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你在想什么呢?”

“我再问你一遍,我是你的作品吗?”

“什么意思?”

他不是在演戏。

“以阿那谷童仁的名义对紫山安乐死中心实施炸弹袭击,你的目的是什么?”

游佐凝视着对准自己的手指。总统怒不可遏,手指都在颤抖。

“既然你都知道这件事了,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布德没有表现出半点犹疑,“听好了,仁科健,我们是抗拒者。只要《百年法》还存在,我们就无法自由地生存下去。当然,同以前相比,我们形成了网络,而且能更容易地入手克隆身份卡,存活下来的可能性也更高了,但我们却摆脱不了对被发现的恐惧,特别是在目睹了百夫长特种部队的残忍行径之后。这种心情,你是不明白的。”

“那……”牛岛总统从椅子上跳起来,叉开双腿站着,双目圆睁,指着游佐质问道,“那又是谁让我别再当总统的?”

阿健脑子里涌出许多反驳之词,但现在说不出口。

“阁下,我绝没有这种想法。”

“所以,无论使用什么手段,我们都想要逼迫政府废除《百年法》。”

游佐摸不透牛岛总统的真实意图。他这是在演戏还是在说真心话?

“那你想同我谈什么?”

“胡说!”总统的声音十分凄凉,游佐都忘记了抗辩,“说到底,在你眼中,我只是一头来势汹汹的疯牛罢了,你总有办法驾驭,对不对?”

“你知道抗拒者之间的那条传言吗?说有一位英雄在秘密拯救抗拒者,而这位英雄是老化人。”

“当然。”

“这件事啊。”阿健叹息道,“这条传言给我带来了许多麻烦。我被警察盯上了,身份卡也遭到了通缉。”

“那个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出奇地平静,“你说我可以成为皇帝。你真的这么认为?”

“那真是灾难。稍后我会给你一张克隆身份卡。啊,我不会收你的钱的。就当作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吧。”

此时此刻,总统心里在想什么呢?

阿健没有作答。他不想欠他们人情。布德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没有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令人窒息的沉默。

“话说回来,这真的只是传言吗?”

牛岛总统依旧一动不动。

“什么意思?”

“当然,我并不是让您立刻下台。请您首先表明退位的意愿,然后在候选者之间展开竞争,选拔出适合做总统的人才,这时候您再退位,并成为终身名誉总统,守护这个国家的未来。”

“我的意思是,传言不可能凭空产生。你在利用我不知道的网络暗自活动,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牛岛总统眼睛微闭,像要睡着了一样。他之前也曾这样睡意蒙眬地看过游佐。

“我只是碰巧通过网络掩护了一个抗拒者而已。这不过是重重巧合的结果,并不是我有心要救抗拒者。在抗拒者渴望出现一位救世主的时候,我的这个故事正好符合了他们的期待,于是被迅速添枝加叶,形成了那条传言。真相就是这样。”

游佐挺起胸,身子微微前倾。“后世的历史学家,一定会将牛岛总统您誉为国家的奠基人吧。为了在您打下的基础之上开创我国的新时代,阁下,我希望您能考虑将您的总统之位让给新一代。”

布德探出身来。“那我希望这条传言能成为现实。”

“值得钦佩。”

“你是什么意思?”

“您说过之后,我就一直铭记在心。”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盖伊道,“我希望你能成为真正的救世主——阿那谷童仁。”

牛岛总统扬眉道:“你还记得呀?”

阿健的视线在盖伊和布德之间扫来扫去。“你们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却认为没有人比自己更优秀。”

“当然不是开玩笑。”

“你还是老样子,最擅长给人戴高帽。但在你内心深处……”

“为什么非我不可呢?”

游佐先鞠躬致歉,然后说:“阁下您就任总统四十八年来,做出了难以形容的巨大贡献。经国民投票被暂时冻结的《百年法》之所以最终付诸实施,全赖阁下之功。假如《百年法》被持续冻结下去,日本共和国估计现在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吧。阁下,是您将我国从困境之中拯救了出来。”

“首先是因为你的样子。”盖伊答道,“你有一张老化人独有的那种苍老面庞。这是接种了人类不老化病毒的人绝对没有的。而且,你拥有实际领导C4的经验,你亲眼目睹了C4被百夫长特种部队摧毁后地狱般的场景。”布德顿了顿,接着说,“你自己可能没意识到,但你的存在本身就具有吸引人追随的力量。你拥有成为领导者的理想素质。佐田等人去接你的时候,你也看到他们对你的态度了吧?”

“你的敌人还真是多呢。”总统笑道,“好啦。咱们也该进入正题了吧。你专程上我这儿,不会也是为了请求我把你的对手弄死吧?”

“你故意将我的身份泄露给他们?”

可是,总统将这一点毫不掩饰地告诉游佐,打的是什么算盘呢?

“去接你之前,他们并不知道你的身份。我想让你看看,当散发着领导人气息的老化人出现在抗拒者面前时,他们是什么反应。”

“兵藤局长他……”游佐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兵藤会如此心狠手辣。

“只有掀起滔天巨浪,才能推动时代前进。为此,必须将数千人、数万人、数十万人、数百万人的力量团结起来,而这就需要一个核心。我们希望你能成为这个核心。”盖伊说。

“你让我不要接近兵藤。而兵藤呢,他让我把你送到安乐死中心去。你们俩真是死对头呢。”

“抱歉,我不想成为恐怖分子的头目。”说着阿健就要起身。

“我同他似乎没什么交集。”

盖伊一反常态地大叫道:“等等!你具有我们不管怎样都不可能获得的能力。你有利用这种能力的责任和义务!”

牛岛总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游佐:“你同兵藤是什么关系?”

阿健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盖伊,你在C1时,曾策划发起了多次旨在促使废除《百年法》的恐怖炸弹袭击,可那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你并不是真的希望废除《百年法》。你的真实目的是将C1团结起来。你是这么对我说的,对不对?”

“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同他走那么近?”

“不错。”

“不值得。他是头狡猾的狐狸——不,他是一条危险的蛇。”

“可是,这次搞恐怖炸弹袭击又是什么目的呢?抗拒者聚落已经网络化,应该不可能再像C1当年那样被团结起来了。”

“您认为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废除《百年法》。之所以采取行动,纯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什么意思?”

“是真的吗?”

“您认为他是个怎样的人?”

“那天晚上,我的想法变了。”盖伊的苍白面庞上泛起了红潮,“我近距离地见证了百夫长特种部队发动的袭击。他们将帮助我的艾丽——不,不只艾丽,他们将那个镇子的所有居民都像虫子一样杀害了。你的愤怒我也深有体会,我甚至比你更加愤怒。”放在膝上的拳头颤抖起来,“他们为什么敢犯下如此野蛮的罪行?是因为有《百年法》为其撑腰。就是这部法律,否定了我们做人的资格。”

“知道。”

“我也并不赞成《百年法》。可是,只是废除《百年法》的话,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只会催生更大的问题。”

“阁下,您知道共和国警察的兵藤局长吗?”

盖伊射来一道挑衅的目光。“什么更大的问题?”

“对了,你今天找我什么事?”

“假设《百年法》被废除了,那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的人什么时候死合适呢?”

游佐无言以对,强行抑制住激动的情绪。

盖伊和布德的表情毫无变化。

“这是一回事。”总统咧嘴一笑,“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立花惠。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啊。”

“如果《百年法》被废除,为了抑制人口爆发,必须同时停止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但那样一来,尚未接种者就会爆发抗议,他们会问:凭什么只让他们老化?但是,如果将未接种者的抗议打压下去,同时废除《百年法》和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那又该如何处置已经接种的人呢?能允许他们独自永生下去吗?那样的话肯定会招致未接种者的反感。不久后,未接种者就会成为多数派,他们可能会对不老化的永生者施加歧视和迫害。说不定,日本将进入国民自相残杀的时代。《百年法》已经实施了五十年,而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已经实施了一百五十多年,不是说终止就能终止的。”

“我记得,我并没有说要当您的参谋,只是请求您允许我做您的手下。”

“所以呀,仁科健,”布德说,“就像你说的一样,通过和平的方法,是不可能实现所有人都满意的改变的。无论怎样,社会都会发生大动荡。既然如此,何不来个快刀斩乱麻?这样就能以最小的牺牲解决问题。而达成这一目的最有效手段就是暴力。”

“你被内务省雪藏起来,于是到议员会馆拜访我。我当时并不知道你要说什么,结果你毛遂自荐,要当我的参谋。”

“就算把所有的安乐死中心都摧毁了,也无法促使政府废除《百年法》。”

牛岛总统靠在椅背上,手臂悠闲地搭在扶手上,双脚放在垫脚凳上,懒洋洋地盯着游佐。外面盛传总统精神陷入了混乱,但现在看样子根本没有这回事。听说总统平时不愿见人,喜欢一个人待着,游佐还以为总统今天也会在私人空间见他,但总统却选在了办公室。不过,总统的表情却有些呆滞,这让游佐暗暗担心。

“我明白。炸弹袭击只是声东击西。真正的目标不在于此。”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单独聊过了。”

“声东击西?”

窗边放着两把皮面休闲椅,每把椅子配有一张独脚小圆桌和一个垫脚凳。房间中央是大得惊人的办公桌,背后的墙壁上挂着巨大的三日旗。总统向共和国国民发布消息的时候,就是在这里转播的。上次转播是四年前,总统向国民正式宣布阿那谷童仁的据点被摧毁了。

盖伊点头道:“我想做的是颠覆世界现存的秩序,包括《百年法》和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制度。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有多么困难。”

同接待室一样,书房的曲面墙壁的大部分都是窗户,但并非玻璃制的,而是用柔软的特殊材料制成,就连迫击炮弹的直接攻击也能承受。

阿健感到一股寒意蹿上脊背。“那你们的具体目标是什么?”

可是这一天,牛岛总统却将提出会见请求的游佐章仁强行带进了书房。自从富士宫落成以来,游佐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现在有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可以一举改变日本共和国的现状。”布德的神情突然紧张起来,“日本如今所有权力集中于一人,那么只要替换了这个最高掌权者,就能从根本上改变整个社会。”

富士宫的总统办公室位于西翼的一楼。圆形的房间被墙壁分隔为南北两部分:北面是接待室,可以眺望富士山;南面则是书房,日光充裕。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只能进入接待室,而不会被召入里面的书房。

阿健目瞪口呆。“你们最终的计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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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伊同布德互相点头确认,然后盖伊转头对阿健说:“不错,我们的计划是暗杀牛岛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