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巴比伦1:女人 >

“这么看应该也看不出来。”守永的目光落到照片上,“我和她只见过两三次,当时她的样子和这两张照片又完全不一样。之前,我第三次见她的时候都没有发现,还是后来才知道的。说是乔装……也不合适,总之就是变了个样子,看起来像是另外一个女人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正崎感到难以置信。女人是可以通过化妆让自己的脸变成另一副模样,可照片里的两个人从上到下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两人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一个人可以改变得如此彻底吗?

正崎皱起眉,再次对比起两张照片来。第一张照片里的女人一头棕发,身形纤瘦挺直,像一棵小树。另一张照片里的女人完全就是另一个人,她留着短发,看起来年纪很小,就像一头幼兽。

“你自己大概就是证人吧。”

“您在说什么……”

“证人?”

“我说,这两个女人是同一个人。”

“你已经审讯过她一次了,感觉如何?”

“……什么?”

“已经……审过了?”

“她们是同一个人。”

正崎住了口。

守永把两张照片转了一百八十度,朝向正崎的方向排开。

他的脑海里涌出一个想法,守永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点了点头。

“嗯……你会这么想,可以理解。”

“就是那个女人。”

“消失了……消失的是哪一个?还是两个人都不见了?”

“怎么可能?”

“那个女人也和斋开化一起消失了,她原本就是斋开化身边的人。搜查斋开化这件事,和你的调查撞到一起了。”

正崎的大脑一片混乱,他想消化这个事实,大脑却拒绝接受。“这不是真的!”他的心在呼喊。

“啊?”

那个女人。

“真巧。”

接受了正崎的审讯,后来逃走的女人——C。

然而守永却意味不明地挑起嘴角。

平松绘见子。

“嗯,是的。我在调查报告里也写过,这是安纳带出来的两个女人。她们可能和自杀案件有关,请您务必安排她们过来一趟。”

“从一开始就只有她一个人。”

“那这个是拿来贿赂建筑业协会会长的女人?真是……”

守永的话缓慢传进了正崎混乱不断的大脑中。

“是的。”

“她原本是斋开化带过来的女人。大概是在两年前吧……斋开化突然把女人带过来,说可以利用这个女人。一开始我还觉得莫名其妙……不,应该说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没有这个女人,新域构想不会进展得这么顺利。”

“这是拜访过因幡的那个女人吗?”

守永看着照片低声说:

守永拿起印着A身形的打印文件。

“这个女人的作用是诱惑男人,她没再做别的,我也只能给你这个解释。只要让这个女人和其他男人共处一室,那么无论多大年纪、多有阅历的男人,最后都会成为这个女人的俘虏。总之,她做的就是这些……不过啊,为什么所有男人都为这个女人疯狂,这种事解释不清,所以更显得非比寻常。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你应该也清楚她有多大能力了吧?”

“这两个为选举工作私下活动的女人,可能单独接触过因幡和文绪,她们或许知道关于这两桩自杀案件的一些事情。我想尽快找他们了解下情况,您能帮我和野丸那边打个招呼吗?”

正崎细细体会着守永的话,心里还是没有相信。如果守永说的是实情,那确实会非常恐怖。

正崎强行打断守永,把带来的调查资料摊在桌子上。那是他从九字院那里拿到的监控截图,以及之前在高级日式餐厅门口拍到的照片。两份资料上分别出现了A和B。

正崎从前对文绪说过,日本社会是以男性为中心运转的,政界、商界、官僚界莫不如是。

“我也有事要和您说。您看看这个。”

如果“男人”都对这个女人百依百顺……

“知道是知道……”

守永缓缓拿起桌上的笔,在打印资料的角落里写下了正崎初次见到的,女人的“真名”。

然而正崎却说:“这种事我管不着,本来也不是我的工作。我有自己的案子要查,您知道吧?就是文绪的事。”

“她叫曲世爱。”

域长本人缺席就职记者见面会确实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通过选举精心笼络的种种良好人脉恐怕会面临崩塌。正崎十分理解守永的焦躁。

7

“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分力量,毕竟时间已经不多了。”守永看向挂在墙上的日历,“后天,也就是七月二号,新域政府大楼就要投入使用了,届时将会召开域长的就职记者见面会,如果这件事出了岔子,一切就完了。”

走出部长办公室,正崎立刻联系了半田和九字院。收集资料费了些工夫,第二天中午过后,三人才碰了头。

“我就算加入进来了,同样也不能说出背后的隐情,多一个人也起不了什么明显的作用。”

碰头地点选定在检察厅正对面,日比谷公园一家带露台的开放餐厅里。事到如今,他们也用不着偷偷见面了。

“别露出那种厌恶的表情。”

正崎坐在露台区中间的座位上,吃光了一份价格合适的午间套餐。套餐的味道和价格同一档次。

正崎毫不掩饰地皱起脸。

“半田,”正崎用叉子指指另一个餐盘,“你要不吃土豆饼就给我。”

“正崎啊,”守永探身向前,“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我已经把这个任务分派给一些人了,可具体的详情不能挑明,我们只能小范围搜寻。你要不要也加入进来?你了解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需要知情人的帮助。”

“你怎么这么从容不迫的……”半田微感意外地吐槽了一句,递出餐盘。

“我们一开始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选中了他……总之,现在的斋开化就是个移动炸弹。他手里的证据一旦公之于众,牵涉其中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伤及根基。”

“中午悠闲地吃午餐有什么不对吗?”

“可他看起来不像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我的意思是,现在是该这么从容的时候吗?”半田探过身来,“斋开化下落不明,明天就要开就职记者见面会了,你的任务可是找到斋开化啊,怎么还有闲心吃饭呢?你现在应该和警察一起到处去找人啊。”

“斋开化还很年轻,他突然间获得了巨大的权力,于是不甘心只当一个傀儡……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我这不是来找了吗?”

“一时冲动……”

正崎扬起下巴,对着九字院的方向点了点。九字院正在吃淋满糖浆的松饼,边吃边和半田打了个招呼。半田点了点头。

“如果他没有任何后盾,只是一时冲动,我们就完全无法预计他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不去找斋开化吗?”

守永深深吐出一口气。

“从他失踪的情况来看,他事先应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正崎边擦嘴边说,“如果他打定主意要藏起来,我们也找不到他。如果不能出动警察大范围搜寻,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就怕斋开化背后没有任何势力,那是最坏的情况了。”

“那你是准备放弃吗?”

“这话怎么说?”

“现在找人是白费力气,还不如把力气用在其他地方。”

“有这个可能,要真是这样倒还好说……”

服务生过来撤盘子了。桌面清空后,正崎摊开了之前从半田那里拿到的资料,是半田通过报社关系搜集来的,斋开化的履历调查。

“你是说,可能有外国资本企图侵蚀新域的经济?”

“半田,”正崎开口问,“你觉得斋开化这个人怎么样?”

守永的话里透露出或许存在其他势力的意思。确实,放眼到国外去看,能够对抗大型新域计划的组织大概是存在的。必要的时候,斋开化可以逃往海外,守永他们不能保证斋开化和国外势力绝无牵扯。

“只看履历的话,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优秀过头了。”半田伸手拿过自己带来的资料,“从当地最好的高中毕业后,进入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系,后来又去了曼彻斯特大学留学,攻读社会学硕士学位,毕业后做了市议会议员,积累经验,这次又以三十岁的年纪当选了域长。他一直在走政治道路,没在任何其他事情上浪费时间,履历干净得简直可疑。”

“斋开化本人应该也再清楚不过了。”听了正崎的分析,守永接着说,“可他还是行动了。或许,他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像是国内的政商界联合到一起也很难击败的对手……斋开化暗地里可能和国外的企业、政治家有联系。”

“就是这样。”正崎点点头,“我见过他一次,他应该是那种很精于算计的人,不会做对自己无益的事情。”

可正崎很清楚,即便斋开化手里握有证据,他也无法轻易脱身。斋开化面对的,是政商界的超级联合体。要是仅以一己之力反抗,他最后很可能会被巨大的权力压得翻不过身。

“你的意思是?”

正崎边说边思考着。斋开化是域长选举的核心人物,除了本人做证之外,他手里应该还有很多关于选举舞弊的重要证据。

“他选择当域长,应该也有必须为之的理由。”正崎说起自己的推理,“我们还不知道斋开化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想,当上域长一定是实现那个目的的必要条件,所以他应该不会放弃域长的位置。我相信,在明天的就职记者会到来之前,斋开化一定会有所行动。”

“谈判……”

“你是说,就算我们不找他,他也会主动出击……”

“这个啊……他可能是想以这次选举舞弊的证据为挡箭牌,和我们做谈判。”

“是啊,毕竟好不容易才赚来民心。”九字院漫不经心地附和道,“这场选举不就是为了拉拢人心嘛,失去民望对斋开化本人来说也不是好事。”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我们现在该做的不是找人。”正崎把手放在斋开化的调查资料上,“而是先想好对策,应对斋开化的下一步动作。如果可能的话,再预测出斋开化的真正目的。”

“我们就是这样想的。”

“所以你才让我搜集资料啊。”

“也就是说,”正崎试探着问道,“斋开化带着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主动消失了?”

正崎点点头,再次看起了资料。

“选举相关的文件、数据和其他所有有关的东西,里面还有很多不能公之于众的资料。”

看着看着,正崎突然想起自己过去教过文绪怎么查看物证。当时他提到了两个方面,一是怎么看数字,二是怎么看文字,然而他却没来得及教他第三个最重要的方面。

“什么资料?”

怎么看人。

“还有,”守永的语气更加凝重了,“有关域长选举的大堆资料也从斋开化的办公室里消失了。”

归根结底,检察官要面对的不是数字,不是文字,甚至都不是犯罪,而是留下了这些记录的人。反言之,检察官要是看不懂人,就无法看透因人而起的事件本质。

正崎点点头。这么多人确实不太可能同时卷进同一起事件里。如果发生了违背他们本人意志的事情,那某个地方一定会留下漏洞。

这个叫斋开化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人,他喜好什么,厌恶什么,所思为何,所求为何?预测斋开化目的的唯一方式就是了解斋开化的为人。

“他的秘书、会计负责人、选举事务委员会委员长,还有其他亲信全都消失了。这不是两三个人,而是大几十号人,这么多人总不可能一起消失吧?”

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人。

可守永却敷衍地说:“不太可能。”

这是探查所有事件的切入口,也是所有事件的答案。一切调查都逃不开这项认知。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告诉文绪这一点呢?正崎感到些许后悔,他一刻不停地浏览着斋开化的个人信息,借此冲散心里的悔意。

正崎想到就说出了口。以斋开化所处的位置来看,这种可能性是很高的。

“我也带了一些资料过来。”九字院打开公文包,把一个薄薄的文件袋放在桌上,“不过没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是犯什么事了吗?”

正崎从文件袋里取出薄薄的纸张,只见打印资料的最上面一行光明正大地写着个名字。

当选了域长的斋开化如今已是政要,这样的人物突然间失踪……

“曲世爱。”

正崎想起了昨天的电视节目。斋开化取消了原定的直播计划,他一直觉得不对劲,要是斋开化从前天起就已经下落不明的话,这件事就说得通了。

“你找到什么了?”正崎边看边问。

“就是字面意思。从两天前的晚上开始,我们就联系不到他了,他现在下落不明。”

“家乡、母校,大概就是这一类信息。时间紧张确实是原因之一,可这些信息也实在是太普通了,找不到有用的东西,几乎看不出什么异常。”

“……失踪?”正崎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印在纸上的确实没有其他更多信息了,上面记录了老家地址,小学和初高中也只放了个学校的名字。资料上一张照片也没有。

“斋开化失踪了。”

“那须……”正崎念出了曲世爱的家乡所在地,“平松绘见子接受讯问时没有说谎啊。”

守永的第一句话瞬间让他感到了事态的严峻。

“不过,她说自己在养老院上班是谎言。那家养老院确实存在,可她并不是那里的员工。”

两人面对面坐在特搜部部长室的沙发上。正崎的表情比上次在这里听到域长选举真相的那一刻更加凝重、严峻。

正崎咂咂嘴,女人满口谎言倒更好,那样一来他们还能把女人的话当作一种有效信息。而虚实交错是最麻烦的,他们必须花费大量精力去分辨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平松,也就是曲世爱,是正崎最不想打交道的一类人。从看人的方面来讲,曲世爱比斋开化更难看透。

一大早,正崎还没来得及去找守永,守永就先把他叫了过去。

可正崎必须再一次抓住这个女人。就算是为了弄清因幡和文绪死亡的真相,他也一定不能放过这个女人。

6

“对了,”九字院说,“关于那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呢。”

守永拿着包疾步走远。正崎很少看到守永这么慌乱过,不过到第二天,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哪件事?”

“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现在没时间。我先出去了,有事明天再谈。”

“就是曲世和自杀的两个人之间的往来。”

“啊,对不起。我想来找你谈一下调查的事情……”

九字院扭扭脖子,接着说:

“你站那儿干什么呢?”

“从之前的监控录像来看,A,也就是曲世,似乎和因幡有过接触,是吧?”

部长室到了。正崎正准备敲门时,门从里面打开了,正崎和守永来了个头碰头。

“嗯。”

万幸的是,他如今可以要求野丸配合自己调查了。这样看来,A、B应该可以立刻以知情人的身份传唤过来。审讯平松绘见子的时候,正崎费了很大一番工夫,这回肯定不会再把人放跑了。

“那之后因幡就自杀了。然后B,还是曲世,可能在公寓的房子里接触过文绪,之后文绪也自杀了。”

查到这里,A、B的身影又再度出现了。他所认为的两个选举工具,可能曾分别在因幡与文绪自杀前单独接触过他们。正崎必须找那两个人问话,弄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

正崎点点头。

正崎向着特搜部部长室走去,边走边思考着。

“那么,我想确认一件事。”

5

“嗯。”

他和B有过接触。

“你不是审讯过平松,也就是曲世爱嘛。”

正崎脑海里换上了新的构想图,新出现的信息修补了他的想象。文绪死的那天,就在死之前——

“是的。”

B就住在那间房里。

“那你有自杀的念头吗?”

文绪留下的数字,701号房。

正崎瞪大眼睛。

三户荷指了指四边形的公寓一角。正崎早已知道那个位置是哪间房了。

“怎么可能,你看我像想要自杀的人吗?”

“高度的检测误差比较大,不能拿来参考,不过高度产生变化的时间解析出来了,这样就能推断出他坐了多久的电梯了吧?应该是坐到了六楼或七楼,然后又开始移动,大概的移动范围在这一带。”

“嗯,也是。”

“连高度都能看出来吗?”

“我想都没想过。”

“大概是这个吧。”三户荷拢了把长发,手指向屏幕,“嗯,他在三点十二分离开停车场,进了公寓大门,然后停在了这里。他在这里又变了位置,应该是在走廊上,高度变了。”

“那个,以防万一,我先确认一下。和曲世见过面的都自杀了,这中间不可能存在性招待吧。”

“这是……”

“这个女人虽然性情恶劣……”

文绪的定位标记进入了公寓内部。

正崎想起了那天的审讯。女人的言行、态度,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冒火。事到如今,他依然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小了十多岁的女人面前表现得那么焦躁。总之,他和女人就是完全相反的类型,势如水火。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自己在内心抵触的同时,也感受到了逼得人想要自杀的冲动呢……

第三条轨迹显示在地图上。

“吱——”的一声,正崎一下撞开椅子。

“应该也不是这个,看最后一个吧。”

行动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三户荷点了下鼠标,地图上出现了新的轨迹,它延伸到了公寓和左侧的建筑物之间,和上一条轨迹的方向完全相反。

“阿善?”

“我们看下一个吧。”

半田惊讶地抬头看他。正崎想,我刚刚在想什么呢?

“这是放大解析原有数据,用预测的情形补足无法检测的部分之后得到的结果,所以会有纰漏,也不能拿来当证据。不过,不能拿来当证据是出于法律上的考虑,而不是数据本身有问题。不管我们怎么极力主张数据的正确性,舆论也还是会存有怀疑。只要案件不够轰动,证据的标准就不会变。不知道这个软件有没有摆到明面上来的一天,守永对这方面又一点都不热衷,DF的电脑……”

自杀的两个人。

“这个数据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和曲世爱接触过后,举止变得怪异的一个人。

“应该不是这个。”

“……奥田。”

文绪出了停车场,走到公寓右侧的建筑前,然后又回来了。

名字刚出口,正崎立刻拿出手机联系特搜部。一个事务官接起了电话,正崎请对方以最快的速度转告奥田,自己有事找他。

地图上出现了定位标记和显示移动轨迹的红线,和正崎之前看过的不一样,应该是三户荷通过某种操作,从原有数据中提取出了文绪新的行动轨迹。

挂断电话后,正崎对半田和九字院解释说:

“有三种可能性比较大的情形,首先是这个。”

“陪同审讯过曲世的一名事务官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软件框里的白色界面上排列着一长串字母数字组合,三户荷熟练地按下快捷键,输入了轨迹数据,然后又回到了GPS软件的地图界面上。

两人反应很快,一起站了起来。半田赶紧买了单。

“好好好,嗯——”

“去他家看看吧。”

“我不太懂,你教教我吧。”

正崎点点头。三人快步走出餐厅,坐上了半田的车。

“人的足迹其实是有规律可循的。”三户荷操纵着软件说,“用DF室制作的模型过一遍,就能提取出主要的行动模式,这样调查起来应该会更简单。”

8

三户荷碰了下触控屏,打开了一个新窗口。他从几个软件图标中选中一个,打开了那个软件。屏幕上出现了朴素的灰框界面,像是个粗糙的免费软件。

正崎从事务官那里打听到奥田的住址,半田开着车向奥田的住址一路狂飙。足立区绫濑,开得快的话要不了三十分钟。

“不能保证百分之百。”

正崎坐在副驾上,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奥田的电话,可始终没有人接。为防万一,尽管内心不太情愿,正崎还是提前联系了房屋管理公司。

“怎么看出来的?”

“他当时的样子确实很奇怪。”挂断电话后,正崎深深地咬着后槽牙说,“可我当时只以为他是因为遵从守永的命令,放跑了女人,所以才会那么慌乱。”

“你不是想知道文绪究竟做了什么吗?现在数据很详尽,是可以看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实际上不是那样?”

“你指的是什么,三户荷先生?”

“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有奥田自己清楚。”

正崎从屏幕前抬起脸。

那天,奥田为了监视曲世,曾和她在同一个房间待了一会儿,之后曲世成功逃脱,奥田的举止变得可疑。正崎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在那段短暂的时间里,有什么东西能极大地影响奥田呢……会不会是药物之类的?可当时房间里并没发现打斗的痕迹,曲世的小细胳膊也不太可能能够强行把药塞到奥田嘴里。那是骗他吃下的吗?可奥田怎么可能吃涉案人员给他的东西呢……

“能看出来。”

如果这些都没可能,那么曲世做了什么?

带着GPS定位器的文绪去过离停车场不远的地方,十几分钟后又回到了停车场。这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文绪应该不会一直站在路上。从定位标记透露的微末信息来看,当时必定是发生了什么。

奥田究竟受到了什么样的对待?

既然已知这段轨迹是真实存在的,接下来就要思考它的意义了。

汽车驶进绫濑站南侧的住宅区,房屋管理公司的工作人员早已等在奥田居住的公寓前。停好了车,三人和工作人员一起走了进去。坐电梯到四楼后,正崎走到奥田居住的405室门前,狂按门铃。

出办公室不过五分钟,正崎已经得到了答案。他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今后的调查完全离不开DF的协助。

“奥田!你在家吗?”

“不是误差,确实是人的行动轨迹。”

正崎大力地拍门呼喊,然而门内悄无声息。

三户荷边敲键盘边答道。DF室真是太给力了,正崎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听到三户荷说了句“结果出来了”。

正崎从口袋里拿出白色的手套戴上,九字院看到后,也戴上了同样的手套。

“做个检测就能查清楚GPS信号轨迹究竟是人的足迹还是误差。”

“钥匙给我。”

三户荷简要地说。

正崎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钥匙,不加犹豫,立刻把门打开了。

“可以查清楚。”

房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正崎踢掉鞋子走进去,九字院他们跟在正崎身后走了进去。一行人穿过厨房和过道,来到了里面的单人卧室前,卧室的门大开着。

4

房间里没人。

可GPS绘制的道路精度很高,此时细细再看,这段轨迹有可能并不是误差。从轨迹的样子来看,正崎无法断定它究竟是文绪真实的足迹,还是信号误差。

屋里没开灯,不过有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整洁的床,摆放着功放机遥控器的桌子,这就是间主人不在的普通房间,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定位标记出现在停车场前的道路上,十几分钟后又回到了停车场里。正崎一开始就看到过这段轨迹,但他当时只以为这是GPS精度不够造成的误差,没有放在心上。

正崎打开窗户,望向阳台,和房间里的情形一样,未见异常。

它偏离了停车场稍许,然后又折返回来。

“也没有遗书之类的东西。”

有一段轨迹看起来很奇怪。

九字院边搜寻室内边说。听到轰动的“遗书”字眼,工作人员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猛然回过神,快速移动鼠标,屏幕上的地图一下子被拉回到中目黑的公寓前。正崎放大了公寓前的计时停车场,观察文绪在停车场里的移动轨迹。

正崎回到房间里,心里不断思索着。

是什么呢?正崎自己问自己。他有种异样的感觉。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觉呢?

最坏的情况就是奥田死于家中,这件事没有发生,但现在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正崎企图冷静下来分析现状,他再一次认识到目前的情形究竟有多么危急,整个人脊背打战。

有点不对劲。

如果奥田真的存了死志,那他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可以实现死亡。

文绪的车从B位于中目黑的公寓径直驶回了大久保的公务员宿舍,途中几乎没有偏离过既定路线。GPS记录的行车路线在中野坂上站所处的岔路口转了个弯,上了通往大久保的一条小路。路虽然窄小,却也清晰地绘制在了地图上。定位器的精准度比之前以为的要好啊,正崎想。就在这时,他挪动鼠标的手突然停住了。

他可以卧轨,可以割腕,也可以上吊。死是很简单的事情,太简单了。

上面详细地记录了文绪从监控B位于中目黑的公寓,到在公务员宿舍死亡期间的所有足迹。不消说,这则记录正崎已经看过了几十遍,然而在反复确认的过程中,他总能再次得到新的发现,毕竟看一次就得到所有信息的事情是很少见的。正崎用比对待扣押物证还要小心的态度观察着文绪留下的信息。他把地图上的标记放到最大,在脑海里重现出文绪当天的行踪。

想死的人有很多易操作的选择,反而是想阻止他人死亡的人才会无从着手。当事人自己的想法决定一切,它是生死之间的最后一条界线。举止可疑的奥田消失了踪影,在这场死亡与阻止死亡的拉锯战里,正崎面临着极其不利的形势。

屏幕上显示着GPS的日志数据,是正崎早已研究过很多次的资料之一——文绪最后一次调查时的定位记录。

就在这时,来电铃声在室内响起,是半田的手机。

正崎把有关因幡的资料收到纸箱里,眼睛看向自己的电脑屏幕。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公司打过来的。”

正崎的期待落了空。从守永那儿拿到的,因幡信的私人物品里几乎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唯一可能派上用场的是新发现的一台平板电脑。和之前的笔记本电脑一样,平板电脑也加了密码,目前已经拿给DF室去破解了。拿到电脑的三户荷说得十分轻巧:“是同一个人的吧,很快就能解开。”

是报社的电话。半田接起电话。

正崎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什么事都往深层想就没完没了了。他的视线再次回到了调查资料上。

“嗯,好,啊……电视?”

斋开化是野丸他们推出来的人,目的是以政治家的身份获取关注度,发挥领袖的功能。他在当选后做出这番举动,无疑会给好不容易通过选举积攒起来的人心泼一瓢冷水。难道,这又是故意为之的一种战略吗?

半田看向正崎,同时用手指了指房间里那台四十英寸的电视。正崎用戴着手套的那只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调到了半田要看的频道上。电视启动一小会儿后,大大的屏幕上亮起画面。

这样的说法很难取信于人。在最后关头缺席政治讨论节目会给观众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象,有些人还会认为这是一种逃避行为。

画面里是一栋大楼的仰拍。

听到这里,正崎抬起头,眉头紧皱。

画面出现的瞬间,嘈杂的环境音就传了出来。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16:01,看起来似乎是刚开始播报没多久的晚间新闻,电视里放的明显是一段紧急实况转播。

“额——有个消息要先告诉大家。”电视里,主持人面对镜头说道,“今天,我们原计划请斋开化先生与执政党、在野党的各位议员就新域未来的发展方向展开激辩……遗憾的是,斋开化先生无法出席本期节目了。嗯——他的团队刚刚通知我们,斋开化先生身体不适,无法到场参加节目……”

画面中,微带橘色的阳光洒在庞大的高楼上,正崎非常熟悉那栋楼。

不过这次没必要录下来了。

那是位于桥本站旁边的新域政府办公楼。

如果正崎现在还在负责阿格拉斯事件,他大概也用不着特意观看新域专题节目,但他现在追查的连环自杀事件显然和新域选举脱不开干系,那么相关的节目就也成了信息来源之一,必须看一看。

“人数大概是多少呢?”

选举结束后,关于新域的报道多多少少呈现出不断减少的趋势,可一时间还没有别的新闻能顶上来,民众对新域的关注余温未消。斋开化在选举中打败了以野丸为首的多位老将,他的热度目前正是登顶的时候,早已化身为了时代的代言人。节目组趁势策划了一个栏目,邀请新域域长斋开化与各个政党的年轻议员就某个议题展开辩论。广告快结束的时候,正崎调大了音量。

听到主播提问,现场记者叫喊着回答道:

正崎在查看新到手的调查资料,不时瞥几眼电视。再过一会儿就是斋开化的直播了。

“六十名左右!”

办公室的电视正在播放午间联播节目。

画面朝大楼拉近,连接起七座塔楼楼顶的空中园林渐渐变大,如记者所说,其中一座塔楼的最上边排了大约六十来个人。人影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不过从身高和给人的感觉来看,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是随意挑选出来的一群人。

3

所有人站成一横排,整整齐齐。

如果可以的话,正崎希望能找奥田帮忙。奥田是个十分优秀的人才。况且,要是一直没有事务官过来,正崎就要自己处理很多杂事,分不出精力好好调查。这件事明天也和守永谈一谈好了,正崎想着,与九字院在登户站分开了。

他们超出了安全窗范围,站在空中园林的边缘。

审讯平松绘见子的那天,奥田放跑了平松,大概是守永让他那么做的。由此看来,奥田早已牵扯进来了。

“现在无法通过电梯和楼梯进入新域政府大楼的空中园林,警察也进不去。这六十多个人从下午两点半左右就被困在了园林里,他们刚刚打开窗门,在园林的外缘上排成了一列。现场有点风,情况非常危险!”

正崎想起了一个人。要说可堪一用,奥田倒是不错的人选。

记者还在滔滔不绝地播报着现场实况,画面切换到了另一个仰拍视角。这个机位的摄像机似乎性能更好,画面拉近后,楼上的人群看起来更加清晰了。他们当中有老人,有穿着制服的高中学生,还有带着孩子的母亲,都是一群没有什么共同点的人。其中还有一个人……

“哦,倒是有那么一个人……”

那是奥田。

“也是。”

9

“没那么快……不管怎么说,案件就是案件,很多东西都不能让事务官知道。”

半田踩下油门,汽车在首都高速公路环线上飞奔。嵌在仪表盘里的车载电视还在继续播放着现场情况。

“对了,新事务官还没来吗?”

“距离桥本六十五公里,车程一个半小时。”半田读取着导航信息,“开快点要一小时十五分钟。”

九字院站起身,掸了掸屁股上的草屑。正崎也看着手机界面站起身来。两人一起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还能再快点。”后座的九字院说道,“现在事态紧急,情有可原。”

“交给你了,那我们随时保持联络。”

“有刑警和特搜部检察官在,没什么可怕的。”

“明天我请守永帮忙联系看看。”

半田继续加大油门,车速指针朝着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刻度滑了过去。

正崎点点头,九字院的提议确实是行之有效的一招。如果A和因幡见过面,他们就能从A那里得知因幡在临近死亡的前一段时间里说了做了些什么,仅仅这一点就已经很有益处了。

“阿善。”

“正崎先生,现在安纳和野丸都可以协助我们调查吧?”九字院说,“那接下来是不是得审讯A了?”

“嗯。”

正崎困惑地歪歪头。他对于A的了解,仅限于这个女人曾和安纳一起拜访过因幡而已。A一个人出现在因幡家周围是怎么回事呢?不管怎么说,她在因幡自杀的前一天出现在附近都是非常可疑的。

“去了现场你打算怎么办?”

“A在单独行动?”

“不知道。”正崎实话实说,“但我们必须得去,那里潜藏着一切问题的关键。”

“没有。我查了附近的其他监控,拍下来的都只有A。”

画面切换成了航拍视角。直升机远离屋顶,在一个相当高的地方拍摄着新域政府办公大楼。因为有风,它无法随意接近大楼,一阵风吹来就可能引发重大事故。

“没拍到安纳智数吗?”

“他们是准备集体自杀吗?”

“这是因幡公寓旁边的监控摄像头拍下的画面,视频显示的日期是因幡自杀的前一天。”

九字院说道,然而正崎只是看着转播画面,眉头紧皱。

“是在哪里?”

“可即便如此……”

“看起来很像吧?应该就是她。”

电视里放出了不同机位拍到的实况转播中离人群最近的一个视角画面,拍下这个画面的摄像机机位很高,似乎是从临近的高层公寓或其他什么地方拍到的远景,从中可以稍微看出人群的细微动作。

“这个人……”正崎的记忆被唤醒,“莫非是A?”

人们排成一列,时不时和旁边的人说几句话,母亲上下颠着孩子逗弄,甚至还有些人在互相调笑。

截图似乎来自街道上的监控摄像。画面像素不太高,里面是一条商铺、住宅交汇的道路,正中央有一个棕发女人。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群准备从离地数百米的高处往下跳的人。

九字院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纸上印的似乎是视频截图。正崎接过去,细细看了起来。

“他们要是真跳下来了,还有得救吗?”

“哦,对了,今天刚好有发现,是新出现的线索。我找到了这个。”

“没有。”正崎阴着脸答道,“八层楼的高度就能致死,新域政府的办公楼有八十层,高四百二十米。”

“是不是得更深入地查一查因幡的人际交往……”

“那就不可能生还了,急救队铺气垫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沾染了血液、毛发、皮肤碎屑的一张纸,上面写满了无数的“F”。

“而且气垫也只能覆盖办公楼外围。新域政府建的七座塔楼中央是通风井,要是他们顺着内侧跳下去,我们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是他从因幡那里得到的第一个线索。

说这话的同时,一股难以名状的,异样的感觉涌进正崎脑海。他的大脑里留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然而这种感觉不是现在才出现的,自从和文绪一起追查案件以来,正崎就在各个场合下感受到了无数缠绕而来的别扭感。

正崎终于回想起一个线索。由于冲击性的事实接连发生,两相对比下,他一直忽视了那个线索。

有点不对劲,一些地方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正确的方向。

“因幡那边可能还要再多掌握一些他本人的信息……话说回来,我们最开始找到的线索就很可疑。”

画面切回演播厅,主播报道了目前为止的整体情况。

“从这次得到的信息来看,两种可能都不成立。因幡做的是好事,野丸集团也没有对他下手。那究竟是谁出于什么原因杀害了因幡呢?又或者,因幡本人是出于什么原因自杀了呢?事情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了啊。”

汽车挣开环线上的车流,开进了中央高速道路。路面车流变少后,半田再次加大油门,车速指针已经超过了标示着一百三十公里的那道刻度。照这个速度开下去,抵达现场应该不会花费太长时间。

九字院屈起两根手指,继续说:

就在这时,正崎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出三户荷的名字,正崎接起电话。

“文绪先不说了,我觉得因幡那边也不能不考虑自杀的可能,我之前一直觉得有两种情形。”九字院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种可能,人真的是自杀而死的。可能野丸交给因幡做的事情太罪恶,因幡扛不住良心的谴责,最终选择了自杀。还有一种可能,因幡是被野丸集团害死的。原因还是和上一个差不多,他承受不住罪恶感的谴责,准备告发野丸集团,于是就被害死了。”

“你给我的平板电脑里面的文件解开了。”

正崎想的也和九字院一样。总的来说,新型药物审批滞后的问题确实应该积极地予以解决。如此冒进或许也会带来对药物安全认识不足的问题,可抛开这一点,药物审批通过后,很多人将会因此获救。至少,应该没什么人会觉得这是坏事。

DF室通知正崎文件已解锁完成。三户荷说得没错,这次的破解速度确实比上次快了几倍。

“怎么说呢,”九字院扭扭脖子,“这应该是件好事吧。”

然而不知为什么,电话那头三户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沉重。

“是这么回事。”

“怎么了?”

“也就是说,新域实行的新法制里包括了要让未获审批的药物尽快投入使用的内容。”

“没什么……就是感觉这次的文件事关重大。”

“没错。”

“事关重大?”

“有了新线索,真相更看不清了……”九字院打开笔记本,晃晃手上的笔,“因幡信在和黎明制药公司合作制定未获审批的新型药物清单以及适用患者的名单,没错吧?”

片刻的沉默后,三户荷开口了:

正崎点点头。因幡的死还有很多未解之谜,可对于文绪的死,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那是他相信存在凶手的唯一论据,也是最大的论据。

“里面是一种新药的开发数据组,药物暂且被命名为‘倪克斯’,它的相关资料从说明书到实验数据一应俱全,连我这个外行都很快看懂这是种什么药了。不,它应该不是药吧……”

“也就是说,你认为把因幡和文绪的死伪造成自杀的真凶另有其人。”

“什么意思?”

“我没办法完全相信他们说的话,不过在这件事上,希望他们没有说谎。”

“这么说吧,它绝对是一种安眠药,里面的主要成分和市面上的大多数安眠药几乎没有区别,但是配比却不一样……药性很强,确切来说是人为把它做成了强效药,这是因幡医生自己在文件里留下的信息。服用了这种药物之后,人就会昏昏欲睡。这个药见效很快,会使人自然陷入沉睡,并且很可能……不会再醒过来。”

“也有道理……”

“……啊?”正崎惊愕地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完全打消怀疑。可就像守永说的那样,杀了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正崎边思考边说,“如果他们真的做了亏心事,那为什么还会让我继续调查呢?”

“就是说吧……人吃了这个药会死,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实际上睡着睡着就悄无声息地死去了。这种药物可以使人毫无知觉地轻松死去,很吸引那些抱着求死之心的人。”

“那我们得先达成共识。”九字院屈起身子,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真的相信……因幡和文绪的死与上面那群人没有关系?”

正崎的大脑努力追逐着三户荷说出的话,渐渐反应过来。

“我目前准备追查两起自杀事件。”

吃了就会死人。

他从草地上站起身,换了个话题:

一旦服用,就会终止人的生命。

正崎露出苦笑。对他来说,九字院的提议是最为理想的。他不想把九字院牵扯进来,却还是想得到九字院的协助。九字院完美解决了他充满矛盾的需求。正崎觉得,自己似乎有了很大的助力。

“总之,等你回来了再看吧!”三户荷说完,挂断了电话。正崎愣愣地放下手机。

“这样吧。”不到一分钟,九字院开口了,“先暂时算听过了吧,如果形势不对劲了,再当我没听过,到那时还请你多配合我。”

“阿善,怎么了?”

河面反射出强烈的光线,夏天临近了。

“……因幡真正在做的东西已经水落石出了。”

九字院望着多摩川,像是在思考什么。

“是什么?”

“怎么办啊?”

车内响起“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但是你应该可以做到。”

正崎握碎了手机。

“那你一开始就不要告诉我啊。忘记听过的事情可是很难的。”

“自杀药。”

“这些事你可以装作没听到过。”

“现在,现场又出现了新情况。”

正因为如此,他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全都如实告诉了九字院。正崎觉得,在九字院面前隐瞒事情很难,当然,他也存了想把对方拉进来的心思。

电视里的播报声紧张起来,主播还在继续讲述着,画面切回到现场。正崎和九字院盯着电视。

听正崎解释完前因后果后,九字院的语气依然还是那么随意。要是换了别人,正崎可能要操心对方究竟有没有听懂,可对这个男人,正崎就是有一种奇妙的信任,他相信九字院已经明白了一切。

日头西沉,渐渐隐入逆光的新域政府办公大楼现出了整体。

“你又揪出大人物的狐狸尾巴了啊。”

逐渐暗下来的大楼剪影里,正面的大型LED屏亮了起来,背光源照耀下的屏幕在一片暗影中熠熠发光。

“我和你两个人去坐船?”九字院走过来耸了耸肩,“别了吧。”

“办公楼前的大型显示屏刚刚亮起来了。”现场记者激昂地报道着现场实况,“屏幕上只显示着新域标志……”

“我们上船聊?”

就在记者说出这句话的同时,LED屏上的画面发生了变化。

多摩水道桥附近的多摩川河滩修成了公园,成为市民们休憩的场所。堤坝上铺设了路面,很多人在上面跑步、骑自行车,对岸的球场里是练习少年棒球的孩子们。正崎坐在堤坝上的草地里,望着对岸。河边有带土黄色简陋屋顶的小房子,是游船的登船点。

一个男人出现在画面里。

天朗气清。

画面背景空空荡荡,淡灰色的墙面前摆了张纯白色的桌子,男人坐在桌子上,除此之外空无一物。画面落在正崎眼里,就像是选举时论述政见的电视节目一样。坐在桌上的男人是已经在选举中脱颖而出的市民代表。

2

新域域长,斋开化。

正崎内心难以认同,他敷衍地回握了斋开化的手。

“大家好。”

“正崎检察官,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还请你多多助力了。”

回响在现场的响亮声音通过转播画面传递出来。

斋开化伸出手。

“我是在本次选举中当选为新域首任域长的斋开化。作为域长,很高兴能在这里向新域内的所有居民致以问候。”

“如果把合乎道理的事物称作正义,那我认为,新域的尝试就是真正的正义。”斋开化面色认真地说,“从这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人类社会的未来出发考虑,新域推进的政策无疑是正确的,它将惠及人类。过于重大的变化,一开始可能都会遭受多方指责。可要不了多久,新的政策和法规就会被大家接受,还会被引入日本之外的其他发达国家。历史将证明我们是对的。”

斋开化像是在透过镜头向观看影像的民众打招呼。影像不知是录播还是直播。记者和主播全都一言不发,屏息关注着现场实况。

听到斋开化提问,正崎点了点头。斋开化也满意地回以点头。

“新域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正崎先生了解新域的作用吗?”

斋开化强硬的言辞响彻现场。

正崎微露惊讶。他想,在这个阴谋诡谲的聚会里,这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一开始,正崎以为斋开化是在讽刺自己,可从对方那双细长的眼睛里,他却看不出任何讽刺的意味。

“很多人都认为,新域构想就是隔开东京,不受日本的国家势力管控,打破此类阻碍我们进步的障碍,这其实是非常错误的想法,也是一种天真的错觉。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新域远远超出了各位的想象。它不是停留在东京的地区经济,和日本的国家运转这种狭隘的层面上。新域的诞生是为了给全体人类带来更大的进步与恩泽,它存在的目的是为人类打开一扇崭新的大门。”

“原来如此。”斋开化看着正崎的名片说,“您的职责是守护正义啊。”

斋开化朝聚集在新域政府办公大楼下的附近居民,同时也朝电视机前的数百万观众诉说道。

斋开化夸张地叫出声。正崎心想,演员这个评价说得挺准。野丸介绍完,正崎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他的语气像是一国之首,又像是宗教教派的指引者。

“哟!是检察官先生啊!”

“远古时期,人们得到了火。所有的生物都畏惧火,因为火很危险,有可能烧到自己身上。然而,人类学会了如何控制火,克服了火的危险性。各位应该都知道,人类从中收获了巨大的好处。火促进了人类的夜间活动,使食物的加热烹饪技术得以发展,并保护人类免受外敌侵袭。掌握了火之后,人类的社会与文化得到了飞速发展。如果人类因为危险而畏惧火,一直过着远离火的生活,那我们现在应该就只是类人猿中的其中一种,不会拥有我们自己的文化。”

“这两位是东京地方检察厅特搜部的部长守永,以及检察官正崎。”

汽车下了高速,在车流间穿梭飞奔,疾驶上八王子辅路后,道路尽头出现了七座高大的塔楼。

斋开化的视线转向守永和正崎。野丸留意到了,为他做起了介绍。

“现在,我们面前出现了‘第二把火’。”

“我会铭记于心。”

斋开化的演讲还在继续。正崎听着电视里传出的声音,感觉头脑中散乱的思绪渐渐汇集起来。完整的想法还未成形,然而答案已经越来越近。

“新域真正的追求不是发展经济,而是成为树立新政策的据点。金钱归根结底只是一种手段,只要哄商界的家伙拿出钱来就好了。不要忘了新域构想的根本理念。”

“它比最初的那把火更加危险,更加难以掌控,令人畏惧。那是任何人都会害怕、忌惮的地狱业火1。但是,我们有能力掌控它。得到最初的那把火已有数十万年……人类实现了飞跃性的进步。现在,我们有能力掌控第二把火;现在,我们不必畏惧。今天,我们要鼓起勇气,抓住这第二把火。”

“啊?”

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两公里,七座塔楼清晰地显露在眼前。汽车还有五分钟抵达现场,斋开化蛊惑人心的话语在车内响起。

“在场的人里有很多是想要从新域那里得到特权的企业人士……”野丸压低声音说,“新域确实需要钱,但你绝不能被钱束缚。”

“那就是死亡。”

“非常感谢您。”斋开化用清透的声音利落答道。

正崎瞪大眼睛,紧紧盯着车载电视。

“恭喜你了啊,斋。”

“人类向来畏惧死亡,总是尽可能远离死亡。我们一直接受并践行着这样的信条:不能死,能活就必须活下去,被这个世界赋予了生命的人,必须尽一切努力活下去。我们的法律、宗教、道德一直在告诉我们要回避死亡,这也是有理可循的。直到现在,死亡依然是最令人畏惧的事情,这是不争的事实,以致所有人都在盲目地避忌死亡。”

野丸向声音的源头看过去,斋开化疾步走到他跟前。野丸伸出手,斋开化两手齐握了上去。两人之间的互动不算过分,却从没在同一场选举里的候选竞争对手之间出现过。

车开到办公楼前,被红灯止住了去势。半田的车上没装紧急鸣笛,不能闯红灯。斋开化的演讲还在继续:

“野丸先生。”

“所以我们已经开始理解在暗处挣扎求生的刻意行径,开始理解所有人都应该活过百年的疯狂想法,这是不对的,是错误的,它将带着人类奔向灭亡的结局。为了避免这个结局,我们应该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那是一个认可死亡价值的时代,是一个在做出了正确判断的基础上,容许人们选择死亡的时代。”

“古代的政治是祭神。向大众传递神谕就是政治家的工作,过去从事这种工作的人叫演员。演员和政治家从根本上来看都是一样的,他们的职责都是对外说谎。”

LED大屏里的影像变了。

野丸从容地笑着回答说:

接下来播放的是架设在空中园林里的摄像机拍下的画面,镜头近距离捕捉到了排在窗外的那群人,一张张远景拍摄显示不出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大屏幕上。

正崎不知不觉间带上了厌恶。

这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奥田也在其中。

“就是做一个能骗过两百万人的绝世骗子吧。”

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情。

“极端点说,域长可以完全不懂政治,他要做的就是让市民看到宏大的梦想,他只要会表演就够了。”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正崎突然开悟。

“梦幻……”

像是把摔碎后杯子的碎片拼合回去一般,正崎脑海里的零碎思绪自然拼凑到一起,组成了一个整体。

“一是因为年轻。域长必须抓紧民众的心。要想收归人心,让民众觉得他们迎来了一位优秀的下一代领导人,年轻人会是更好的选择。再来,他很聪明,和自明党那群无能的小年轻比起来,他已经是出类拔萃了。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梦幻。”

“在此我宣布,新域开始推行第一条域法。”

“为什么选中了他?”

汽车开到新域政府办公楼下,硬生生停在了人群与急救车混杂的路面上。正崎一行人跳下车,和其他围观者一样抬头往上看。

“我们最开始选择域长的时候,定下了好几个候选人,年纪最大的甚至都有五十多岁,结果最后选中了最年轻的斋开化。”

“不要!”

正崎向着声音的方向回转过身,拿着酒杯的野丸龙一郎站在他旁边。

正崎的低语被斋开化的声音冲散了。

“比你还年轻呐。”

“新域,认可人死亡的权利。”

斋开化下了台,又开始一个个地和宾客们打招呼。正崎远远瞧着他对每一个人谦逊低头的样子。

几个黑点零零散散地掉落下来。

会场里响起掌声,鼓掌的宾客们都露出同样的满意表情,那是为自己的计划如自己预期般一步步向前推进感到的满意。

轻飘飘地播撒在夜空中的黑点就那么落了下去,消失在七座塔楼中间那片似乎是特意为他们开辟出来的空间里。

“今后还请大家多多指导监督。”

又有黑点掉落下来。生命在正崎眼前消失,就像沙漏一样。看着眼前恍若幻觉的光景,正崎的大脑还在继续游离,追寻着答案。

新域构想是以野丸为首的政商界名流推动的计划,域长这个角色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显眼的零件而已,真正的引领者在暗处操纵着一切。日本政治里延续不断的恶劣传统,在本应代表新世界的新域里打下了强韧的根基。

先是因幡的自杀。

当选了域长的斋开化,说出的话里满是谨慎与谦逊,就像是下级面对着上级一样。实际情况可能就是如此吧,正崎想。

因幡利用麻醉机,花费三十个小时缓慢自杀的谜底浮现在正崎的脑海里。他原本以为,要是担心自杀计划中途失败,因幡就不该花费太长时间,这样未免太奇怪了。没有人会真的想去死,一旦因幡改变了主意,他的自杀就会宣告失败。

“首先,”透过麦克风,斋开化徐徐讲述起来,“我要向在场的各位致以深深的感谢。年仅三十,在政治世界里不过初出茅庐的我能被各位赋予新域域长这个要职,实在是万分荣幸。”

可如果因幡是真心求死呢?

这就是新域的首任域长斋开化。

也许他一心求死,也许他从心底里期待着加诸自己身上的死亡,也许他就像是为派对做准备一样,悠然品味了一段临死前的幸福时光。

男人身穿黑色的西装,梳着大背头,露出整张端正的长脸。他细长的眼睛,秀窄的眉毛透出刀锋般的锐利感,而沉静的表情又冲淡了面相的锐利。

然后是文绪的自杀。

受邀的男人走上台。

正崎固有的认知开始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之前一直认为期待着当上特任检察官的文绪没有理由选择自杀,遗书不可能是文绪本人写的,他应该是被逼写下了遗书,然后遭人杀害。

“接下来,就请当选新域域长的斋开化先生说几句话。”

可如果自己想错了呢?

例行公事的寒暄过后,男主持人开口说:

也许是那一天,文绪的价值观在短短几小时内被人颠覆了,也许他抛开了当上特任检察官的目标,发现了死亡的魅力,于是自己写下遗书,上吊自杀。

说是举办发起会,然而台上却看不到标牌,也没有任何展示此次集会主题的东西,当然,主持人也没有做详细解释。这是一个完全交给各位宾客自行琢磨的任性宴会。

数十秒前一个个跳楼自杀的人的面容映入正崎眼中,使他产生了这种荒唐的念头。

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到了全场,男主持人站在前面的舞台边上。

自杀者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各位来宾,大家好……”

那群人都疯了,面临死亡竟然会感觉到幸福,实在是无法理解。是人都会厌恶、逃避死亡,没有人会主动求死。

然而他的面上看不出一丝不如意,实际上,这个男人如今已经拥有了十二万分的影响力,他今后也会不断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这个推动“非公开新域构想”这种超大规模的政策走上正轨的男人,绝不会在完成前期筹备后乖乖退居二线。

可是……

由于在域长选举中落选,野丸如今已无职务在身。他既不是众议院议员,也不是地方自治体的首脑,只是一个失去了头衔的普通市民而已。

如果他们不是想逃避不幸,逃避消极,如果他们没有为疾病所累,没有经济、家庭、工作、男女关系方面的问题呢?

守永悄悄地伸出手指,手指前方是谈笑风生的野丸龙一郎。

如果他们真的就是想死呢?

“选举虽然结束了,可媒体的关注度还没冷却,他们都比较谨慎吧。那个大大方方出席的男人倒是真有胆识。”

那逻辑就说得通了。

“域长选举的候选人没来啊。”

“阿善!”

正崎再一次环视四周。

半田把车载电视抛出窗外,正崎接住了。电视里正在播放报道专用直升机拍下的画面,新域政府办公楼前的LED大屏上还在播放园林里的情形。屋顶边缘剩下的最后三个人轻晃着倒了下去。正崎没有唤回那三个西装背影的能力。

“别说这种吓人的话。”

奥田掉下去了。

“要是我把认识的记者带到这儿来,他一定会喜出望外。”

这是正崎亲眼所见的一幕,不是在LED大屏里,也不是在小型电视的转播画面里。

“剩下的不少人都是市政府那边的,官员大部分都来自法务省和厚生劳动省……还有一些是医药企业的高层。”

正崎看到了奥田刚刚的神情,所以他知道,死亡是奥田自己的愿望。奥田、因幡、文绪都主动选择了死亡,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法务省的人多少认识一些……再就是自明党、民生党的名人,其他的就完全不了解了。”

然而,有人在教唆他们。

“里面有些人你认识吧?”

这时,正崎手中的电视突然切换了画面,从现场转到演播厅,接着又立刻切回了现场,看来电视台似乎和现场一样陷入了混乱。画面切换的短暂间隙里,现场人群的镜头闪现了一秒左右,正崎像被火点着了一样奔跑起来。

正崎跟着守永坐到了面前的桌子旁。

拍到了,刚刚的那一秒确实拍到了,始作俑者就混在人群当中。

新域域长选举已经过去了两天。在今天,黎明制药公司的分部里召开了一场机密的“发起会”。

人像拍得很清晰,不可能看错,绝没有看错。围观的人群都在朝上看,脸上是同样的无措和畏惧,其中只有一个人,真的是只有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和其他人大相径庭,一般人脸上不可能出现那样的表情。

这些人都是“非公开新域构想”的参与者。

那个女人在观察人的死亡。

门里是一间至少有两百叠大的宽敞空间,地上铺了毛毯,并排摆着几张圆形的桌子,桌上放着菜肴和啤酒瓶。房里已经来了很多人,几乎所有人都穿着西装。正崎粗略地扫过一张张脸,有些人他认识,还有一些人是社会名流。

最后一个缺口突然补齐了。

走到深处,两人面前出现了一扇厚重的双开门,门上没写任何指引文字。正崎推开门,嘈杂的人声和亮得刺眼的灯光同时向他袭来。

是文绪最初发现的那张纸,因幡在上面疯狂写满了“F”。“F”的意思极其简单,因为太过简单,正崎反倒没有留心。

电梯门打开,出现在眼前的一层楼铺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十几个保安并排站在墙边,彼此之间隔开了一定距离。正崎和守永从他们身旁走过,渐渐听到了嘈杂的人声。

因幡是一名医生。

两人下了车,穿过干净明亮的玻璃门,走过前台,坐上了去往地下二层的电梯。

病历里会用到两个字母,M和F。

“确实是不能对外公布……”

Male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Female

“别说风凉话了。”

正崎拨开人群奔跑着,却再没看到女人的身影,自己也迷失了方向。然而,如果找不到刚刚那个女人,肯定还会再度出现新的死者。

“这地方就适合拿来藏各种秘密。”

正崎善一直在思考何为正义。

正崎边找车位边观察相模原分部的结构。停车场以厂房为中心四散在各地,分部外围有好几个出入口,这让正崎觉得很难实施跟踪。另外,建筑物也在地块中间,所以很难从外部查探里面的情形。

他还没有找到答案。

“出入口也多……”

可是今天,他清楚地知道了一件事。

“因为这里远离市中心嘛。不过,今后这一带会成为新的城市中心,到时候大概也不能像这样占这么多地了。”

一片混乱中,正崎开口喊道:

听到正崎低语,副驾上的守永回答说:

“曲世——!!!”

“占地很大啊。”

那个女人。

白色的矮墙围起来的一片场地中矗立着崭新的工厂厂房。厂房正面,以白色为基调的墙面里镶嵌着巨大的玻璃窗,比起厂房,看起来倒更像是新潮的大学或文化场馆,侧面的深灰色墙壁上印着从太阳与星星的图案中脱胎而来的公司标志。正崎透过车前窗仰视着那个标志,边看边把车开进了停车场。厂房已经相当宽敞了,停车场竟然比厂房还更宽敞。

是恶魔。

黎明制药公司的相模原分部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家包揽了医药品研发、品质管理、生产业务的工厂,称得上是黎明制药公司的核心机构。

(未完待续)

这一带原本是铁路、国道的交汇点,并借此发展了起来,以钢铁产业为首的众多企业都在这里建了工厂。如今,这样的传统没有消失,购物中心周边还散落着各类企业的生产工厂、办公室、研究所等等。

注释

距离JR横滨线桥本站五百米左右的地方建起了大型的综合购物场所。这块地皮上原先盖的是一家制钢厂,现在变成了关东地区屈指可数的购物中心,占地足有九万三千平方米,内设一百五十多家店面,此举同时也是为迎来磁悬浮新干线开通的桥本站再开发项目先行探路。

1 地狱业火,原来为中国佛教的用语,为地狱中最强烈的火,惩罚在阳间冤枉无辜者的罪过。在日本佛教里,变成了女火神为了惩罚罪人的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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