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动了,身体也变冷了……”
美鸟说道。她神色悲伤地眯起双目,抚摸着膝盖上的黑猫背部。
“她死了。”
“柴郡她呀,三年前就不能动了。”
美鱼接着说道。她也神色悲伤地眯起双目,用手指抚摸起黑猫的头部。
猫咪并没有睡觉。它的双眼睁开,但是陷在眼窝中的双眸却很特别。那双红色……绯红色的,并非动物的眼球,而是镶嵌于眼窝内的玻璃球或者石头——说不定是宝石。
“我们明明那么疼爱她。”
我的疑惑成为现实。
“明明和我们那么要好。”
两人回到原处,重新在床边坐下,并将爱猫放在膝盖上。我从椅子上欠起身,看着它拳头般大小的黑黢黢的脸。很快——
“所以要是弃置不管,她很快就会烂掉的。”
美鸟轻轻抱起猫咪。但那只黑猫似乎还是纹丝未动。
“所以我们才恳求爸爸,让他想办法不要让柴郡烂掉。”
“柴郡,快打招呼呀。”
“柴郡虽然死了,但依然保持着原貌陪着我们。”
“柴郡,快向中也先生打招呼嘛。”
“她绝对不会烂掉的。所以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双胞胎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她们站起身来,走向趴着猫咪的桌子。
“一直永远在一起,对吗?”
我暧昧地回答着,双眼却一直盯着桌子上的黑猫。它依旧纹丝不动地趴着。我觉得十分奇怪。啊,看上去它就像是……
“在一起。对吗,柴郡?”
“嗯,就算是吧……”
“好啦好啦,快点儿和中也先生打招呼吧。”
“中也先生喜欢‘爱丽丝’吗?”
双胞胎将一动不动的黑猫从膝盖上举起来,就像孩子们玩木偶或者布娃娃一样,让它向我低下头。
美鸟补充说道。
“你好,中也先生。”
“不过‘爱丽丝’中那只叫柴郡的猫可不是黑色的。”
“你好呀。”
美鱼微笑着回答道。看起来很是开心。
此时,异口同声替黑猫打着招呼的两人脸上,已然没有悲伤的神色,而是露出少女般的微笑。
“没错啦。”
“所以我们才恳求爸爸,让他想办法不要让柴郡烂掉。”
“取自‘爱丽丝’的吧?《爱丽丝漫游仙境》中不是有只叫柴郡的猫吗?”
这恐怕就是制作猫咪标本吧?柳士郎不会亲手做那种事,应该让专业人员做的。或许也不是不可以认为是他让鬼丸老做的。
我盯着猫咪问向两姐妹道。
疼爱的猫咪死了,为了防止它腐烂,将其制成标本放在身边。她们竟然还将这些事讲给客人听——我多少有些吃惊,也感到别扭。但冷静想想,我觉得也不是不能够理解她们的心理。这从一个方面反映出她们如何对待宠物的“死亡”。这并不涉及好坏的问题,但是……
“柴郡这个名字——”
“你身体怎么样了,中也先生?”
黑猫卧在桌上一动不动。即便像我这样的陌生人造访房间,也没有丝毫反应。它看也不看我一眼,甚至连戒备的样子也没有显现出来。它就是这种优哉游哉的猫咪,还是陷入睡梦之中了呢?
也许是我的脸色发生了变化,美鸟将黑猫标本放在膝盖上,担心地询问起来。
“总是那个样子陪着我们。”
“是不是还在难受呀?”
“柴郡总是那个样子。”
美鱼接着问道。
美鱼重新看向我说道。
“要不然,你躺下来休息怎么样?”
“她很可爱吧,中也先生。”
“不用了。”
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过去的美鸟说道。
我慢慢地摇摇头,重新陷入沙发之中。双胞胎见我陷入了暂时的沉默,便将猫咪从膝盖放到身边,然后欠起身,看着我的脸说道:
“她就是柴郡哦,中也先生。”
“你还好吗,中也先生?”
不出所料,那是只黑色的猫咪。它伏于蜷曲着的前腿之上,趴在罩有红色灯伞的台灯一旁。
“不要紧吧,中也先生?”
在床的右侧深处放置着一个椭圆形的桌子。我看到桌上出现那只猫咪的身影。
“嗯。”
屋内有装饰架、衣橱等一些外形气派的家具,但表面都毫无例外地涂作光泽全无的黑色。房门右侧的墙壁上有两扇黑色门扉,那可能是化妆室或储藏室之类的小房间。
“那我们接着聊吧。”
我边想边环视起室内来。
“那我们接着聊吧。”
柴郡在哪儿呢?
“好吧。”
虽这样说,但我总不能坐在她们身旁。我发觉前方墙边放着一个双人沙发,便在那里坐下。
我慢慢地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对异形的双胞胎姐妹。她们那妖艳的美丽让我心中再次产生不可思议的躁动。乍一看她们似乎很纯真,但心中的想法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我茫然地胡思乱想着,然后——
“中也先生,你也坐呀。”
“可以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中也先生,请。”
从昨晚开始,就有个问题一直萦绕于心,我决定问问她们。
双胞胎面向我坐在床沿。
“你要问什么呀,中也先生?”
房间正中摆有只出现于电影与书中的那种带有顶盖的床。床出奇地大。别说是她们两人,就是几个人并排躺在上面也宽绰得很。
“问什么呀?”
我听到她们唤我进去的声音,心中竟然又涌现出奇怪的紧张感。我应邀走入屋内。不出所料,这里就是她们的卧室。
“就是昨天宴会上的饭菜。”
“请进,中也先生。”
那涂在面包上、酱一般的东西,那不知放了什么东西的红黑色的汤——我舔舔干涸的唇,回想着那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好吃的味道,接着问道:
“中也先生。”
“那些是什么东西?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双胞胎打开房门,率先走入屋内。很快,里面的灯就亮了。
两人对视一下,嘻嘻的小声窃笑起来。
我觉得那间屋子肯定是两人的卧室。看来她们养的那只名为“柴郡”的猫就在卧室里面吧——但是,那扇房门紧闭,连让小猫出入的地方都没有。难道她们就只在屋内伺养猫咪,不让它出屋吗?
“刚才伊佐夫不是说过吗?说什么‘今年又没吃到肉’。昨天吃的那些就是那个‘肉’吗?如果真的是‘肉’,那究竟是什么肉呢?”
“是这边哟。”
我一个劲儿地追问。那对双胞胎再度对视一下,小声笑着说道:
“这边哟,中也先生。”
“中也先生,你不知道吗?”
我们走出“美鱼的房间”。那对双胞胎步调一致地向走廊斜对面的黑门走去。
美鸟开口问道。
“请。”
“玄儿哥哥还没有告诉你吗?”
“这边请,中也先生。”
美鱼开口问道。
美鱼正说着,两人便迈开四条腿走到了门口。她们转过身,美鸟以左手,美鱼以右手向我招了招手。
“那些……那就是伊佐夫先生所说的东西呀。”
“对哦,得介绍柴郡给你认识呢。”
“那些可是相当特别的东西哦。”
美鸟提议道。
“那些嘛……呵呵。”
“我得介绍柴郡给你认识呢。”
“那些嘛……呵呵呵。”
5
“你们不肯告诉我吗?”
我边回答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笑得自然点儿。只是,我不知道能装到什么程度。
我这么一问,两人三度对视起来。
“我怎么会为了这种恶作剧而生气呢。”
“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美鸟也担心地看着我。
美鸟这样说道,但是显得有点犹豫。美鱼很快接着说道:
“中也先生,你生气了吗?”
“但是,那还是让玄儿哥哥告诉你比较好。”
说着,美鱼担心地观察着我的表情。
“……是哦。”
“中也先生,你生气了吗?”
“是的呢。”
我哑然地抿着嘴唇,捡起“蝴蝶”后放回木箱之中。这期间,我一直没有抬头看向她们。于是——
“玄儿哥哥会告诉你的哦。”
“你不喜欢被吓到的游戏吗?”
“因为玄儿哥哥知道的比我们清楚得多呀。”
“中也先生,你不喜欢这种游戏吗?”
“就是嘛。”
“你看,这蝴蝶挺漂亮的。对吧?”
“就是呢。”
“有趣儿吧?”
“这样一来,中也先生就会和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像这种有机关的玩具都是他亲自设计并制作的呢。”
“没错没错,肯定是这样没错。”
美鸟也擦着笑出的眼泪说道。
“毕竟中也先生也好好地吃下去了嘛。”
“姨父制作了许多好玩意儿呢。”
“在这‘达莉亚之夜’、这个‘达莉亚之馆’内,在达莉亚的守护与许可下,在众人诚挚的祝福下……”
捧腹大笑好一阵儿后,美鱼才用手指擦擦眼角的泪水说道。
美鸟双眼微闭,默诵起这句话。我听出这是昨晚宴会之上,馆主柳士郎的讲话。
“这是征顺姨父制作的哟。”
“……所以,肯定没问题。”
它比真正的蝴蝶大上几倍,以橡胶动力等装置令翅膀振动。当有人打开箱子时,失去支撑的“蝴蝶”就会如刚才一般展翅飞出。这属于“意外之箱”的一种。
“中也先生肯定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呢。”
那是蝴蝶模型。薄薄的黄绿色翅膀以赛璐珞制成。
“永远……是啊,永远在一起。”
自箱子里飞出来的那样东西在空中啪嗒啪嗒地略作飞舞后,便落于红色地毯之上。我虽觉浑身无力,却仍坐在椅子上,弯下腰将它拾起来。
话至此处,我仍旧不甚理解她们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即便自己继续追问,她们肯定还会不断重复那些令我更加摸不着头脑的话语。
“吓了一跳吗,中也先生?”
我决定还是问问玄儿。我从沙发上站起来,美鸟和美鱼顿时就慌了神。
“吓了一跳吗,中也先生?”
“欸?中也先生,这就要走吗?”
我这种反应令美鸟与美鱼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
“和我们聊天没意思吗?”
冷不防自箱子里啪嗒啪嗒地飞出某样东西来。这完全出乎预料之外,令我吃惊不已……
“没有,怎么会呢?”
我听话地打开箱子。接下来的一瞬间,我惊声尖叫起来,猛地向后一仰,差点儿连椅子带人翻到地上。
“那我们再聊聊嘛。”
“好。”
“如果你累了,就在床上躺下来好了。”
“请打开看看呀,中也先生。”
我被她们诚挚的话语与表情所打动,于是我刚站起来,便又坐回沙发。此时,那心中奇怪的躁动再度涌上心头。
“嘻嘻,请打开看看嘛。”
“对了,中也先生。”
“这是什么?”
“对了,中也先生。”
我轻轻解开丝带,打开黑纸,露出里面附有薄薄盖子的桐木箱。
美鸟和美鱼异口同声说道。四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向我,眼神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这是她们准备送给我的礼物吗,还是……
“我们有件事要拜托中也先生。”
“中也先生,请看。”
“我们有件事要拜托中也先生。”
说着,美鱼把那个东西放在桌子上。那似乎是个扁平的小箱子。箱子外面包着黑色和纸,上面系有红色丝带。
“是什么事呀?”
“中也先生,请看这个……”
我完全被她们的气势征服,将视线移到她们的膝盖下方。
我茫然地反复看着那对双胞胎。很快,两人没有再说下去,走到房间一角的小桌子前。美鱼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个不知是什么的小包袱,走回我面前。
“我们呀,觉得要是能成为中也先生你的新娘该多好呀——对吧,美鱼?”
两人的对话令我更加混乱起来。什么“例外”、“成功”、“失败”之类的……我根本不知道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是呀,要是能成为中也先生你的新娘该多好呀——对吧,中也先生?”
“是呀。中也先生也……”
“什、什么?”
“然后就是中也先生……对吧?”
她们突然说出这样的要求,自然令我狼狈不堪。
“能和玄儿哥哥一样就好了。”
“但、但是……”
“如何呢?”
“不行吗,中也先生?”
“我们又会如何呢?”
“你讨厌我们?”
“只有玄儿哥哥是例外呢。”
“不……不是的。只是,那个嘛……”
“天晓得呀。”
我不知道她们说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心。但仓促间,我无法仔细琢磨她们的意思,便笨嘴拙舌地回答道:
“爸爸可能也要失败吧?”
“我是一个人,你们可是两个人,这怎么能行呢。如果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结了婚,就犯了重婚罪呀。”
“爸爸最近身体好像也不大好……”
“那就没关系啦。”
“现在还没有人成功过嘛。”
美鱼说道。
“虽然例外,可还不是失败了嘛。”
“因为我们俩就是一个人呀。你说对吗,美鸟?”
“玄遥曾外公是例外嘛。”
“可不是嘛,我们俩是一个人呢。对吧,中也先生?”
“玄遥曾外公嘛……”
“即便如此,可还是……”
“卓藏外公和樱外婆肯定一样……”
“还是不行吗?”
“康娜姨妈和麻那姨妈不一样。”
“中也先生,你讨厌我们吗?”
“会不会所有人都在笼子里迷失着呢。”
“你讨厌我们吗?”
“樱外婆、康娜姨妈、麻那姨妈,所有人都埋葬在那里……”
“不是的。这不是讨厌不讨厌的问题……”
“是呀。”
我语无伦次地回答着。脑海中渐渐浮现出身处家乡的某位女子的容貌与名字。她是那么可爱,让人恋恋不舍。如果她看到现在这种情形,心下会作何想呢?我这样想着,心中同时弥漫着些微罪恶感。
美鸟亦若有所思地看向美鱼附和道:
“我们可是合二为一的呀。”
“是呀,他们二人也埋在那里面呀。”
美鱼反复强调着。她的眼角隐隐泛有泪花。
美鱼轻声低语着,若有所思地看着美鸟说道。
“所以,中也先生,你就和我们结婚吧。”
“玄遥曾外公和卓藏外公……”
美鸟紧逼过来,眼角亦隐隐泛有泪花。
十八年前的“达莉亚之夜”,在“达莉亚之馆”的那个房间里,浦登玄遥遇害身亡。而在同一晚,浦登卓藏也自尽而亡。我之所以此时提到这两个人,是想看看美鸟与美鱼的反应。
“然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中也先生?”
“浦登家族的成员都被埋葬在那里,是吗?这么说,你们的曾外公玄遥,以及你们的外公卓藏也都葬在那里吗?”
“永远在一起……好吗,中也先生?”
我几欲打起寒战来,但还是忍耐着继续问道:
“这、这个嘛,所以说那个……”
我还记得当时自那石阶下面的黑暗中,飘散出异样的臭味。是了,我似乎还记得那里传出过细微的声响。啊,那到底是……
就在这时,玄儿敲了敲门走了进来,终于将我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不知道他看见我们这种状况,心中能猜出几分。
“没错,只有鬼丸老人可以进去。”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呀?”
“只有鬼丸老人例外。”
他像是故意开玩笑般张开双臂。
“那里可是禁地哦。”
“美鸟、美鱼,你们可不能任性,让中也君为难哦。”
“所以……不能靠近那里哦,中也先生。”
被玄儿责备的双胞胎略显不开心。
“笼子就是……笼子嘛。”
“是,哥哥。”
不久,美鱼这样回答道。美鸟接着说道:
“是,哥哥。”
“因为……那就是笼子嘛。”
她们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随后将目光移到我身上,露出一丝微笑。此时,她们眼角的泪花已然消失了——唉,她们在想什么呢?就像那个蝴蝶的惊吓箱一样,她们只是在和我开玩笑而已吗?
双胞胎对视一下,显得有点为难般同时歪了下头。
——据我所知问题不在身体,而在于她们的精神上。
“为什么会这么称呼呢?”
昨晚,野口医生在沙龙室里说过的那些话突然回响在耳畔。当时,我没来得及深思。这对双胞胎在精神上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我继续问道。
“好了,可以了吧?”
“茔窟”这个词自我那贫乏的知识之中冒出脑海。在意大利罗马附近,至今还残存着基督教初期的几十个地下墓室。小规模的墓地称为“地下墓窟”。走廊相连、构造复杂的则称为“茔窟”。但是——“为什么会称为‘迷失之笼’呢?”
玄儿对妹妹们说道。
紫杉围绕下的黑色石质建筑。刻有奇妙图案的黑色铁门。铁门之上有几道象征人肋骨的曲线,被两条蛇所缠绕——狭小昏暗的空间深处,有扇带有小窗的铁门。那带有铁格子的窗令人联想到监狱的禁闭室或者精神病医院的病房。铁门上挂有结实的弹簧锁。地面上有个硕大的四方形洞穴,能看到有黑色石阶自那里延伸下去。而且……
“把中也君还给我吧。”
瞬间,昨日上午在院子里目睹的情景又接连重叠着映现于眼前。
“遵命,哥哥。”
“真的吗?地下有……”
“遵命,哥哥。”
“是坟墓呀。没错哦,中也先生,那下面有好大一块墓地呢。”
“我已经把美惟继母送回房间了——好了,中也君,我们走吧。我有事想和你说,到我房间里聊聊怎么样?”
于是,美鱼也点头说道:
6
“就是坟墓吧。”
“和她们在一起很累吧?”
美鱼不解反问道。但美鸟却马上说道:
当我们从二楼西端的边廊拐上主走廊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玄儿停下脚步,等我赶上去。我没有直接回答是或否,而是态度暧昧、若有所思地说道:
“墓场?”
“我听她们讲了许多让我介意的事情。”
“我听说那里是墓场。”
“介意的事情吗?”
我坐在与邻屋相同的铺有黑布的椅子上,问双胞胎道。
玄儿的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
“中庭有个小建筑吧?”
“对你而言,介意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吧——我能理解,我很快就会全部告诉你的。”
美鸟与美鱼当然知晓那个建筑物,当然知晓那里就是这个家族的墓场,当然知晓那里被称为“迷失之笼”的缘由……
我可不想再等下去了,一心只想立刻就问。但我也知道就算我现在开口,他肯定也会打岔的。见我默不作声,玄儿斜着眼睛瞄着我说道:
征顺说那是“墓场”,是有“迷失之笼”之称的,这个浦登家族的墓场的入口。亦有一种说法是即便家族成员也不能贸然接近那里。而长久以来,负责守墓的便是那位鬼丸老——玄儿是这样告诉我的。
“话说回来呀中也君,刚才你怎么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呀?该不会是那对双胞胎想要抓住你吃掉吧?”
我傻站在那里,心情微妙。觉得很不好意思,也有些感到抱歉。与此同时,刚才她们提到“想去院子里散步”的话,令我联想起那个建在院子中间的祠堂一般的建筑。
“那是因为……”
我的回答令美鸟与美鱼显得非常满足。她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两张美丽的脸上绽放着纯真的笑容——我的推迟离开竟让她们如此开心吗?不,应该说她们为什么如此喜欢我呢?
我稍稍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知道自己恐怕无法按原先的安排于明日离开宅子。气候恶劣、欠缺渡船等实际问题,加之蛭山被害,自然都成为阻碍行程的巨大障碍。
“老实说,她们想要和我结婚。”
“好歹也得找个能渡过湖泊的小船,可现在连外线电话也接不通……”
“结婚?”
我如实回答。
这下连玄儿也显得很吃惊。但是,他的唇畔很快再度挂上了微笑。
“让我想想啊。如果暴雨依旧的话,我似乎也无法离开这里。”
“原来如此。难怪你觉得束手无策了,这也很正常。”
“你会怎么办呢,中也先生?”
“可不是吗。”
“你说呢,中也先生?”
“然后呢?你怎么回答的呀,中也君?”
随后,两人步调一致地扭头看着我。
“我可什么都没说。”
“会吗?”
我摇摇头,有点生气。
“如果明天还是这样的天气,中也先生就走不了了吧。”
“就算我想和她们结婚……”
“但是要是雨停了,中也先生就要走了……”
“也不可能吗?就因为她们的身体是那个样子吗?”
“原本想去散步的嘛。”
“这个……唉,当然也有那个原因。”
“人家原本想和中也先生到院子里散步的嘛。”
“哦?中也君,那么——”
另一位附和着。
玄儿收起笑容问道。
“可不是嘛,要是能早点儿放晴就好了呢。”
“如果她们两个人被分开,成为独立的个体,你怎么办?”
她们其中一位说道。
“啊?”
“要是能早点儿放晴就好了。”
“在美鸟和美鱼之间,你选择哪个?”
接着,那对双胞胎走到窗边,四只手分工配合,灵巧地打开了紧闭着的推拉窗。室外的雨声一下子变得清晰入耳。二人稍稍躬着身子,透过黑色百叶窗的缝隙向外张望。
“这个嘛……”
她们背对着我,看向窗子。故而我无法弄清哪些话是美鸟说的,哪些话是美鱼说的。
我不知道如何作答,于是不禁想起昨晚野口医生的话来——有关美鸟与美鱼这对连体双胞胎进行外科手术分离的可能性。
“真是讨厌打雷。”
野口医生说无论从医学上、还是技术上,这都不是非常困难的手术。将两人分离开来并不是没有可能——如果真是那样……
刚才在红色大厅,她们也是这么说的。
当然,那种手术或多或少存在危险。但是为她们的将来考虑,还是应该实施分离手术。那样一来,她们现存的各种问题必然会迎刃而解。比如“结婚”的问题。在国外,可能连体双胞胎可以拥有配偶,就像昌和恩兄弟一样。但是在日本,这样的先例少之又少。法律上的判定也很微妙。
“讨厌打雷啦。”
“你无法从美鸟与美鱼两人当中选择一个吗?”
壁炉上方也摆放着与邻屋相同的风车造型的座钟,指示出完全相同的时刻。我突然想到——这对双胞胎的妈妈还在红色大厅里演奏着吗?正值此时,窗户上的毛玻璃微微颤动,剧烈的雷鸣声轰响起来。
玄儿再次问道。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轻轻叹口气。
动物图鉴、植物图鉴、国语辞典、地图册……还有几本小说与诗集。夹在其中的那本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漫游仙境》没能逃过我的眼睛。或许,在那边的“美鸟的房间”里,装饰架的同样位置上放有同一作者所著的《爱丽丝镜中奇遇记》吧。我总能轻易就联想到这些。
“那你就和她们两人在一起不就好了嘛。”
我看过摆放在装饰架一角的书籍后,才依言坐了下来。
“欸?玄儿,你说什么呢?”
于是,我被带到隔壁的“美鱼的房间”。不出所料,那里的摆设与“美鸟的房间”一模一样,以壁炉所在的墙壁为中心轴对称布置。这种布置俨然她们“合二为一”的身体特征。
“管它什么重婚不重婚的呢。你可以和其中一人交结婚申请嘛。”
“过会儿就介绍哦。”
玄儿一本正经地说道。
“过会儿再给你介绍柴郡。”
“如果她们选择你的话,我倒是不会反对啦。”
听我这样一问,双胞胎那粉嫩唇畔露出一丝浅浅笑意。
“玄儿。”
“是柴郡吗?”
我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嗓门。
“是呀,是的呢。”
“以前我不是对你说过嘛。我应该对你说过的呀。我、我……”
“还有样东西想给中也先生看呢。”
我瞪着这位年长的友人,脑中浮现出那名身处家乡的女子的面容。突然,他的表情缓和下来:
美鸟也说道。说罢,二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开玩笑的,中也君。”
“走吧,中也先生。”
他说道。
“接下来去我的房间吧。”
“我知道你已经有了未婚妻。对于现今这个时代来说,你有点儿心急了。不过那才像你嘛。”
美鱼说道。
“玄儿……”
“对了,我说中也先生呀。”
“但是,今后也请你好好和美鸟与美鱼相处下去。虽然她们有点问题,可是毕竟是那么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嘛。”
4
“啊……是呀,我知道。那是当然。”
我努力地辨认着,终于看到了在那小表盘上移动着的两根指针。现在刚过下午三点。
“好了,就是这里。”
乍一看,那似乎是个小风车模型,三四十公分高的嵌木工艺四角柱的上方,带有一个四叶风车。仔细一看,风车之中嵌有一个直径数公分的小型怀表般大小的圆表盘。身在远处很难看清时刻,所以那个座钟并不实用。
玄儿在一扇黑色单开门前停住了脚步。这里位于主走廊与东侧边廊的交汇点的南侧。一楼的这个位置是图书室。
我一时无言以对,趁她们不留神,轻轻地叹口气。而后,我再次环视屋内,发现壁炉上方有个造型奇特的座钟。
“这里是我的书房。那边是我的卧室。”
“阿清还是个体弱乏力的小孩子,所以他会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趁蛭山身体虚弱,借机下手杀了他。对吧?”
玄儿向对面房间扬扬下颌——那里位于一楼音乐室的正上方。
“因为阿清似乎讨厌蛭山先生。”
“已有一年之久没用这个房间了,里面可不适合带客人来。好了,请进吧。”
“阿清?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7
“那凶手肯定是阿清。”
玄儿带我进的这个房间没有什么特别例外之处。无论内饰还是家具,都被没有光泽的黑色所统一。若说黑色之外的颜色,便是铺在面前的一块地毯的暗红色了。
美鱼也发表起自己的意见。
在那地毯中央,放着一张黑色的木质摇椅。玄儿让我坐在上面,自己则走到房间里面,坐在大书桌旁的交椅上。
“如果凶手不是忍太太的话——”
我听话地坐在摇椅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美鸟的口吻中仍旧没有令我感觉出悲伤、恐惧或是不安等深切的情感。我实难判断“凶案”这一事实对于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玄儿在白山的寓所里,也有一张与此相同的黑色摇椅。那是一个可以铺六张榻榻米的房间,暗红色地毯中央孤零零放着那张摇椅。在那个白天都窗子紧闭的昏暗房间中,玄儿就在那张摇椅上来回晃着陷入沉思。我记得我见到过好几次这样的场景。
“要是死不了不就糟了嘛,所以喽……”
“刚才在红色大厅里,刚开个头。”
“难道她不觉得即使弃置不管,蛭山也会重伤而死吗?”
玄儿将双臂撑在书桌边缘,看着我说道。
“是呀。趁蛭山身体虚弱,借机下手杀了他。对吧?”
“我去了西馆,和我爸聊了聊。”
“机会难得?”
“啊?哦……”
“所以,她感到机会难得嘛。”
我集中精神,重新看向玄儿。
没错。蛭山因小艇撞毁事故而身负重伤的。然而这……
“我听美鸟与美鱼说了。她们说你神情恐怖地去了令尊的房间。”
“是的,没错。”
“是嘛——你告诉她们那件案子了吗?”
“我听征顺姨父提起的啦。昨天,蛭山先生不是因为事故受伤了吗?”
“我们上二楼的时候,遇到了伊佐夫。他提起了凶案,后来我对她们说了个大概。”
美鸟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吗?伊佐夫是听谁说的呢?”
“忍太太似乎讨厌蛭山。”
“他说是野口医生和征顺先生告诉他的。”
“你怎么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呢?”
“那对双胞胎反应如何?吃惊吗?”
美鸟突然如此下起结论来。我吃了一惊,放下交叉的手臂问道:
“倒是显得吃惊。”
“凶手肯定是忍太太。”
我回答道。接下来要解释的内容相当麻烦,故而停顿了两三秒之后才说道。
我明白了,深深地靠在椅背上,满脸严肃地交叉手臂,眯起双眼看向桌子对面那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庞。诚然,如征顺所说,这两个女孩的洞察力和观察力的确不可小觑。
“她们并没有大喊大叫、害怕不已,也没有哀悼蛭山先生的意思。怎么说好呢,感觉很冷淡,仿佛就是别人的事情一样。”
美鱼又跟着附和。
“是吗?”
“是呀。”
玄儿没有显得特别吃惊。他轻轻地点点头,叼起一根烟,自桌上拿起看起来犹如装饰品般的黑色打火机,点上火后向斜上方悠悠地吐了口烟。而后说道:
“说起南馆有暗门的房间,也就是诸居住过的那个房间嘛。所以肯定……对吧?”
“刚才我去见我爸,一来向他汇报一下现场调查的情况,二来想探探他的真实想法。”
“哦,对啊。”
“真实想法是指?”
“你不是问过他暗门的事情吗?”
“就是关于谁杀死了蛭山先生这个问题的真实想法。”
“哪样的问题?”
玄儿的表情一本正经。
“那还不是因为,刚才中也先生问了伊佐夫那样的问题嘛。”
“从我爸的性格和日常言行上,我不是不能理解他不肯将事情公开、不愿外部介入的想法。但是我也说了好几次,这毕竟是凶案。的的确确有一个人遇害了,而凶手就在宅子里。凶手是谁?杀人动机何在?正常人不会对此漠不关心的。”
“你为什么觉得诸居原来的房间会成为杀人现场呢?”
“所以玄儿你才想弄清事情真相的嘛。”
那对双胞胎同时摇了摇头。我也不想再追问下去,看向美鸟又问起了别的问题。
“这并不是我爸命令我这么做的。他曾要我‘不准管’。但是我很想知道在他内心,究竟如何考虑事情的真相,有怎样的见解。”
“不知道呀。”
“原来如此。”
“不知道。”
我靠在摇椅的椅背上。椅子发出细微的声响,开始前后摇晃起来。拜其所赐,我再度觉得不舒服起来。虽然不至于呕吐,但这种晃动却并没让我觉得惬意。
“那么,她后来怎么样呢?”
“那么结果怎样呢?”
美鸟希望得到美鱼的确认般地问道。后者则附和地说了一声“是呀”。
“我得到了明确的回答。”
“鬼丸老人似乎那么说过——对吧?”
玄儿轻皱鼻子。
“诸居太太有孩子吗?”
“他认为蛭山被害可能和用人之间的矛盾有关。他不想为这么点小事报警,还是先内部处理,之后以既往不咎为诱饵,让凶手坦白并将其解雇。”
“听鬼丸老人说,在我们出生前的一年或者再前一年,她带着一个幼小的男孩离开了宅子。”
用人之间的纠纷吗?也就是说浦登柳士郎认为凶手是小田切鹤子、羽取忍与慎太母子、宍户要作以及鬼丸老当中的一个吗?
美鸟答道。
——凶手肯定是忍太太。
“谁知道呢,我也不清楚。”
方才双胞胎之一——好像是美鸟——如此断言。说起来,那结论也是基于“用人间的矛盾”这一假设。但是——
我情不自禁地反问道。突然,我对那位曾经做过玄儿奶妈的女性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这起凶案就如此单纯吗?
“现在,那位诸居太太人在何处呢?”
我觉得并非如此。至少不像柳士郎考虑的那样简单。虽然我无法自信地阐明自己的理由,但就是这么觉得。
——当时,宅子里的用人诸居静做了我的奶妈……
“关于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呢?”
这令我不禁想起玄儿昨夜说过的话。
我欠起身,岔开话题。我的脚支在地上,让椅子停止摇摆。
——我出生后不久,就被关在那个塔顶的房间里,就是那个木格子栅栏里面……我在那里待了好几年。
“事实上,令尊怎么看待江南的呢?”
美鸟问道。“以前诸居太太住过的那间”——对了!翻着挂在房门旁边的旧木牌上,的确写有“诸居”字样。那就是过去曾住在那间屋子里的用人的名字。
“哦,那件事呀……”
“你说的那个南馆的房间,难道是以前诸居太太住过的那间吗?”
玄儿的手指夹着香烟。
“那会儿我们早就睡着了呢。”
“那件事情,我也多少套问了一些。怎么说好呢?我觉得他虽然显得漠不关心,其实挺在意的。”
“是啊。”
“怎么说呢?”
“趁大家都睡着了动的手呀。”
“我爸还没有见过江南君,也没说要见。但当我告诉我爸因为事故的后遗症,江南还不能说活,记忆也比较模糊的时候,我爸就说‘这种样子,见了也没意义’,也就是说我爸显得很不关心。但是就另一方面来说,他也有相当关心之处。聊起来就能发觉我爸虽然在意,但又嫌麻烦,不愿主动采取行动……非常微妙的心理。”
“在南馆一楼的一个房间里被勒死的啦,被害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哦?”
对于美鱼的发问,我最小限度地进行了说明:
“就像昨天说过的那样,现在我爸的白内障正在恶化,总的来说脾气不大好,精神消耗非常大。野口医生也说了,我爸会因为些微小事陷入抑郁之中。而抑郁会令人乏力、令人厌于采取行动,并有棘手之感,还会觉得凡事无所谓。”
“蛭山先生是怎么死的呢?”
“虽然心里在意,却显得漠不关心。所以才会表现出那种态度的吗?”
刚才,当伊佐夫说到这件事时,她们二人显得非常吃惊。但是,她们没有表现出任何对于遇害身亡的用人的同情,或是对于动手害人的凶手的畏惧。
“我觉得是这样没错。”
“是吗?”
说着,玄儿将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欸?”
他身后的墙上是这个屋子里唯一的窗户,其外侧的黑色百叶窗依旧紧闭。突然自那缝隙之中,射透一阵亮光——是闪电。稍过片刻,便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但那声响比刚才要小了一点。
“现在还是一无所知。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也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告诉我爸有关江南君的情况……坠落时的状况自不必说,他的年纪、长相,包括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物品之类的情况都告诉我爸了。”
我用力地摇摇头。
“那令尊没有任何线索吗?”
“我怎么会……”
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玄儿点点头,说道:
“中也先生,你知道吗?”
“我感觉是那样。但是——”
“会是谁干的呀?”
“但是什么?”
“为什么蛭山先生会遇害呢?”
“只有一件事,就是当我说起那块表的时候,他稍稍有点反应。”
“难怪那个时候,玄儿哥哥的神情很恐怖……”
“就是那块刻有‘T.E.’名字首字母的怀表吗?”
“不知道。”
“没错。”
我将视线重新移回这对双胞胎身上,老老实实地点点头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吗?”
“他是什么反应?”
“蛭山先生真的是被人杀死的吗?”
“他问我是什么表。我如实回答后,他自言自语着‘是吗?还刻着那些字母呀’,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美鸟开口说道。
“是吗?”
“对了对了,中也先生。”
“之后,不管我怎么问、问什么,他都不予回答。仅仅板着脸、闭着嘴,一味暧昧地摇头。”
我记得是美鱼——对,就是美鱼,她这样附和过。
“你觉得他看起来像是在隐瞒什么吗?”
——那是人鱼之血的颜色。
“天晓得。不好说呀。”
刚才,美鸟在红色大厅似乎这样说过。
玄儿亦如自己的父亲的那副表情般,板起脸、闭上嘴,暧昧地摇摇头。
——我们非常喜欢红色。
“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把江南带到我爸那里,让他们见个面——但是我们必须先解决今天早晨的凶案。”
只有铺于地面的地毯是红的颜色。那是远胜于这宅子里其他房间任何地毯的鲜艳的红。而且,这地毯的绒毛也长于其他地毯。
“那个年轻人造访此处的事情和凶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呀?”
当然,这也许是因为清一色黑的内饰造成的。墙壁也好天花板也罢,依旧是没有光泽的黑色。内墙上的窗户依然还是上下开关的磨砂玻璃窗,其外是紧闭的黑色百叶窗,与其他房间里的状况如出一辙。恶劣的天气也令那透过百叶窗缝隙照射进来的光线极其微弱。壁炉上方及其对面墙壁上的两盏电灯的淡淡灯光,总算让屋子里有点亮光。
我不由得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这间十几岁“小姐”的闺房缺少女孩的装饰品,显得很是朴素。从某种意义上,感觉有点煞风景。
“我觉得毫无关联。”
除了我们相对而坐的椅子和桌子外,屋内还有小桌子、装饰架及衣橱等其他家具,却四下不见衣架与床的影子。或许这些都摆在隔壁“美鱼的房间”里,也可能两人的卧室另在他处。我估计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玄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我和她们进行着无聊的对话,同时不禁觉得非常紧张的自己十分滑稽。我想放松一下心情,便避开这对双胞胎直勾勾的眼神,环顾起屋内来。
“正如昨天我们在十角塔确认足迹时掌握的情况那样——江南君从露台上坠下塔完全是偶然事故,并没有人推他下去,也就是说和凶案毫无关联。而且正如我们刚才探讨的那样,他这个不速之客与中也君你一样,不应该知道那个南馆暗门的位置。说得极端一点儿,就算他是在逃的凶恶罪犯,也不可能是杀害蛭山先生的凶手。”
“啊,对,下次我一定品尝。”
“——的确如此。”
“那么,下次再请你喝红茶。”
“所以,我觉得还是把两件事分开来处理比较好——所以,中也君。”
“那么,下次再请你吃曲奇。”
玄儿再度将双臂撑在桌边,交叉起来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看向我。
“已经好多了。我想已经没事了。”
“让我们以已经弄清的事实为基础,进一步探讨凶案好吗?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尽量显得很精神地说话。
8
“啊,没事。”
“你确认过令尊的不在场证明吗?”
“还是躺下休息比较好吧。”
我侧过脸看向看着我的玄儿,反问道。
“但是……不要紧吧?”
“嗯,我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试着问了一下。”
“吃了。野口医生给过我药了。”
玄儿的口气听上去似乎很痛苦。
“那怎么行。你吃过药了吗?”
“我爸当时就甩出一句‘我没杀他,也没杀他的必要’。他还说:‘你觉得我到底有什么理由,非得杀死蛭山不可吗?’”
“哎呀,中也先生,你不舒服?”
“关于那扇暗门的事儿,你问了吗?”
顿时,她们二人显得有点吃惊。眨着乌黑的大眼睛说道:
“那个就不用问了。作为这个宅子的主人,我爸不会不知道。”
“昨晚的宴会我喝得太多了。起床以后,一直觉得不舒服。宿醉未醒。我解释清楚了吧?所以,暂时还是不要吃东西比较好。”
“说得也是。”
我赶紧解释起来。
我再次靠在摇椅的椅背上,并非有拖延时间的打算,然而也没有急于回答玄儿刚才提出来的问题,而是默默地环视着屋内。
“不,不是的。”
正如进屋之前玄儿所说的那样,他在白山的寓所里生活了一年多,所以这个宅子里的书房几乎没怎么使用。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才令人感觉这里有点萧条——尽管如此,这里并不脏乱,相反地,书桌及其周围非常整洁。摆放在墙边书架的书并不多,似乎与“书房”这个称呼有些不甚相称,但那些书都被排得整整齐齐,令人感觉“寂寥”。杂乱无章的地方反而少得可怜。
“你不喜欢喝红茶吗?”
玄儿在白山的寓所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有条不紊。我认为那都是他一丝不苟的性格决定的。但这里之所以“整洁”,多半和那里有所不同。这并非玄儿主动收拾的,而是因为他长期不在形成的。
“不用了……”
墙上挂有几幅画,每一幅画都是以朴素的色彩所描绘的静物画,镶嵌于同样的木质黑色画框之中。我觉得那些画作之中,说不定有那位藤沼一成的作品。但转念一想,若果真如此,玄儿早就提醒我了。
“鹤子太太教我们如何泡出美味的红茶。”
“好了,中也君。”
美鱼问道。
玄儿开口说道。
“中也先生,那你喝红茶吗?”
“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对于这起案件,你有什么想法吗?”
美鸟略显失望地歪着脑袋。
“嗯,是啊。这个嘛——”
“你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吗?”
我尽量避开玄儿向我投来的目光。
我摆摆手。
“我倒不是没有自己的看法。”
“啊,算了。”
“我想听听看呢。”
“宍户教我们做的。我们亲手做的曲奇,你尝尝看吗?”
“好的。”
美鸟缓缓地说道。
我的确有自己的见解。但是——
“中也先生,你喜欢吃曲奇吗?”
我尚未考虑好该从何说起、该怎样说。结果,我发现“从何处开始,该怎么问”是一个很难回避的问题。
我顺从地坐在房间的一个椅子上。那是张黑色布面的交椅。隔着低矮的桌子,对面还有个黑色布面的可供两人同坐的椅子。那对双胞胎在那张椅子上并排坐下,各自的手放在各自的膝盖上,面对面地看着我,脸上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
“刚才,在楼下的沙龙室,征顺先生也说了。”
“请吧,中也先生。”
我索性开口说了起来。
“请坐,中也先生。”
“他说蛭山为何非要那样死去不可。这应该就是最大的谜团。”
这是一个有十几叠大小的西式房间。进门后,左侧墙壁中央有个用黑砖砌成的壁炉。壁炉的右边即房间深处没有墙壁,那里很宽,与“美鱼的房间”相连,可以让这对双胞胎并列通过。那里没有门。我一下子就想到——美鱼的房间肯定与这里对称。
“哦?”
在她们的催促下,我走进“美鸟的房间”。
“换言之,就是凶手为何杀死奄奄一息的蛭山,为何非动手杀人不可。”
“请吧。快请进。”
“你指的是犯罪动机?”
“合二为一。就像我们的身体一样。”
“对。”
“房间中央相连哦。”
我停止晃动的摇椅,用力点点头。
“这里是美鸟的房间啦。我的房间在隔壁。”
“昨晚,蛭山先生被抬进南馆那个房间时,已经是身负重伤、气息奄奄。根据野口医生的诊断,他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不知道能否活到早晨’。可以说,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蛭山可能几个小时之后就一命呜呼了。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杀死这样的人呢?”
美鱼接着说道。她的话打消了我的疑问:
“是呀。”
“请,中也先生。”
玄儿亦用力地点点头。
美鸟的话让我觉得奇怪。她为什么说是“我的房间”呢?——一直以来,她们都是用“我们的”这个词啊。
“也就是说,这样的凶杀毫无意义。”
“中也先生,请进。这里就是我的房间哦。”
“是的,没有意义。”
这对双胞胎在二楼西侧的边廊上走着。很快,她们在几近中央的右侧一扇黑门前停下脚步。等我赶过去时,美鸟伸出右手,拉开了房门。
“那么——”
“是这边啦,快点儿呀。”
玄儿紧接着问道。
“是这边哟,中也先生。”
“对于这个问题,你怎么考虑的呢?”
3
“这个嘛——”
“是蚯蚓吧。”
我欲言又止,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从何处开始、该如何问”。我想问的事情、该问的事情堆积如山,但在这种情况下最应先问的就是……
“也许是蚯蚓吧。”
“那么,中也君……”正当我苦思冥想的时候,玄儿开口说道,“要不然我先说说自己的想法,行吗?”
两人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几乎同时张开嘴巴,报出一个动物的名称。
“啊……好的。”
“是什么呢……”
“凶手为什么要杀死迟早都要丧命的蛭山先生呢?”
“伊佐夫先生就是……”
玄儿再一次用明了的语言提出这起凶案中最大的谜团。然后,他又点起一根烟继续说道:
“茅子表舅妈是海蜇。”
“看起来是毫无意义的杀人。但也许这‘意义’就存在于这个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之中。”
“首藤表舅是狸。”
没错。这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是什么?”
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在这里发生的凶案毫无意义。我也不愿意那样认为。也许于某处存在着什么样的目的才对。不,是应该如此才对。所以……
美鱼也摇摇头。
“如果单独列出可能性的话,就会出现许多可能性。例如,让我想想看,比如凶手对蛭山恨之入骨,恨到即便杀死他也不解气的地步。或者,凶手不愿蛭山就那么受伤而死,想要亲手结束掉蛭山的性命。或者凶手真的没有任何目的,和蛭山身负重伤没有任何关系,凶手就是想勒死他而动手——你觉得呢?”
“他不是树懒。”
听到玄儿的问话,我立刻摇摇头,说道:
美鸟摇摇头。
“那怎么可能?我觉得凶手应该有某种目的。”
“不,不是的。”
“没错,我也那么认为。我也觉得应该有意义。”
“树懒吗?”
玄儿微笑起来,那笑容颇有含义。
我不由自主地问起来。
“某人对蛭山先生恨之入骨,那份恨意令他不管不顾地杀死了蛭山。或者某个疯子没有任何动机杀死了蛭山。但我总觉得这些推测和这起凶案的情况不吻合。凶手为了避开被忍太太发现的危险,利用暗门出入现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非常冷静且慎重的行动,与以上的推测并不吻合。”
“他被比喻成什么动物呢?”
“赞同。”
美鸟也附和着。
“那么,真正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呢?凶手为何非杀死蛭山不可?——我想到一个非常合乎逻辑的答案。”
“可不是么。他真讨厌。”
当玄儿被他自己喷散的紫烟所萦绕的那一瞬间,他那苍白的脸好似毫无血色的能面一般。
当伊佐夫的身影消失不见后,美鱼冷冰冰地自言自语道。
“通常情况下,没有必要杀死奄奄一息的人。尽管如此,凶手却动了手杀了人。也就是说,凶手可能不知道蛭山快要死了。”
“真是讨厌。”
听到他的分析,我不禁“啊”了一声。虽然我从来没有这样考虑过,但这或许真的是“合乎逻辑的答案”。
我不禁哑然——他真是没救了。照此看来,无论再过多少年,他肯定还在思考他那“为了证明神灵不存在艺术”该选择怎样的表现手法吧。
“凶手知道蛭山因为事故而受伤,并被抬进南馆的那个房间里。但是,凶手并不知道蛭山受伤严重,严重到可能活不到第二天早晨。所以,他才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杀死蛭山。至于动机,我们还不知道。”
“我去看看有没有好酒。”
——我觉得机会难得。
很显然,他是在问这对双胞胎。她们什么都没说,而伊佐夫独自在那里点头。
美鸟与美鱼刚才这样陈述过她们的看法。
“葡萄酒窖是在这里的地下吧?”
——趁蛭山虚弱之际杀死他。
伊佐夫重新抓住楼梯扶手,跌跌撞撞地走了下去。途中,他站住打个大哈欠,然后再次扭头看着我们。
但是,当时她们作为嫌疑人列举出来的忍完全知道蛭山的受伤程度。她应该知道就算什么都不做,蛭山也离死不远了。
“是吗?”
那对双胞胎还列举出一个嫌疑犯,就是浦登清——他知道蛭山“因为事故身负重伤”,但那名少年可能不知道那是“濒死重伤”。另外就是……对,美鸟与美鱼那对双胞胎也……
“算了……你不知道就算了。”
当我说到“就算放置不管,他也会因为伤势严重而死”的时候,她们是这样回答的——“要是死不了不就糟了嘛”。
“什么?暗门?还有那种东西吗?”
“那么,有哪些人知道蛭山最多活到早晨呢?”
听到我的问话,伊佐夫瞪大了充血的眼睛,说道:
玄儿继续推论着,稍稍加快了说话的速度。
“你知道南馆里的那扇暗门吗?”
“征顺姨父、鹤子太太、你和我,以及我爸柳士郎。以上几人肯定知道。因为这些人都亲耳听到了野口医生的判断。忍太太也说过她当时虽然不在场,但后来鹤子太太告诉她蛭山的情况了。
我决定利用这个机会,问一下玄儿肯定要确认的问题。
“那么,其他人又如何呢?宍户和野口医生、征顺姨父一起,将蛭山从事故现场抬到房间。他近距离亲眼看到到伤者的情形,肯定不难看出蛭山已经危在旦夕了。说到‘亲眼看到’,在东馆的走廊上,那名叫江南的年轻人也亲眼看到到蛭山的惨状。至于他是如何判断的,那就不得而知了。还有就是……”
“对了,伊佐夫先生。”
“我记得昨晚自己曾对伊佐夫说过事情的大致经过。当时,我还告诉他蛭山似乎没救了。”
“你们和杀人犯待在同一个地方,胆子还真大呀。总之,大家都要当心喽。”
“是吗?”
“是啊。”
玄儿点点头,又慢慢地深吸了一口已经变短的香烟。
“怎么会?!我们背着她说了个大概——看来事情闹得还挺严重呀。宅子因台风陷入绝地,也没有可供渡湖的小船。对吧?”
“剩下的就是美惟姨妈、望和姨妈、美鸟与美鱼、阿清、慎太、鬼丸老以及茅子表舅妈。现在,在这个宅子里,‘有可能不知情’的就是这八个人。”
“那么,茅子太太也知道了吧?”
“但也有可能从其他人那里听说。”
“刚才听野口医生和征顺先生说的。”
“是的。但是,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逐个确认他们是否知道蛭山危在旦夕的事情了。因为凶手肯定会撒谎说知道。”
听到我发问,他向二楼那扇敞开的门扬了扬下颌,说道:
9
“伊佐夫先生,你听谁说的?”
“——以上就是我目前的想法。中也君,那你呢?看你的反应,你的想法似乎和我并不完全一致呢。”
“哎呀哎呀,两位小姐还都不知道吗?”
玄儿问道。于是,我从摇椅上直起腰,在衬衫口袋里摸索着,拿出刚才一直想抽的一根烟。
“谁干的?”
应该没事了——我无声地在心里默念道。其实这时不一定会觉得好抽,但心神都需要某种镇静效果,所以还是想来一根。我的烟瘾并没有大到“中毒”的地步。
“为什么?”
我借用玄儿放在书桌上的打火机点上烟,没有坐回摇椅,而是坐到书架前面的椅子上。我轻轻地将烟灰弹进旁边小桌子上的烟灰缸里,看着玄儿开口说道:
“被杀死了?”
“我的想法嘛,是的,我考虑的和你截然不同。”
“蛭山先生吗?”
“是吗?你的想法是什么?”
我无言地点点头,而那对双胞胎的反应则截然不同。
“玄儿,我觉得你刚才的想法的确合乎逻辑、简明清晰。我无法坚定地反驳你。但是——”
“听说那个驼背的守门人被杀死了,对吧?”
我苦着脸。舌头泛上烟草的苦味。
他说道。
“我觉得还有一种解释,与你的解释一样合乎情理。当然,这解释并非方才玄儿你所否定的那种‘最终毫无意义’,而是能将凶手乍一看没有意义的行动显现出适当的‘意义’来。”
“啊,对了,我听说那件事了。”
“哦?”
伊佐夫再度胆怯地叹口气,然后踉踉跄跄地向楼梯走去。他抓住扶手正准备下楼,突然又转过身。
玄儿探出身子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呀。”
“那我一定要聆听高见,福尔摩斯先生。”
“伊佐夫不是‘同伴’,所以不能把‘秘密’随便透露给他。这是原则。”
“请别拿我开玩笑。”
美鱼劈头盖脸地继续说道。
我一本正经地瞪着玄儿,下定决心说道。
“不行就是不行。”
“在我说出这种解释之前——我有一件事想要向你确认。”
“喂,等一下啦。你是……嗯,是美鸟吧?”
“什么事儿?”
“你不能告诉他那些事。”
“鬼丸老告诉我,在十八年前的‘达莉亚之夜’这个宅子里发生过凶案。案发现场就在西馆一楼,现在的那个‘打不开的房间’之中。”
美鸟打断了伊佐夫的话。
“原来你想问的是那件事啊。”
“不行啦,中也先生。”
玄儿显得有点吃惊。
“我记得昨天说过吧?我可是艺术家。我献身艺术事业就是为了证明没有神灵与恶魔的存在。为此,我需要知道很多事情。总之呢,就是说……”
“鬼丸老告诉你的?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我自身“今后的变化”吗?那是怎么回事呀?我身上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昨晚。宴会途中我去上厕所,出来的时候走错路,差点儿进了宴会厅正下方的那个房间。当时,帮忙带路的鬼丸老赶到了。”
“这个么……啊,不……”
“原来如此。”
“作为条件嘛,中也君,以后你要悄悄地告诉我宴会中的事情哟。还有你自身今后的变化也要告诉我啦。”
“听说遇害者是浦登玄遥。我还听说当天晚上浦登卓藏在另一个房间里自杀了。凶手虽然没有被抓住,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我想确认的是真的有这回事儿吗?”
“这……”
玄儿和刚才一样,将下巴放在交叉的双手上,但是刚才一直盯着我的眼神移到了桌边上。
“不过呀,要是让我家那老爷子和那女人知道的话,那可不得了——是呀是呀,真的不得了呢。不过不要紧的,我会替你保密的。”
“的确发生过这样的事儿。”
伊佐夫的口吻听上去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惊讶罢了。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
“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原来如此,还能有这样的破例啊。”
“不过,那是十八年前的事儿了。那时我才九岁。你也非常清楚我丧失了九岁前的记忆。”
“这个嘛,就是说,那个……”
“是的。”
“中也先生也受邀参加了宴会……我的老天呀,这还真让人吃惊啊。”
“的确发生过那样的案件,而且我也知道是怎样的情况。但这些并不是我记忆中的事情,而是别人告诉我的。”
“哎,那个,事实上……”
“我知道了。”
我看出伊佐夫的脸在抽搐,于是心中更加慌乱。
我点点头。抽了一半的香烟的过滤嘴被我咬得变了形。我将那半截烟放在烟灰缸上。
“对吧,中也先生?”
“我是这么考虑的——蛭山身负重伤,性命危在旦夕。这令凶手产生了某种恐惧。”
“对吧,中也先生?”
“恐惧?”
美鱼说道。
“是的。这是我的想象,也许蛭山知道凶手不为人知的秘密。凶手觉得如果蛭山在临死前走漏了风声,那可就糟了。凶手肯定为此心生恐惧,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才——”
“昨晚,中也先生吃过了。”
“杀人灭口……的吧?”
美鸟说道。
“没错。”
“昨晚,中也先生参加宴会了。”
我有意识地喘口气,接着说下去。
“怎么?中也先生,你……”
“我很自然而然地想起十八年前的凶案。还是在这个宅子之中,曾经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大事件——第一代馆主遇害身亡。无论如何都难免会推测到时隔十八年的这两起凶案之间,说不定会存在某种联系。”
她们突然把问题丢过来,我赶紧将视线移到别处。伊佐夫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有道理。”
“对吧,中也先生?”
“于是我才觉得蛭山所掌握的凶手的秘密,也许正是和十八年前的那起案子有着重大关联。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秘密——比如说如果将其大白于天下,那么十八年前那起案子的结论会被推翻之类的隐情……”
“对吧,中也先生?”
“不过呢,中也君。”
“明明什么都不懂。”
玄儿反驳起来。
“分明什么都不懂。”
“就算十八年前的案子里隐藏着什么秘密,那蛭山先生到底是如何得知的呢?十六年前,他才开始在宅子里工作。十八年前,他还没来这里,怎么可能知道那起案子中的秘密呢?”
美鱼接着说道。她们两人的声音听上去越发冰冷。
“难道没有他来了以后,才因为某个机会而得知的可能吗?”
“伊佐夫先生,是吗?”
“这个嘛,我并不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
“哦?是吗?”
玄儿深深地靠在交椅的椅背上,仰头斜看着天花板,似乎在大脑中梳理着什么。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白皙的颈,等着他继续发表意见。不久——
“我?——开什么玩笑。那玩意儿就是白送给我吃,我也不要。”
“你的想象力可以打满分,但缺乏说服力。”
“‘可惜’?伊佐夫先生也觉得可惜吗?”
玄儿对我的想法做出评价。
美鸟在一旁插嘴。
“缺乏说服力——是吗?”
“‘可惜’。”
“你的说法完全可以解释‘凶手为何要杀死奄奄一息的蛭山’的疑问。但是,你将这起案子和十八年前的凶案联系在一起,这就值得商榷了。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怎么说好呢?有点偏离方向了吧。”
“但是啊,反正那个宴会已经结束了,他们无计可施啦。今年又没吃到肉,真是可惜呢。”
“是吗——那么,哦、对了,或许蛭山知道其他什么重要的秘密……”
伊佐夫略显胆怯地叹口气。而后,他猛地举起双手,挺起圆乎乎的矮小身体,伸了一个大懒腰。
“你觉得这个宅子里有重大到非要杀人灭口不可的秘密吗?”
“天晓得嘞。我只是在他们俩嘀嘀咕咕的时候,偷听了几句而已……”
玄儿反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宅子里净是秘密,难道不是吗?”
“具体情况我可不知道,不过嘛,大致也能估计出来。他肯定为了实施奸计而去采买材料了,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不由加重了语气。
伊佐夫耸耸胖乎乎的肩膀。
“至少对于像我这样的外来造访者而言,从未见过如此满是秘密的宅子呢。所以……”
“老爷子的去处吗?”
“嗯,或许是这样吧。”
“你知道首藤先生去什么地方了吗?”
“你不应该不知道。”
伊佐夫点点头,对我的话表示赞同。虽然他口齿不清,但头脑似乎还比较清醒。至少我能和他正常对话。
我瞪着玄儿说道。
“茅子太太好像要往什么地方打电话。”
“从前天直到现在,我到底经受了怎样的……”
我当然格外在意“奸计”这个词。首藤夫妻究竟想用什么“奸计”呢?对于他们的“奸计”,伊佐夫又知道多少呢?
玄儿安抚般地说着“好啦,我知道”,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书桌旁,腰部抵着桌子,一只手放在膝盖上,稍稍向前探着腰,屏息凝神地看着我说道。
“真要命啊。不管野口医生、征顺先生和我如何小心解释,她根本就不理解。原本她的脑子就不聪明。我家那老爷子也是个愚笨的人。虽说当儿子的我这么说,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但是这两个笨蛋啊,凑在一起只会想一些奸计,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情……”
“迟早,你对这个宅子的所有疑问都会消除。你没必要感到不安。”
我“嗯”了一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实在无法长时间闻他身上的酒味,我几乎把整个脸扭了过去。伊佐夫揉揉圆鼻头说道:
“玄儿……”
“刚被野口医生叫过去看完她的情况。”
“没关系的。我肯定不会害你的。”
那几句话似乎是对我说的。尴尬的笑容依然挂在伊佐夫的脸上。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得低下了头。就在那时,闪电刺透百叶窗的缝隙明晃晃地穿入屋内。几乎同一时刻,房间里传来很不协调的清脆钟声。
“好像我后妈给你们添麻烦了……啊呀呀,虽说是外人的事情,但在户籍上我毕竟还算是她的儿子,所以我不向你们道歉也说不过去呀。”
那是房间内的时钟播报下午五点这一时刻的声音。
昨晚,他似乎在野口医生的房间里一直喝到深夜。睡醒一觉后,又独自喝了不少。我觉得像他这样,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酒精中毒患者。
10
与昨天东馆相遇时相比,伊佐夫把自己拾掇好了许多。他已经换下皱巴巴的衬衫与裤子,换上别的衣服;头发不再蓬乱;稀疏的胡须剃干净了;银边眼镜的圆镜片也擦拭干净,但他的小眼睛依旧充血。靠近一闻,他身上还是有一股酒味。
“那么,玄儿。”
她们的声音听上去很冷淡,似平不愿搭理伊佐夫。
我慢慢地抬起头,打破了报时后持续的短暂沉默。
“去我们房间玩。”
“关于十八年前的凶案——”
“我们带中也先生转转。”
利用现在这个机会,至少应该尽可能多地打探一下那起凶案的情况。我如此判断,并给自己打起气来。
美鱼和美鸟往后退了一两步,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和玄儿一样,她们和伊佐夫也是表兄妹的关系。
“玄儿,那起凶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你了解当时的实际情况吗?”
“你好。”
“遗憾的是我根本不记得那些事情。所以是否是实情,我没有十足的自信。”
“你好,伊佐夫先生。”
玄儿站在书桌旁边,慎重地选择着词句回答。
“哦?中也君也和你们在一起呀——你好吗?”
“我听说了大致的情形。对于当时的一些情况,也有比较具体的了解。”
自门内出来的伊佐夫依旧醉醺醺的,装模作样地开着那种玩笑。当他看见我站在那对双胞胎的身后,便扬起手打着招呼,脸上挤出不自然的笑容。
“也知道凶手是谁吗?”
“美鸟、美鱼……哦,畸形的美丽小姐们。我呀,可是非常喜欢你们的个性哟。但是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就遇到你们了,还真是吓死我了。啊呀呀,失敬了……”
“是的。”
一听到那缓慢含混的声音,我便知道开门的是谁了。是那个自称艺术家的醉汉首藤伊佐夫。
我犹豫着是否该立即询问凶手是谁。因为玄儿的表情告诉我,他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唉……吓死我了。真是的……”
“虽然知道那个凶手是谁,但也没有抓捕他。是吗?”
两人发出短促的惊叫。紧接着,传来另一个人慢了半拍的惊叫声。她们正好与门内的一个人巧遇。
“没错。结果就是这样。”
“啊!”
“鬼丸老说那个凶手也没有逃走。”
“欸?”
“是的,他也没有逃走。”
门扉向后退去,仿佛想从她们的两只手中逃脱。
“那么,究竟是……”
我跟在她们身后上了楼梯。两人似乎怕我追赶上一样,一个劲地往前走。登上楼梯后,她们站在一扇黑门前。美鸟用左手,美鱼用右手,两人抓住那扇双开门的把手。可是——
玄儿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们两个人合在一起就是螃蟹。
“还是让我重新给你说说那起凶案的具体情况吧。”
与她们初次见面的场景再度在脑海中复苏。我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慨。那说不上愉快与否,却有一种独特的悸动在心中扩散开来,令我坐立不安。
玄儿接着说道。
——我们,是螃蟹哦。
“那起案件发生于十八年前的九月二十四日——‘达莉亚之日’的夜晚。当时居住在此的浦登家族中人有第一代馆主浦登玄遥、他的女婿浦登卓藏、柳士郎、美惟、望和与我。玄遥的女儿、卓藏的妻子樱已经过世。征顺姨父当时还没有入赘,所以自然也没有阿清。我爸和美惟姨妈是后来再婚的,所以那时美鸟与美鱼也还没有出生。野口医生和我爸是故友至交,但当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频繁地出入宅子。”
楼梯在中途拐了一个直角。那对双胞胎先到达拐弯的平台处,催促着慢腾腾跟在后面的我。就算不考虑这是她们住惯宅邸的因素,她们的动作也轻快得令人难以想象二人的躯体是连在一起的。
“用人都有谁呢?”
“快点儿啦,中也先生。”
“当时的用人只剩下鬼丸老一人而已。鹤子太太和宍户先生都是那之后的第二年雇佣的。”
“快来,中也先生。”
“那个叫诸居静的人呢?”
接着,两人带我走进西端的大厅。昨天鹤子带我去宴会厅时,也曾穿过这里。西头大厅里有扇厚重的双开黑门,其另一侧就是那条通往西馆,前窄后宽、令人产生错觉的走廊。在黑门的右首方向,便有通向二楼的楼梯。
“当时她应该在宅子里吧。”
“这边请。”
“诸居似乎还有个孩子,是吗?”
“我们的房间在二楼。”
“你知道得很详细嘛。美鸟她们提供情报给你的?”
“那里是征顺叔叔的书房……”
“嗯。刚才稍稍透露了一点儿。”
美鸟指着那座以蛇缠绕半裸女子为造型的青铜像的对面。那个工作室位于走廊西端,在东端的相同位置则是音乐室。接着,美鱼指着边廊对面的房间说起来。
“好像是一个叫忠教的男孩。忠义的忠,教诲的教。不过我也记不得他的长相了。”
“那儿就是望和姨妈的工作室。”
玄儿苦笑着耸耸肩。
美鸟的左手抓着我的右手腕,美鱼的右手抓着我的左手腕。她们拖着我,离开了红色大厅。到走廊上后,她们松开手,走在前面,走向建筑物的深处,即西侧。
“后来呢?”
2
我催着他继续说下去。
“过会儿,我会去接你的。”
“听说当晚按照惯例,在西馆二楼的宴会厅举办‘达莉亚之宴’。此后,发生了凶案。现场就在西馆一楼那间玄遥作为第二书房使用的屋子里。玄遥被人用钝器杀害。同一晚,卓藏在重建前的旧北馆之中,他的卧室里自杀了。听说是上吊自杀的。当时玄遥已有九十二岁高龄,卓藏也五十有八了。”
玄儿眯着双眼,很是享受地看着我狼狈的样子。
玄儿淡淡地陈述着。在我的心中,那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两个人的尸体竟然异常逼真地浮现出来。
“你就陪她们去吧,中也君。”
一位是建造暗黑馆的初代馆主,身为玄儿曾外公的男人;另一位则是玄遥的女婿,身为玄儿外公的男人。一位惨遭杀害,另一位上吊自尽。
这对姐妹的和服是所谓的“黄八丈”,即金黄底色,上有黑色与茶褐色的格子条纹的织品。浅紫色腰带。足蹬红色木屐——昨天初次见面时,我就产生一种感觉。我觉得那纯日式的打扮与她们那犹如西洋人偶般的容貌很不协调,但很具有诱惑性。正如她们那从肋腹部一直到腰部连为一体的异形身体一样。
“你知道卓藏为什么自杀吗?”
“把柴郡介绍给你。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这本来是一个很自然的问题,但玄儿却显得有点惊诧,不知如何回答我。我注意到他这表情的瞬间,终于明白了那个一直令我混沌迷茫、无法掌握概况的十八年前的凶案是怎么回事了。
“去我们的房间。”
“玄儿,莫非……”
“什么?”
我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两个人的脸颊上露出天真而又妖艳的笑容。我被弄得莫名其妙,傻乎乎地站在那里。
“莫非……卓藏就是凶手吗?他杀死玄遥之后,畏罪自杀了……”
“走吧。”
同一晚,一人被害,一人自杀。想想看,这推论是最自然最容易联想到的情况。
“走吧,中也先生,我们走吧。”
“我说,玄儿啊,真的是那样吗?”
玄儿正要说什么,那对双胞胎姐妹转过身,对我说道:
玄儿抿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叹口气说道:
“喂……”
“我认为就是那样。”
“拜托了,哥哥。”
“凶手没有遭到抓捕,也没有逃走——的确如此。他犯下罪行之后自杀了,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以接下来就拜托你了,玄儿哥哥。”
“——是啊。总之,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美鱼接着说道。
玄儿显得有些郁郁寡欢。这也不难理解。无论具体情况如何,毕竟是自己的外公杀死了自己的曾外公。如此旧事重提,恐怕谁都难以平静。
“离演奏结束,还有一段时间。”
“十八年前的凶案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什么?”
玄儿说得支支吾吾的,仿佛牙齿里面塞了什么东西一般。
“哥哥,妈妈就拜托给你了。可以吗?”
“但是……”
就在这时,那对双胞胎从旁边插话过来。开口说话的是美鸟,两人同时看着玄儿。
“但是?但是什么?”
“对了,玄儿哥哥。”
“听说留下了一个不解的谜团。这也是几年前,鬼丸老对我说的。”
“谈什么……谈什么事情?”
“不解的……谜团?”
“刚才我想和他谈点事情。”
我不禁直起腰板。
玄儿瞥了一眼同父异母的妹妹,点点头。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谜团呢?”
“嗯?是的。”
“就像侦探小说中所谓的不可能情况。”
“听说你去见令尊了?”
玄儿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很显然,玄儿想说变得麻烦了。不管如何应对目前的突发事件,于紧急时刻能否打通外线电话具有很重大的意义。即便是当代馆主柳士郎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据说那起凶案发生后不久,在那个成为案发现场的房间里,被认为是凶手的人消失了。”
“是嘛……这下子可又……”
“消失了?”
“是的。好像电话线并没有完全被切断。”
“对。一个大活人犹如烟雾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虽然是老调重弹,不过确实如此。而亲眼看到那一幕的似乎正是我自己。可惜的是,我根本就不记得那件事情了。”
“真的?”
说着,玄儿轻咬着下唇。
玄儿的声音中透着慌张。
所灭亡者可是我心
“外线电话吗?”
我凝视着玄儿低垂头颈的样子,心中不禁吟诵起那首诗——中原中也的《昏睡》的片断来。同时,脑海里亦朦胧地浮现出今春的场景——那时,自己住在玄儿位于白山的寓所里,连自己的名字都回忆不出来。
“她试图打出电话去,但电话线好像出了问题,根本就打不通。她就越发……”
所谓记忆似已全无
“他是在回来的途中抛锚了,还是已经到达岸边但无法渡湖过来呢?或许表舅妈是担心他出事,才会惊慌失措的。”
朦胧之中,这一句也轻轻在耳畔回荡开来。
玄儿依旧板着脸。
“玄儿。”我轻声发问,“你为什么会丧失儿时的记忆呢?”
“茅子表舅妈……嗯,她还在担心首藤表舅,不过这也自然。”
五个月前,我第一次听玄儿提起“记忆丧失”的事情。自此之后,我再没问起这个问题。我知道那肯定是某个事故造成的。他的左手手腕周围,有一块皱巴巴的旧日疤痕。我想那恐怕也是事故中留下的。但是……
“刚才首藤太太下楼闹了好半天。她的身体状况相当不好,而且惊慌失措……野口医生和征顺先生好不容易才稳住她,把她送到二楼去了。”
“听说那是十八年前的那个凶案后,同年冬天发生的事情。”
“沙龙室里空无一人。”
玄儿看着自己的左腕,声音有点僵硬。
他随后问道。
“我不是对你说过好几次旧北馆被毁的事儿嘛。那次火灾——旧北馆的大火灾就发生在那年冬天。以此为契机,之后许多用人被解雇了。宅子里的人也不再种田、饲养牲畜了。这些事情先放在一边——”
“征顺姨父呢?”
玄儿抬起头瞥了我一眼。
玄儿板着脸说道。
“那一次,我身陷大火之中……死过一次。”
“是的。弹奏看不见的风琴。”
虽然“死”这个词令我吃了一惊,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死过一次”或许是“差点儿死掉”的夸张说法,也可能是比喻“丧失记忆”吧?
“美惟太太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在那里弹奏风琴。”
“死过一次的我……是的,再度复活了。但是当时遭受的惊吓令我失去了之前的全部记忆……”
我看看那对双胞胎。
……五月中旬的那个夜晚。
玄儿看着美惟的背影。不管这里谁在说话,这对双胞胎的妈妈都旁若无人地面向铺有红色天鹅绒的桌子,继续弹奏着无声的曲调。“刚才,她们已经解释过了。”
我回想起在白山寓所附近发生火灾时,眺望着消防车灯与熊熊大火交相辉映的玄儿那冷静得不可思议的表情来。那火焰也令我回想起自身的遥远记忆。
“吃惊吧?”
——不行!不能靠近!
“这个嘛……算是吧。”
那回忆让我心中一阵绞痛。(……燃烧的宅邸,那火焰的颜色突变……)
“我想现在是美惟姨妈的‘演奏’时间,说不定你也在这里,被她们两个人拖来的吧?”
——危险!快点儿,请后退!
玄儿说着,加快脚步走到我们身边。
我注视着脸色苍白的玄儿。
“你果然在这里。”
我注意到玄儿此时的表情与当时一样,冷静得令人不可思议。
美鱼和美鸟同时喊了起来。我循着她们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玄儿自走廊进入红色大厅,他与站在双胞胎身旁的我目光交汇。
玄儿似乎还想对我说什么,但只是动了动唇,并未开口。我凝视着玄儿的脸好一会儿,但没有提出任何问题。我觉得至少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要问了。
“玄儿哥哥。”
虽然有些疑问已经消除,但依旧散乱残存着许多“谜团”。而且,还出现了一个犹如侦探小说中场景般的崭新谜团——在十八年前的凶案现场,发生了“活人消失”的事情。
“啊,哥哥。”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近在咫尺的最大谜团,可能就是如今站在我面前的这位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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