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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你父亲写下来了?”他怀疑地问道,“甚至在事情还没发生之前?”

“它们还透露出了凶手的姓名。”

“他不需要写,它就在那儿。”

他沉默不语,不想再说出什么话徒增她已有的压力了。

“什么?”

“在他去世以前,他一直在研究这些资料,”她说,“因此,它们才会被偷走。”

“吾名群魔,吾等众多。”

他知道她对她父亲的死因仍有怀疑,但他从未听过她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尽管他记不起来精确的出处了,但卢卡斯认出了这句话。

“杀死他的那个东西。”

“马可福音第五章第九节,”她说,“这一节讲的是耶稣将不洁的灵魂逐出那格拉森疯子的身体,他常常出没于坟墓旁,用锋利的石头砍伤自己。”

“你觉得谁会过来抢走它?”

“嗯,我知道那一节。”卢卡斯说。

“我想要留住——想要保护——我们获悉的一切。首先就是我父亲的蓝色文件夹中所收集的一切。”

“但你记得被耶稣逐出那疯子体内的魔鬼怎么样了吗?”

环视了一圈乱糟糟的房间,他问道:“除了这个食物手推车的香味,你还想留住什么?”

“就我所记得的来说,他们好像进入了猪的身体。”

“是的。”

“恶魔是能够这样做的。”

现在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们打开石棺时损毁了封印。”

“附在猪身上?”

“对。”

“他们可以附在任何东西身上。他们可以像虱子一样,从一个宿主跳到另一个宿主身上。我父亲正试图证明这一点。事实上,他们不得不那么做。为了能在这世上活动,他们必须找到一些物质形态来依附,否则他们脱离了躯体就发挥不了作用了。”

“所以这是一个封印?”

推车上的苍蝇慢悠悠地在茶杯边缘打着转儿,接着落在了另一只刚从茶托下爬出来的虫子的旁边。

“这代表了一种控制的力量。”

“那些猪被他们搞疯了。”西蒙继续说着。

为了防止她顺着想法继续想下去,卢卡斯插了一句,“所以它代表了什么意思?”

“整群猪冲下了悬崖,溺死在了海里。”卢卡斯想起了剩下的故事,接着讲了下去。

西蒙点了点头。“那是个古代标记,我们从坟墓里搬出的那堆科普特卷轴上也出现了这个。我父亲正在研究它们,那时他还没……”

“圣安东尼是一个猪倌,”西蒙说道,就像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推理一样。“我们打开的棺材正属于他。”

“那个标志?”接着他记起来了,打了一个响指。“在石棺的盖子上刻的也是这个,就在我们移开的最后一根铁链的正下方。”

卢卡斯有些难以跟上她的思维,也猜不到她想说的是什么。他随意地挥了挥手,驱赶一旁的苍蝇,它们很快便飞走了,不一会儿就又折了回来。现在变成了三只。它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你认出来了吗?”她紧张地问。

“我们已经把这些恶魔——不管它是什么——放出来了,”她直直地望着他说道。“除非冲下悬崖,溺死在海洋中,否则它们会一直逗留在世间,直到把它们过去的痕迹全部抹掉。”

但他之前是在哪里看到过那个标记?

“好吧,”卢卡斯说道,他的语气十分审慎,“但它是怎么做到的?”

“不,别那样。”她说着,将卡片塞了回去,拉下窗户,紧紧地压住它。

她皱着眉头,就像一个老师,教了一个连简单课程内容都理解不了的学生。“通过偷回自己的骨头,这只是个开始,”她竖起一根手指。“通过烧毁那卷胶卷,”说完竖起第二根,“通过除掉一些人,比如我父亲”——第三根——“还有杀死自己的宿主,在他们失去用处以后。”

“因为你看起来需要一些新鲜空气。”她白衬衫的扣子松开了,裙子皱巴巴的,脸色苍白憔悴。“这房间里也需要一些氧气。”窗户旁那张小小的写字桌上全是资料和图纸,客房服务的手推车靠在暖气片旁边,一只黑色苍蝇——应该是这个季节的最后一只了——在一个脏碟子和一个倒扣的银盖旁边盘旋着。卢卡斯走向窗边推开窗户,这时他注意到原本塞在下面的一张索引卡飘了进来。他从地毯上把它捡了起来,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标记——一个倾斜的钻石,一道斜线穿过中间——用铅笔画的,并且划了三道下划线。

安迪•勃兰特。

“为什么这么问?”

“最后,把我引出阅览室,在图书馆里追着我跑,想要借此吓死我,再把我收集在那儿的所有证据撕毁。”

“你今天出去了吗?”他问。

卢卡斯觉得大脑都有点分裂了。一方面来说,他一直以来都只相信合理的事物、那些他认为符合自然和宇宙规律的事物、一切经验主义可证明的事物。他从来不是那种相信超自然现象的人,也不相信透视、心灵遥感、占星术,以及一切与所谓的神秘学相关的东西。

“相信我,外面没有别人了。”卢卡斯安慰她。她看上去,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似乎状态比昨晚更糟了。昨晚送她回房后,他看着她吃完安眠药,只脱了鞋子,和着外衣睡进被子以后才离开。

但另一方面,西蒙累积了越来越多实质性且有说服力的证据。如果他愿意的话,他还可以补充更多,比如说,勃兰特的尸体——整个被吸干了,就像是被丢弃的水果一样。(这个细节他并没有告诉西蒙。)除此以外,还有他在储藏室里看到的一切……和从那个莫名其妙自焚了的胶卷中看到的。

卢卡斯闪进门中,想要拥抱她,但她猛地关上门,旋上锁。接着又瞄了一眼猫眼,扭着头想要看到走廊中尽可能远的地方。

“暂且先接受你的假设,”他说,“是什么让这只恶魔,这个不洁的灵魂留在了这里?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大学城里?”他自己有了些模糊的想法,但还不想说出来。他不想让自己的观点影响西蒙。“这里有什么东西?”

尽管如此,他还是听见了猫眼盖滑开的声音,接着门锁才被转开。门只开了一半,她催促道:“快点——进来。”

“与其问这里有什么,还不如问问自己谁在这里。那样就简单多了。”

卢卡斯也希望如此,老朽的电梯带着他到了顶层以后,他轻轻叩门——两下,接着又两下。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确实。

“我就不作这个指望了,”德兰尼穿过大厅时说道。“希望她已经从图书馆那件可怕的事情中缓过来了。”

“沃利•格雷格攻击的是谁?”她说,“勃兰特死的那晚去的是哪里?”

“也许我们俩可以一起下来找你。”卢卡斯回道。

现在他知道了,她确实和他的思路相同。“但为什么是爱因斯坦?”

“得了吧,老兄,我都看穿你了。”

“这正是我一直在问自己的。”她手指飞快地翻阅着桌上的几页纸,好像答案就在那上面的某处,而她忽略了似的,她又问:“你为什么会派自己的手下去杀一个所有时间都花在研究那些没几个人看得懂的公式上的老教授?”

卢卡斯心中已经有了其他计划,笨拙地寻找着婉拒的话语。

卢卡斯想到自己第一次拜访爱因斯坦那天,在他的书房卢卡斯看见过一封信,是用白宫的信纸写的——那封信来自总统,上面警告道:“我担心他们快要成功了。”不用费多大脑筋就能猜到爱因斯坦,一个智慧绝不止于当下那些重大发现的人,一个更大程度上被视作偶像而非科学家的人,是根本不可能退休,停止所从事的工作的。也许他参与战争的程度比人们预想得要高得多?有没有可能有人在隐秘地利用他的天资,意图扭转美国的劣势?

“在你上楼之前,我大概是没办法哄你和我一起喝一杯了。”德兰尼说。

只有那些最高级别的政府圈子——比如总统办公室——才了解实情吧。但如果这是真的,有没有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德军才会想在第一时间得到石棺?他们知不知道那里面暗藏了一个幽灵,强大到可以作为终极武器——他们可以用它来对抗地球上唯一一个可以阻碍他们统领世界计划的人?难道这从始至终都是他们的计划?他们会不会是故意发的那些电报,将石棺留给希特勒,因为知道这些信件会被破译,知道战略情报局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夺回这个石棺,然后他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美国会在哪里利用刚刚起步的同位素研究来证实它的真伪?勃兰特来到这里,难道不正是为了将实时发现传送回去的吗?难道这里不正是它最有可能被打开的地方吗?借此,恶魔正好被放了出来,留在了敌方阵营。

校园里十分安静,只有礼堂的钟声回响着,简直就像片荒地,除了几个行色匆匆的学生,大概是去食堂吃晚餐,或是去图书馆学习。庆幸的是卢卡斯看到了市区的灯火,渐渐地又看到了纳索旅馆,更感欣慰,窗户中透着琥珀色柔和的光亮,一圈圈的炊烟徐徐地从酒吧的烟囱中飘散出来。

卢卡斯的脑海中萦绕着各种可能的计划和场景、问题和难题,就像他小时候曾去过的科尼岛上的镜屋一样,令人摸不着方向。

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里,卢卡斯和德兰尼检查了一遍最新的数据——放射性碳实验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改善,但这些东西对麦克米伦上校来说有多大用处尚不清楚。这时清洁工走进来清理垃圾篓,并保证会在几分钟后把门锁上,他们又确认了所有重要的东西都锁在了绿柜子中,便下楼去到展厅了。正当卢卡斯停下脚步,将外套的衣领立起来时,他瞥到了凯斯内斯郡人,它被远远地锁在了展示柜中;底座上的低光照亮了它,一刹那间,他那尘封了几个世纪的双眼似乎睁开了一条缝隙。

“我想找到这杀死我父亲的东西,”西蒙平静而坚定地说,“我要找到它,不论它藏在哪里,我都要杀了它。”

卢卡斯依旧在内心的怀疑中挣扎着。难道勃兰特也像沃利•格雷格一样,想要攻击教授?还是——这地方和他家也很近——有没有可能勃兰特正准备赶往他的公寓,想要让知道他秘密的卢卡斯•安森永远地闭上嘴巴?

她乌黑而炯炯有神的眼眸中隐现出一丝坚决的寒光,卢卡斯觉得一些故事书的女主角大概就是这种眼神吧,一个阿拉伯公主,跨坐在一匹高贵的骏马上。

“运气,”泰勒答道,“从这里到华盛顿路有上百个车库,他偏偏选在这里死?”

“我需要你的帮助,卢卡斯。”

“还没有。”卢卡斯原本怀疑安迪•勃兰特,但如今他知道自己猜错了。当泰勒探员意有所指地问他,明明有那么多地方可去,为什么勃兰特偏偏来到——而且被公交车撞了以后,身负重伤——爱因斯坦的家,卢卡斯回答说也许只是运气。

他能提供什么帮助,他不知道。你要如何擒住,甚至杀死,一个如时间般久远的灵魂?但他并不想阻止她——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他不声不响地将她搂在了怀里。“任何事情,”他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谁能呢?先是父亲溺死在了浴缸里,现在自己又在图书馆里被一个怪人追。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顺便问一句,他们查出是谁在她的阅览室里搞破坏了吗?”

最初,她就像一个哨兵似的僵硬着,无动于衷,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气愤和决心当中。

“我今天早上给她打了电话,她似乎还没有平静下来。”

“我会在你身边的,西蒙。”他向她保证道。

“西蒙怎么样了?”

他感觉到怀抱中的人放松了下来。

尽管本来是在开玩笑,但是卢卡斯对这个回答丝毫不意外。他把包放了进去,那根手杖的曲柄从袋子的一端伸了出来,一直顶到最顶层的搁板。德兰尼重新锁上柜子,固定好铁挂锁后,又拽了一下确认是否锁好了。

“永远都会。”

“有的时候会。”

她几乎快融化在他的怀里了,头倚在他的胸口,所有的力气很快消失殆尽,她就像在自由落体的过程中被他接住了似的。

“你是不是还睡在这里?”

“我需要你,卢卡斯。我太需要你了。”

“这里,”德兰尼走向一个绿色金属柜,接着打开了柜门,这个柜子大概是平常柜子的两倍宽,牢牢地固定在墙上。“你可以把那些东西藏在这里,”他说道,“这里是我用来存放那些要交给麦克米伦的报告和放射性碳的实验数据的地方。它上面有一个挂锁,实验室的门锁还连接着它的插销。”

她说的并不只是那个石棺,他知道,因为这也正是他的想法。他需要她。他关掉了床边的台灯。

“当然可以。”他回道,爱因斯坦拍了拍他的手臂,点了点头,便缓缓地拖着脚向纱门走去,海伦正为他留着门。

这一次,他们做爱的过程中不再只有炽热,更添温柔。这一次,他不再扯掉衬衫的纽扣,不再撕扯丝袜,也不再用他的须茬刮擦她的脸颊。这一次他让自己慢慢地脱下她的衣服,去亲吻并欣赏每一寸裸露的肌肤。天哪,他想,她真是一个奇迹。从未有过一刻像此刻一样,让他渴望摘掉那黑色的眼罩,让他渴望拥有两只眼睛把她看个遍。当他倚在她身上,亲吻着她的乳房,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臂,以至绷带都要崩开了。

“也许,”他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你还可以给我带点你的烟?”

“噢,卢卡斯,我刚刚是不是弄痛你了?”

“我保证。”卢卡斯答应道。

“没有。”

努力地将视线避开角落里那具死状惨烈的尸体,卢卡斯把东西都捡了起来——包括那个曲柄手杖——并装到了帆布袋中,上一次看见这个袋子还是挂在勃兰特的肩上。在穿过院子回去时,他被爱因斯坦拦住询问道:“你还是会来聊聊天的,对吗?下午就挺好的。”他眼中染上了一层更加忧郁的色彩。“在这种时候,应该谈些别的事情。艺术……音乐……那些高尚的东西。”

“你确定吗?”

“把它们都拾起来,列一份清单,也给我复印一份。帮我一个忙——换一个安全的地方,把它锁起来。”

他用一个吻让她安下心来,接着又一个,让自己迷失在了这纯粹的刺激中。在这里不需要追捕恶魔,没有装着骨头的石盒,没有关于地雷、战争和流血的恶梦。所有的那些——他亲眼见证的恐惧,那些徘徊在他身侧的——都消失了。现在只有这些,她黄褐色的手臂与他的交缠在一起,她的头扬着,闭着双眼,双唇微张,头发铺散在洁白的枕头上,她的呼吸如他一般灼热地起伏着。只有这一刻——他想要的都在这一刻了。

环顾一圈,卢卡斯回答道:“是的。”

结束后,西蒙将双唇贴近他的喉咙,低声说了些阿拉伯语。

“这是其余那些丢失的东西吗?从大学里?”

“这是什么意思?”

卢卡斯点了点头,但他已经快认不出来了——这看上去更像是一层人皮,而不是一具真实的尸体。

“明早再问我吧。”她说完,翻了个身,便进入了安稳沉寂的梦乡。卢卡斯躺在她的身边,他的身体就像卖力运转的引擎一般冷却了下来。除了暖气的咝咝声和楼下大厅隐约传来的关门声外,整个屋子都十分安静。他的手指在她背后微微隆起的地方上下轻抚着,思绪也四处飘散着。身上的汗水蒸发着。他一定是睡着了,因为之后——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隐约感觉到脸上痒痒的。把它拂开时,他听到一阵苍蝇的嗡嗡声。

“是勃兰特那家伙,对吗?”泰勒问。

几分钟过后,他又感到发痒,又一次把它拂开。

但直到卢卡斯被领进车库时,他才理解了教授指的是什么。那些丢失的骨头和遗物散落在泥地中,除此以外还有两个东西——一把凿子和一把破旧的榔头。向后看去,两堆摇摇欲坠的硬纸箱中间,他看见了一个穿着标明“验尸官”字样夹克的人蹲在尸体身边。

又一次,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起来把这该死的苍蝇拍死,他是绝对睡不好的。

“这真是一件伤心事,”爱因斯坦说着,“伤心事。”

他睁开眼,但眼睛睡得有些迷蒙,只有外面的路灯发散着点点光亮。在尽量不打扰西蒙的情况下,他摸向床头灯的开关。他的手胡乱地摸了一圈,依旧找不到它,但当他摸到后,他立刻抽回了手指。那按钮的触感就像丝绒一样柔软……而且是活的。

但德兰尼只知其一。卢卡斯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他几小时前,自己在莫色尔大街所见到的那些血淋淋的细节,这非明智之举。是雷•泰勒,那个联邦调查局特工急急忙忙地将他拖出教室,驱车赶往爱因斯坦家的。教授在院子里,穿了一件运动衫以及一条凌乱的裤子,手里握着一根未点燃的烟管。

他惊醒了,坐了起来,腿伸下床边。

“我的意思是,他有的时候还是挺讨人厌的,但我还是希望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不要再发生在别人身上了。”

屋子里嗡嗡声不断,在睡梦中他一直误以为这是宾馆周围的噪音。

“我可不这样认为。”

走向窗户,他猛地将窗帘掀开,外边的光能让他看清灯罩的轮廓了,他再次把手伸下去摸索开关——一下子就找到了,于是打开了台灯。

“通过窃取那些连战略情报局都严密关注的文物?这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有点神志不清了。”

灯光照亮了一些,却让事情更糟糕了。他的脑子甚至没法跟上他所看见的场景:整个房间像一锅开水一般沸腾着。墙壁和天花板被众多爬来爬去的苍蝇覆盖,黑压压一片,中间透着几缕蓝绿色的光芒,它们汇集成了一大片起伏的表面。桌子也被一大群苍蝇包了个严严实实,像铁砧一般乌黑厚重,甚至连桌腿和抽屉都看不见了。

即使面对德兰尼,卢卡斯也不能将他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也许他以为自己取得了什么重大发现,想要走捷径得到终身职位吧。”

蝇群似乎不喜欢光亮,变得有些不安,翻腾着,涌动着,嗡嗡乱撞着。

“他到底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

卢卡斯悄悄地推了推西蒙裸露在外的肩膀。

“我也是。”卢卡斯说着,将包放在了工作台上。

她睡得太沉了,竟毫无反应。

“事情太奇怪了,”他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勃兰特。”

他更用力地晃了晃她,悄声说道:“西蒙,醒醒。”

门已经开了,德兰尼从显微镜旁抬起头,直直地盯着那袋骨头,卢卡斯在电话中已经告诉过他了。

“怎么了?”她咕哝着。

对于给前门配几百把钥匙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卢卡斯并没有做什么评论。他向楼上的实验室走去,有人在等他。

“快起来,去浴室里。”同时他也祈祷着那里别有那群苍蝇。“锁上门。”

“给他们钥匙。”他缓慢地直起身子说道。

“为什么?”她说着,头微微抬离了床垫几英尺。

“但学生和老师们整天都要进进出出的。”

“照做就是了。”

“大厅应该随时上锁的。”管理员一边收拾着工具一边说道。

接着环视一圈,她一定看清了周围可怕的景象。他听见一阵急促的吸气声,发现她的脊背因为恐惧有些僵硬。

“我还不确定。”他又盯向标本的另一侧,那处本该拴着囚徒的线也松开了。无论破坏展示柜的是谁,他的目的都是卸下这个展品,可能是故意破坏,也有可能更糟,为了盗窃。感谢上天东西还在那里,完好无损。但卢卡斯不由得怀疑这次奇怪的犯罪也许和遗物窃取并没有多大关联,反而和那次阅览室里破坏西蒙的研究资料的事情有些联系。

“别发出声音,快去。”

“出什么问题了吗,教授?”

她挪到床的另一侧,但被撒落在地上的衣服绊倒了。接着整个苍蝇群就像一个有机体一般,齐刷刷地飞离了墙面和天花板,袭向西蒙裸露的身躯,她尖叫着。

他倾过身,越过那个管理员光秃秃的脑袋,更加仔细地看了一眼。

卢卡斯跨过床。她整个趴在了地上,想要拼命地拍打着它们,但它们太多了,而且太顽固了。一只胳膊夹着她,他拖拽着她向浴室走去,把她推了进去。她双手捂着头逃到立柱盆下面,就在他刚准备跟进去时,门重重地甩在了他脸上,几乎快弄断了他的鼻梁。

一根松掉的线,垂在柱子上。

“卢卡斯!”

卢卡斯走近了一些,看向展示柜里。那个古老塑像的嘴巴和眼睛依旧紧闭着,背部依旧紧紧地贴着柱子,他就是绑在这根柱子上被杀死的。那顶皮帽也在原位,暗淡的颜色混着他风化后的褐色皮肤,竟有些难以辨认。卢卡斯刚要转身,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回答她几乎是不可能了——现在那群苍蝇已经攀上他了,附在他的脸颊和嘴唇上,并迫使他闭上了自己那只完好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得在床脚边摇晃着后退,摸索着通向过道的房门。但整面墙都被苍蝇占领了,他根本摸不到把手。就在他张嘴喘气的瞬间,嘴就被一大群苍蝇堵住了。他把它们吐了出来,抹了把眼睛,低下头,踉踉跄跄地穿过房间,无意间撞到了客房服务的推车,便用力把它推向了床头柜。尽管灯光依旧亮着,但台灯翻到了地上,沿着它参差不齐的边沿滚来滚去,还散发着不祥的光亮。

“你来看看。”说罢,他又转回去替换着螺丝。

那把木头写字椅也没能幸免,但卢卡斯拿起了它并扔向窗户,玻璃都被砸碎了。椅子“吧嗒”一声掉落到了安全出口处,窗帘被夜风卷得上下翻腾着。

“有什么东西损坏了吗?”

窗框下压着的那张索引卡片打着旋飞走了,仿佛一只拍打着翅膀的蝙蝠。

“他们拉断了这该死的锁。”

风并没有吹进屋内,反而一阵漩涡似的抽走了屋内的空气,把原本包裹着卢卡斯,在他的肩头、头顶、臂下以及两腿间翻涌的那群苍蝇像一阵黑色旋风一样卷走了。他所能做的只剩下保持直立的姿势。一到沐浴在月光下的街面上,那群苍蝇不约而同地离开了大部队,四散了开去。

“怎么说?”

卢卡斯将头埋在膝盖之间,费劲地深吸了一口气。他听见浴室门被用力地砸开了,接着他便感觉到西蒙的手臂环住了他。

大厅里,一个管理员正蹲在凯斯内斯郡人的展示柜前拧着螺丝刀;转过身看了一眼后,他说道:“要我说,这地方就不该向市民开放,尤其是小孩。”

“你还好吗?”

也许吧,他想道,我们是有理由害怕的。

窗帘沙沙作响,翻倒的台灯发散着异样的光亮,他们就这样待着,紧握着彼此的手,赤裸的,凉飕飕的,孤寂的,一如当初被驱逐的亚当和夏娃一般。

经过盖特馆屋顶那一排咧着嘴笑的滴水嘴状雕像时,他抬起头用新奇而谨慎的目光欣赏着它们。尽管它们早已被年月风霜侵蚀,但他还是可以看见它们额头那惹人注意的犄角、紧握的爪子、尖利的牙齿和收拢的翅膀,他猛然想到,它们和那晚开棺时拍的影片中的那些形状和影子多像啊。在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一个他从未有过的不受欢迎的想法。有没有可能这些奇异的生物,外表和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教堂和城堡里的东西没什么区别,其实它们是模仿什么东西而铸,而并非是那些独立石匠们狂热的幻想?有没有可能它们是由活标本铸成的——或许是这些生物的隔代记忆,深深根植在了每个人类的灵魂中?有没有可能就像瑞士的心理分析学家卡尔•荣格提出的“集体无意识”,其中潜藏了人们的害怕与恐惧?孩童时期的我们难道不都是畏惧黑暗的吗?

蓝色文件夹残破的部分被风吹落到地板上,停在了西蒙的脚踝边上。

他不敢相信那些骨头和遗物又回到了他的手中,那些警察竟愿意将它们交给他来看管。他轻柔地抱着那个布袋,就好像臂弯里蜷着一个婴儿似的。他再也不会让人劫走这些东西。

尽管彼此都未发一言,卢卡斯依旧知道西蒙在想什么。就像她所预言的,他们古老的对手穿上了它无数伪装之一,并拜访了他们。他还知道,这并未结束。

各种古怪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卢卡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