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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爱拼才会赢”到“诞生”——一个录音带世代的告白

总是要按本分来行

好运 坏运

《爱拼才会赢》 词曲/陈百潭

有时起 有时落

时序进入1990年,随着制造业的外移,台湾岛内的转型也如火如荼。在自由化的大旗底下,过去庞大的公营事业被私有化,许多任务人下岗;政治开放了、媒体开放了、银行开放了、设立大学的门槛也降低了。不久之后,台湾就成为全世界银行、大学、政党、电视频道、SNG现场直播车、便利商店以及现金卡密度最高的地区之一;商业化的逻辑与本土化的意识型态压倒一切。而脱离了文青与愤青年代的我们这一代,也跟着开始思考关于文化与商业结合的诸般命题。

人生 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那么,罗大佑呢?李宗盛呢?那个培育出如此众多创作歌手而被我们所关注、所爱戴的滚石唱片呢?当“爱拼才会赢”唱响两岸的时候,当原唱歌手叶启田当选立法委员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呢?

那时,罗大佑在盛名的高峰猝然离开台湾,留下一本《昨日遗书》而远走他乡,20世纪90年代初,落脚在香港,过去的黑色如今一身纯白;而李宗盛当上了滚石唱片的总监,制作出一张又一张破百万张的专辑,进而让滚石往东亚各地进行布局,分公司遍及东京、首尔、香港、上海、北京、新加坡……一度成为全世界最大的独立唱片公司。

于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台湾制造业带着来自美国日本等跨国企业所提供的订单,前仆后继地西进大陆,专心致志地钻营代工制造的各种经营技巧与技术手段。宏碁的创始人施振荣就在这时提出他著名的“老二哲学”,亦即,不要跟美国企业抢占市场当龙头老大,或者是,好好做好代工本分,不要想太多自创品牌,更别想要争夺制定技术规格与市场规则的制高点。当好老二,亦步亦趋跟紧老大的脚步,随时提供老大所需,这是加工出口业者的本分。

我们该欢呼这个文化荣景的来临:一个跨越华人社会与儒家文化圈的东亚流行音乐王国,俨然成形;70年代由台湾发出的“唱自己的歌”的理想,将得到进一步的实践与放大……

要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爱拼才会赢”其实是华人在20世纪80年代初英美所发起的全球化与新自由主义浪潮底下,必然要产生的心理状态与文化表征。战后因为依附美国而起步的台湾,在20世纪60年代中发展出独步全球的加工出口区以及来料加工业务,电子业、纺织业、塑料产业等等带动了台湾经济的成长,也培养了战后第一代的中产阶级。到了20世纪80年代,经济发展到达瓶颈、面临转型,而中产阶级社会也趋于成熟,要求更多政治参与的机会。与此同时,世界也起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大陆改革开放,东欧社会主义国家转型,对资本主义来说,出现了非殖民主义的庞大廉价劳动力与潜在市场;而当时刚刚上台的里根与撒切尔联手扬弃了西方行之多年的凯恩斯计划经济思想,转而拥抱哈耶克的自由主义与市场经济主张,随之举起了全球化的大旗;而东欧的颜色革命,跟英美世界的谋略布局,恰恰是一个铜板的两面。

然而,当滚石唱片开始推出青春偶像、少男少女组合,开始为香港来的天王天后们量身订做剪裁合适宜人的歌词、旋律与节奏,开始为形形色色媒体的报导需求打造各种眩目夺人的广告包装,我知道20世纪80年代的那个滚石,那个强调内在自发的创作、强调与社会脉动共呼吸、能够与听众分享深刻具体的生活与情感经验的滚石,以及那个创作先行、企划随后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已是企划指挥创作、市场决定品味。我是该怅然若失,还是该为这样的突破与发展鼓掌叫好?这个问题,让我寻思了很久。

那些我们不特别注意的,制造业、股市、房地产的浪潮,他们是如此坚定而准确。他们并不在意罗大佑或其他什么进步文艺,他们的精神原乡是打拼、是白手起家、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他们心底回荡的是“爱拼才会赢”;进入20世纪90年代,他们把这首歌带向所有工厂与加工区云集的地方,甚至,还成为中国女排的主题曲。

在当时,正在起步中的地下音乐与独立音乐圈子,对于主流唱片公司的现象与作法是迭加批评的;论者经常诘之以“媚俗”,并批判商业化、消费化的主流逻辑。我有时候也作如是想,但继而又思及,在全球化浪潮的笼罩之下,一支可口可乐瓶都可能造成非洲土著部落的大骚动,又有哪些人的日常生活可以遁逃于商业化与消费化的天地之间?更何况,从17世纪汉人开垦台湾开始,台湾就是一个商业社会;从早年的鹿皮、蔗糖、茶叶与稻米的生产与贸易,到现代的纺织、电脑与塑料制品的代工与出口,台湾累积了四百年的外贸经验,每个人身边一定有做生意或开工厂的亲友,包括我自己在内;这一点,是所有谈论台湾各方面问题或现象时,不管是采取批判或是赞扬的立场,都不能忽视的。

我曾把我们这一代比拟成辛亥革命之前的最后一批贡生——已经浸染了“旧时代”的气味,但又匆忙剪了辫子想要赶上“新时代”的最后一节车厢。究竟,我们是处在什么境地底下的一批人?在不断往前疾驶的嘈杂列车上,没有人想要问个清楚。我们是经历解构的一代,但还不是建构的一代;时代列车的方向盘,并不在我们手上。

进一步言,这样的历史背景跟经验沉淀,对于台湾文化创造与社会发展形成什么样的深层影响?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听过或见过有人探讨这个问题,以挖掘更丰沛、更有力量的思想与文化资源。也难怪,从20世纪70、80年代走过来的文青或愤青在面对90年代的浩大潮流时,仅能用“媚俗”,或者一些批判理论之类的语言武器;而欢呼这潮流的,其语言内涵也好不到哪里去,说到底,也只有“爱拼才会赢”。

《未来的主人翁》这张专辑的开卷偈《诞生》,对我来说犹如天启,由一个身穿黑皮衣、戴着墨镜的卷发黑天使,声音沙哑、面无表情地在我的第一台手提录音机里反复不断宣读。我们的青春,大多浸染在这样的黑色漩涡里,渗入骨髓,从而成为自己内在精神状态的一部分;于是,我们有过多的问号,以及用来放进一切为我们所质疑之事物的括号与引号,间或夹杂一些蝌蚪状的惊叹号,以作为某种姿态;但我们缺乏那些足以一锤定天下的句号,甚至也缺乏为自己留下转圜反思空间的“……”——删节号。

我当然期待这个社会能够存在许许多多自主的、饱满的创作心灵以及相应的作品,不必完全受市场左右;同时,我也期待这些作品在社会上能够恰当地被群众所接收,被喜闻乐见。在20世纪90年代,社会群众是以“消费者”跟“选民”这两种方式被组织动员起来的,这两种组织动员的目的或许不同,但逻辑却是一致的,那就是尽可能争取最大多数群众的支持,或者以钞票、或者以选票;于是乎就有了“大众”,有了“大众社会”、“大众文化”。在这样的逻辑下,有一千就要追求一万、有了一万就要追求十万、有了十万就要追求百万、有百万就要追求千万、亿万……总之,“爱拼才会赢”;但是,拼要拼到何时?赢的终点何在?到底有没有个疆界底线?当钞票与选票的追求没有底线的时候,那被市场牵着鼻子走的文化创作与思想,会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惶惶不知所终?

《诞生》 词曲/罗大佑

“聪明的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理?”在20世纪90年代,没有人真的问过,更别说是回答过。

……

作为“辛亥革命前最后一批贡生”,我们这一代始终担心自己不够认真、不够聪明、不够打拼……不够这个、不够那个,总之,怕跟不上时代。我们不像听黑胶唱片长大的婴儿潮世代前辈那样,具备源自学生革命狂潮的自信、浪漫与冲劲,也缺乏他们所碰到的台湾经济起飞与中国大陆“改革开放”这两波人生的大机遇;而跟听CD与MP3长大的下一代比起来,我们的成长基因里又残留了过多的理论与理想,而看不清楚眼前现实,或是不愿真正面对那些被我们认为过于琐碎的现实。

多情的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理?

听录音带长大的我们,彷佛就像录音带本身一样,注定是个过渡性的产品——既缺乏足够好的音质、容易折损、发霉,更不可能越陈越香变成古董收藏品。但是,或许身为录音带世代的我们,在经历了录音带所曾经短暂承载的20世纪70、80年代文艺复兴之后,还是可以有一个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出路,那就是,在不断担心自己不够聪明的惶惶惑惑当中,还奋力保留着去探索那些被遗弃之问题的内在动力;这其中最重要的,恐怕就是去认识自己社会的商业与外贸经验,对于这个社会精神风貌的形成,到底产生什么样根本性的、决定性的影响?

疯狂的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理?

“爱拼才会赢”诞生的20年后,2007年,夏天,我带领摄制组来到珠江口的虎门,为了拍摄一个关于华人财富历史的纪录片。我想抓取一些鸦片战争相关的画面,毕竟这场战争将中国硬生生推入了近代以来以西方为主导的财富全球化过程;但眼前我所看到的景象,却出乎意料地丰富而深远。

潇洒的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理?

在那个下着雨的午后,江面上货柜轮川流不息;高高的虎门大桥上,也拥挤着一辆接一辆的货柜车与卡车。我可以想见,里头装载的是鞋子、T恤衫、电脑零件、家电、圣诞玩偶……这恰恰是十几二十年前台湾代工贸易以及加工出口的景象,只不过规模放大了上百倍。

聪明的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理?

而在珠江口的另一侧,有一座上百年历史的妈祖庙;巨大的妈祖神像俯视着伶仃洋,保佑过往船只的安全。妈祖信仰遍及大陆东南沿海、台湾,以及东南亚华人地区。

就在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我忽然有所领悟。

摄/李来强

千百年来,从闽粤地区开始,海上贸易就是这一整个区域最重要的生计来源。在宋元明清的时期,他们接受外国的订单,产制并销售瓷器、丝绸与茶叶;其中包括大量在闽粤本地烧制的山寨版景德镇瓷器。

是的。特别是罗大佑。

这样的贸易网以闽粤为核心、以海洋为路径而向四面八方撒开,北到日本、南抵巴达维亚(今天的雅加达),遍及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台湾、越南……在这些地方,来自闽粤地区、善做生意的中国人在西方殖民者与在地土著生产者之间,扮演着中间人的角色,也就是老二。

然而,文艺青年们不会注意这些影响后来社会发展的蛛丝马迹。他们也不太会注意到,身边有些同学对炒股比对念书来得有兴趣;他们没有摆开上个世代对知识分子的传统定义与自我期许,他们认为罗大佑与李宗盛比起王杰、齐秦,更值得欣赏;虽然后两者卖得更好。

这些海商们缺乏像西方殖民者那样的来自国家的武力保护与政治支持,他们为了祈求海上贸易与运输的安全,只能自求多福;他们因此多半信奉源自福建的海上女神妈祖,这也是目前台湾最重要的宗教信仰。妈祖信仰的基础其实是非常素朴的先保平安、再求发达的功利思维,是一种以现实主义为原则的民俗宗教。与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等等相比,它本身没有什么超越性的哲理与教义,最重要的核心精神恰恰就是“爱拼才会赢”;这正好给了闽粤海商作为“中间人”、老二角色的灵活性与功利性一个恰如其分的精神支持。

这一年,台湾的股票市场开始了长期的牛市长征,房地产也水涨船高,终至酿成两年之后的股市上万点,以及无壳蜗牛抗议房价过高的万人夜宿忠孝东路运动。另一方面,在后来成为台湾经济命脉的高科技产业,也在此时进入国际化的轨道;宏碁开始启用后来走遍全球的ACER标志;同时,不久将成为全球芯片制造业代工龙头之一的台湾积体电路公司开始设厂投产;而许多的鞋厂、纺织厂与电子厂,已经前往珠三角投石问路,包括以射出成形模具起家、当时还不太引人注意的鸿海郭台铭;他们将携手港商,为十年以后中国大陆之成为世界工厂,奠定基础。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凡是有妈祖庙的地方,就会是近代史上的殖民地、通商口岸与租界;而来到二十世纪末,这些地方都摇身一变,成了加工出口区、工业区与经济特区,并且驱动了从东亚四小龙到世界工厂的发展。今天妈祖的子民依旧扮演着中间人与老二角色,以“三来一补”的代工模式,在西方订单与廉价劳动力之间,“爱拼才会赢”地赚取价差;对我来说,这就是从20世纪70年代台湾经济起飞到20世纪90年代中国经济崛起的核心状态。

作为台湾“二战”之后,“解严”之前的最后一代文艺小青年,我们其实都还深受某种古典精神的影响,即便那只是半调子。我们先后受到台湾现代派与乡土文学的洗礼,然后在极其有限的中国近代史与台湾史知识底下,关注当时每年五月四日报纸副刊上依然行礼如仪的纪念专文(要很久之后,我们才会清楚当中有多少阉割痕迹),“起来啊,中国的脊梁!”这样的标题警句烙在脑袋里;同时阅读金耀基[1]的《大学之理念》,想象自己身处在一个人类精神文明摇篮的知识与智慧殿堂里。而在时代快速的变幻中,我们也经由私底下的传阅与地下出版,开始注意北岛、顾城、杨炼、钟阿城,乃至初出茅庐的张艺谋、陈凯歌与田壮壮,以及一切曾经受到党国压制的作品,包括鲁迅、钱锺书、沈从文以及新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我们还多少抱有“澄清天下”的志向,虽然多半是清谈;我们相信文化艺术比政治重要,更比做生意重要,虽然现实发展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在东莞的加工厂里,来自福建漳州的年轻老板,面对摄影机,自豪地说着自己老家如何亲切地称呼妈祖为“姑妈”,但又开始忧心国外订单的不稳定与工人薪资福利的提高,随后他唱起“爱拼才会赢”,对他来说,只有“打拼”精神,才能支持他让企业继续走下去。我彷佛看到我经商的父亲、叔伯与舅舅们年轻时代的样貌——虽然我从未真的看过;但我知道,对他们来说,这种夹缝状态完完全全说明了他们的内在精神风貌,而“爱拼才会赢”是唯一能让他们抒发心情、保持生命斗志的歌曲。

此刻,不仅在政治上展开了长期的朝野对抗,在社会基层组织上,劳工、农民、老兵、妇女、环保等等的反抗呼声不断,在文化上,小剧场运动、新电影运动、文化评论与行为艺术取代了对于文学创作的热情;在日渐开放的电子与平面媒体当中,包括地下刊物,我们不断受到这类信息的冲击。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大专青年写作协会(由官方支持成立的高校文学社团跨校联合组织)的社团领导人年会上,来自香港的“进念二十面体”演员作为特邀嘉宾,从观众席中突然现身,迳自走向舞台,即席演出一段打破镜框舞台的前卫独白剧,台下满脑子“春天走过”、“达达的马蹄”或是李杜王白的观众被弄得一头雾水,晕忽忽地搞不清楚状况。

而这一年,正是美国前副总统戈尔所制作的纪录片“不愿面对的真相”开始引发全球关注地球暖化问题的时刻。在影片中,戈尔所不愿意真实面对的,是西方,特别是美国,所主导的消费模式与工业模式,造成了资源的浪费以及能源的大量消耗,从而加剧了二氧化碳的排放。在这全球化过程底下所形成的生产–消费链条当中,珠三角的世界工厂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而它所拉动的中国经济成长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能源与资源的消耗,无疑地,也在二氧化碳的排放乃至全球暖化的问题上,有着不可逃避的责任。

这是改朝换代的先声。

这一年,有悲观的专家认为,如果情况再不改善,因为南北两极冰块的融化,地球海平面将在10~20年之后上升达50公分,届时,绝大部分的沿海城市都将泡在水里。

那一年,激烈的社会与政治变化正在进行。在内外的压力下,蒋经国决定解除长达38年的戒严,并且允许让当年跟随国民党来台湾的老兵可以到大陆去探亲;这一年的年底,刚刚满一岁的民主进步党议员在一次重要的集会场合举起白布条喧哗闹场,要求全面改选从大陆来台的国会议员,坐在轮椅上的蒋经国强睁着为白内障所苦的双眼,在台上看着这一幕。一个月后,他去世;而“国会全面改选”就成为接下来台湾政治反对运动进行动员的主轴。

如果真是这样,一个极其吊诡而讽刺的现象就会在我们有生之年出现:海水将会淹入妈祖庙。这岂不是“大水冲倒龙王庙”的现世版?

通常,我是在KTV包厢或是企业主们会餐的酒酣耳热当中,才会听到这首歌;它诞生于1987年,那一年我大三,宿舍书架上摆的录音带是罗大佑、齐豫、郑怡跟莫扎特。卡式录音带出现在20世纪70年代后半,盛行于80年代,这恰恰是台湾所谓五年级世代(60后)从初中到大学的成长阶段,也是台湾的通俗音乐经历了民歌运动的革命,走向以滚石与飞碟两大唱片公司为主导的华人流行歌曲全盛期。

雨中,站在虎门珠江边上,我看着川流不息的货柜轮以及对岸的妈祖庙,不禁想着:按照上个世纪初德国学者马克斯·韦伯(Max Weber)的说法,西方资本主义精神的最终追求是要荣耀上帝,以争取上天堂的入门票;那么,中国人的“爱拼才会赢”,最终要争取的又是什么呢?“保平安、求发达”绝对不是我要的唯一答案。

牛年春节假期,与家人驱车同游山东齐鲁故地。在济南过夜的最后一晚,我们摸索着来到千佛山下,看到街头转角处一家装潢雅致的小茶馆,可以品尝当地的菜肴,于是推门进去。迎面而来的,一方面是老板亲切的招呼,另一方面,却是熟悉不过的台湾闽南语歌曲《爱拼才会赢》!!只不过,在这里听到的,是已经改编成胡琴箫笛的演奏版本;尽管不是原唱,但却再次让我领教到这首歌的无远弗届。

想到这里,我明白了自己对于黑色罗大佑的喜好,对于20世纪80年代的那些文艺思潮的挥之不去,对于创作先行、市场压后的信念,对于在进入90年代之后被鄙夷的“知识分子”认知的坚持,到现在为止,还存在有什么意义。

《爱拼才会赢》 词曲/陈百潭

爱拼,才会赢!!

有多少的孩子在今天诞生

七分靠打拼

你要他们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

三分天注定

《诞生》 词曲/罗大佑

影片完成之后一年半的今天,2009年初,珠江口的货柜轮大概多半都熄火了,妈祖庙的香油钱也少了;成千上万的KTV里头,“爱拼才会赢”的歌声也沙哑了。此时此刻,全球笼罩在金融风暴底下,地球暖化的压力与水淹妈祖庙的威胁因而暂时得到纾缓,但是问题并未真的解决。我们不能否认,在可预见的未来,生产力还是会继续被解放,整个世界还将由工商业主导,中国还是会朝着城市化与现代化的路径前进;只不过在未来,伴随那前进脚步的旋律节奏,依然还只是“爱拼才会赢”吗?

听录音带长大的我们,彷佛就像录音带本身一样,注定是个过渡性的产品。但是,我们还是可以有一个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出路,那就是,在不断担心自己不够聪明的惶惑当中,还奋力保留着去探索那些被遗弃之问题的内在动力。

或许,经过了这么一长段历程,是到了我们追求另一种诞生的时候了。

文/张钊维

[1] 金耀基(Yeo-Chi King,Ambrose,1935~),浙江天台人,曾任新亚书院院长,前任香港中文大学校长,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化及传统在社会、文化转化中的角色。著有《大学之理念》《从传统到现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