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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病急乱投医

总想在选择的时候选“最对”的,过程既痛苦,结局还令人失望。哪里会有完美的结局,总会有这样或那样不尽如人意之处,所以结果百分百是后悔。信息爆炸的时代,正的反的、左的右的,各种建议、各种声音围绕在我们身边,想从中挑选一个“最对”的,也许这个念头本身就是错的。

不过,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几年,赶上了国家大力推动科技成果转化,我关于眼科检验的技术专利不断落地转化应用,未来实现财务自由的希望似乎比他大一些,至少照目前来看是这样。

高瓴资本的掌舵人张磊说:追求大问题的模糊正确远比追求小问题的完美精确要重要得多。

虽然我学术进步很快,但我没有实现他认为的成功标准——财务自由。当然他也没有。

回到看病这个话题上来。

当然,我们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所以到现在,基本上,他还是在选择的道路上观望,希望找到捷径,而我也在以他鄙夷的蜗牛一般的速度在医学雪山上攀行。

对于常见病和多发病,因为有专家共识和指南,医生都是照着标准来的,多看几个同级别的医生,其实结果都差不多,病人只是图了个自己心里踏实。但对于疑难病、少见病和重症,多看几个医生,危害是极大的。因为对于这些疾病的治疗,并没有形成统一意见,常常是医生要观察一段时间病情的变化,边治边看边修正治疗方法,有些摸着石头过河的意思。如果反复穿梭在看不同专家的路上,没有将耐心和时间给到任何一位医生,结果就是自己孤身一人奋战在对抗疾病的前线。

我也不服:“那是因为他们后来放弃了,认命了,没有坚持到底的失败,也没有半途而废的成功。”

我常和病人说的一段话就是:也许,张三医生的意见最后结果是80分;李四医生的意见最后结果是78分;王五医生的意见最后结果是82分,其实差不多。但如果总是希望从他们的意见中挑出一个最正确的,结果往往是自己混乱了,要么在不断看大夫的过程中遇到骗子;要么最后把自己变成裁判,把这些医生的意见综合起来,组合出一套适合自己的方案;即使是从一而终,选择了其中某一位医生的意见,但最后也常是不满意——因为从一开始心中就带着疑问和不信任,总能在结局中挑出毛病,以此来证实自己最初的选择不是“最对”的。

他从概率论的角度来反驳我:“创业成功的企业家能有几个?大部分还是失败。能活过3年的企业,只有3%,最后能盈利活得不错的企业,也就1%。”

下面的这段对话,可能很多人会觉得熟悉。

我不放弃:“创业成功的企业家,基本都不是一次创业成功的,有的创业好几次,积累经验,最后一次成功啊。第一次选择错了,也不是就没有机会了。”

“医生,你说我这个情况,最好的结果是什么?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要花多少钱?做几次手术?”

他也想试图说服我:“选择错误的方向,越努力越完蛋。我原来有个同事,在BP机(无线寻呼机)刚出来那会儿,选择做BP机,囤了很多货,借了不少钱,还贷了款,结果BP机不行了,手机很快出来了。他就完蛋了啊,借的钱现在还没还清。”

“您这个病是慢性病,过程很长,就像是小孩上一年级,家长问老师,小孩高考最好上哪个大学,最差怎么样,根本没有办法回答。因为上学过程中的努力程度,学得怎么样,不是完全由老师决定的,老师能做到的只有和学生一起努力,去争取最好的结果。”

我想试图说服他:“我不是说选择不重要。选择也重要,努力也重要,但是我们不可能在当下的时间节点,看得清楚未来,所以选择是没有把握的。”

“大概呢?我就想知道大概。”

幸亏我这些年按着他,要不然他都要抵押房子去补仓。不过每次我俩讨论“究竟是选择重要,还是努力重要”时,他都还是坚定地认为选择更重要。

这种对话场景,对三甲医院的专家来说,每天都在进行。因为医生们会理解,坐在面前的这个患者,太想知道准确的答案,只有这样,才能在不同医生的答案中去做简单的对比。“张三专家说视力最好可以到0.5,李四专家说视力最好可以到0.4,我就选张三”;“王五专家说要做2—3次手术,赵六专家说要做3—4次手术,我就选王五”;“钱七专家说要花两万,贾八专家说要花一万五,我就选贾八”。对于这个患者,看病是一道选择题,选完答案,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但看慢性病和疑难病恰恰是一张试卷,很多道题需要的不是挑医生,而是每次在和医生做选择的时候,让他可以放心地和你一起选择成功概率最高的那个选项——只有这样,整张试卷的分数才能更高。

我身边有一个一流院校的状元级学霸,是个男生,他毕业后去了一家比较清闲的企业,被单位同事带着,染上了炒股的毛病。先是加了聊天群,每天就在聊天群里看不知张三还是李四放出来的“消息股”,然后几个人线下分析讨论这些股票。成天讨论的不是基本面,就是K线图,热衷于从“消息股”中选股。他说,不讨论还好,天天讨论都晕了,而且就算是几个人达成共识,“一根‘阳线’就改变信仰”。“那怎么办呢?”我问他。“我们学不能白上啊,学了编程,我们就自己开发高频操作软件,用软件炒股。计算机自动分析买进卖出,不用我们管。”这高科技炒股,还真是令人心动,人脑哪算得过电脑,用不了多久,世上的钱还不都得被他们赚光啦?“赚了很多吧?”我问他。“哪儿啊,都赔光啦!”

看病的时候,很多患者坚定地相信“选择”比“努力”更重要,但作为医生的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选择重要,努力也重要。如果是慢性病和疑难病,努力更重要。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要完全放弃“选择”呢?也不是,如果坐在面前的主治医师没有把握的话,听他的建议选择去上级医院,最好是请他帮你做选择。英国作家詹·豪厄尔说:选择朋友应当像选择阅读的书籍一样,一要谨慎,二要控制数量。在疑难病面前,我们选择的医生朋友是不是也应该控制数量呢?美国通用电气公司前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杰克·韦尔奇更断定地认为: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赌注押在我们所选择的人身上。

看病以外,也充满选择的苦恼。高知分子一样难逃“想不明白”和“不会选择”之网。

“怀疑”这只鸡,不可能下出“信任”的蛋。

有的患者实在没辙,就会问医生:“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择?”医生便会回答:“如果我是你,我就自己做选择。”皮球又被踢回去。没办法,花钱和承担后果的是病人,主题是谁做主,谁负责。其实医生也感到闹心,有时比较简单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中变得复杂了。

面对选择时,放弃选“最对”的想法。如果经验和直觉够用,就把肯定错的那个去掉。

以前是病少药少,现在是病多药多。用白岩松老师的话来说,进入了患者赋权时代。医生只是提供建议,由患者自己选择,然后签字确认。常见的现象便是患者和家属要跑好几家医院,听不同专家的说法,然后会发现,专家们的说法不尽相同,于是便在网上搜索,打若干电话问亲属,最终选择一个“骑墙”的方案。整个过程充满疑问、纠结和痛苦。

剩下的,怎么办呢?也有胡乱选的,例如我们科的“考霸”朱老师,逢考必过,无论考大学还是考研、选单位,甚至“选择老公的考试”,她也以事实证明她在关键选择上总能成功。我们向她请教经验,她口吐真言:“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看哪个顺眼就选哪个,就凭第一感觉。”朱老师老公偷偷和我们说:“她就是选哪个就信哪个,可不总选对嘛!”

从看病这件事便可见一二。在我爸和我小时候的年代,医生是比较好当的,因为缺医少药,病人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人的平均寿命短,病也不多,药物基本就是抗生素,恶性肿瘤之类的也治不了,所以要么就是“青霉素能治的病”,要么就是“青霉素治不了的病”。病人只有“没有选择”的无奈,没有“选择”的纠结。现在就不一样了,医药科技如此发达,化学药物就有好几千种,分子靶向的生物药层出不穷,养生保健营养品琳琅满目,微创器械不断更新迭代,治疗方案之间的排列组合多如牛毛。

选择失败,也是可以翻盘胜利的。例如从常青藤大学归国的王教授,她是生物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在生物大分子基团修饰后的结构和功能改变上,做了不少开创性和引领性的工作。有一次吃饭时,她和我说起她上大一下学期的时候就抑郁了,我惊讶万分:“你这样的状元级学霸,怎么会抑郁呢?”她说她根本不喜欢生物学专业,上学的时候,整天就是去摘叶子、抓蝴蝶,一点都提不起兴趣。我问她专业是怎么选的。她说:“就是我爸洗车的时候,听见广播里有人说了一句,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所以,就给我填了生物专业。”我又问她:“现在还抑郁吗?”王教授使劲摇头:“不了,现在可开心了。我后来发现我特别喜欢英语,尤其是生物英语,在国外的时候,老板说我是他见过的英语最好的外国人。别人论文投稿的时候,编辑一般都是说英文不够Native(地道),给我的评价却是太Flamboyant(花哨)了。”“哦,英文能怎么花哨呢?”“就是押头韵啊,句式来回倒装,定语套从句。读起来朗朗上口,就和写诗一样。”

学者刘擎指出,现代人拥有自由选择信仰和理想的权利,但这种自由可能成为沉重的负担。

敢情这个王教授,选择了挂生物的牌子,努力干“写诗”的事。

“怀疑”这只鸡,不可能下出“信任”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