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门口的那一刹那,作为独生子女的我兴许是觉得一个人的快乐不是快乐,兴许是觉得有趣的事不叫上奶奶这个朋友不够意思,便“不计前嫌”地凑到她耳边,大声喊道:“快走,外面有热闹。”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拉上她便走。等我们到街上时,已经迟了。人头攒动,哪里还看得到里面。
一整个下午,电视被她一人霸占,我心里直闹腾。肚子里的气越胀越多,估计本该在晚饭时发作,但加班回来的父亲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晚上七点开始,镇上会有元宵游会,父亲让我们赶紧吃饭。虽然我当时极为懵懂,也不知道这游会具体有什么,但好奇心战胜了一切,我三口两口,被那元宵里的芝麻馅儿烫得嘘嘘的,很快便放下碗筷,冲到街上去占据有利地形。
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奶奶肯定猜到了是好看的,也说不清是她拽着我,还是我拉着她,我们俩着急地一路走,一路钻缝,总算是找到一个石墩子,站在上面,便能看见。但这个石墩子上只能站一个人,因着锣鼓声已经远远传来,我们也顾不上再找更合适的地方了,一个眼神交流之后,我便扶着奶奶站上了石墩子。她使大劲伸着脖子,好几次,我都担心她要掉下来,尤其是舞龙队来的时候,她兴奋得要双手拍掌,松开拉着我的手,差点要从石墩子上摔下来,搞得我只能紧紧拽住她的衣角。
碍于那时奶奶和我处得像朋友,我不便耍性子,但谁承想那京戏一放就是一下午,奶奶凑在屏幕前看词,手上拎着小火炉,摇头晃脑。有时看得高兴,还会扭头看我,说句“好看哟”,便也不顾我那一脸烦闷,又扭头回去接着看。
舞龙之后,她便示意要下来,我便抱着她缓缓下来。她站着,拉着我的手,换作我站在石墩子上,看接下来的踩高跷。最喜的是天井源乡和浔溪乡的表演,不仅高跷踩得高,而且演员手上都摇着花扇,头上戴着秀才帽、头巾等。看到兴奋时,我便左一脚右一脚地也在那石上踩,感觉自己也在那街心演着。
那台昆仑牌黑白电视机,要调出清晰的图像是相当不容易的,两根天线要来回转动,并不停地伸长缩短,直至某个时刻,图像瞬间清晰,我才敢小心翼翼地放下搭着电线的手,看到屏幕上没有因此而出现一片“雪花”,便连大气也不敢喘地慢慢离开电视,开始观看。对我来说,当然是想看动画片,但耳背的奶奶偏想看京剧。
之后,又换她看学生洋鼓队,她听应该是听不太清的,但从侧脸看去,那脸上的褶和花一般,应是回忆起了自己年少时。再之后,又换了我看古装戏,一到孙悟空、猪八戒上场,孩子们便沸腾了,高潮时是孙悟空一棍子打死妖怪,我也情不自禁地从石上蹦下。她生怕我摔倒,我又怕她因拽我而摔倒,于是我们便抱在一起,看到彼此都站稳了,便咯咯地乐。不知为何,时间过得那样快,借着皎洁的月光,我们手牵手地往家走,大声地和对方说着彼此没有看到的部分,我也一直脑补着舞龙的龙珠有多大,龙舞得多欢。那一晚,我像是一个哥哥带了妹妹上街,又像是男生带了女生看戏。
小学五年级那年的元宵节,我颇不开心,起因在于奶奶和我在看电视的喜好上出现了分歧。
五年级的那个元宵节,因着失去了辈分的限制,我们就像元宵里的馅儿一样,被紧紧地包裹在了一起。
大伙儿在聊天中,也不知不觉开始回忆自己与老人相处的时光,我则想起了奶奶。
多年以后,一看见老人,这段经历便会第一时间浮现在我脑海里。
最后,全体在场人员达成高度共识——自己都越来越像自己的父母,遗传规律是最高规律。
老人的碎碎念是招年轻人烦的一个重要原因。单位本来就忙,生活压力本来就大,再一听唠唠唠叨的,有时就像火苗进到油锅里一样,炸得全家都一脸麻子。
“我也是,”孝女也发话了,“我妈老说她就想去乡下长住,我以前也不能理解。大城市多好啊,看病水平高,买点什么都方便。可我现在也想退休了以后住乡下。”
前一阵子,我看了一部电影《困在时间里的父亲》(The Father),如果不了解阿尔兹海默症(老年痴呆症),一般人会觉得这部电影非常奇怪,简直就是错乱感的时空之旅,不同的两个平行世界发生的事似乎在交叠。一个又一个的回忆碎片,讲述了年迈的安东尼正面临一项艰难的人生选择——搬到养老院还是接受女儿安排的新护工。
大伙儿又是一乐。
这部电影让很多人产生共鸣,因为如何与老人好好相处是许多家庭遇到的共同难题。
曾在新加坡留学多年的孝男二没接茬,看了一眼孝男一的脑门:“伯父有脱发的困扰吗?”
研究人员曾对海南省759名老人进行调查,发现文化程度、工作类型、家庭收入、子女的健康状况是影响老人选择养老模式的重要因素,仅有59名(7.8%)老人愿意去养老院这样的机构养老,绝大部分还是希望和子女生活在一起。[1]
“不过我也越来越像我爸了,一到下午就打盹,以前小的时候,我看他下午老犯困瞌睡,想着老了别和他一样,现在还真没躲过去。”孝男一也自我反省。
老人因着年龄长,爱摆家长的架子,喜欢居高临下地干预年轻人的生活方式,这种姿态其实常常让人感觉不舒服,而且他们的观点也并不一定正确。随着时代的变迁,他们过时的观点也许反而是错误的。
“安全措施做得好。”作为医生的我说话了,大伙儿咯咯乐。
与此同时,作为子女的我们,也容易陷入一个定律——“最深的伤害来自最亲的人”。我们的不高兴会写在脸上,用带有锋芒的语言来进行回应,让他们的内心布满伤痕。
说这话时,正擦手机的孝男二被逮个正着,“罪证”确凿。
而伤害了他们之后,我们也并不舒服。
孝男一针对孝男二的吐槽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我看你也是这样啊,手机屏幕先贴膜,没事用纸巾擦一遍,然后用带酒精的湿巾再擦一遍,最后放到一个塑料套里。”
类似的事,乐嘉老师也曾遇到过。他的母亲看他加班工作辛苦,给他熬了鸡汤,直接就喂他喝,结果洒在键盘上,还导致电脑死机。结局当然是“我就跟我妈妈大喊起来,老妈直接就泪奔”。他后来领悟了一个人际交往的至高法则——不要用你喜欢的方式去对待别人,而应该用别人喜欢的方式来对待别人。他下班回家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电话给妈妈,在电话里撒娇:“你可以过来帮我一个忙吗?我这里好需要你啊。”妈妈过来后又是做红烧肉又是擦玻璃,虽然身体累,但是她高兴——因为得到子女对她的关注,有被需要的价值感。
从父母催婚开始说起,然后就逐渐过渡到对父母个人的全盘否定。其中两个把父母接到身边住的孝子,一个是受不了父母的胆小和保守,他们总担心天要塌下来,遇到点事都吓得要死,子女打开个国际频道听听英语,也担心子女被人认为是间谍;另一个是受不了父母的细碎和烦琐,家里那点锅碗瓢盆,父母能收拾一整天,把家里那点餐具擦了洗,洗了擦,末了还得用食品袋包起来,担心进灰。
在记忆里,存着和老人温暖相处的一件事,放在脑海的陈列架里,摆到和初恋故事的同一个架上。
三男一女。先是吐槽老板,从直接领导开始,接着是分管领导,然后是大老板,再然后是单位,再再然后是房价。最后是父母。
说不定,还能变废为宝,帮我们解压呢。
按照惯例,男多女少的时候,以吐槽为主,女多男少的时候,以八卦为主。
注释
几个朋友一起聊天,有男有女。
[1] 苏娅、黄志萍、陈秀红、梁培日:《海南省老年人养老需求及影响因素调查》,《海南医学》2016年7月第27卷第14期。——编者注
在记忆里,存着和老人温暖相处的一件事,放在脑海的陈列架里,摆到和初恋故事的同一个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