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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书

虽然在都柏林出生、长大,但乔伊斯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意大利和法国度过。他经常要旅行到瑞士,治疗各种眼疾。也是在那个国家,他把自己的女儿露西亚带去让卡尔·荣格诊治她的精神分裂。但这位伟大的心理学家在读了《尤利西斯》之后,对分析乔伊斯本人更有兴趣;他认定这个小说家是精神分裂症患者。

乔伊斯最有名的小说叫《尤利西斯》,听上去是关于一个希腊神话英雄的故事,但事实上,这本书写的是一个被戴绿帽的都柏林广告人一天的生活;这个人的名字叫利奥波德·布卢姆。(故事的结构大致参照荷马的《奥德赛》,那里面主人公的拉丁名字就叫尤利西斯)。这是有用意的。这本书要把寻常事写得不寻常——书名暗示即使在最平凡的一天,也藏着奇遇和历险。同时歌颂普通人——主人公的内心活动写得流畅到有时候像音乐,甚至在描绘布卢姆和妻子摩莉在床上淘气时,也是这样:“he kissed the plump mellow yellow smellow melons of rump”(1),后面还有其他的。至于“smellow”是什么意思?说不好,但大致能猜出个仿佛。乔伊斯运用起语言来十分放肆,特别喜欢压头韵,玩文字游戏,用隐晦的典故。他接下来的那一本《芬尼根守灵夜》就玩脱了。大部分人都同意,这本书完全在说胡话,能从头读到尾的人寥寥无几。

阿娜伊丝·宁

有一次某位出版商去巴黎看詹姆斯·乔伊斯和他的妻子诺拉。聊着聊着,他低声对诺拉说:“你嫁给了一个伟大的人物。”听到这句话,诺拉回答:“要跟这个混账笨蛋生活的人又不是你!”其实,他们还是很恩爱的,夫妻一直做到作家去世,而只要分离就互相交换激情澎湃的书信(有些极度情色)。虽然诺拉有时候会辱骂乔伊斯,但她知道丈夫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自豪感是极为强烈的。

Anaïs Nin,1903—1977

用法:有一个形容词叫做“乔伊斯式的”,指的是在绵密、华丽的文字中,以及感官、欲望的世界里流连忘返的写作风格或性格特质。

作家

作家

用法:名字不能乱念。这位作家的名字念作“阿-娜-伊-丝”,重音在“伊丝”上。在讨论情色文学的时候,你可以指出不只有男性才会写情色文化,“去看看宁的《日记》就知道了。”

James Joyce,1882—1941

阿娜伊丝·宁死后,从她的遗物中找出了一摞活色生香的情书,作者居然是戈尔·维达尔(他最有名的是几本十分露骨的同性恋小说)。在宁的日记里,不但表扬了戈尔的“优雅”,还写到了他的“男子气概”(提到维达尔,一般会觉得有些仙气,很少人会想到“男子气概”这四个字)。在维达尔的回忆录中,他否认了曾和宁发生肉体关系,虽然女方持另一种看法。在性这方面,她从来不怯于开诚布公。

詹姆斯·乔伊斯

阿娜伊丝·宁生于巴黎,在纽约长大,不管是在生活还是在写作中,她所达到的自由境界对人的激励和惊骇几乎是相当的。别的不说,她可以同时让两个丈夫没有觉得自己受到冷落。一个是在美国东岸的银行家,另一个是在西岸的演员。她的双重人生实在太复杂,只好带着一个“谎言箱”来维持,里面有很多生活必需品,比如两本支票簿之类的(她同时开展的两段婚姻自然就意味着她有两个姓氏)。

太多他的作品,或许,都有点像空中楼阁般虚幻——1972年的小说《看不见的城市》确实就是空中楼阁。他想象探险者马可·波罗向蒙古皇帝忽必烈用一段段多彩的文字描绘虚构的城市,让人赞叹,又叫人疲惫,既精妙入微,又漫无边际。你会觉得他要是愿意,可以就这样写几千页——总体来说,这本书体现了作者超群的文采和智力,但也只体现了这两点罢了。

宁也写小说和诗歌,但大家记得最多的是她卷帙浩繁的《日记》。里面充斥了露骨的性经历——她是第一个写情色文学的严肃女作家,同时也从女性视角提供了不少二十世纪男作家、男艺术家的珍贵材料。她对于某几位男士的评断特别高明当然也得益于曾和他们同床共枕。宁的朋友、情人圈包括了约翰·斯坦贝克、劳伦斯·达雷尔和亨利·米勒等。

卡尔维诺放弃了传统小说情感上的冲击,因为那需要读者悬置自己的怀疑;但卡尔维诺能给的是才气、创造力、冷幽默和流畅感。他在意大利北部长大,出道时是位现实主义者,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杀入了实验文学的领域。《分成两半的子爵》讲了一个被炸弹切成两半的子爵;而《树上的男爵》说的是一个住在树上的男爵。同样的,是熟悉的故事元素(贵族作为主角)融合了让人晕眩的奇幻情节。

亨利·米勒

他的小说《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是1979年出版的,书中第一句话就可以感受到他的风格:“你正要开始阅读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新小说《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放松吧。让你周围的世界退去。”这些话读着让人舒服,因为其中一些概念和词汇是传统小说语言中常见的(旅人、冬夜),但与此同时,你又觉得迷惑,因为作者始终在提醒你,这些都是虚构的。这就是所谓的后现代的自我指涉,可以让人沉醉,也可以让人极度厌烦,就看各人的趣味了。

Henry Miller,1891—1980

“我们被下了毒药,”伊塔洛·卡尔维诺给自己的情人写道,“我只能活在我们的爱构成的魔环中。”他的情人是演员艾尔莎·德·吉奥吉。他们相恋多年,卡尔维诺的情书经常就是如此亲密和深情。那句话最后把他们的爱称为“魔环”,其实也可以拿来形容一种平行的诡异现实,卡尔维诺的小说就运转在那种现实之中。那个世界诡异而独特,没有一样东西是它看起来那样。

小说家

用法:在讨论克里斯托弗·诺兰的电影时,你可以评论,它们有一种“迷宫般的不现实感,就像博尔赫斯或卡尔维诺写的某些故事”。

用法:和阿娜伊丝·宁一样,亨利·米勒这个名字可以用来指代色情文学与高雅艺术的相逢之处。如果你特别喜欢双关语,可以说《五十度灰》都只能算“淡米勒”(2)

小说家

在两人感情最浓烈的时候,这个秃顶的、长得有点像近视寻血犬的亨利·米勒,写信给阿娜伊丝·宁说:“我离开时带走了一些你;现在我四处走着,像遨游在一片血海中,那是你安达卢西亚的血海……”这男人的确口味有些重。他在性生活和写作上一样高产,八十多岁依然勤奋耕耘(两方面的意思都有);生命的最后四年,写了一千五百封信给《花花公子》的一个三围很受上苍眷顾的年轻女郎,虽然她的名字像是杜撰的——叫“布兰达·维纳斯”。

Italo Calvino,1923—1985

我们也可以说,这个男人的真正成就可能并不是露骨地描写性爱,而是开拓了今天那么受欢迎的自传体小说。阅读这类作品时,读者一直有种冲动要去猜里面描述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在作者身上。如果是米勒,我们总感觉大部分事情真的发生过。他有过大量的人生经历供他挖掘——至少婚就结了五次,这个在婚姻上的记录后来被诺曼·梅勒超越了,还有一个追平他的人是《雨王亨德森》的作者。

伊塔洛·卡尔维诺

(1)此句萧乾译本:“他吻着她臀部那一对丰满熟软、淡黄馨香的瓜”;金隄译本:“他吻了她那圆墩墩、胖冬冬、香喷喷、黄兮兮的熟瓜似的臀部”。原文的特别之处在于“内部押韵”的“ump”音两次、“llow”音三次、“me”音三次,造成一种放纵的热闹感。后文提到的smellow是“气味”(smell)和“黄色”(yellow)压缩而成,含义读者也的确可以想见。

和作家谈恋爱没有多少好处;要是运气好,或许有一点,那就是他们可能会写一封漂亮的信给你。

(2)Miller Lite,既是一种淡味啤酒的牌子,也可以说是“比较清淡的米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