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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疗愈的故事

我发现,随着修习经验的增加,虽然我还时常经历强烈的情绪,但负面情绪的强烈程度已经逐步减弱。愤怒来临的时候,我会说:“你好,愤怒!我的小朋友,你又回来了。”那强烈的感受随之消逝。当我照顾内在受伤的小孩时,受伤的感受还在,但我与他的关系却已经转化,我对世界的认知、与别人的关系同样在转化。

我领悟到,正念的言语不仅仅是选择讲适当的句子,最重要的是转化自己内在的恨意。当我深入观察,接触到内在的理解的本质,我对自己以及令我苦恼的人都充满了慈悲。当我转化了这些内在的痛苦后,我对自己和对方都没有了恨意,只有理解与爱。之后,我说话的时候选择何种语言已不再重要,对方能自然而然地感受到爱意。人们非常清楚什么时候他们得到了爱,什么时候没有得到。

正念的奇迹在显现!

我修习了很长时间,才懂得什么是适当的话以及怎样说出来。我可以在一开始就停止批评他,而不必离开母亲的房间。但我或许仍然带着愤怒的感受,如果我没有走出去回避一下,当场就讲我认为正面和适当的话,我的语调、面部表情或者身体语言,都可能会令父亲感到自己受到了指责。

叙述者:Joanne Friday

我非常清楚,如果我沉溺于自己的痛苦之中,就看不到其他人的痛苦,就难以有清晰明白的心。如果不处理这种强烈的情绪,我就只有自以为是的想法。我可能会告诉自己,我是一位好女儿,我很关心母亲。我相信自己本来想对父亲说的,是要他停止向母亲发火,是出于对母亲的爱护。如果我当时选择这样做了,那就是在我内心中的父亲在运作,以批评与判断作出反应。父亲听了我的话之后可能变得更加挑剔,对母亲的态度会更差。

故事三 我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当我离开母亲的房间时,我视父亲为魔头;但当我返回时,我望着父亲,看到的满是他的痛苦,强烈得令人难以承受。我看到他,感受到他是多么恐惧。我对他的感受随之转化为慈悲,没有了其他,只是慈悲。而我对父亲唯一说的话是:“你正经历困难的时刻,我很难过。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有一个下午,我想起了一段已经破灭、失败的友谊,这段友谊在我生命中非常重要,我还能想起自己在这段感情中受伤的感觉。我思量着是否要打个电话问候对方,看看是否有一个契机能让我们解决以前的问题,然后和好如初。

不同的人对修习会有不同的反应。大多数人在逃离令自己恐惧一生的感受。但只要停下来,呼吸、拥抱内在的感受,我们就已经开始转化的过程,同时扩展自己无畏的能力。在我的个案之中,愤怒带领我回到三岁时曾经经历的感受,这种感受与现在的一模一样。产生这样的感受之时,我知道内在有些东西已经开始转化,我明白自己已经准备好返回房间与父母待在一起了。

我在脑海中演练着她可能会说些什么,我又该如何回应,接着我注意到腹部有个部位很难受,我知道那是被拒绝的心结。我想,好的,反正这个下午我有时间,也没人在家,何不“侦查”一下这个令我难受的能量到底是什么呢?

其实他一切的不快乐来自父亲的不快乐。父亲对每个人都是这样子,并不是仅仅对他这样。有了这样的领悟,我对自己和父亲的情感再没有了其他,只有慈悲。这是我对老师的教导的直接体会:正念带来专注,专注带来领悟,领悟带来理解,理解带来慈悲。

我坐在沙发上,专注地留意腹部的难受感觉,我随之听到,在左后脑有清晰而尖锐的“啪……啪……啪……”的响声传来。我很快知道,这是父亲的皮带打在我赤裸的屁股上发出的声音。那年我约六岁,被鞭打的时候我号啕大哭,哀号、求饶了很长时间。

我看顾这个三岁的小孩,拥抱他,跟他说些需要听的话。我告诉他,父亲焦躁、愤怒的脾气不关他的事。我告诉他,他只有三岁,不懂得如何不将父亲的行为归咎于自己。

幼小的我只能求饶:“请不要打我,我会乖乖的。”当时,我的妈妈站在厨房,望着父亲,是她叫父亲打我的。我真实地感受到当年被鞭打的滋味,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病发了,但是在这过程中我感受到了疗愈之效。

我接触到自己的呼吸,几分钟之后,我恢复了平静。然后我邀请内在的愤怒升起,与它一起呼吸,并深入观察它,希望借此了解它。当时的感觉带领我回到过去。我明白自己对父亲的强烈反应来自于我三岁的时候,父亲用同样的暴怒和不耐烦的态度对待我,他的行为严重伤害了当时年仅三岁的小孩,导致现在的他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我让这个能量在我的身体进进出出。随着逐渐平静下来,我的脑中像有一条黑色的隧道拉我进去。我非常害怕,我想:“啊,现在可能会回忆到一些我已经忘记的受虐待的片段。”但是我还是决定进去……

我深深地呼吸,知道自己需要离开这间房间。因为无论我说什么,或是做什么,都会对自己和家人造成痛苦。所以我说:“我出去走走。”然后我走到护理院的停车场,在那里练习行禅。

当时我是一个小男孩,身处家里的鸡场,我正在将手伸进一只坐在鸡窝的鸡屁股那里,感受它的温暖以及在它下面的光滑及温暖的鸡蛋。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住在郊外,养了五十只鸡。家里以卖鸡蛋增加收入,照顾母鸡是我的工作。

有一次,当我们坐在母亲于疗养院的房间时,他对母亲感到烦躁与愤怒,显得非常不耐烦。我坐在那里,感到一阵狂怒的情绪在我体内生起。以我过去的习惯,我会对父亲说:“算了吧你,她根本无法控制。”这一次,我没有选择这样做。

触摸鸡屁股是我人生中一个美妙的、令我快乐以及肯定生命的感受。我环顾四周,看到用来喂鸡的牡蛎壳锋利的波纹切边,为了防止浣熊以及狐狸进内,鸡场每晚都要关门,那道门的细节我能够清晰看到。我还看到鸡场外的果园种着黄芥。

我的母亲曾经重病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在那段时期里,她八次入院。那时,她住在疗养院中,我和我的父亲一起到那里看望她。我的父亲是第二次世界大战退伍军人,他善于控制环境和制造条件,不让不好的事情发生。他是一个异常严谨、一丝不苟的人,让一切井井有条对他而言非常重要。他做好每一件事情,也将我的母亲照顾得非常周到。但现在她面临死亡,那是父亲无法控制的,这令他难以面对。当有事情难以控制时,他先是努力尝试控制,然后开始不耐烦、烦躁、愤怒。这是他的习气。

大约有十分钟,我有一种幻觉——犹如身处天堂——我接触到童年时期的欢喜的感受、美丽的景色以及味道。那些景色非常亮丽,所有的形象光亮明快,令我目瞪口呆。随后,美好的时刻完结,幼年的我返回现在身处的家中,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脑中响起:“是他们将那些东西放到你的内心中。”

故事二 通过修习,我谅解了父亲

有一位僧团的姐妹,她对处理受困、受压迫的幼年困扰非常在行。在她的帮助下,我开始明白“是他们将那些东西放到你之内”的意思——是其他人造成了我内心的创伤。那些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但它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是一个男孩,喜爱自己生长之地的景色、颜色和形象。别人放进我内心的,是令人难以忍受的能量,像一道铁门关闭了我的记忆。

叙述者:Lillian Alnev

我觉得很幸运能够释放创伤的感受。我希望说,那次回到童年的练习释放了自己的所有痛苦,但事实并非如此。疗愈创伤需要多次返回当时的情景,每一次面对以前受伤害的经历,都能帮助减弱创伤的程度。每一次这样的练习之前,我都有一种开始做家务的感觉:“啊,又到了清理的时间了。”我相信经过一段时间努力,所有的心结都可以解开。

那一刻,我体验到悲伤,“小眼睛”回来了。

我认为,受伤害的部分就是滋养爱的部分,受伤害的经历可以转变成为我们的力量。虽然它会躲在苦恼与痛苦之下,但我们内在还是有一部分能够从这个世界的美丽与温柔中获得幸福快乐的力量,然后帮助我们放开心怀看看世间的美,与别人分享。

那天下午我再次回到那里。冰冷的河流转换了流动的方向,灰色的河岸焕然一新,空气空灵而宁静。此刻我知道了,我没有任何东西可被偷走。在返回禅修室的途中,我注意到在离地面约一尺的高度,我能看到鲜活、丰富的色彩。

这是我的经验。

第二天早上,我又走向那条小河。那小餐桌的布置仍在那里,在旁边潮湿的沙滩上,我可以看到鹿、鸟以及多只哺乳动物的脚印,它们都曾小心围着这张石桌子绕行。但石碟上的种子不见了。

叙述者:Glen Schneider

在一条河流的边缘,我拾起一些石头拿在手上,感觉到它们光滑而清凉,感觉很舒服。我开始在沙上布置。一段时间后,钟声阵阵呼唤我们去吃饭,打断了我的专注。我抹掉手上的砂砾,看着自己所做的东西:一张小石桌上摆放着两只石碟子,上面放着从河岸的一棵树上拾来的种子。两张石凳子放在石桌的两旁,那座位面对着河流,景色异常优美。

故事四 在友人的帮助下,我与自己和解

我甚至开始写信给幼年的自己:“你好,小孩。我知道你不喜欢自己的名字,那我应该怎样称呼你呢?”就这样开始,我写了很久,但我一直没有全身心地投入,直至我留意到自己写信的语气在慢慢转变——那小孩在写信给我。最初我只是哭,然后我开始聆听,最后我走出去,做那个内在小孩要我做的事。

2006年6月,我在梅村参加为期三个星期的禅修营。在这期间我几乎每天都身体不适:腹部剧痛,花大量时间躺在床上;我还腹泻,不能吃太多。身边的人,包括出家人、在家众以及我的室友都尽力帮助我。

当我的僧团筹备一个名为“疗愈内在小孩”的禅修营时,我内在的极端“批评家”发火了。那些所谓的“内在帮手”这个行当——我的内在瘦弱者、内在巨人、内在法国主厨,启动了我内在苛刻的反叛者。那个禅修营专为童年时曾经受过创伤的人而设,其实我非常害怕,但最终还是报名参加并参与了其中的修习。

其中有一位室友和我特别亲近。他带了一架六角形手风琴来到禅修营,那是一种有按钮的微型手风琴。我们发现大家都爱唱歌。有一天,他坐在田野上唱着美国民歌,我走近他,在夕阳映照下,我们一起唱歌,歌声非常和谐。从那天起,只要我们有时间就会一起唱歌。共同的爱好让我们建立了彼此间的信赖,自然地成了朋友。

幸运的是我还活着,我很感恩灵性的修习。我持续在一个团体禅修,“逢佛杀佛”的教导给了我安慰。这个来自禅宗的教导提醒我,质疑外表是生存的要素。

在禅修营最后几天的一个早上,当我那名室友吃完早餐返回房间,我还在床上。他坐到我的床边,问我感觉怎样,随后问我是否希望透过冥想探索腹部里可怕的感觉。我说愿意,他就唱了几首歌,然后邀请钟声,引导我专注腹部的感觉,放下所有思绪,接受任何在脑海浮现的东西。

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至今仍然无法解答。我曾经历其他的暴力以及残酷行为,但没人真正从我这里偷取过东西。但那一次,有人偷取了我的“动物”、我的创造,还有我的“小眼睛”。我开始不再信任这块土地。我的艺术创造变得笨拙,变得越来越少。

约摸过了一分钟,我返回到自己还是一名小男孩的时期。我躲在家里的地下室中,身后是家里放置煤炭的地方。我正在向我的外祖母大喊,叫她离开那屋子。自从她的丈夫——我从没见过面的外祖父在战争中失去消息后,我的外祖母就一直住在我家。我出生前她就已在我家了。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已经能体验到,外祖母令家里有一种紧张的感觉,那种紧张毒害着家里的每一个人。

这是厚底的鞋子留下的脚印,不是我们在冬天里惯常穿着的胎面纹橡胶鞋。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在雪地上穿着这种学生鞋的人真是够受罪了。但这个鞋印很快给了我巨大的打击。我的记忆中并没有看到有人离开的鞋印痕迹。那个到访者和我的“村庄”及“动物”像是凭空飘逝了。我跑回家中尖叫,借此指责父亲摧毁了我的小小的世界,只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惩罚。

在这次冥想中,我要求父亲带我离开那里。进行冥想一至两分钟后,眼泪从我的眼角流下,我的室友留意到了,他轻拍我的前臂说:“没问题,让感觉出来吧。”我终于崩溃,哭泣和呜咽了很长时间,可能有二十分钟,非常具有疗愈的功效。

一个冬日的星期天早上,我很早醒来并穿好衣服,兴奋地期待着去看自己的“小镇”被白雪铺盖的景象。当走到防风林的时候,我看到雪地里有一行小小的、黑色的鞋印,从我家的前门径直走向我的“村庄”。

当我平静下来,我的腹部舒服了很多。然后我们谈到我的成长、我的父母以及我们各自的女儿。我们一起吃午餐,我教他唱德国的民歌《Bunt sind schon die Walder》,那是一首关于秋天的歌曲,描述秋季,树叶与田野的颜色。

我最爱的动物玩具都搬进了这间屋子中,令这里变成了一个社区。由于我一年四季都在进行这个微型土木工程项目,我渐渐有了视觉方面的错觉——从大约十寸的高度看整个世界。我的“小眼睛”很快乐,我感到自己受到了保护。

我依然能体会到腹部的紧张感,但那感觉与冥想之前已经大不相同了。我体会到这是小男孩在母亲的子宫里感受不到安全的悲伤。我还看到父亲在我的内心深处。父亲在两岁的时候,就被父母交给了他的阿姨。他从不知道原因,也从来没有拥有过真正的家。

我用所有的闲暇建设了一个微型的社区,那里没有学校,没有酒铺,没有教堂,也没有监狱。我建立了一个乌托邦,那里不欢迎所有令我苦恼的人。我以茅草建木屋子,以圆卵石建石屋子,在冰川沉积物上筑路,储存雨水造成江河湖泊。小屋子不断扩建,一个微型小镇就这样慢慢扩展开来。那里还有一个农场,里面有大萝卜和甘笋,种子由家里的菜园里拿来。

我的母亲年幼时就失去了父亲。当她失去父亲的时候,她甚至不能哭泣,因为她的父亲只是失踪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为了养活两个孩子,我的外祖母需要非常辛苦地工作。她非常爱她的丈夫,但他并没有回家。我的外祖母的丈夫和我的父亲一样,也是未能在父母身边成长。

我成长的环境很破败,出现在那里的每样东西都会很快生锈。但北美五大湖的流域在每个季节都是那么有魅力,对一个喜欢做手工艺的小孩子而言,那里的极端气候令每一个后院变成了自然的劳作箱子,里面满是木头、石子、颜料以及装饰品。

有一天,外祖母与我分享她的回忆,她的丈夫曾经跟她说:“我在我们结婚后生活在一起,才知道家是什么。”但他最后都没有回家,令她非常悲伤。

一些侵犯过我的人,如果他们对我所做的事情曝光,他们将会被判为重犯。我曾经目睹很多同样的侮辱加在其他人身上。但最令我伤心的童年记忆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这是我用来开始治疗的最好实例。

回想起在梅村禅修营情绪崩溃的经历,现在的我仍然能感到腹部有些痛楚与紧张。我觉知到这不单属于我个人,这是我的家族很多代人的痛苦。

只要提及我曾长时间经历的心理创伤,就足以令我感到羞耻畏缩。我将这些记忆列在一张纸上,这张清单同样令我觉得羞耻。作为真实发生的事情,这张清单所列的似乎太长甚至令人害怕,但我觉得清单所列的都是琐碎的事情。人们告诉我,这是幸存者的内疚感。我可能需要一辈子,为放下对自己的挑剔与批评而努力。

一个人在一生中可能很难转化这么多痛苦,我尝试的是,接触内在受伤的小孩,聆听他、和他说话,邀请他来到当下,向他展示生命的美妙。

故事一 疗愈童年的创伤

叙述者:Elmar Vo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