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时
作者以“千里马”喻难得的人才,痛斥了骜、云鸟、鶝鶔等群奸对人才的迫害与摧残。说明昏庸奸诈之徒对贤德之人向来是极端仇视的。
郁离子忧,须麋进曰:“道之不行,命也。夫子何忧乎?郁离子曰:“非为是也,吾忧夫航沧溟者之无舵工也。夫沧溟波涛之所积也,风雨之所出也,鲸、鲵、蛟、蜃于是乎集,夫其负锋铤而含铓锷者,孰不有所俟?今弗虑也。旦夕有动,予将安所适乎?”须麋曰:“昔者太冥主不周,河泄于其岫且泐,老童过而惴之,谓太冥曰:山且泐。太冥怒,以为妖言。老童退,又蹦语其臣。其臣亦怒曰:‘山岂有泐乎?有天地则有吾山,天地泐,山乃泐耳!’欲兵之,老童愕而走。无几,康回过焉,弗肃又弗防也。康回怒,以头触其山,山之骨皆冰裂,土隤于渊,沮焉。太冥逃,客死于昆仑之墟,其臣皆亡厥家。今吾子之忧,老童也,其若之何?
人才难得。一旦发现人才,就应当重用,不能因种族、地域和乡土亲情不合自己,就弃置、压抑,以至于摧残。
戚之次且
小议:
戚之次且谓郁离子曰:“子何为其垂垂也与?子非有愿欲于今之人也,何为其然也?”郁离子仰天叹曰:“小子焉知予哉!”戚之次且曰:“昔周之娅冶子早丧其父,政属于家僮,沸用贿,于是家日迫,将改父之旧。其父之老不可,僮群询而出之;其母禁之,僮曰:‘老人不知死而弗自靖也’夫以其父之老与其母之言且不听也,而况于疏远之人乎?忧之何补,祗自痗也。”郁离子曰:“吾闻天之将雨也,穴蚁知之;野之将霜也,草虫知之。知之于将萌,而避之于未至,故或徙焉或蛰焉,不虚其知也。今天下无可徙之地可蛰之土矣,是为人而不如虫也。《诗》不云乎:‘匪鹑匪鸢,翰飞戾天;匪鳣匪鲔,潜逃于渊。’言其无所往也。吾何为而不忧哉?”戚之次且曰:“昔者孔子以天纵之圣而不得行其道,颠沛穷厄无所不至,然亦无往而不自得。不为无益之忧以毁其性也。是故君子之生于世也,为其所可为,不为其所不可为而已。若夫吉凶祸福,天实司之,吾何为而自孽哉?”
郁离子的马生了一匹骏马。人们说:“这是一匹千里马,必须交给皇家马厩喂养。”郁离子心中高兴,就把马送到了京城。皇帝让太仆检验后才准进献,太仆说:“这马虽然是匹好马,但却不是冀地所产。”于是就把它放在外厩饲养。南宫子朝对郁离子说:“熹华之山原是南方天帝的住处,那里有一种长着绀色羽毛的鸟,孵化出的雏鸟跟任何鸟都不一样,想一想天下的鸟类,只有凤凰的形状与它相似,于是讲凤凰的才德,立凤凰的志向,想发出象凤凰一样的叫声来惊动天下。爽鸠听了就对它说:‘你也知道那用木偶做神主和用泥偶做神主的事吗?上古的圣贤帝王用木偶做神像侍奉神,后世人才改用泥偶做神像,这并不是先王不如今人考虑得周到,只是要求对神主的心要虔诚,而不是要求神主的外貌象不像。可如今的人们却正相反(只求貌似,不求心诚)。现在你又用古人的做法(只求心诚,不求貌肖),把今人的做法反过来了。你不鸣叫还好,一鸣叫,就必定招致罪名。’最后,绀羽鹊没有听从爽鸠的话,终于鸣叫了起来。那叫声响亮、动听,掠过梧桐的枝条,响彻云霄,激荡洞穴并震动了山岩。松、杉、柏、枫等良木,无不被震动起枝条,而同绀羽鹊的叫声共鸣,各种鸟兽也无不被它的叫声流露出蠢态和惊恐的样子。骜鸟听了却大为恐惧,它害怕被绀羽鹊夺取自己的地位,便派鹨鸟在西王母的使者面前进谗言说:‘这绀羽鹊的叫声奇异,不吉祥。’西王母的使臣便派云鸟每天去追赶绀羽鹊,一直把它追逐到遥远的天空。后来绀羽鹊被逐到海边,羽毛脱落了,鶝鶔遇见了它,又把嘴中叼着的箭射向了它,正击中它的脖颈,它奄奄一息,几乎死去。如今天下不收纳你的千里马,你的千里马不是被驱逐到遥远的天空,也要落得象绀羽鹊那样的下场啊!这世俗我算认清它了。”
规执政
译文:
郁离子谓执政曰:“今之用人也,徒以具数与,抑亦以为良而倚以图治与?”执政者曰:“亦取其良而用之耳!”郁离子曰:“若是,则相国之政与相国之言不相似矣。”执政者曰:“何谓也?”郁离子曰:“仆闻农夫之为田也,不以羊负卮;贾子之治车也,不以豕骖服。知其不可以集事,恐为其所败也。是故三代之取士也,必学而后入官,必试之事而能然后用之,不问其系族,惟其贤,不鄙其侧陋。今风纪之司,耳目所寄,非常之选也,仪服云乎哉?言语云乎哉?乃不公天下之贤,而悉取诸世胄昵近之都那竖为之,是爱国家不如农夫之田、贾子之车也。”执政者许其言而心忤之。
(11)帝之明都:指南方炎帝的住处。
良桐
(10)熹华之山:即光华之山。熹同“熺”。
工之侨得良桐焉,斫而为琴,弦而鼓之,金声而玉应,自以为天下之美也,献之太常。使国工视之,曰:“弗古。”还之。工之侨以归,谋诸漆工,作断纹焉;又谋诸篆工,作古窾焉;匣而埋诸土,期年出之,抱以适市。贵人过而见之,易之以百金。献诸朝,乐官传视,皆曰:“希世之珍也。”工之侨闻之叹曰:“悲哉世也!岂独一琴哉,莫不然矣。而不早图之。其与亡矣!”遂去,入于宕冥之山,不知其所终。
(9)外牧:皇宫外的马场,即“外厩”。
巫鬼
(8)阅方贡:阅,检验、鉴定。方贡:四方的土贡,此指駃騠良马。
王孙濡谓郁离子曰:“子知荆巫之鬼乎?荆人尚鬼而崇祠,巫与鬼争神,则隐而臣其偶。鬼弗知其谁为之也,乃躠于其乡。乡之老往祠,见其偶之卧,醮而起焉。鬼见,以为是卧我者也,欧之踣而死。今天下之卧,弗可起矣,而不避焉,无益,只取尤耳!”
(7)太仆:古代掌管车马牧畜的官名。
乱几
(6)京师:国都旧称。《公羊传?桓公九年》:京师者何?天子之居也。京者何?大也。
郁离子曰:“一指之寒弗燠,则及于其手足;一手足之寒弗燠,则周于其四体。气脉之相贯也,忽于微而至大。故疾病之中人也,始于一腠理之不知,或知而忽之也,遂至于不可救以死,不亦悲夫!天下之大,亡一邑不足以为损,是人之常言也,一邑之病不救,以及一州,繇一州以及一郡,及其甚也,然后倾夭下之力以救之,无及于病,而天下之筋骨疏矣。是故天下一身也,一身之肌肉腠理,血脉之所至,举不可遗也,必不得已而去,则爪甲而已矣。穷荒绝徼,圣人以爪甲视之,虽无所不爱,而捐之可也,非若手、足、指之不可遗,而视其受病以及于身也。故治天下者惟能知其孰为身,孰为爪甲,孰为手,足、指,而不逆施之,则庶几乎弗悖矣!”
(5)厩jiù:《说文》:厩,马舍也。内厩:宫中的马厩,御马房。
养枭
(4)诸:“之于”二字连用的虚词。
楚太子以梧桐之实养枭,而冀其凤鸣焉。春申君曰:“是枭也,生而殊性,不可易也,食何与焉?”朱英闻之,谓春申君曰:“君知枭之不可以食易其性而为凤矣,而君之门下无非狗偷鼠窃亡赖之人也,而君宠荣之,食之以玉食,荐之以珠履,将望之以国士之报。以臣观之,亦何异乎以梧桐之实养枭,而冀其凤鸣也?”春申君不寤,卒为李园所杀,而门下之士,无一人能报者。
(3)駃騠juétí:古书上说的一种骏马。《史记?李斯列传》:“骏良駃騠,不实外厩。”。駃kuài,古通“快”,迅疾。
献马
(2)孳zī:形声。从子,兹声。子,是生殖的结果。本义:繁殖,生息。
周厉王使芮伯帅师伐戎,得良马焉,将以献于王。芮季曰:“不如捐之。王欲无厌,而多信人之言。今以师归而献马焉,王之左右必以子获为不止一马,而皆求于子。子无以应之,则将哓于王,王必信之。是贾祸也。”弗听,卒献之。荣夷公果使有求焉,弗得,遂谮诸王曰:“伯也隐。”王怒逐芮伯。君子谓芮伯亦有罪焉。尔知王之渎货而启之,黄伯之罪也。
(1)郁离子:郁,文采;离,光明。“郁离”,即文明,是太平盛世文明之治的象征。意谓只要按书中指示的去办,就可以使国家的政治教化趋向光明。“郁离子”是刘基以此命名假托的人物,在全书各篇中往往是作者本人的化身。
燕王好乌
[注释]
燕王好乌,庭有木皆巢乌,人无敢触之者,为其能知吉凶而司祸福也。故凡国有事,惟乌鸣之听。乌得宠而矜,客至则群呀之,百鸟皆不敢集也。于是大夫、国人咸事乌。乌攫腐以食,腥于庭,王厌之。左右曰:“先王之所好也。”一夕,有鸱止焉,乌群睨而附之如其类。鸱入呼于宫,王使射之,鸱死,乌乃呀而汲之。人皆丑之。
郁离子(1)之马,孳(2)得駃騠(3)焉。人曰:是千里马也,必致诸(4)内厩(5)。郁离子说,从之。至京师(6),天子使太仆(7)阅方贡(8),曰:“马则良矣,然非冀产也。”置之于外牧(9)。南宫子朝谓郁离子曰:熹华之山(10),实维帝之明都(11),爰有绀羽之鹊,菢而弗朋,惟天下之鸟,惟凤为能屣其形,于是道凤之道,志峭之志,思以凤之鸣鸣天下,奭鸠见而谓之曰:‘子亦知夫木主之与土偶乎?上古圣人以木主事神,后世乃以土偶。非先王之念虑不周于今之人也,敬求诸心诚,不以貌肖,而今反之矣,今子又以古反之。弗鸣则已,鸣必有戾。’卒鸣之,咬然而成音,拂梧桐之枝,入于青云,激空穴而殷岩屺,松、杉、柏、枫莫不振柯而和之,横体竖目之听之者,亦莫不蠢蠢焉,熙熙焉。骜闻而大惕,畏其挻己也,使鹨谗之于王母之使曰:‘是鹊而奇其音,不祥。’使[云鸟]日逐之,进幽旻焉。鹊委羽于海滨,鹂鹜遇而射之,中脰几死。今天下之不内,吾子之不为幽,而为鹊也,我知之矣。
八骏
千里马
穆天子得八骏以造王母,归而伐徐偃王,灭之,乃立天闲、内外之厩。八骏居天闲,食粟日石;其次乘居内厩,食粟日八斗;又次居外厩,食粟日六斗;其不企是选者为散马,散马日食粟五斗;又下者为民马,弗齿于官牧。以造父为司马,故天下之马无遗良,而上下其食者莫不甘心焉。穆王崩,造父卒,八骏死,马之良驽莫能差,然后以产区焉。故冀之北土纯色者为上乘,居天闲,以驾王之乘舆;其厐为中乘,居内厩,以备乘舆之阙,戎事用之;冀及济河以北,居外厩,诸侯及王之公卿大夫及使于四方者用之;江淮以南为散马,以递传服百役,大事弗任也。其士蛮亦视马高下,如造父之旧。及夷王之季年,盗起,内厩之马当服戎事,则皆饱而骄,闻钲鼓而辟易,望旆而走。乃参以外厩。二厩之士不相能,内厩曰:“我乘舆之骖服也。”外厩曰:“尔食多而用寡,其奚以先我?”争而闻于王,王及大臣皆右内厩。既而与盗遇,外厩先,盗北。。内厩又先上以为功,于是外厩之士马俱懈。盗乘而攻之,内厩先奔,外厩视而弗救,亦奔,马之高足骧首者尽没。王大惧,乃命出天闲之马。天闲之马,实素习吉行,乃言于王而召散马。散马之士曰:“戎事尚力,食充则力强;今食之倍者且不克荷,吾侪力少而恒劳,惧弗肩也。”王内省而惭,慰而遣之,且命与天闲同其食,而廪粟不继,虚名而已。于是四马之足交于野,望粟而取,农不得植,其老赢皆殍,而其壮皆逸入于盗,马如之。王无马不能师,天下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