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她问。
收银台后面站着一位我认识的女士。此时的我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看起来很焦躁。
“Bob 丢了。一条狗攻击了我们,Bob 跑掉了。他有没有跑到这儿来?”
书店里非常安静,一些店员正在准备打烊,只有很少的几个人在书架间浏览。
“没有。”她答道,脸上的表情非常担心,“我一直在这儿,但是没见到他。我去楼上问问。”
离开了公园,我发现自己站在一家巨大的水石书店门前。Bob 和我通常会来这儿,这里的店员都很喜欢他。现在我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许他就躲在这儿。
“你们有没有看到一只猫跑上来?”她说。对方摇头的姿势告诉了我答案。“非常抱歉。如果我们看到他,肯定会保护他的。”
我跑到公园另一角,大喊了几声,但是除了长椅上醉汉的号叫,我只能听到汽车持续不断的嗡嗡声。
“多谢。”我说。
“Bob!Bob,伙计!是我!” 但是什么也没有。
当我魂不守舍地走出书店、走进已经漆黑的夜色中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走到走廊尽头的街上环顾四周。Bob 很喜欢伊斯灵顿公园,通常会在那儿方便。那儿也是蓝十字中心所在地,我应该去那儿看看。我飞快地穿过马路,跑进一小块被围起来的草地,这里有一些灌木,他常常喜欢在这里巡视。我跪下来,在树丛中搜寻着。即使光线越来越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依然抱有一丝希望,觉得也许能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看着我。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都魂不守舍。我沿着埃塞克斯路一直走着,不再去咖啡馆、餐馆和酒吧之类的地方寻找。
“我看见一只猫朝那儿跑过去了。他跑得像火箭一样快,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改变方向跑到主干道上去了,看起来好像在思考怎么过马路。”
这是我们每天上下班都会走的路。当看见一辆驶往托特纳姆的公共汽车时,我那疲惫的心里突然冒出了另一个想法。他不会这样做吧?他会这样做吗?
当我开始有点绝望时,在走廊尽头看到一位女士站在伊斯灵顿公园对面。她指着那条路,说:
在一个公共汽车站台上,我问售票员有没有看见一只猫爬上公共汽车。我了解 Bob,他足够聪明,有可能会上公共汽车,但是那家伙看我的表情就好像是我在问他有没有在 73 路车上看见外星人一样。他摇摇头,转过脸去了。
我原希望 Bob 能躲进一家商店,就像皮卡迪利广场那次一样,但是路边的大部分商店都关门了,只有酒吧、餐馆和咖啡馆开着。我沿着狭窄的小路跑着,边跑便四处打听,但什么消息都没有,人们纷纷向我摇头。如果 Bob 一直向北跑出了卡姆登走廊,他将会跑到埃塞克斯主干道上,那里是通向达尔斯顿的路。他此前曾经走过这条路的一小段,但从来没在晚上走过,也没有独自走过。
猫的方向感很强,进行长距离旅行也没问题,但是 Bob 绝不可能徒步走回托特纳姆。那是漫长的 3.5 公里的路程,其间坑洼不平。我们从未徒步走过这段路程,每次都是坐公共汽车。我很快就知道 Bob 不可能走回去。
他们都耸耸肩。
接下来半小时左右,我的情绪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我试图自我安慰,他不可能在外面流浪太久而不被人发现并确认身份。许多当地人都知道他是谁。即使有人不认识他,他们也会发现他被植入了芯片,所有信息都储存在国家微芯片中心里。
“Bob,Bob。”我不停地喊着,吸引了路人的目光。“有人见过一只姜黄色的猫从这边跑过去吗?他的绳子拖在后面。”我问一群站在一家酒吧外的人。
但是还没等我完全说服自己,另一股完全不同的情绪突然将我淹没了,一系列梦魇般的想法不断在我脑中乱窜。
我直接跑向卡姆登走廊,边跑边躲着傍晚时分在大大小小的酒吧和餐馆附近闲逛的人群。
也许三年前就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在那个春夜出现在我的公寓前。这次的事让他再度下定决心离开。我的内心极度挣扎,从情理上讲我会对自己说:“他没事,你会把他找回来的。”但是,我更疯狂、更不理性的一面会说情况并不那么乐观:“他丢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在埃塞克斯路上徘徊了将近一个小时,四周漆黑一片,拥堵的车辆一直蜿蜒到伊斯灵顿高速公路的尽头。我依然茫然不知所措,大脑一片空白。我开始漫无目的地沿着埃塞克斯路向多尔斯顿走去,贝尔的家就在一公里外的公寓里,我要去找她。
我脑海里马上回想起 Bob 在皮卡迪利广场走失的情景。不知何故,这一次的感觉更加糟糕。那一次,他只是被一个穿着奇怪的人吓坏了。而这一次,他是真的遇到了生命危险。如果我没有出手保护他,那条罗特韦尔犬肯定已经攻击到他了。我不知道这样恐怖的场景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也许这让他想起了过去的事,我猜他跟我一样被吓坏了。
当我穿过一条小巷的时候,看见一条尾巴闪了一下。那尾巴又黑又细,跟 Bob 的尾巴很不一样,但是处在当时那种状态当中,我的脑子根本转不过弯来,坚持认为自己看到了他。
我抓起背包跑了过去,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Bob!”我大喊着冲进了黑暗中的角落里,但是那儿空无一物。
“多谢。”我说。
寂静中我听到了“喵”声,但那不是他的声音。几分钟后,我不得不离开了。
“我刚才看见 Bob 了,他向卡姆登走廊跑去了。” 她说,“我想抓住他的绳子,但他跑得太快了。”
交通顺畅了很多后,夜晚突然变得很寂静。我第一次注意到天上的星星出来了,虽然不像澳大利亚的夜空,但是依然让人印象深刻。几个星期前,我还在塔斯马尼亚岛上看星星。我在澳大利亚的时候曾经告诉每个人,我要回来照顾 Bob。“看你干的好事。”我狠狠地骂自己。
“我很好。有人看见 Bob 了吗?” 其实当时我并不好,罗特韦尔犬冲过来的时候咬伤了我的手。这时有位老主顾出现了,这是一位中年女性,常常给 Bob 带零食,她看到了整个过程。
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我在澳大利亚待的时间太长、是不是分开的时光让我和 Bob 之间没那么亲密了、是不是长达 6 周的分离让 Bob 怀疑我对他的承诺?当那头罗特韦尔犬袭击他的时候,他是不是决定不再依靠我来保护他了?这些念头折磨得我想拼命大喊。
一些人围过来问我是否还好。
当通向贝尔家的道路隐约可见时,我急得都快哭了。如果失去他我怎么办?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像 Bob 这样的伙伴了。多年来我第一次有了想吸毒的冲动。
我马上感到一阵恐慌。
我试图打消这个念头,但潜意识里开始了强烈的冲突。如果我真的失去了 Bob,我将无法面对这一切。我必须麻痹自己才能不让自己悲伤,而我现在已经有了这种悲伤的感觉。
突然,我意识到我做了些什么。刚才在离我们较远的长凳下有一摞《大志》,而 Bob 的绳子没有那么长,焦虑之下为了能更快地离开这一人一狗,我把拴 Bob 的绳子从腰带上解开了。虽然收拾杂志只有几秒钟,但那已经足够长了。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那条罗特韦尔犬一定看到了,Bob 肯定也看到了。这就是狗恰恰在那个时候挣脱控制向我们扑过来的原因。
贝尔也曾像我一样多年与毒品搏斗,但我知道她的室友还在吸毒。我越接近她家所在的街道,脑海里那个念头就越可怕。
“快过来,你这家伙!”狗主人尽全力拉着狗绳。接着,他又用一个钝器狠狠打了几下狗的头,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声音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如果在其他情况下,我肯定会担心那条狗的安危,但是我现在更担心 Bob,他一定吓坏了。我转过身去找他,却发现他之前坐着的地方是空的。我又转头去看有没有可能是周围的人把他捉住了,但是踪影全无。Bob 不见了。
当我走到贝尔家门口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我已经在大街上游荡了好几个小时,远处又响起了警笛声,也许警察正赶着去处理一起酒吧斗殴事件吧,我根本不在乎。
罗特韦尔犬是一种极为强壮的狗,纠缠的时间越长我越没有胜算。上帝知道我会被咬成什么样子。幸运的是,我听到有人在高声叫喊,狗的力道也明显减轻了,似乎是被人从另一个方向拽走了。
我沿路走向贝尔家公寓楼灯光昏暗的正门,却发现大楼的阴影处有一个东西静静地坐在那儿。那是一只猫的轮廓,但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放弃希望了,那很可能是另外一只流浪猫来这御寒。但是随后我看到了他的脸,那张脸我绝对不可能看错。
我转过身,看见一道黑棕色的闪光直冲我和 Bob 过来了。那人明显没有拉住自己的狗,那只罗特韦尔犬跑过来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要保护 Bob,因此,我冲到那条狗面前。但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条狗撞倒了。我想用胳膊把狗圈住,结果我们在地上扭作一团。我一边高喊咒骂,一边试图死死压住它的脑袋,这样它就咬不到我了,但是那条狗实在是太强壮了。
“Bob!”
我开始收拾杂志,并把其他一些零碎物品都往包里塞。突然,我听到一声巨大的、刺耳的尖叫声。就像不入流的动作电影一样,接下来发生的事犹如慢动作。
他发出一声哀怨的猫叫,就好像三年前在走廊里发出的声音一样。他好像在说:“你去哪儿了?我已经等了好久。”
于是我开始收摊。这些人的到来坚定了我的想法,这一人一狗给了我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想让自己和 Bob 尽可能远离他们俩。
我一把抱起他,紧紧搂着。
几乎同时,那条罗特韦尔犬发现了 Bob。它用力拽着绳子,急吼吼地想过来,企图接近 Bob。那家伙似乎拉住了他的狗,但究竟能拉住多久呢?他似乎对聊天和喝啤酒更感兴趣。
“如果你再像那样跑掉,会要我的命的。”我说。与此同时,我的脑子转得飞快,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来这儿的。
这天晚上,他俩在地铁入口处坐着,主人正在和另一个一脸精明的人说话,对方已经坐在这里喝了一个多小时的啤酒。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们这副样子。
很快我就明白了。Bob 已经跟我一起来过贝尔家好多次了,而且当我离开的时候,他在这儿待了 6 个星期。他来这儿也是有道理的。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怎么没早想到这一点。但是他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这儿离天使地铁站有 1.5 公里的距离。他是一直走过来的吗?他到这儿多长时间了?
我曾远远瞧见过他一两次。他是一个举止相当粗野的家伙。虽然我自己并不是穿戴特别整洁的人,但他比我更加不堪,看起来就像是露宿街头的人,浑身通红、布满瘢痕,衣服上污渍斑斑。但是他的狗使得他很引人注意,那是一只黑棕色的巨型罗特韦尔犬。当我第一眼看见那条狗时,我就知道它很好斗。他俩走在一起的样子让我想起《雾都孤儿》(Oliver Twist)中比尔·赛克斯(Bill Sikes)和他的狗的插图。你几乎可以立即判断出他们是惹是生非的家伙。
但现在一切都无关紧要了。我不停地抚摸着他,他也在舔我的手,舌头就像砂纸一样粗糙。他用脸蹭着我的脸,卷起了尾巴。
在伦敦街头露宿的经历真的会能让你成为一台性能良好的“雷达”,可以分辨出哪些人应该不惜一切代价躲开。那是九月的一个晚上,大约六点半到七点左右,对我来说正是一天当中最繁忙的时候,一个符合上述特征的人出现在天使地铁站。
我跑到贝尔家,贝尔邀请我进了门。我的情绪已经从绝望转变成了极度的兴奋,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也许这里曾经是富裕人士出没的场所,但是如今各式各样的人都被吸引而来。
“要不要来点什么庆祝一下?”贝尔的室友一脸坏笑。
年初的几个月天使区游客还很少,如今突然热闹了起来,晚高峰时期有成百上千的人在地铁站出出进进。
“不,非常感谢。”我边笑边挠着 Bob,他也在开玩笑地挠着我的手。我看着贝尔说:“只要来一瓶啤酒就好了。”
2009 年的春天就要来了,夜晚依然黑暗阴冷。我们的杂志销售一般会在晚上七点结束,那时天色渐暗,街道和人行道上会亮起灯来。
Bob 不需要毒品度过漫漫长夜,他只需要我,并且我也只需要他。不仅仅是今晚,我这一生都要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