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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法则

卢泊尔和拉菲耶不想把尸体搬得太远,因为它们无疑非常危险。但尸体必须埋葬。两位医生在医院里寻找愿意帮忙挖墓穴的人。没人愿意帮忙,于是两位医生找到铁铲开始挖坑。然而天气炎热,他们进展很慢。

第二天上午,布阿萨医生开始巡视邦巴镇,向镇民传授关于这种疾病的知识,搜寻有可能患病的人们。卢泊尔和拉菲耶回医院查看那对夫妻。他们还想搜集血样。来到医院,他们发现守门的警卫已经离开。病房里的情况没有任何变化,还是昨天的样子。妻子依然以胎儿体位躺在床上,丈夫依然面对她坐在躺椅上,姿势和昨天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一只脚踩在地上,左臂依然直角弯曲,手指松垮垮地握成半个拳头。两人已经死了。

邦巴区的行政专员是个名叫西蒂森·奥朗格的男人,在镇中心有个办公室。布阿萨医生去西蒂森·奥朗格的办公室,希望专员能帮他们找个真正的掘墓人。专员传话出去,说医院急需一名掘墓人。

1976年,年纪比较大的人都还记得天花,也知道什么是远古法则。卢泊尔认为就算年轻人不知道,年长者也能教他们学会。卢泊尔用林加拉语说完,又用法语重复一遍。然后医院的几位护士用当地的布得扎语再重复一遍。不要触碰患病者,不要拥抱死者,死后立刻埋葬,遵循远古法则。

没人回应。镇上的掘墓人这会儿似乎都很忙。

天花病毒在人体内爆发性增殖时,身上会长出充满脓液、表皮绷紧的脓疱,身体会散发出令人恶心的甜腻气味。脓疱导致的疼痛据说极为剧烈。假如脓疱在皮肤上汇集成一大片,尤其是在面部,患者通常会死去。假如不发脓疱,皮肤看似平坦,但颜色发黑,呈现出起皱或发黑的状态,同时眼珠内出血或身体孔穴流出血液,那么患者就百分之百必死无疑。天花极易传染。天花患者待在一幢房屋的一个房间里,同一幢房屋的其他房间里的人都不需要见到患者的脸就有可能被传染。没注射过疫苗的人得了天花,死亡率大约为33%,也就是三分之一。天花已经有了疫苗。在全世界范围内根除天花是医药史上最伟大的成就之一,这个工程由世界卫生组织的一个医生小组牵头,数以万计的接种人员参与了战斗。

于是专员传话去镇上的监狱:任何一名囚犯,只要肯来医院挖墓穴,就可以得到释放。囚犯无一例外地拒绝了。他们宁可烂在刚果的监狱里,也不愿接近带有致命疾病的尸体。

天花病毒通过空气在人与人之间传播。感染者说话甚至呼吸时,会从口部喷出嵌有病毒的不可见的显微级液滴。天花病毒同样能通过接触脓液和疮痂轻易传播。

卢泊尔和拉菲耶束手无策,这时一位名叫曼度·林班达的年轻人,医院的勤杂工,自告奋勇说他愿意帮忙挖墓穴。林班达先生开始干活,挖了一个深坑,但随着洞越挖越深,医生们开始觉得尴尬了。有人告诉他们,这位勤杂工是所谓“镇上的白痴”。医生们有点犯难,琢磨林班达先生到底明不明白他在这种病毒身旁干什么。我认为我们应该为曼度·林班达的行为赞颂他。他当然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在为两个惨死的人掘墓。曼度·林班达应当被载入抗击埃博拉之战的史册,邦巴镇上的这个年轻人拥有勇气和慈悲心,给了埃博拉病毒的两位受害者——他们是一对夫妻,教育者,爱着彼此,关心他们的孩子,直到苦难的尽头——最基本的尊重:一个坟墓。

“你们必须用远古法则处理这种新疾病。”卢泊尔对人群说。他不需要向邦巴的居民解释法则是什么。他们当然了解法则,正如邦巴的许多老人也了解天花。1960年代,刚果中部地区根除了天花病毒,但小规模的疫区一直残存到1970年代。

墓穴挖好了,卢泊尔和拉菲耶脱掉衣服,换上全套外科手术行头,包括一次性的纸手术服、手术帽、橡胶手套、手术口罩和鞋套。他们走进医院病房去抬尸体。坐在椅子上的尸体这时已经出现尸僵。考虑到男人的坐姿,他们显然很难把他放进墓穴。卢泊尔想拉直男人弯曲的手臂,但事实证明这是做不到的。他同样没法拉直男人踩在地上的那条弯曲的腿。最后,两位医生极为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抬起坐姿的僵硬尸体,走到墓穴旁扔下去。尸体最后坐在墓穴里,半握的拳头举在空中。他们把女人也放进墓穴,她依然像胎儿似的蜷缩着。曼度·林班达挥起铁铲,给尸体盖上薄薄的一层土,医生将汽油倒进墓穴,擦燃火柴扔下去,墓穴里燃起熊熊大火。医生们见到这对夫妻的最后一眼是男人的手从火焰中伸出,像是在乞求帮助。卢泊尔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

出于偶然,我得知许多个世纪以来,当地居民一直在用习惯性的经验方法处理另一种疾病:天花,它既致命又极易传染,现已被根除。每次天花爆发,疑似患病的人和他们的孩子就会被送进在村庄外建造的一间茅屋。茅屋里备有饮水和食物,村民被禁止与病患接触。经过一段时间后,假如茅屋里的人活了下来,会得到允许返回村庄。假如茅屋里没有了生命迹象,村民就会焚毁茅屋,连同尸体付之一炬。

布阿萨医生留在镇上,卢泊尔和拉菲耶搭军用直升机去扬布库传教区,查看那里的形势。两人来到扬布库,发现医院的大多数护理人员不是已经死去就是奄奄一息。卢泊尔和拉菲耶巡视扬布库医院,卢泊尔径直走向药房:这是他的习惯。他怀疑药房出了问题。他没有猜错,他立刻发现了他在找的东西。那是一个金属水盆,几个老式的玻璃注射器扔在里面。这些注射器装着结实的不锈钢针头,这种针头可重复使用多次。他四处询问,得知了两点事实。首先,修女们对医药知之甚少。其次,她们并不定期为注射器的针头消毒。修女们每天为数以百计的患者注射维生素和药物,使用的是被污染的针头。修女偶尔会在水盆里洗掉注射器上的血。每天下班后,她们有时候会用开水煮注射器,有时候则不。

接下来,他向众人推荐名为远古法则的传统方法,使用这套方法,人们可以保护自己不受未知疾病的侵害。正如卢泊尔在日记里写到的:

更有甚者,卢泊尔发现修女们会把注射器借给医护人员,他们骑着摩托车外出走访,用一个针头和一个注射器为村民注射维生素和药物。他们甚至会去50英里外的村庄。骑摩托车的医护人员把病毒传遍了整个邦巴区。

“然后,你们要做的第二件事,”他继续道,“就是留意死者。你们绝对不能用传统方式整理尸体准备下葬。你们可以对死者行注目礼,这个没问题,但绝对不能拥抱死者。除非戴上橡胶手套,否则绝对不能接触死者,另外,你们必须尽快埋葬死者。”

卢泊尔、拉菲耶和布阿萨走访扬布库的病人住宅,从患者身上采集了许多血样。有几个人侥幸逃脱了这种疾病的魔爪,医生们也采集了他们的血样。这是所谓的“幸存者血液”。幸存者血液能用来鉴别在邦巴区大开杀戒的病毒X。一个人因为一种病毒而病倒,免疫系统会产生这种病毒的抗体,抗体是蛋白质,能够黏附在病毒粒子上,杀死它们。幸存者血液里的抗体会对病毒X做出反应。对于鉴别病毒X,这一点至关重要。

“这是一种可传染的严重疾病,”卢泊尔站在邦巴镇市场的一张台子上,用林加拉语继续道,“它是如何传播的呢?它通过接触汗液、唾液和其他体液传播。”他在医院病房里见过这些体液,它们从患者身体的所有孔穴里倾泻而出。“这种疾病非常难以消灭,”他又说,“你们要怎么做才能消灭它呢?首先,你们必须留意生病的人。”他列举症状,就是他不久前在病房里观察到的情况。“你们必须避免接触已经患病的人。”他说。

最后,卢泊尔、拉菲耶和布阿萨乘直升机在邦巴区来回穿梭。三位医生走访了17个小镇和村庄,在每个降落的地方用当地语言向民众宣讲,提供关于这种病毒的信息。记住它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不要触碰患病者。不要拥抱死者。死后立刻埋葬。遵循远古法则。

1976年10月5日,中午

他们乘直升机飞回金沙萨,带回了大量真空采血管,里面装着他们采集的血样。医生们把部分血样转移进干净的试管,将这些试管放在干冰里,通过空运送往巴黎的巴斯德研究所。巴斯德研究所立刻把血样送往佐治亚州亚特兰大的疾病控制中心(简称CDC)。

邦巴镇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