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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腐朽为神奇

开放的态度使一个人更客观,能够注意到变通的可能性,自觉是周遭环境的一部分。攀岩者修伊纳把那种与环境融合为一的感觉表达得很好,他描述攀登险峻的约塞米蒂谷埃尔卡皮理岩壁的经历说:

第二,注意力集中于外界。注意力向内集中时,精神能量都被自我的关注与欲望吸收,很难再去观察周遭环境。懂得如何把压力转换成充满乐趣的挑战的人,很少花时间想到自己,他们不会把所有的能量都用在满足自己的需求上,或为受社会制约的欲望烦恼。相反,他们的注意力随时保持警觉,不断处理来自周遭环境的资讯。注意焦点仍由个人的目标决定,但尤需保持开放,随时注意外界的变化,做出相应的调整,尽管这些变化不见得跟他想要实现的目标直接相关。

花岗岩的每个结晶都像从石头上凸显出来,云朵的变化万千,一直吸引我们的注意。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们发现岩壁上布满了小昆虫,它们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程度。我盯着一只小虫足足看了15分钟,看它爬来爬去,对它鲜红的外壳赞叹不已。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供你观看和感觉,你怎么可能厌倦?我们跟如此充满乐趣的环境结合在一起,无微不至、无远弗届的感知,带给我们一种多年来不曾有过的感受。

基本上,要达到这样的自信,一个人首先要对自我、自己的处境、自己在环境中的地位,都有相当的信心。一名优秀的飞行员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技巧,对飞机有信心,也知道万一遇到飓风或机翼结冰,该如何应付。他对自己在任何天气状况下的适应能力都有信心,并不是因为他能强迫飞机服从他的意志,而是因为他把自己当作调节飞机性能、配合天气的工具。他是飞机航行安全不可或缺的环节,但只有在他以一个环节自居时,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达到这样天人合一的和谐境界,不仅是享受心流体验乐趣的重要因素,也是克服困境的中心机制。首先,把注意力从自我转移出去,欲望受挫就较不可能干扰意识。精神熵是因为注意力集中于内在的无秩序而产生的,这时若把注意力转而投注在周遭的事物上,压力造成的破坏就会减轻。其次,如果一个人沉浸在环境中,成为环境的一部分,利用精神能量参与到环境体系之中,这样一来,他就更能了解体系的特性,可以用更好的方式适应不利的情况。

在此举一个很普通的例子。假定某个寒冷的早晨,你赶着要去上班,但车子却发动不了。在这种情形下,很多人会变得越来越固执,一心一意非赶到办公室不可,没法子拟订其他计划。他们可能咒骂车子,拼命转动车钥匙,或愤怒地猛敲仪表板,而这些动作通常都不会有任何效果。他们的自我太强,使他们无法适应挫折,也不能实现目标。比较理性的态度是,认清不管你是否急着赶到公司,汽车自有它的运作方式,唯一能发动汽车的法子就是按照它的规矩来。如果你实在不知道点火系统出了什么问题,倒不如叫辆计程车,或干脆请一天假,在家做些别的有用的事。

再回到前面那个车子发动不了的例子:如果你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及时赶到办公室这个目标上,你心里想的可能只是万一迟到会有什么后果,对不肯合作的车子满怀敌意。因而,你就不大可能会注意到汽车要告诉你的信息:引擎油气太重,或电瓶没电了。同样,如果飞行员一心只想着他要飞机怎么做,就可能忽略有助于安全导航的资讯。第一个单人飞渡大西洋,开创飞行纪元的林白,把对环境完全开放的心理状态描述得非常好:

抱持这种态度的人,不把环境视为敌人,也不坚持自己的目标和企图必须凌驾于一切事物之上。他只觉得自己是周遭的一部分,应当在运作的体系当中尽一己之力。而矛盾的是,承认自己的目标或许是一个更伟大的实体的附庸,为了成功,可以遵守一套并非出于自己选择的游戏规则,往往是强者必备的特征。

我的驾驶舱很小,墙也很薄,但在这个小空间里,尽管思潮汹涌,我却觉得很安全……我对驾驶舱里每个细节都非常清楚——所有的仪表、扳手、结构上的每个角度。每件东西都具有新的价值。我细看管路上焊接的痕迹(曾经有多少肉眼看不见的沉重压力凝固在金属的皱褶中)、高度表上四溅散开的油漆……成排的燃料阀……这一切我过去不以为然的东西,现在都觉得十分醒目而重要……我一方面驾驶着复杂的飞机,在空中飞行;另一方面在机舱里,周遭只有单纯的东西,思考也摆脱了时间的局限。

第一,不自觉的自我肯定。罗根曾对受过严格体能折磨的人做过一项研究,这些人包括单独到北极流浪的探险家、集中营的囚犯等,他们共有的心态就是,深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们不妨说他们是自信,但同时他们的自我又似乎并不存在:他们一点儿也不以自我为中心,他们的能量不用于控制环境,而是致力于寻求一种与环境和谐共存的途径。

他还讲到他过去的一位同事G在空军服役时的一次令人毛骨悚然的经历,说明当我们过度以安全为念、忽略了现实状况时,反而可能造成严重的危机。朝鲜战争期间,G的部队参加一次例行的跳伞演习。有一天,一组受训的伞兵发现标准型的降落伞不够,有个惯用右手的人,被迫使用左手开纹的降落伞。负责军需品的士官长向他保证:“两种伞完全一样,只是拉绳在背带左边。你可以用任一只手开伞,但是用左手会比较容易些。”全组登机,飞到8英尺的高空,大家在目标降落区的上空,一个接一个往下跳。一切都很顺利,除了一个人:他的降落伞没有打开,活活摔死在沙漠里。

为什么有些人的力量被压力削弱,有些人却变得更坚强?答案很简单,懂得如何把无助的状况转变为新的心流活动,并加以控制的人,会为自己找到乐趣,在考验中锻炼得更坚强。这样的转变可以分三个步骤来讨论:

G是负责调查降落伞为何没能打开的特别小组成员。死去的士兵是被分配到用左手开启降落伞的那个人,在他的制服右襟,标准降落伞开伞拉绳所在的位置已被完全撕裂,甚至右胸也被他染血的右手抓得皮开肉绽,只要再向左几寸就是拉绳实际的位置,但那根绳子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降落伞一点儿问题也没有,问题就在于这个人下坠时,一心一意只想在习惯的部位找到拉绳,他知道拉开绳子自己就安全了,但他的恐惧太过强烈,根本没想到真正的安全只差几英寸。

化危机为转机

危机迫在眉睫时,我们自然会动用精神能量自卫,但这种内在的反应不见得有助于适应状况。它往往反而使内心的混乱加剧,削弱反应的弹性。更糟的是,它还可能使一个人变得孤立于世界之外,独自面对挫折。相反,如果我们继续跟事态发展保持接触,就会出现新的可能,启发我们采取新的因应对策,不至于被完全排除在生命的主流之外。

当年轻人在自行拣选的目标上建立了坚强的自我,任何外来的失望都不能撼动时,适应型技巧的发展就已臻至巅峰。对某些人而言,这股力量来自认同家庭、国家、宗教、意识形态而确立的目标;对其他人而言,这股力量来自精通一套和谐的符号系统,诸如艺术、音乐、物理等。印度的年轻数学天才拉马努金,把所有精神能量都投注在数学理论上,贫穷、疾病、痛苦及短暂的寿命,虽令他疲惫不堪,却不能使他分心——甚至还进而刺激他更努力地发挥创造力。弥留之际,他还对自己发现的方程式赞叹不已。他心灵的宁静悠远,正反映出他所运用的象征符号秩序井然。

第三,找寻新出路。应付造成精神熵的状况,有两种基本的方法:一种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阻挠我们实现目标的障碍上,消除它,并重建意识的和谐,这种方法比较直接;另一种是把注意力集中于整个状况,包括自己在内,探讨有没有其他更合适的目标,寻求不同的解决之道。

不过,大约到十七八岁左右,青少年大多就已经能比较清醒地看待不利的状况,如果一件事情未能按照预期发展,也不至于构成致命的打击。大多数人到这个年纪,已开始有能力控制意识。这种能力部分归功于时间的历练:曾经失望、熬过失望。长大了的青少年知道,其实事态并没有乍看之下那么糟。部分则由于知道别人也会遇到相同的问题,而且终能解决。得知自己的问题也会发生在别人身上,使年轻人的自我产生新的觉悟。

比方我们可以假定,应该可以升为公司副总裁的费尔,眼看着升迁机会可能落到另一位跟总裁处得特别好的同事头上。这时他有两个基本的选择:设法改变总裁的想法,证明自己比较胜任副总裁一职(第一种方法);或考虑新的目标,如转到公司别的部门,或干脆转行,或降低事业野心,多投注精力照顾家庭、社区或自我人格的发展(第二种方法)。任何一种方法都不会是绝对的好,而重要的是,费尔选择的出路对他整个人生目标有无意义,能否帮助他享受到人生最大的乐趣。

转换型技巧通常是在青春期的晚期养成,较年幼的孩子或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年,大多依赖社会网络所提供的屏障免于伤害。当孩子受到任何打击——即使是诸如成绩考砸了、下巴长了颗青春痘或学校里同学不跟他说话这类小事,他们都觉得像是世界末日,生命不再有意义。倘若别人能适时给予正面的回馈,只需要几分钟就足以振作他的精神。一个微笑、一通电话、一首好歌,就足以吸引他的注意,使他忘记忧虑、重建心灵的秩序。我们从心理体验抽样法的研究中得知,健康的青少年沮丧的时间每次平均不超过半小时(成年人从恶劣的心境中复原,却平均需要两倍的时间)。

不论采取何种对策,只要费尔把自己、自己的需要看得太重,一旦事态不能按照预期发展,他就会出问题。若不保留注意力寻觅实际的变通之道,就非但找不到有乐趣的新挑战,反而会陷入压力的重重包围。

适应技巧随年龄增长

俯拾皆是的契机

也正因为如此,勇气、弹性、坚忍不拔、“成熟型防卫”或“转换型适应”(亦即心灵的“耗散结构”)都不可或缺。少了它们,我们就会一直处于精神“陨石”的火力扫射之下。若能发展积极的应付策略,至少可以把不利的情况转为中立,或进而把它们变成有助于自我茁壮、复杂的挑战。

人生各种状况都可能成为成长的契机。我们已谈过,即使像失明或半身不遂这样的灾难,也能转变为带来莫大乐趣、增加复杂性的状况。甚至死亡的逼近,也能创造意识的和谐,不需要感到绝望。

前面已谈过,心理的运作方式也遵循类似的原理。自我的完整取决于把中立或破坏性事件,转变为对自己有利状态的能力。如果被开除是找一份更符合个人志趣的工作机会,就不是什么坏事。一个人一生中好运连连的时候,可说是微乎其微,每个愿望都实现的可能性更可谓是等于零。所有人早晚都必须面对与目标相违背的情况:失望、罹患重病、财务困境,到头来还有不可避免的死亡。这些事都会产生消极的回馈,造成心灵的失序。它们都对自我构成威胁,并破坏它的正常运作。如果受到严重的心灵创伤,一个人可能就无法再把注意力集中到主要目标上,自我就此失去控制力。重大的伤害会使意识陷入一片混乱,当事人可能就此丧失心神,也就是产生各种精神官能症。在比较轻微的状况下,饱受威胁的自我能继续生存,但不会再成长;它在攻击下畏缩,退居自卫的屏障之后,在不断的自我怀疑中茫然度日。

然而,这些转变都要求当事人随时做好迎接意外的准备。很多人都对遗传和社会制约习以为常,全然忽视了选择不同行动的可能性。完全遵守遗传和社会制约,在万事顺利时,没什么问题。一旦目标受挫——这是早晚必然会发生的事,一个人就必须设定新目标,为自己创造新的心流活动,要不然他就会在内在的混乱上浪费大量能量。

不如意事常八九

如何找出变通的策略?答案很简单:只要怀着不以自我为出发点的信心,对环境保持开放的态度,充分投入,出路自然就会铺展在你眼前。发掘人生新目标的过程,在很多方面都跟艺术家创造一件艺术品的历程颇为相似。传统艺术家开始为画布上颜料时,已经知道自己要画什么,他会坚持自己的构想,直到完工为止;但一位原创艺术家一开始只有很强烈的感受,并没有明确的目标,他会随着画面上兴之所至的色彩与图形,修正构图,最后完工的作品可能和先前构想截然不同。一方面,如果艺术家服膺内心的感觉,了解自己喜欢和不喜欢什么,对画布上呈现的一切付出注意力,就一定会完成一幅好画。另一方面,如果他坚持原先的构图,对眼前次第呈现的其他可能性置之不理,画出来的肯定是幅平庸之作。

人类也会运用可能报废的能量,实现自己的目标。科技上的第一个重大发明——生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最初,火都是由偶发事件所引起的:火山爆发、闪电、各种易燃物的自燃。自然腐朽的树木到处弃置,毫无用途可言。人类学会用火以后,原来可能散失的能量就可以用来温暖他们的洞穴、炊煮食物,还可以用于冶铸金属用品。利用蒸汽、电力、汽油、核能推动的引擎,也是基于相同的原理,把原来不是散失掉就是与我们的目标背道而驰的能量,重新加以利用。要不是人类学会把无秩序的力量转变为可以利用的形式,我们就不可能生存得像今天这么顺利。

我们在人生初始就有种种预设的期许,包括基因为了确保生存而规划的基本需求——食物、舒适、性、控制其他生物;我们的文化塑造的特殊需求——苗条、财富、教育、讨人喜欢也包括在内。如果我们接受这些目标,而且运气够好,或许能如法炮制这个时代和地域对外表与社会地位的理想,但这能算是精神能量最好的用途吗?万一无法实现目标又该怎么办呢?除非我们能像密切注意画布上变化的画家一般,对周遭的一切付出关心,根据事物直接给我们的感觉加以评估,不受成见拘囿,否则就不可能察觉到其他的可能性。这么做我们就会发现,事实往往与我们的预期相反,帮助别人远比击败他人更令人满足,跟两岁的孩子聊天也比陪董事长打高尔夫球更有乐趣。

一个很明显的事实就是,从混沌中创造秩序的能力不仅限于心理层次。事实上,有的进化观认为,复杂的生命形式依靠从精神熵中汲取能量而生存——把废物重新加以利用,改造成有结构的秩序。曾获诺贝尔奖的化学家普利高津,把控制随机运动中,原来会散失掉能量的物理系统,称作“耗散结构”。例如,地球上的植物界就是一个庞大的耗散结构,因为它靠光进行光合作用,光本来只是太阳燃烧的副产品,没什么用途。植物有法子把这种可能浪费掉的能量,转变为叶、花、果、树皮及树干生长所需的原料。又因为没有植物就不会有动物,所以也可以说,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靠着耗散结构把混沌塑造成复杂的秩序才得以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