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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从刘邦斩白蛇说起

可这个鬼神故事,却有三个奇处。

拿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个故事实在是有点荒诞不经,只能当神话传说看,不能当真。古代人迷信,古代史书里多多少少都会掺和些这类神神鬼鬼的故事。

其一,司马迁写《史记》,上起三皇五帝,年代久远无法考证,那年月除了神话传说也找不到什么真实材料,神神鬼鬼的本就难免;可是作为汉朝的臣子,汉朝的真实历史资料司马迁应该都全,他却偏要把这么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堂皇记录在案,这究竟是为的什么呢?

刘三儿听了这话一激灵——合着我杀的不是蛇啊,是什么白帝之子,这么说来,我也不是凡人哪,我是赤帝之子!嚯,他立刻尾巴就翘上天了,照照镜子,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非同凡响,真是太了不起啦。小弟们当然更吃惊,从此对刘邦是又害怕又恭敬,铁下心来要跟着这位老大去打江山了。

第二,为什么一听到这么个“又白又红”的故事,刘邦心里就美滋滋的,而周围的小弟从此也更敬畏他了呢?神仙是很了不起啦,可是堕落凡间的神仙的儿子就不见得多了不起了。

转过头来说刘三儿,他喝多了酒再一砍蛇,活动了筋骨,醉意就直泛上来,走出没多远就趴地上睡着了,小弟们只好跟旁边伺候着。就这么着,八卦男走了没多远,就追上了刘三儿一行人。说来也巧,刘三儿早不醒,晚不醒,八卦男一来他就醒了,八卦男就问:“你们有没有见着一老太太在路边哭?我见着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可吓人哪!”

第三,估摸着现在要是有个人能穿越回去跟刘邦讲起这个故事来,刘邦自己都得一头雾水。这跟“大楚兴,陈胜王”不一样,不是为了政治宣传而在当时就编造出来的革命故事。估计在刘邦整个儿革了秦朝的命,进而革了西楚的命,再削平诸侯,带一身伤踏踏实实回长安做最后一两年太平天子的时候,他都还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

八卦男听了这么荒诞的事情,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八丈远——哦,你儿子是白帝的儿子,那么你老太太就得是白帝的媳妇儿了,白帝是啥玩意儿?白帝是西方天帝啊,敢情我大半夜的走黑道,竟然撞上个天后娘娘,乌漆抹黑见神仙,这哪儿说理去!于是当场揪住老太太说:“你胡说八道,想要隐瞒杀人的真相,走着,咱见官去!”谁料想老太太“呼”的一声,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这下可把八卦男给吓坏了,只好哆哆嗦嗦,连滚带爬地继续往前走。

好吧,我们就来尝试回答这几个奇处。首先,司马迁作为汉朝的臣子,写汉朝的历史,那就身不由己,有些事情明知道是真他也不敢乱写,有些事情明知道是假也必须记录在案,这个汉高祖斩蛇起义的故事,就属于后一类。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件怪事儿原本《史记》里并没有,是后人学术造假,硬给塞进去的。关于这种可能性,咱们暂且放在一边,后面得着机会再作详谈。

离奇的事情随后就发生了,据说在刘三儿他们走过去以后,不知道又有什么不知死的家伙半夜里走黑道儿,来到了大蛇被斩的地界,突然瞧见一位老太太正跟那儿放声痛哭,哭得这叫一个惨呀。那人就问了:“老人家,你为啥哭啊?”老太太回答说:“我儿子让人给杀啦,所以我才哭啊。”那人挺八卦,就继续问:“你儿子是为了什么被杀呢?又是被什么人给杀了呢?”老太太一张嘴,口气凶得吓人一跳:“我的儿子是白帝之子啊,化身为一条大蛇,拦在道上,如今被赤帝的儿子给杀了。”

其次,刘邦之所以一听到这么个“又红又白”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高兴,是因为这类事情的象征意义非凡,说明老天爷在他刘三儿落草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就敲定了让他得到整个天下。

那一晚,刘三儿喝得醉醺醺的,趁着月色,领着小弟就奔一片沼泽地里趟过去了。走着走着,有个探路的小弟回来禀报,说前面有好大一条蛇拦住了去路,咱们还是绕道走吧。刘三儿酒壮人胆,闻言是一梗脖子,一挺胸脯,口出狂言,说:“俺们是壮士,壮士走在道上,有啥可怕的?!”于是冲上前去,拔出剑来,就把那条蛇给剁成了两截。然后大家高高兴兴走了过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是这个故事刘邦本人从来没有听到过,因为那是后人编造的。倘若由刘邦来编这个故事,他说不定会把自己编成是黑帝之子,而不是什么赤帝之子——为啥是黑帝之子,这事儿咱们后面再谈。

那时候汉高祖刘邦还叫刘三儿,正当着泗水亭长,某次押送民夫去骊山做苦工,半道上民夫就逃了一大半儿。于是刘三儿干脆渎职到底,把人全给放了,然后带着十来个新收的小弟收拾行装,打算上山落草去。

所有这一切,都要涉及中国历代王朝全都关心的一件超级无聊的大事,也是再重要不过的宣传方针:德性。请北方的朋友们注意,不要把这里的“性”字读轻声⋯⋯

著名史学家司马迁曾在《史记》里讲了这么一个神神怪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告之,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后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