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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版序:保持愤怒

后来我认识了一位台湾编剧名家。这位老师在批改我的剧本时很愤怒地说:“囧叔,你的剧本里有导演、有制片,甚至还能看到演员的影子,但唯独没有你。”我问这位老师:“怎么没有我?剧本是我写的,每个字都是我啊!”老师说:“不对,你没有愤怒,也没有焦虑,反正你的愤怒和焦虑都没表现在剧本里。愤怒和焦虑有巨大的力量,它们能指导创作,引领思考,形成澎湃的表达欲,孵化出一个不讲给别人听就难受的故事,而这种故事就是最好的故事。所以,要想写好故事,就得保持愤怒和焦虑。一个人活这么大,总有一件事是他最焦虑、最愤怒的,是他与某人、某事对抗了几十年的。不可能没有,如果没有,只是他没有意识到罢了。”我听了这话,觉得很有道理,那些玩摇滚的青年比我明白多了,即使没明白,他们都以愤怒的姿态假装明白了很多年,厉害了!

有关这本书的事情中,真的让我愤怒的事发生在2016年,也就是我写下这篇再版序的前一年。这一年有一部电影上映了,这部电影用某种巧妙的形式使用了我书里的一句话。严格来说,这句话就是这本书的标题,也就是它的灵魂、它的罪恶、它的欲望之光、它的生命之火,它代表着这本书的一切。而我跟这部电影以及拍这部电影的那帮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正因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所以他们也没想过要跟我打个招呼,这句话就反复出现在海报、广告、宣传标语上。关于这件事,我想说的是:我是个文人,不是职业打官司的,但不代表我不愤怒。愤怒很不好,会产生癌细胞,假使我将来得了癌症,我又没法证明是因为他们得的,这就叫气死人不偿命。

从那以后,我就觉得我的愤怒很值钱了。我把愤怒转化为表达欲,孵化出来一个不讲给别人听就难受的故事,这个故事就是这次再版添加的一篇文章《邱驴打官司》。这篇文章成稿与本书初稿相隔三年之久,这三年我身上发生了很多改变,比方说学会了愤怒,所以我的文字风格也有了一些变化,不过我相信不难接受,毕竟还是用中文写的。能读完一本书的序的人,没有不能读完的文字。我必须向你们致敬。

后来我经历了一些事情,学会了愤怒。起初有读者对我说:“你身为一个作家,不应该欺骗读者,这根本不是一本笑话书,孩子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听了后就很愤怒,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这是一本笑话书了?时至今日,竟然还有人想看笑话书!但是这种愤怒维持不了多久。类似的差评还有很多,比方说,“书还没有读完,就掉到床底下了,差评”“送给女朋友看,她说不好笑,差评”,等等。印象最深刻的一个,我在很多场合讲过,它真正让我愤怒了一阵子,是这么说的:“没有触及读者的灵魂,差评。”这位评论者,我没有搭理他,他十分不甘心,居然跑到我的微博里来,对我说:“我觉得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不要再写这么肤浅的东西了。”其实他说的还有很多,大概有一百字,我背不下来。这可能说明我还不是真的愤怒。

除此之外,出版方也帮助我纠正了一些错误,填补了一些注释,消除了一些因为我的任性造成的阅读障碍。我想这应该是一本好看的书。时间久远,我忘了在原版序中是否提到过,“我讲个笑话,你可别哭啊”这个标题原本是打算收入书中的一篇短文的标题,但那篇短文的内容过于凄惨,与全书格调不符,就删掉了,只保留了这个标题。那篇文章是讲我母亲的,所谓凄惨,是她回忆起一些我姥姥的事情,但由于年代久远,那些凄惨已经被时间冲淡了。她是当笑话讲给我听的,这让我很生气,于是就有了封面上的那些话。某种意义上,我母亲是这个标题的缔造者,这也是当它被盗用时我愤怒的原因。所以,这次再版的书送给我的母亲。

《我讲个笑话,你可别哭啊》第一次出版的时候,我是个完全不懂得愤怒为何物的年轻人。我有个朋友曾经说过:“囧叔,你把所有摇滚的事情都做过了,可你却一点儿都不摇滚。”有关“所有摇滚的事情”都包括哪些,我无法确知,但其中有一件应该就是保持愤怒,因为我这个朋友就总是很愤怒,却不知道冲谁。他就是一个摇滚青年,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里透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凄惨。我爸都没对我露出过这种表情。

2017年5月24日于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