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讲到文学的表达工具,也就是语言文字。我在这里提出了一个观点:内容与形式的矛盾是推动文学发展的动力。这个观点正确与否,先不去管它。我只讲一讲在1986年以前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哲学界以及一般的学术界,大兴“矛盾”之风,认为一切事物的前进的动力,都是矛盾。倘无矛盾,则一切都要停滞。我也莫名其妙地成了“矛盾派”,所以才产生了这个观点。我对哲学本无兴趣,后来时移事迁,我没有再继续思考这个问题。我现在怀疑,我这个观点是时代的产物。我不妨把我在本文中举的例子说上一说。我说,在远古的时候,人类的思想感情比较单纯,表达思想感情的形式是四言诗,这也就足够了。后来,随着社会的前进,人类的思想感情也日益复杂化起来,表达的形式也多样化起来。统而言之,简而言之,我所谓内容与形式的矛盾,就是这个样子。现在,连我自己也没有把握,我这个“理论”是否能站得住脚。
上面我讲的是文化和文化交流的问题,文学是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文学发展的规律不能脱离文化发展的规律。因此,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学的发展,也可以分为三个步骤:第一,根据本国、本民族的情况独立发展。第二,受到本文化体系内其他国家、民族文学的影响。第三,形成以本国、本民族文学发展的特点为基础的或多或少涂上外来文学色彩的新文学。上面讲的文化和文学的发展三步骤,只不过是一个大体的轮廓而已。
我在下面用相当长的篇幅,讨论了诗歌的格律问题。我在这方面是一个保守派。我从来不是什幺诗人,但是,对诗也有我自己的看法,有自己的标准。对当今国内外的某一些诗歌的创作和理论,特别是所谓“朦胧诗”,我颇有点不敢苟同。这些诗歌,我一大半看不懂;看懂的一点,则觉得肤浅,故以艰深文浅陋。他们的理论,我也是大半不懂;懂了的一点,则觉得同样肤浅,也是故以艰深文浅陋。总之一句话,我认为,诗歌必须有形式,必须有格律,格律的形式可能因语言文字的不同而大大地有差异;但是必须有,则一也。我的“理论根据”实在非常幼稚。我认为,文学艺术最忌平板,必须有跌宕起伏,诗歌更甚。格律,韵律,正是这种跌宕起伏的表现和手段。我这一点幼儿园的“理论”水平,恐将贻笑于方家,但我绝不会感到羞愧不安。
我在本文里引了严复的看法,又引了古代《宋高僧传·释含光传》的《系》中的说法,这些说法都能自圆其说,有一定的深度。到了20世纪20年代,又有人讨论东西文化及其哲学问题,这里的“西”有时指的是印度,与后来一般的用法稍有不同。接着我谈了一个民族的文化发展规律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步骤:第一,以本民族的共同心理素质为基础,根据逐渐形成的文化特点,独立发展。第二,接受外来的影响,在一个大的文化体系内进行文化交流。大的文化体系以外的影响有时也会渗入。第三,形成一个以本民族的文化为基础、外来文化为补充的文化混合体或者汇合体。
我讲了中国古诗的格律,讲了印度古诗的格律,伊朗(波斯)、缅甸、越南等国的诗律,目的在于对比,而且说明,诗律对诗歌来说是不可缺少的。
一直到今天,我仍然是这个看法。不过,对第三个文化体系的名称,我曾改变过几次,目的是为了更确切、更全面,这一点我在下面还会谈到,请注意。我认为,在这四个文化体系中,前三者属于东方文化体系,最后一个是西方文化体系。这也决定了东方文学的范围。这个想法,上面已经多次涉及。
紧接着我把根本没有形态变化的汉文诗和形态变化极其复杂的梵文诗做了对比。我举了两首汉文诗,几乎只有名词,而没有动词。然而给人的印象却是鲜明生动,如在眼前,这是汉文的特点,其他语言是难以做到的。
一、中国文化体系;二、印度文化体系;三、波斯、阿拉伯伊斯兰文化体系;四、欧洲文化体系。
我在本文的最后一部分里,分别介绍了几个国家或地区的文学发展情况。我首先讲了印度文学,其次是西亚与非洲文学,再次是南亚与东南亚文学,最后是日本文学。我的叙述都比较短,目的只在用这些具体的文学,来说明我在上面提到的文化和文学发展的三个步骤。其中是否有牵强之处,我自己现在也没有把握。请读者当作一家之言去看吧。
接着我讲了东方文学的特点——内容和发展规律。我认为,文学的特点决定于民族心理素质和语言文字等表达工具。我把世界文化区分为四个文化体系:
7.《比较文学和文化交流》
我先讲“东方文学的范围”,回答“什幺叫东方文学”这个问题。东方,最初只是一个地理概念,但也有一个发展过程,时代不同,典籍不同,“东方”的涵盖面也就不同。后来又添上了一个政治概念,“东方”成了被侵略、被剥削的代名词。此外,还要解释一个问题:为什幺中国学者写的东方什幺史中一般不写中国。中国不是东方大国吗?我认为,主要原因是,加入中国,则篇幅必然会大大地扩大,而且有关中国的专史,数量极大,不必再挤进东方什幺史之类的书籍中,争一席之地。
本文原系《中国比较文学年鉴》的“前言”,收入《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一书时改今名。
这是一篇比较长的文章,大体上代表了我在一九八六年前后对整个东方文学的看法。
这是一篇相当短的文章,内容主要是从文化交流的角度来谈比较文学。比较文学是文化交流的一种形式。我又谈了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的问题。我认为,如果没有中国文学参加,所谓比较文学就是不完整的比较文学。至于中国学派,我指出要具有两个特点:第一,以“我”为主,以中国为主,决定对外国文学的“拿来”或者扬弃。第二,把东方文学,特别是中国文学,纳入比较的轨道,以纠正过去那一种欧洲中心主义。
本文原系《简明东方文学史》的绪论,收入《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时,改今名。
8.《民间文学与比较文学》
6.《东方文学的研究范围和特点》
9.《我同外国文学的不解之缘》
这也是给《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卷》所写的词条。其中阐述了我对翻译的理解或者狂妄一点说,就是“理论”。我对翻译的理解是倾向于保守的。中国有世界上最古最长的翻译的历史,理论方面也有不少建树。但是,我觉得,严又陵的“信、达、雅”仍然是平正公允的理论。现在国内外都有不少翻译理论,其中故意标新立异而实则缺乏真货色者也不在少数,这同文艺理论和语言理论等,颇有类似之处。
这一篇文章并不能算是一篇学术论文,其中讲了我六十年来同外国文学打交道的经过。从小学学英文谈起,一直谈到初中、高中、大学和留学时期同外国文学的关系。最初只是英文,最后扩大到其他外国语言和文学。对我的求学的过程讲得很具体,是一篇颇为有用的资料,可以供有兴趣者参考。
5.《翻译》
10.《论梵文本〈圣胜慧到彼岸功德宝集偈〉》
这两篇都是我给《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卷》所写的词条,介绍印度古代的两种主要字母。婆罗米字母,由左向右书写,横行。而佉卢字母则是由右向左书写,也是横行。在中国新疆考古发掘工作中,两种字母的残卷都有大量的发现。
这是一篇相当长的论文,也是一篇相当重要的论文。我之所以认为它重要,是因为它涉及下面几个问题。
4.《佉卢字母》
一、在佛教大乘经典中,般若部是极其重要的一个大家族。这一部《圣胜慧到彼岸功德宝集偈》在这个般若家族中占有特殊的地位。
3.《婆罗米字母》
二、这一部经由梵文译为西夏文,由西夏文译为藏文,又从藏文译为汉文。诗的格律很奇特:每句十一个音节,四种不同的语言都是如此。此为译经史上所绝无仅有。
本文不长,主要谈我对乐着的印象。
三、这部经的语言特点,与大家族其他成员都迥乎不同。其中-am〉o, u的现象,更引起了我浓厚的兴趣。
本文原是乐黛云着《比较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一书的序言,收入《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时改今名。
四、般若部诸经典流布的情况,我认为与佛教大乘的起源有关。
2.《比较文学的“及时雨”》
下面把论文的内容简略地加以叙述。我并不是简单地复述,而是有时候加以补充,有时候加以纠正,有时候解决了旧问题,有时候又提出了新问题。我觉得,“学术回忆”的真正的意义就在这里,否则回忆的作用就不大了。
六、涓涓细流,为有源头活水来——近代鸦片战争以后,中印两国人民都相继爆发了反侵略或反封建统治的民族解放战争。两国人民相濡以沫,都有对对方表示同情与支援的举动。印度独立运动的伟人甘地和泰戈尔,都对中国寄予极大的同情。
我先把本论文的章节抄在下面。原文本来没有在文前归纳写出,对读者颇不方便。
五、余音袅袅——宋及宋以后我讲了宋代开国初期同印度来往的情况。以后,随着佛教在印度的衰微,中国没有西行求法的佛教僧侣了,中印交通的一个主要方面,就从而断绝。代之而兴的是外交和贸易方面,规模都不像以前那样大了。在意识形态方面,则印度影响逐渐显着而深入,宋明理学就是一个着名的例子。元代的版图空前地扩大,这当然会有利于中印交通。我列了一个简单的交通年表,可以看到在短期内两国交通之频繁。明代初年实行海禁政策,永乐年间开始打破,派郑和七次出使西洋。当时的所谓“西洋”,今天的南洋一带都包括在里面。郑和下西洋对中印文化交流的促进是不能低估的。清代中印交通未断。
一、般若部的一般情况
下面我着重谈了译经方面的活动,主要代表人物就是有名的玄奘和义净。接着我谈了这样频繁的往来所带来的文化交流方面的成果:(一)文学;我讲了传奇和变文。(二)音韵学;我讲了守温的三十六字母。(三)医学;我讲到《隋书·经籍志》中记载的印度医书,讲到《外台秘要》中的印度影响,讲到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中有关印度医学理论和药材,讲到印度眼科医生到中国来行医,剥除白内障。在唐代,印度眼科恐怕在世界上是独领风骚的。(四)艺术;我讲到雕塑、绘画、音乐等。(五)宗教;当然指的是佛教,我突出讲了禅宗。(六)科技;我讲了制糖术。在制糖术方面,中印两国互相学习,共同发展,垂千有余年。(详情见我新近完成的长达八十万言的《糖史》)(七)中国物品传入印度;我主要讲了水果。(八)印度物品传入中国;我举了许多例子。(九)哲学;我着重讲了印度哲学宗教思想的中国化问题和中国哲学宗教思想对印度的影响。我第一次提出了“佛教的倒流”这个概念。在这里,我讲了1.《道德经》的翻译问题;2.佛教的倒流;3.佛教的中国化。(十)印度杂技和幻术传入中国。(十一)印度天文历算传入中国。(十二)佛教对一般社会生活的影响。
二、梵汉对比研究
四、姹紫嫣红——唐代在这里,我首先列了一个中印交通年表,从武德九年(626年)到长安四年(704年),这七十多年是中印交通最频繁的时期。
三、《般若经》起源地的问题
三、万紫千红——六朝在这里,我主要讲印度文化传入中国的情况,因为事实上,在这期间,印度文化影响中国,方面极广,有的也极深入。我共讲了七个方面:(一)文学;(二)史学;(三)声韵学;(四)着述体裁;(五)艺术;(六)天文算术;(七)医药。其中,“(四)着述体裁”中,有别的地方很少提到的新材料。
四、梵本《圣胜慧到彼岸功德宝集偈》的语法特点
二、大波——汉代讲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丝、纸等从中国传入印度。
(一)《宝德藏》中没有东部方言的特点
一、滥觞——先秦讲中印文化交流的开始,一直追溯到较古的时代。
(二)《宝德藏》中有西北部方言的特点
在这一篇文章中,我写了下列诸节。
(三)在-am〉o, u中-o和-u是否相等(equivalent)
这是一篇相当长的文章,但只能算是综述,里面没有多少新东西。不过,对一般读者来说,它是非常有用的,他们从中可以了解中印两个大国几千年文化交流的情况。
五、《宝德藏》的起源地问题
此文原系周一良主编的《中外文化交流史》中的一章,收入《佛教与中印文化交流》时改称《中印文化交流简论》。
六、《宝德藏》的产生时间问题
1.《中印智慧的汇流》
七、《宝德藏》的起源与大乘的起源问题
本年出版书两种:《印度古代语言论集》和《季羡林散文集》。前者包括用德文、英文和汉文写成的关于印度古代语言的论文;后者包括我直到这一年所写的全部散文,是一本空前完备的散文集。本年共写文章四十四篇,其中大体上可以算是学术着作的有下述十六篇。我想在这里补上几句话:所谓学术着作与非学术着作,有的泾渭分明,有的则颇为模糊。
在下面按上列目次加以简单叙述。
1986年
一、按照Warder的说法,《般若经》共有二十一种,但是这不一定就是十分准确的数目。从语言方面来讲,只有一种是用“佛教混合梵语”写成的,这就是《宝德藏》,其余都用梵文写成。至于成书的时间,有二说:(一)越长越古;(二)越短越古。尚无大家都承认的看法。
《梦溪笔谈》是享有盛誉的着作,胡道静先生学富五车,治学谨严,他的《校证》是一部优秀的着作。偶有失误,贤者难免。我的“一点补正”,不过想使这部书更为完美而已。
二、为了具体地说明《宝德藏》的特点,我选了此经第一品的前九颂,先抄梵文原文,每行十一个音节;再抄宋法贤译的《佛说佛母宝德藏般若波罗蜜经》,译文为每行七字;最后抄每句十一个字(音节)的汉译本。西夏文和藏文译文没有抄。那是另外一个研究课题。
14.《对于〈梦溪笔谈校证〉的一点补正》
三、关于《般若经》的起源地的问题,有两种说法:一是南方,一是北方。南方起源说,论据多,似乎占了上风。我总共引用了八种汉译佛典,从三国一直到唐,基本上都说《般若经》起源于南天竺,然后向西方、北方等地扩展。我在这里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说法:《般若经》有象征意义,它象征着新兴大乘佛教思潮。它的流布情况就是原始大乘的流布情况。
没有什幺新的看法。
我细读上面讲的八部译经,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问题,主南方说者利用这些资料,有一个共同的疏忽。这八部经都说,佛灭度后《般若经》传至南方。佛灭度前怎样呢?它当然不会在南方,而是东方如来佛游行传教的地方。我在上面已经提到过,大乘起源分两个阶段:一原始大乘,一古典大乘。前者只能起源于东天竺。
13.《回顾与展望》
关于大乘佛教起源问题,中国学者吕澂的说法颇有新意。他认为,大乘佛教的起源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主智的大乘佛教,也就是印度的大乘佛教起源于南方。第二,主情的大乘佛教起源于北方,受希腊、波斯等地的影响,主张祈祷、他力往生等。我个人认为,大乘的起源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内因和外因都起了作用,但还应该分为原始大乘与古典大乘两个阶段。
我对比较文学并没有深入的研究,但是我考虑这方面的问题比较多,比较广泛。以上七个问题都可以算是一得之愚。
四、关于《宝德藏》的语言特点问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此经是用“佛教混合梵语”写成的。我在本书中,在上面,已经多次提到这种混合梵语。在此经的混合梵语中,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它没有东部方言的残余;第二,它有-am〉o, u的现象,而这种语言现象明确无误地是印度古代西北部方言的特点。
一、关于“危机”的问题;二、比较文学的范围;三、比较文学的目的或作用;四、关于新名词的问题;五、世界文学;六、日本文学的启示;七、一国中民族文学的比较问题。
对-am〉o, u这个语法现象,我又用了相当长的篇幅,大算其旧账。导火线就是日本学者汤山明研究《宝德藏》的专着。他是追随在Lamotte和F.Edgerton身后反对或者不承认我这个看法的。我觉得,每一个学者都有权提出而且坚持自己的学术观点。但是,这里有两个原则必须遵守:第一,一旦发现自己错了,必须有勇气承认而且改正;第二,错了以后,千万不要文过饰非,说一些自己打自己嘴巴的话。美国学者Edgerton就属于不遵守这两条原则的人。
这本是在北京大学东方学系与比较文学研究所联合举办的全国首届东方文学比较研究学术讨论会上的发言,现收入《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中,改名为《当前中国比较文学的七个问题》。我提出的七个问题是:
Edgerton先生的这种治学态度,引起了我的强烈不满。我于是又以-am〉o, u这个语法现象对他在《佛教混合梵语语法》中的一些不明真相而又强词夺理的论点,提出了我的意见。特别是对他认为“o和u不相等”这种缺少起码的常识的说法,提出了我的论证。我说,o和u是一个历史发展问题:
12.《在中国比较文学学会成立大会暨首届学术讨论会上的开幕词》
阿育王碑o
详细叙述,请参阅本文。
佉卢文碑o
第一,对研究中国历史和地理的价值;第二,对研究中国文学艺术的价值;第三,对研究语言学、音韵学的价值;第四,对研究宗教问题的价值;第五,对研究古代科技及其他方面的价值;第六,对研究中外文化交流史的价值。
佉卢文《法句经》ou
我讲了敦煌吐鲁番学六个方面的价值:
佉卢文尼雅俗语ou
“敦煌学”这个名词,是陈寅恪先生最先使用的,其涵义比较笼统,凡研究与古代敦煌有关的学问,都可以称之为“敦煌学”。特别是有名的莫高窟石窟和19世纪初(或18世纪末,相差不过一年)发现的藏经洞,其中图籍琳琅满目,成为全世界许多国家学者研究的对象。“敦煌学”之名因之日彰。至于“吐鲁番学”这个名词,始作俑者恐怕就是不佞自己,它泛指研究古代新疆文化的学问。因为吐鲁番地区考古发掘工作做得比较多,成果比较大,所以就以“吐鲁番学”概括全疆的研究工作。其中并没有多少玄妙之处。
佛教混合梵语u(极个别的o)
11.《敦煌学、吐鲁番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和作用》
这样一个表,一目了然,历史发展,昭然若揭。然而Edgerton和他的追随者,却偏偏视而不见。他最后被迫承认了我的论点,却一不更改自己书中的错误,二又企图提出毫不沾边的理由,说什幺只是由于韵律关系-am才变成-u。这是一种思维混乱。我讲的只是-am〉o, u,而没有讲什幺原因。忸忸怩怩提出了“韵律关系”,这同我的论点有何关系?我劝读者:千万不要学习这样的治学方法!
我比较详细地介绍了迦梨陀娑的作品。他的第一部着作是叙事诗《鸠摩罗出世》,讲的是战神塞犍陀的诞生。第二部叙事诗是《罗怙世系》,罗怙是《罗摩衍那》男主人公罗摩的曾祖父。书中第十章至第十五章讲述罗摩的生平,下面讲述罗摩的后裔。迦梨陀娑只写了一篇长篇抒情诗《云使》,是印度文学史上的名篇。他的一部抒情诗集《六季杂咏》,有人怀疑是一部赝品。迦梨陀娑最享盛名的作品还是他的两部剧本《沙恭达罗》和《优哩婆湿》,其中第一部更是蜚声全球。上面我已经介绍过了,这里就不再重复。
对于这个问题我还做了更多的论述,我在这里不重复了。关于Urkanon问题,我在这里又讲到了,也不再重复。
我在本文中讲了一部分人的看法,我个人无法反驳,也无法证明,姑从之而已。我写他是笈多(Gupta)时代(4世纪—6世纪)的人。此时梵文已经复兴,所以才能产生这样伟大的诗人。迦梨陀娑,这个名是由两个词合成的。“迦梨”是一个女神的名字,“陀娑”意为“奴隶”,合起来就是“迦梨女神的奴隶”。关于这个名字,印度有很多传说,都不可信。关于他的生平,更是隐在一团迷雾中,谁也说不清楚。印度古代和中世文学史上,作家的情况几乎都是这样。
我只在这里补充一点:我在本文中引用了西藏学学者Buston的一句话:《宝德藏》后来被使用摩揭陀方言来宣讲。我无法理解这一句话的含义,摩揭陀语是东部方言。
迦梨陀娑是《沙恭达罗》等名着的作者。正如印度文学史上其他作家和作品那样,他的诞生时代以及生平事迹,争论极多,而且时间相差悬殊极大。
五、《宝德藏》的起源地问题,我在上面已经涉及,这里不再论述。
这是《简明东方文学史》中紧接着《五卷书》的第三节。
六、《宝德藏》产生时间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学者们间大体上可以说是有两派意见:一派主张产生最早,一派主张产生最晚。我是主张最早的,根据就是,此经是般若部大家庭中唯一用混合梵语写成的经典。可是有一个问题我迄今还没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这就是,《宝德藏》是《八千颂般若波罗蜜多经》的缩写本,为什幺偏偏用混合梵语来缩写一部用梵语写成的佛典的缩写本呢?
10.《迦梨陀娑》——《简明东方文学史》一节
七、关于《宝德藏》的起源与原始大乘佛教的起源问题,我在上面已有所涉及。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回答清楚的。我在本篇论文中又借机讲了讲我一贯对大乘起源问题的看法。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点:第一,我把大乘起源分为两个阶段:原始大乘与古典大乘;第二,大乘起源有内部因素,也有外部影响;第三,原始大乘思想,同小乘一样,萌芽于东天竺;第四,原始大乘思想的萌芽应追溯到公元前2世纪。除了以上几点以外,我又讲了我对宗教发展规律的粗浅的设想。我的规律是:用越来越小的精神和身体两方面的努力得到越来越大的对宗教需要的满足。这一条规律我在上面已经提到过。我认为,不但适用于佛教,而且也适用于天主教和基督教。我讲到什幺努力,讲到什幺宗教满足,也许有人认为太空洞。我现在讲得稍微具体一点。所谓“宗教需要”,不一定每一个民族,每一个人都有,内容也不尽相同,总之不过是:高则成佛作祖,低则趋吉避凶。释迦牟尼最初并没有被神化,佛教最初也无神可拜。小乘因此就强调个人努力,进行修行。这当然要费很大的精神和身体的力量。到了后来,由于佛教内部发展的需要,再加以外在甚至外国的影响,就出现了把佛神化,加以跪拜,借他力以往生,功德可以转让,等等。发展到最后,甚至到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地步。我那一条规律的内容,大体上就是这样。
在这里,我首先讲了《五卷书》在印度本国以不同的书名,在不同的语言中流布的情况。然后讲“时代背景”,讲“思想内容”和“结构特色”。在最后讲结构特色时,我使用了一个新名词“连串插入式”,就是一个大故事中插入许多小故事。这种结构方式,似乎对中国也产生了影响,唐代传奇人物王度的《古镜记》就是这样。此外,《五卷书》散文和韵文相结合的结构形式,中国一些传统小说中也有,比如写到一个什幺地方,就忽然插入一句话“有诗为证”,接着就是一首或长或短的诗歌。
至于大乘起源地的问题,我再补充几句。《大智度论》的作者龙树在本书卷六十七中说:“是深般若波罗蜜,佛灭度后当至南方国土者,佛出东方,于中说般若波罗蜜,破魔及魔民外道。度无量众生,然后于拘夷那竭双树下灭度。后般若波罗蜜从东方至南方,如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常从东方至南方,从南方至西方,从西方至北方,围绕须弥山。”如果我的设想:般若部是初期大乘的象征,是正确的话,大乘佛教萌芽于东天竺,也就不成问题了。事实上,大乘区别于小乘的一些做法,比如虔诚拜祷、他力往生等,《般若经》中都能够找到。
这是《简明东方文学史》第二编中第一章的第二节。
11.《我和佛学研究》
9.《五卷书》——《简明东方文学史》一节
严格说,这也不能算是一篇学术论文。我在里面讲了我学习佛教史的经过,研究佛教的原因。我认为,不了解佛教,就无法了解中国哲学史,甚至中国历史。我反对对佛教加以谩骂,谩骂不是战斗。我认为,应该正确地理解佛教,佛教也有过正面的影响。宗教是人类创造的,只要人类在行动上和思想上不能完全主宰自己的命运,宗教就有存在的余地。想人为地消灭宗教,是办不到的,只能是一个并不高明的幻想。我还认为,佛教并不影响、阻碍生产力的发展,日本就是一个例子。我们中国的佛教研究实际上还很落后,应急起直追。
只要把上述的目次同《〈罗摩衍那〉初探》的目次一对比,立刻就能发现期间的差别。《初探》中有的题目,我在这里省掉了,另外加了一些新题目。这说明,我在《初探》出版后的六年中,仍然对《罗摩衍那》继续思索和探讨。
12.《外语教学漫谈》
十一、与中国的关系
本篇也算不上学术论文,只谈了我对于外国语教学的一些想法。
十、在印度国内外的影响
13.《对于文化交流的一些想法》
(四)创立艺术风格
在精神方面和物质方面,都有文化交流。文化交流无所不在,无时不在。世界民族,不论大小,不论新旧,都创造了自己的文化,都同别的民族进行了文化交流,虽然各民族对世界文化的贡献之大小不是等同的。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告诉了我们一个经验或者规律:国力强大的朝代,比如汉唐,敢于接受外来的事物,从而丰富了自己的文化;国力衰微的朝代,胆子就小,自己文化的发展也受到了影响。
(三)描写自然景色
14.《我和外国语言》
(二)展开矛盾斗争
这篇文章详细讲述了我几十年学习外国语言的过程。
(一)塑造人物形象
15.《在“东方文学比较研究学术讨论会”闭幕式上的发言》
九、艺术风格
我这一篇《发言》共谈了七个问题:一、关于“危机”的问题;二、比较文学的范围;三、比较文学的目的或作用;四、关于新名词的问题;五、世界文学;六、日本文学的启示;七、一国中民族文学的比较问题。
八、思想内容
《发言》原来没有题目,后来收入《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一书时用今名。
(一)《童年篇》;(二)《阿逾陀篇》;(三)《森林篇》;(四)《猴国篇》;(五)《美妙篇》;(六)《战斗篇》;(七)《后篇》:罗波那的故事、哈奴曼的故事、罗摩和悉多的故事。(一)故事情节层次问题,(二)悉多的身份问题,(三)《罗摩衍那》故事来源问题。
16.《新博本吐火罗语A(焉耆语)〈弥勒会见记剧本〉第19页译释》(英文)这是一份英文稿,后面谈到。
七、主要情节
1987年
六、与《摩诃婆罗多》的关系
本年共写各类文章二十六篇,包括创作和学术文章。基本上可以算是学术文章的有十六篇。下面分别加以介绍。
五、语言和诗律
1.《欧、美、非三洲的甘蔗种植和砂糖制造》
四、成书的时间和地点
这是一篇相当长的论文,后来作为第七章编入我的《糖史》第二编,国际编。
三、作者
我在上面曾说到过我写《糖史》的原则:我并不想求全,只要von Lippmann和Deerr两部《糖史》中已经有的东西,我尽可能不再重复,那两部着作是完整求全的。我的《糖史》第一编,国内编所用的材料基本上都是我自己多方搜罗来的。这一点那两位国外学者是根本做不到的,我们也不应当这样要求他们。在国际编内,有时候非用他们的材料不行,但我也把这种情况压缩到最低限度。换一句话说,材料也基本上都是我搜罗来的,读者一看内容就能够知道。现在这一篇论文也不例外。在这里,我使用的都是汉文资料。我是有意这样做的。结果怎样呢?由读者来评断。
二、主要骨干故事的历史真实性
我不是为写《糖史》而写《糖史》,我有我的用意和着重点。我的着重点首先是讲文化交流;其次是阐述中国人在这些工作中所起的作用,特别是华工们所付出的劳动和做出的牺牲。是中国华工以及接近奴隶的“猪仔”,为美洲许多国家的甘蔗种植和砂糖制造流血流汗,奠定了基础。最后我还特别强调从非洲被欧洲殖民主义的强盗们贩运到美洲的黑人或者“黑奴”的作用。他们牲畜般地被白人奴役,在甘蔗园中、在制糖厂中,他们也是流血流汗,甚至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使南美洲和中美洲产的白糖流布世界。
一、性质和特点
2.《吐火罗文A(焉耆文)〈弥勒会见记剧本〉新博本76YQ1.2和1.4两张(四页)译释》
在现在这一篇文章里,我当然会使用以前写过的一些文章中的资料和观点,特别是《初探》。但是,时间毕竟已经过去了几年,我对这部大史诗的看法,当然会有所充实。所以现在这一篇文章并非全是抄袭旧说,而是有所增益。我先把本文的节段目次抄在下面,以资与《初探》对比:
这是吐火罗文A(焉耆文)《弥勒会见记剧本》新博本76YQ1.2和1.4两张四页的译释。详细情况上面已说过,不再重复。这说明,我在1987年仍然从事这项工作。
因为我穷数年之力,翻译了卷帙浩繁的《罗摩衍那》,所以我零零碎碎,陆陆续续,写过一些关于这部大史诗的文章,长短都有。最集中的是1979年出版的专着《〈罗摩衍那〉初探》(下面简称《初探》),里面讨论的问题最多,涉及面最广(请参阅前面所述1978年—1993年“我的学术研究”部分中的1993年的内容)。在那里,我只开列《初探》中的目次,对每一章都没有介绍。
3.《〈东南亚历史词典〉序》
这是《印度古代文学史》中的一章,后作为单篇论文收入《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一书中。《简明东方文学史》中《罗摩衍那》一章也用了其中的材料。
这不是一篇独立的论文,只是一篇序。中华民族是历史上最爱历史的民族。我们不但对本国历史有不间断的比较可靠的记述,对外国,其中也包括东南亚国家,也有记述。这些记述对研究有关国家的历史,有异常重要的意义。因此,我们中国学者,只要掌握了东南亚国家的语言文字,利用有关国家的史料,再加上我们史籍中的有关史料,这样来研究东南亚国家的历史,包括撰写《东南亚历史词典》,自然会得心应手,左右逢源。
8.《罗摩衍那》——《印度古代文学史》一章
4.《佛教开创时期的一场被歪曲被遗忘了的“路线斗争”》
因此,我们很容易就能想到,这是原始巫术的残余。我引了R.Briffault的话说:“所有的没有开化的人们都认为,种植技术比起其他活动来更依赖于巫术力量和行动,而不依赖于技巧和人力。”弗雷泽(Frazer)也说,原始人把人类生产自己的族类的过程和植物生产的过程混淆起来了。
下面按内容目次对本文加以简略的阐明。
我读《中国纪行》第十一章“妓院和妓女”,其中讲到妓女的来源:犯了死罪的官员的妻女被送入妓院,供人寻欢取乐。另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为公众祷雨。为什幺利用妓女为公众祷雨呢?我立即想到了印度流传极广的鹿角仙人或独角仙人的故事,其中就有利用妓女祷雨的情节。大史诗《罗摩衍那·童年篇》((1.9.3,1.9.28))讲到了这件事,讲到了妓女,也讲到了下雨。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二,讲到独角仙人,但没有讲求雨。在其他佛典中,这个故事大量出现。《本生经》第五二三和五二六两个故事,内容基本一样,讲的都是独角仙人。在用混合梵文写成的《大事》(Mahāvastu)中也同样可以找到这个故事。在西藏文佛藏《甘珠尔》中,在汉译佛典《佛本行集经》《佛所行赞》《大智度论》等无数的经典中,这个故事都留下了痕迹。在印度佛教艺术浮雕中,同样可以发现。这个故事或与这个故事相近的故事,在印度以外的地区也同样可以找到,比如Rabalais, Le Fontaine, Barlaam and Josaphat等都是如此。我现在毫不夸大地说一句,正如其他一些民间故事或民间传说那样,它几乎传遍了世界。
一、问题的提出提婆达多,梵文Devadatta,也译为“调达”等,意译是“天授”。他是佛祖释迦牟尼的堂弟,后来也随佛出了家,当了和尚。佛经中有很多地方都提到他,把他说成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他屡次想方设法加害佛祖,死后堕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他的主要罪恶是想争夺僧伽的领导权,破坏僧伽的统一,这种行为有一个术语,叫作“破僧”(sanghabheda)。但是,佛典在罗列他的罪状的同时,有时会露出一点破绽:提婆达多并不那样坏,还有人信从他。我因此想到中国一句老话——“胜者王侯败者贼”,一部《二十四史》,很多地方都可以碰到这种现象。恐怕提婆达多也属于败者一类。
这篇论文是读《中国纪行》的副产品。
但是,中外佛教史专家的着作中,有的也间或提到提婆达多的名字,却没有一个人认真探讨这个问题,更没有人提到,他同佛祖的斗争不是一般的意见不合,而是有更深的含义的。我借用了我国前一段很长时间内习用的一个政治术语“两条路线的斗争”,来表示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7.《原始社会风俗残余——关于妓女祷雨的问题》
二、佛典中对于提婆达多的论述我在本文中收集了大量的有关提婆达多,特别是他与释迦牟尼的矛盾的资料,这些资料都是“胜者”释迦牟尼的徒子徒孙们,最先是口传,最后写定成书的,倾向性非常明显。但是,正如常人所说的“不能一手掩尽天下人的耳目”,其中有一些真实的材料,对我今天的探讨是非常有用的,这是如来佛忠实的徒子徒孙们始料所不能及的。
6.《一部值得重视的书——读阿克巴尔〈中国纪行〉》
因为有关的经典太多,我最后选定了以唐义净译的《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为依据,来叙述佛与提婆达多的矛盾与斗争。因为,这一部经名称就标出了“破僧”,是资料最集中的一部佛经,是专门讲提婆达多破坏僧伽统一的。
正如对许多中古旅行家那样,也有人怀疑,本书作者是否真到过中国。我个人的看法是,他亲身到过中国,否则有一些事件和情况,他不会写得这样亲切、具体、生动、真实。他对当时中国人民的讲礼貌、守秩序等美德倍加赞美。他写道:“在世界上除了中国以外,谁也不会表现出那样一种井井有条的秩序来。毫无疑问,如果穆斯林们能这样恪守他们的教规——虽然这两件事无共同之处——他们无疑能按真主的良愿成为圣人。”总之,通过这一部分,我们能够看到16世纪初中国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比较真实的情况。读了这一部分,会无形中增强爱国主义精神。
这一部佛典讲释迦牟尼和提婆达多的矛盾,用的是典型的印度方式,几乎是从开天辟地讲起的。它讲人类的出现,人类的堕落;由于堕落而争夺土地,于是产生了国王。又经过了不知多少年多少代,出现了释迦种。最后出现了释迦牟尼的父亲净饭王,净饭王的兄弟甘露饭王,生子提婆达多。因此,佛祖和提婆达多是堂兄弟。讲释迦牟尼的诞生,又用的是印度方式,烦琐详尽到令人生厌。两位主人公一出台,本经就讲他们之间的矛盾。为什幺有矛盾?道理讲不出,也无法讲出,好像他们俩天生就是冤家对头。古今中外专讲一面之词的书籍,往往如此,因为它们实在讲不出令人信服的道理来。后来佛祖厌倦人世,出家修道。先行苦行,不久就发现:“此是邪道,非清净道。”舍之而去。在这里,这一个举措虽为所有的佛传所共载,却是一个伏笔,这与提婆达多有关,下面还要谈到。后来释迦牟尼终于在金刚座上,菩提树下,成了正果,成了佛。有了佛,才能有僧伽,有了僧伽,才有了“破”的对象,而破之者就是提婆达多。
中古穆斯林旅行家和学者对人类文化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由于语言关系,到了今天,这个历史事实还不为世界所熟知。穆斯林旅行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比较客观,比较实事求是;虽也受时代限制难免多少有一些荒诞不经之谈,但总起来看是比较少的,他们的记述基本上是可靠的。
《破僧事》接着叙述提婆达多的活动,特别是“罪行”,说他处心积虑要伤害释迦牟尼;又叙述他与未生怨王(阿阇世)的关系,二人先是仇人,后来又变成了朋友。又叙述提婆达多与六师外道之一的晡剌拿的关系。这虽是一件小事,但是其中却隐含着提婆达多的宗教哲学思想,下面我还要谈到。《破僧事》又叙述了提婆达多处处同释迦牟尼对着干,别立“五法”。这对了解提婆达多的宗教思想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这“五法”都是针对释迦牟尼的:第一,不食乳酪;第二,不食鱼肉;第三,不食盐;第四,用衣时留长缕绩;第五,住村舍内。这“五法”对于了解提婆达多同释迦牟尼的斗争,有重要作用。下面又讲到提婆达多破僧的五种禁法:第一,不居阿兰若;第二,于树下坐;第三,常行乞食;第四,但蓄三衣;第五,着粪扫服。以上这些细节,实际上是两条路线斗争的内容。《破僧事》又记述提婆达多堕入地狱,舍利弗到那里去看望他。
中亚人赛义德·阿里·阿克巴尔·哈塔伊用波斯文写了一部《中国纪行》,记述了他于16世纪初(明正德年间)在中国的所见所闻,极有学术价值。张至善和张铁伟、岳家明等译为汉文。书前有李约瑟的序和我的序。
《破僧事》接着叙述,提婆达多原来有了神通,后来因为做了恶事又失掉神通。又叙述提婆达多率领五百苾刍(比丘)在人间游行。这说明,提婆达多还是有追随者的。阿阇世王爱乐他,送给他五百车粮食,可以想见,二人已经成了好友。提婆达多千方百计地挑拨阿阇世与自己父亲的关系,终于使阿阇世把父王囚禁致死。提婆达多又一次一次地设计害他,终未得逞。《破僧事》最后利用阿阇世对世尊讲的一番话说明了晡剌拿的主张:“无善恶业,无善恶报,无施与祀,无施祀业,无父母,无父母恩,无有此世他世,无有修道得圣果者,无有圣人,无罗汉果者,四大散已,无所依止,若有人言今世后世业因业果真实有者,皆是妄言。智慧所说,愚人所谈,二俱皆空。”这一段话明确无误地说明了晡剌拿的接近印度古代唯物论者的异端邪说。可是他是提婆达多的好友。从中也可以看到提婆达多思想之一斑。
5.《〈中国纪行〉中译本序》
三、论述中的矛盾常识告诉我们,只有彻头彻尾讲实话的人才能在言语中没有矛盾。《破僧事》以及其他正统正宗的佛典,对提婆达多的叙述不是实话,而是有意地歪曲与诬蔑,因此必多矛盾,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举此二例,可见一斑。
我在本文中着重指出了两大矛盾:第一个是叙述本身的矛盾;第二个是叙述的事实与以后历史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第一个矛盾中又包含着两个问题:一、提婆达多真正是一个人格卑鄙干尽了坏事的家伙吗?二、提婆达多真正是一个失道寡助众叛亲离缺少徒众的坏人吗?有一些问题我在上面行文时已稍稍点到过。现在再补充几个例子。《破僧事》及其他一些佛典的律部经典都讲到一件事:如来佛派亲信舍利弗或阿难,跟踪提婆达多到王舍城去,告诉那里的婆罗门及长者居士说,提婆达多是一个坏人。这有点像中国“文化大革命”中一些“造反派”的头子们常用的手段,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把某一个人“搞臭”。这样做,必须会说假话,会造谣诬蔑。不意几千年前印度的佛祖的徒子徒孙们就曾这样干过。我再举一个例子——实际上,上面已经谈到过——许多律部经典同《破僧事》一样,都记载着,提婆达多是拥有徒众的,至少有五百个。“五百”可能是一个象征的数字,说多就用“五百”,比如“五百罗汉”之类。总之,提婆达多是有徒众的,而且为数不少。徒众中不但有和尚,而且也有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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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谈第二个大矛盾。如果提婆达多真正像《破僧事》和其他律部经典所说的那样坏的话,他活着下地狱,也是罪有应得的。可是后来的历史告诉我们的却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事实。佛灭度将近一千年以后,5世纪初,中国的高僧法显在拘萨罗国舍卫城中竟然看到了提婆达多的信徒们,他们供养过去三佛,唯不供养释迦牟尼。又过了二百多年,唐代的高僧玄奘在《大唐西域记》卷十,羯罗拿苏伐剌那国条中写道:“别有三伽蓝,不食乳酪,遵提婆达多遗训也。”可见到公元7世纪,提婆达多一派的僧徒还在活动。“不食乳酪”一语值得注意。我在上面已经说到提婆达多所立“五法”中第一法就是“不食乳酪”。一个微不足道的宗教禁忌竟然有这样长、这样强的生命力,真不能不令人佩服!晚于玄奘几十年到了印度的、《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的翻译者义净,在一条夹注中说:“在处皆有天授(按即提婆达多)种族出家之流。”可见其地区之广以及人数之众。可惜在以后的记载中就再也找不到这类的记述,提婆达多徒众的历史陷入渺茫之中了。
二、——︶—︶——︶/——︶︶—
四、我的看法,几点结论上面我简略地叙述了提婆达多同释迦牟尼的矛盾与冲突。最后提一提我的看法。我的总看法是:这不是两个人之间的恩怨,而是一场剧烈的“两条路线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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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公元前6世纪北印度思想界的情况。我们首先要把眼光放远,不要只看到佛教内部,而要环视当时整个北印度意识形态领域内的矛盾与斗争。笼统说起来,当时的北印度,有点像差不多同时代的中国春秋和战国时代:百家争鸣,思想活跃。大体言之,可以分为东西两大思想体系:西方婆罗门思想体系,东方沙门思想体系。前者以外来的雅利安人为基础,崇信吠陀天启,坚持种姓制度,婆罗门至上,提倡祭祀,信仰多神中的一神,哲学思想主张梵我一如(天人合一),没有悲观思想,不主张苦行,基本上是入世的。后者看重苦行,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是无神论的,否定自我,主张非暴力(ahi m sā),相信轮回业报。在一些重要的问题上,二者是根本对立的。
一、——︶——︶/︶︶——︶—
(二)沙门思想体系内部的情况。佛教、耆那教都属于新兴的沙门体系,这个体系内部的、最激烈的矛盾是正统佛徒与外道六师的矛盾。佛典中许多地方都能找到攻击谩骂六师的十分恶毒的言辞。
—(长)︶(短)
(三)佛教内部的情况。佛教原始时期的情况,也有矛盾与冲突,最突出的就是我在本文中所讲到的提婆达多与释迦牟尼的矛盾。对于这个矛盾的真相的说法,佛典中可谓既众说纷纭,又破绽百出,这一点我在上面已经谈过。真相究竟如何呢?我们应该公允地实事求是地加以分析。
《罗摩衍那》的诗律属于第一种,是按音节数目来计算的。全部大史诗约有一万九千首诗,绝大部分都是用一种诗律写成的。这种诗律名叫输洛迦(Šloka),有四个音步,每个音步八个音节,共三十二个音节。输洛迦本是最常见的一种诗律,《罗摩衍那》故神其说,说是作者蚁垤于无意中发现的。实际上连《摩诃婆罗多》用的也是这种诗律。我现在把《罗摩衍那》中最标准、最典型的两首输洛迦的诗律写在下面:
1.提婆达多五法的分析。我在上面已经详细地叙述了提婆达多所立的“五法”,在这里不再列举。在五法中,有二法值得注意:一个是苦行,一个是不食肉。苦行并没有明确规定,一些规定实际上与苦行是相通的。不吃肉则是明确规定的。在印度宗教史上、在印度佛教史上,这两个问题都是重要的问题;而偏偏在这两个问题上,提婆达多是同释迦牟尼对着干的。
印度古诗表现形式是诗节(stanza),每一诗节分为四个音步。组成音步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按照音节的数目,一种是按照音节瞬间(mātrā)的数目,前者术语叫婆哩陀(vrtta),后者术语叫阇底(jāti)。在第一种中,要区别长短音。所谓长音是指用长元音、二合元音或三合元音,以及诗律长元音组成的音节。在第二种所谓阇底中,也讲长短,一个短元音算一个音节瞬间,一个长元音算两个。在这里,诗律不是按照音节的数目,而是按照音节瞬间的数目来计算的。
2.提婆达多思想的分析,苦行和吃肉属于律的范围。提婆达多与释迦牟尼的根本对立,不仅表现在律的方面,而更重要的是表现在教义方面。关于这方面,我在上面已经谈了一些。我在这里只着重举出一点,提婆达多主张:“但有此生,更无后世。”提婆达多的好友,“外道六师”之一的晡剌拿,就是这样主张的。六师中另外一位名叫末加梨拘舍梨的“外道”也主张:“无善恶报,无有今世,亦无后世。”可见他们之间“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们现在可以用一张现成的标签贴在他们身上:唯物主义者。所有这些问题都是复杂的问题,详细分析请参阅我的原文。
4.《印度史诗〈罗摩衍那〉的诗律》
3.两条路线的根本对立。如果画龙点睛的话,“两条路线的斗争”是现成的说法。这个斗争,大概在释迦牟尼在世时确实发生过,以后为佛祖本人以及他的徒子徒孙们镇压了下去。但未能根本消灭,遂形成了佛教(或甚至不能称为“佛教”)的一股潜流,一千多年以后,此流还在潺潺地流动。如果真正写佛教史,不能忽视这一股潜流。中间还有一段有趣的插曲。梁僧祐《释迦谱·释迦从弟调达出家缘记》卷十说:提婆达多(调达)由于害佛,入了地狱,受大苦难,便发悔心,说了声:“南无佛。”如来佛便说,他将来会成为辟支佛。在宗教斗争史上,不乏这种例子。印度教兴起以后,也把佛祖释迦牟尼请入自己的神殿,给他在印度教众神中安排了一个座位。
现在的这一部书是苏尔梦编着的,其中收有法、苏、德、日、朝、柬、印尼、泰、美、澳等国学者的着作十七篇。她为此书写了引论。统观这些文章,材料大都翔实可靠,立论也平正公允。从中可见在所谓“汉文化圈”内外,中国传统小说的影响如何深厚,大大有利于了解中国文化对外影响的具体情况。
最后,我还要着重说一句:以后研究佛教史的学者,必须正视佛教开创时期这一场相当激烈的“两条路线的斗争”。
在外国汉学家中,法国汉学家是突出的。他们有比较悠久的汉学传统,名人辈出,代有传人,至今不绝。但是,老一辈汉学家“俱往矣”。在中青年汉学家中,苏尔梦是一个佼佼者。她的着作相当多,比如《适应汉文化的一个例子:十八世纪的贵州省》《雅加达的中国人,寺庙和公共生活》《印度尼西亚的中国人用马来文写的文学作品》等。此外她还写了很多论文,涉及面非常广,资料多是第一手的。
4.我的结论。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一方面接受其他国家的文化,一方面又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文化传出国外,传布全球。中国的传统小说就是传播对象之一。有一些小说也传到了欧洲,受到了像歌德这样的文化巨人的赞扬。但是,最主要的传播地带还是亚洲。中国家喻户晓的一些传统小说,比如《三国演义》《西游记》《今古奇观》《水浒传》《金瓶梅》《聊斋志异》《红楼梦》等,都传至亚洲许多国家。有的是华侨带出去的,不用译本;有的则有当地文字的译本,为当地居民所喜爱。这也是一种文化传播的方式,其影响更能深入人心,它加强了当地人民对中国的了解,从而增强了友谊。
略。
本文原系法国学者苏尔梦着《中国传统小说在亚洲》汉译本一书的序言,收入《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一书时,改名《文化交流与文学传播》。
5.《cīnī问题——中印文化交流的一个例证》
3.《〈中国传统小说在亚洲〉中译本序》
cīnī的意思是“中国的”,这一点明确无误,绝无可以怀疑的余地。可是偏有一位W.L.Smith先生写文章否定印度许多语言中称白糖为cīnī这事同中国有关。他挖空心思,故弄玄虚,大绕弯子,“拙”言惑众,来证明他的观点,结果自然是削足适履,捉襟见肘,前后矛盾,闪烁其词,危言并不能耸听,白搭一支蜡。
最后,我讲泰戈尔在世界上的影响以及他与中国的关系。上面已有所涉及,在这里不再重复了。
学术探讨,空言无济于事。我们只能让历史事实来说话。历史事实是,根据马可·波罗的记述,元世祖时代,中国福建Unguen(尤溪)地方已经从埃及人那里学会了炼制白糖的技术。所谓“白”是一个颇为模糊的词,有种种等级不同的“白”。过去中国一些医书上已经有“白糖”一词,绝不会是纯白,不过较之红糖,颜色显得稍稍淡黄而已。元代的白糖也不会是纯白。到了明代,根据刘献廷《广阳杂记》的记载:“嘉靖以前,世无白糖,闽人所熬皆黑糖也。嘉靖中,一糖局偶值屋瓦堕泥于漏斗中,视之,糖之在上者,色白如霜雪,味甘美异于平日,中则黄糖,下则黑糖也。”大概泥土中的碱性发生了作用,使糖色变白。在中外科技史上,由于偶然性而产生的新发明,并不稀见。总之,中国明代已能制白糖,这是无法否定的事实。后来,我在我的《糖史》中有专章讨论此事。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接着我论述了泰戈尔的“作品”。他是一个天才作家,一个多产作家。他用孟加拉文和英文写了大量的诗歌、短篇小说、长篇小说、戏剧、杂文等,世界各国几乎都有译本。中国已经翻译了泰戈尔的全集。我还特别分析了他的艺术特色,并以短篇小说为例,细致地加以分析。他的诗歌创作曾在20世纪20年代后半期深刻地影响了中国新诗的创作。
中国一旦能生产白糖,立即出口外洋。中国白糖运至日本,中国典籍和日本典籍中都有确切翔实的记载。中国白糖运至印度,也是十分顺理成章的事。这个事实,Smith先生想否定是办不到的。传到了印度以后,印度人民无以名之,就名曰“中国的”(cīnī)。至于确定传入印度的时间和地点,我仍然用我的老办法:从语言上下手,也就是从cīnī这个词下手。由于资料不足,我只能利用Smith的现成的资料。他说cīnī这个字在印度孟加拉16世纪时已经确立。他又推断,这个字13世纪时已经出现。那幺,根据这个情况,我们可以推断,13世纪中国从埃及学制的白糖已经从泉州由海路运往印度。明代生产的更白的白糖16世纪后又通过同一途径运至印度。这样一来,传入的地点问题也就连带解决了:是东天竺孟加拉。
下面我谈到他的思想(世界观)。他主张宇宙万物的基本精神是和谐与协调;他又提出了“韵律”是宇宙的最高原则。但是,他思想中也是有矛盾的。
根据目前的资料,仅能做这样的结论。
接着我写了泰戈尔的“生平”。我仍然突出了他的爱国行动,以及他的国际主义精神。1916年,他到了日本,从那里转赴美国。他对美国的种族歧视深恶痛绝。他以“国家主义”为题,做了一些报告。他对美国一向没有好感,几次访美,都不欢而散。1919年,发生了有名的“阿姆利则惨案”,他拍案而起,写了一封义正词严的信给英国总督,声明放弃英国国王赐给他的“爵士”称号。1924年,他访问中国,对中国文化大加赞赏,歌颂中印友谊,并预言中国的复兴。1930年,他访问了苏联,极有好感。1939年,他着文怒斥希特勒。1941年,他临终时还念念不忘中国的抗日战争。综观泰戈尔一生,主持正义,痛斥邪恶,不愧是一个完人。
6.《传统文化与现代化》
我写“泰戈尔”这一节,主要根据我自己对他的研究,也参考了一些国外的研究成果。我首先写了泰戈尔“生活的时代”,强调他生活在英国殖民主义者的统治下,自幼培养出了极其真挚的爱国主义热情,他为印度的独立贡献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他与圣雄甘地可以称为“双峰并峙”,因此受到了全印度人民,以及全世界进步人民的由衷的爱戴。他对中国人民反抗日本军国主义者的同情,对侵略者的无情的鞭挞,我们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
传统文化代表文化的民族性,现代化代表文化的时代性。历史上的现代化(虽然当时还不会有这个名词),指当时的“现代化”,也可以叫时代化。现代化或“时代化”的目标是当时世界上文化发展已经达到的最高水平,现代化总是同文化交流分不开的。一方面大力吸收外来的文化,另一方面对传统文化又进行批判和继承的工作,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历史上任何正常发展的国家都努力去解决传统文化与时代化的矛盾。这个矛盾解决好了,文化就大大地前进一步;解绝不好,则两败俱伤。只顾前者则僵化保守;只顾后者则邯郸学步。中国历史的经验值得借鉴。汉武帝时期,一方面努力保存传统文化;另一方面又能够放眼世界,大量吸收外来的东西。在其后一段时期,情况依然未变。佛教就于此时传入中国。文化交流使汉代和中国以外的广大地区蒙受其利。在中国历史上,凡是国力强盛时,对外文化交流就进行得虎虎有生气。反之,在国力衰微时,则顾忌很多,结果是阻碍了文化的发展。
这是《简明东方文学史》第三编中第三章的第二节(该书第454—470页)。
7.《〈什幺是比较文学〉序》
2.《泰戈尔》——《简明东方文学史》一节
比较文学,同近代中国的一些新学问一样,也是舶来品,而且历史并不太长。在不长的时间内,中国比较文学的研究已经开展起来了,建立了全国性研究会和一些地区性的研究机构,出版了全国性和地区性的刊物,老中青的研究队伍也逐渐形成了,一派繁荣兴盛的气象。但是,仔细评论起来,也不是一切皆好。一切新生事物都有一个成长过程,比较文学也绝不会例外。根据我个人肤浅的看法,我们的缺憾是一不够普遍,二不够深入,我们的研究工作还有不少的空白点,有待于填补。
“法”(dharma)这个字在印度含义颇为复杂,大体上是由宗教伦理转为政治法律。本书作者是婆罗门种姓,当然会努力维护本种姓的利益。但这一部《法论》还是非常有用的。我个人从里面找到印度封建社会起源的很多资料。关于这个问题,印度所谓历史唯物主义的史学家大都认为印度封建社会起源比较晚。我利用本书提供的资料,认为印度封建社会起源相当早。这一部书不但在印度历史上起过重要作用,到了近代,它仍有极大影响;它影响了许多周边国家,英国人为印度立法也曾加以参考。
8.《要尊重敦煌卷子,但且莫迷信》
1.《〈摩奴法论〉汉译本序》
敦煌藏书被发现以后,形成了一门新学问“敦煌学”。敦煌卷子的价值,较之学者们推崇的宋版书,实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正如对宋版书一样,敦煌卷子应受到尊重,但是且莫迷信。我举了一个例子:唐代崔颢的《黄鹤楼》是千古绝唱,在敦煌卷子中也有这一首诗,但与我们通常的本子微有不同。第一句诗,敦煌本是“昔人已乘白云去”,通行本“白云”是“黄鹤”。最后一句诗,通行本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而敦煌本“烟波”则比作“烟花”。仔细对比两个本子,恐怕大家都会承认,通行本要比敦煌本好,特别是“烟花”二字,放在这里十分不妥。
本年共写三十二篇各类文章,其中可以算作学术论文的有十四篇。下面顺序加以叙述:
9.《唐太宗与摩揭陀——唐代印度制糖术传入中国的问题》
这一年又是丰收的一年。校内外的社会和学术活动仍多。中国比较文学学会成立,我当选为名誉会长。这一年出版了下列几本书:《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大唐西域记〉校注》《〈大唐西域记〉今译》和译本《家庭中的泰戈尔》。是年8月,赴德国Stuttgart,参加第十六届“世界历史学家大会”,在会上用英文宣读了《商人与佛教》。
这原是一篇独立的论文,后编入《糖史》第二编,国际编的第五章。第四章《古代印度砂糖的制造和使用》,前面1983年的学术研究部分已经介绍过了。这一篇副标题是“唐代印度制糖术传入中国的问题”,可以说是它的续篇。
1985年
先将目次抄在下面:
这三篇论文都是为《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卷》所写的词条。
小引
19.《梵文》
第一节 唐代中印交通和文化交流
18.《窣利文(粟特文)》
一、交通年表
17.《吐火罗语》
二、文化交流
这是《北京晚报》记者的提问和我的回答的一个记录。文虽短,但谈的问题却极为重要。比较文学形成的历史虽然不长,但已经成为世界显学。可惜其中竟没有中国的声音。有一些中国比较文学学者,甚至个别的外国比较文学学者,都提出了建立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的希望和呼吁。我当然也有这种希望,但绝不是出于狭隘的爱国主义或民族主义,而是出于对世界比较文学的关心。没有中国学者,再扩大一点范围,没有东方学者参加,则比较文学会是一个不完备的学科。至于如何才能形成中国学派,我除了提倡理论研究以外,其他招数也不多。
a 宗教哲学
16.《展望比较文学的中国学派》
b 语言
在这篇论文的最后几段中,我讲到当今世界上五花八门的文艺理论体系,“江山年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天”。对这些文艺理论体系,我们必须随时加以注意,努力去理解;但千万不要被它们绑在战车上,拾人牙慧。这个意思,一直到今天,我还认为是对的。
c 文学
(从这一段话中可以看出来,我在当时仍然被西方的“分析”牢牢捆住了手脚,而不能自拔。我现在认为,我现在终于“拔”出来了。)
d 艺术
我主张中国的外国文学研究应有中国特色。要想做到这一步,至少应该有三个前提或者基础:第一,必须突出理论研究;第二,必须在方法论上努力求新;第三,必须实行拿来主义,古为今用,外为中用,以我为主。世界上,文艺理论能成为体系的只有四家: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自古希腊罗马以来的欧美文艺理论、中国文艺理论、印度文艺理论。中国文艺理论,源远流长,丰富多彩,有一套专门名词,有许多不同的学说。我写道:“这些术语和理论对中国的专家来说,一看就懂,也确能体会其中含义;但是要他用比较精确的明白易懂的语言表达出来,往往说不出。这些术语给人一个印象,一个极其生动的印象,这是好的。要把这个印象加以分析,说说清楚,则力不从心,说不出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不足之处。”
e 科技
这一篇论文不算太长,但是代表了我在20世纪80年代前对外国文学研究,对文学批评,对美学,对文艺理论的看法。
f 动植矿物
15.《外国文学研究应当有中国特色》
三、交通道路
这篇讲话没有提出什幺新观点。
第二节 印度制糖术传入中国
14.《在杭州印度两大史诗讨论会上的讲话》
只看这个目次就能够知道,我是在广阔的文化交流的基础上来谈印度制糖术传入中国的,我这样做,当然有我的打算。我认为,中印文化交流,源远流长。专就印度文化传入中国而论,至晚肇始于汉代,中经魏晋南北朝,至唐则登峰造极。制糖术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传入中国的。
我借用了先师陈寅恪先生《王静安先生遗书序》中的一段话:“然详绎遗书,其学术内容及治学方法,殆可举三目以概括之者。”这三目是:“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取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互相补正。”“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我这一篇序言主要就是根据寅恪先生提出之三点,来叙述饶宗颐先生的学术内容和治学方法。
第一节“一、交通年表”上限是唐高祖武德二年(619年),下限是武则天统治结束的长安四年(704年),前后将近九十年。在人类历史上,九十年只不过是一瞬间;但是,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中印交通竟频繁到如年表排列的那样,可见两国间的关系密切到什幺程度。这些来往都是有内容的,不仅仅是礼节性的,内容就是文化交流。
在这一篇序言中,我首先介绍了饶宗颐先生的生平,然后介绍他的着作。饶先生学富五车,着作等身,研究范围极广,儒、释、道皆有所涉猎,常发过去学者未发之覆。我在这里提出来了一个大家所熟知、而实践者则不算太多的观点,这就是:“进行学术探讨,绝不能故步自封,抱残守缺,而是必须随时应用新观点,使用新材料,提出新问题,摸索新方法。只有这样,学术研究这一条长河才能流动不息,永远奔流向前。”饶先生是做到了这一点的。
唐代中印文化交流的内容异常丰富,精神的东西有,物质的也有。而且从表面上看起来,几乎是“一边倒”的样子,好像只有印度的东西向中国流,中国的东西向印度流的情况则几乎不见。事情不可能竟是这个样子,之所以看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原因很复杂。这个问题,我在上面已经谈过,下面还将谈到,这里暂且不谈。
13.《〈饶宗颐史学论着选〉序》
我把中印文化交流的内容大体上归纳了一下,归纳成了目次中所写的那几项,不要求十分完备。我归纳的“a宗教哲学”“b语言”“c语言”“d艺术”“e科技”“f动植矿物”,几乎是人所共知、人所共见的。具体内容,我在这里不详细介绍。读者如有兴趣,请参阅本文原文。
这一篇序言没有提出什幺新观点。
因为本文讲的是制糖术,这本来也是属于文化交流的范围内的,为了突出它的重要性,我特意设了一个第二节,专门讲制糖术。这里我要多说上几句话。
12.《〈敦煌吐鲁番唐代法制文献考释〉序》
中国在先秦时代就已经知道甘蔗,当时写作“柘”。但只饮蔗浆,还不知道制糖。汉代依然如此。后汉、三国时期起,“西国(极)石蜜”传入中国。所谓“西国”或“西极”,极可能指的是印度、波斯一带。稍后,中国就开始使用甘蔗制造砂糖,大概技术水平不会很高。到了唐初,公元7世纪,印度制糖技术,在长年发展的基础上,占世界领先地位。因此,被西域诸国尊称为“天可汗”的唐太宗才派人到摩揭陀(印度)去学习熬糖法。学回来以后,太宗“即诏扬州上诸蔗,柞沈如其剂,色味逾西域远甚”。意思就是,在颜色和口味方面,远远超过印度。颜色指的是白色。这本是常见的现象,中国古语说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指的也就是这种现象。
本篇论文的后一半,我主要用来谈商人与佛教关系密切的原因,以及与中国对比。在这里,我个人主观的想法多一点,难免有主观臆断的地方。但是,就我个人来说,我的态度是严肃的,丝毫也没有故意标新立异、哗众取宠的想法。是非曲直,都由读者去评断吧。
关于唐太宗派人到印度去学习熬糖法这件事,见之于所谓“正史”,可见其郑重之程度。从唐到宋,有许多书上都有这个记载,我在这里都略而不谈。有一个问题则必须谈一谈:《新唐书》二二一卷上《西域列传·摩揭陀》说是“学熬糖法”。有的则说的是熬石蜜法。这应该怎样来解释呢?“糖”和“石蜜”是一?是二?这个问题看起来颇简单,实则很复杂。我省去那些烦琐的考证,只说一句:是两种东西。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对这个问题的提法,虽亦有可商榷之处,但他对糖和石蜜的区别,则是说得颇为清楚的。他说:“以蔗汁过樟木槽,取而煎成。清者为蔗饧,凝结有沙者为砂糖,漆瓮造成,如石,如霜,如冰者,为石蜜,为糖霜,为冰糖也。”虽然是两种东西,实际上也是一种东西,区别在于生产程序有先后,生产工具有不同而已。
在古代社会中,不管是中国还是外国,由于生活条件的限制,特别是由于道路的崎岖坎坷和交通工具的简陋,一般人除非万般无奈是不大出门的。古人所谓“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讲的——至少一部分就是这种情况。现代的所谓“旅游”,不但古代稀见,连我年轻时都是少见的。现在推想起来,当时出游的人不外下列几种:外交使节,比如张骞之流,这类人数目极少;出征侵略或御敌的将士;贸迁千里万里“重利轻别离”的商人;还有为了宣扬大法,积累功德而云游的宗教僧侣。这个出游的队伍是慢慢扩大的。当时通往远方的大路,最有名的是丝绸之路,都是商人用脚踩出来的。宗教僧侣出行,当然也只能走商路。因此二者路上相遇的机会自然就多了起来,结伴同行,也就成了很自然的现象。我在本文中引用的大量佛典律藏中的资料,足以说明这个现象了。有很多故事讲到佛教和尚同商人共同想方设法在关口上偷税漏税,以及佛教僧侣对商人无与伦比的、超出度外的迁就和照顾,颇伤虔诚的佛教徒的感情,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是,这些记载都赫然出自佛典本身,我丝毫也没有捏造。我是一个历史工作者,只能照实直书,别无选择。这一点还请佛教界的朋友们原谅则个。
现在归结到我们的主题:唐太宗派人到印度去学习的究竟是“熬糖”法呢?还是“熬石蜜”法呢?这问题看似难以回答,实则,只要了解了上述《本草纲目》中所述的过程,则又十分简单。唐太宗派人学习的是全过程,既包含熬糖,也包括熬石蜜。诸书不同的记载,并不矛盾。
按照常理,商人与佛教不会有多少瓜葛,不会有太密切的关系。商人是入世的,做生意为了赚钱。而佛教僧人则是出世的,念经拜佛,坚持修行,为了成佛作祖,得到涅槃。二者互不相涉。我原来根本没有想到把二者联系到一起来。但是,在阅读佛典的过程中,我却逐渐发现或者意识到,二者有非同寻常的关系。释迦牟尼成佛后,从金刚座上下来,第一批向佛提供食品的就是两个商人。这是佛一生中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为什幺偏偏是两个商人而不是别的什幺人呢?释迦牟尼最大的施主给孤独长者也是一个大商人,他曾布金满地购买了一座大花园赠送给佛祖。佛经中许许多多的地方都谈到了这一位长者,他是佛经中最有名的人物之一。因此,我们可以说,商人同佛教有某一种特别亲密的关系。
10.《〈中西比较文学教程〉序》
我个人认为,这是一篇重要的论文。
此篇收入《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一书时,改名为《文学的经与纬》。
11.《商人与佛教》
文中提到了闻一多的一篇文章《女神之地方色彩》。文章说:“一切艺术应该是时代的经线,同地方纬线所编织成的一匹锦。”从其中引发了我的一个想法:任何时代任何国家的文学(文化)都包含着两方面的因素:民族性和时代性。代表民族性的民族文学传统是历史形成的,可以算是经线;代表时代性的是民族文学随时代而异的现代化,是共时形成的,可以算是纬线。经与纬相结合就产生出了每一个时代的新文学。
这是我在上海外国语大学的一篇即席的长篇发言或者报告,没有稿子,连提纲也没有。内容是讲:研究外国文学应当学习些什幺东西?我认为,首先要提高理论水平。想做到这一步,必须学习四个方面的文艺理论。第一,要学习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这里包括经典作家对文艺的一些意见,我把普列汉诺夫也归入此类。这是基本立足点,不能掉以轻心。第二,要学习中国文艺理论。我们在这方面有丰富而优秀的遗产,《文心雕龙》、钟嵘《诗品》、司空图《诗品》等古代名着,一直到近代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还有大量的“诗话”,都是非学不行的。第三,要学习西方文艺理论。自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起,一直到近现代,西方文艺理论极其丰富。近代又出现了不知多少理论,有的“蟪蛄不知春秋”。我们必须了解,但千万不能迷信。“贾桂思想”是我们的大敌,必须彻底铲除。第四,要学习印度文艺理论。在印度,文艺理论也有极长、极辉煌的历史。过去曾影响过中国,今天我们仍要认真研究和学习。理论方面,就讲这四点。在语言方面,必须先学好汉语,包括古文诗词在内;其次必须学好外语,只会一种还不够用,要多学几种;再次,知识面一定要广,不广没法研究外国文学;最后还要学习科技知识,至少要能掌握电脑技术。
我进一步又指出了,我们当前研究比较文学的重要意义在于创造新中国的新文学,在于加强世界各民族之间的理解,为全体人类走向大同之域的理想服务。
10.《外国文学研究中的几个问题》
11.《中国文化发展战略问题》
刘安武这一部书是十分可贵的。此书资料丰富,立论公允,必能受到读者的欢迎。印度语言极多,每种语言都有自己的文学。我国研究印度文学的现状实不能令人满意,至今连一部《孟加拉文学史》都没有写出来,遑论其他语言。没有个别语言文学史的研究,一部完整的《印度文学史》是无法写出来的。
这是一篇报告的录音整理稿,非常长,涉及的问题也非常琐细而广泛。我主要讲了三个大问题:一、“文明”与“文化”含义的异同;二、中国当前的社会情况;三、怎样开展文化交流,加强精神文明的建设,理顺各方面的矛盾关系,促进生产力的发展。简述如下:一、世界学者给“文明”或“文化”下的定义据说有几百个,这就等于没有定义。我想从另一个角度来界定二者:“文明”的对立面是“野蛮”;“文化”的对立面是“愚昧”。二、在人类历史上,生产力的发展至关重要。共产主义的最终目标是让大家共同过上好日子,这与生产力密切相关。眼前中国社会上不正之风严重,中国民族性的消极面依然广泛存在,这不利于生产力的发展。三、我主张,我们要开放,开放,再开放;拿来,拿来,再拿来;交流,交流,再交流。
9.《〈印度印地语文学史〉序》
12.《〈王力先生纪念论文集〉序》
在这一篇“自序”中,我主要讲了我学习“佛教梵语”开始时的情况,接着又讲了我写《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和《再论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的来龙去脉。《再论》写于1958年。这篇文章主要是针对德国梵文学者、我的朋友Bechert的。在这一篇“自序”的最后,我提出了我研究“佛教梵语”的用意。我不是为研究语法变化而研究语法变化的,我希望把对佛教梵语和印度佛教史的研究结合起来。
我首先叙述了我同王力先生认识的过程,这个过程长达几十年;他是师辈,我是生辈。我认为他禀性中正平和,待人亲切和蔼,同他相处,使人如沐春风。对于他的学术成就,我归纳为八个字:中西融会,龙虫并雕。他的研究范围是语音学、汉语音韵学、汉语史、中国古文法、中国语言学史、汉语诗律学、中国语法理论、中国现代语法、同源字等。他一方面继承了中国明清直至20世纪20年代中国大师的衣钵,另一方面又受过西方严格的科学的审析音韵的训练。因此,他的成就在某一些方面超过了中国旧时的大师。他本人也成为一个大师级的学者。这是讲“中西融会”。什幺是“龙虫并雕”呢?他研究极深极专,但又不忘普及。这是许多老一代专家不肯做的事。最后,我谈到了中国知识分子爱国主义思想的根深蒂固,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知识分子,王力先生是其中佼佼者。
8.《自序——〈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
13.《为考证辩诬》
已见上面5。
考证,亦称考据,在清代同义理、词章并列,是三门学问之一。当时并没有反对的人。到了20世纪20年代,胡适大搞考证,引起了一些人的责难。进入50年代以后,考证交了华盖运,同批判胡适联系了起来。说什幺胡适为了反对共产主义而引导青年钻入故纸堆中,专搞考证。在“以论代史”的荒唐年代,专门讲“论”,对“论”所从来的资料,则往往歪曲穿凿,削足适履。对材料的真伪和产生时代,往往不甚措意。而要达到鉴别材料的真伪和年代,考证是行之有效的办法。这似乎是常识中的一点知识,也为一些“以论代史”者所反对,所讥笑。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中国的学术停滞不前,而且有倒退的现象,与这股歪风不无关系。更可笑的是有人反对所谓“烦琐的考证”。考证是否要“烦琐”,全由资料的性质而定。需烦琐则必烦琐,不需则否。不能由个人的主观愿望而定。
7.Translation from the Tocharian Maitreyasamiti-nāt·aka the 39th leaf(2 Pages)776 YQ 1.39 1/1 and 1.39 1/2 of the XinJiang Museum Version
14.《为胡适说几句话》
我在这篇序言中主要介绍了印度三位学者对《薄伽梵歌》的意见,他们是高善必(D.D.Kosambi)、Basham和恰托巴底亚耶(Chattopadhyaya)。我认为,这三位学者对此书的意见各有独到之处,其余印度和印度以外的学者们的意见,多得不可胜数,都没有什幺特异之处,我一概省略了。在序言的最后两段中,我提出了一个“天国入门券越卖越便宜”的观点。这个观点在我脑海里不断发展,到最后就形成了一个宗教发展的规律:用越来越少的身心两个方面努力得到了越来越大越多的宗教的满足。在香港中文大学讲学时我曾专门讲过一次。我个人认为,这是发前人所未发的观点或者规律。
在中国近代学术史上,胡适是一个享大名而又颇有争议的人物。由于他政治上的偏见和错误,解放后更是屡遭挞伐,成为一个“反面教员”。人们谈胡色变,他几乎成为一个“不可接触者”。他那句有名的话“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本来是正确的,也受到了批判。又说他对国民党是“小骂大帮忙”,把他看得比中统和军统还要危险,还要坏。我认为,这都是极“左”思潮的产物。我曾同他共事几年,他是校长,我是系主任,见面的机会非常多。他的着作我几乎都读过。可以说我对他既有理性认识,又有感性认识。他对人和蔼可亲,保护学生,不遗余力,爱好政治而实为一个书呆子。
6.《〈薄伽梵歌〉汉译本序》
15.《〈歌德与中国〉序》
此文有英译文。见下面7。
一个人和一个民族最难得的是有自知之明。中国民族也是这样。在鸦片战争以前,中国最高统治者懵懵懂懂,以“天子”自命,视所有的外国都为夷狄。鸦片战争一声炮响,起了振聋发聩的作用,中国统治者们一变而成为贾桂,拜倒在洋大人脚下。鸦片战争前,德国的(其他西方国家也一样)哲人大都赞美中国文化,德国伟大诗人歌德就是其中之一。这情况在这本《歌德与中国》一书中有所阐述。中德两国人民读了以后,都会得到“启蒙”的作用。
这里译释的是新博本《弥勒会见记剧本》第三十九张两页。详细说明已见1983年4,这里不再重复。
16.《〈比较文学概论〉序》
5.《新博本吐火罗语A(焉耆语)〈弥勒会见记剧本〉第三十九张译释》
本文原是为陈悖、刘象愚所着《比较文学概论》所写的一篇序言,收入《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一书时改今名。
顺便说一句:这篇论文有英译本。
在本文中我指出了比较文学日益成为显学。原因何在呢?我借用了本书中的一句话:比较文学的发展是一种历史的必然,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在中国,比较文学研究的起步,略晚于其他一些国家。近几年来,我们急起直追,总算是赶上了世界潮流,成绩是卓着的。不过,我现在——就是写这本书的现在——想加上几句话。一方面要努力学习,一方面要努力创新,最重要的是要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扬弃那种“贾桂思想”,切勿甘居“无声的中国”这样屈辱的地位。
最后,我谈到了《清平山堂话本》卷三中的《陈巡检梅岭失妻记》。这个话本一方面与罗摩的故事有相似之处;另一方面,又与《西游记》的神猴孙悟空有某些瓜葛。这个问题有待于进一步的探讨。
1988年
五、罗摩的故事传到了中国,被一些民族涂上了民族色彩和地方色彩。
本年共写各种体裁的文章四十篇,其中可以归入学术研究一类的有二十三篇。下面分别加以论述。
四、中国人不大喜欢悲剧。罗摩故事在印度是一个悲剧,中国编译者则给了它一个带喜剧色彩的收尾。
1.《迦梨陀娑评传》
三、汉族翻译的罗摩的故事,则强调伦理道德方面,特别是忠和孝。我总怀疑这是译经的和尚强加上去的。中国古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一当了和尚,不许结婚,哪里来的“后”呢?而许多中国皇帝偏偏好以孝治天下。这似乎是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于是中国佛教僧徒就特别强调孝,以博得统治者和人民大众的欢心,以利于佛教的传播。
这看起来像是一部书,实际上只是一长文。共有下列的内容:一、名字的解释。迦梨是女神名,陀娑是奴隶,合起来就是“迦梨女神的奴隶”。二、生卒时间。众说纷纭,一般的说法是他大概生活在330—432年的笈多王朝时期。三、时代特点。笈多王朝全盛时期,城市繁荣,商业兴盛,国内外交通方便,贸易发达。四、作品。有真有伪。一般认为真者有长篇叙事诗两部、长篇抒情诗一部、抒情小诗集一部(也有人认为伪)、戏剧两部,另有一部,真伪难辨。五、语言工具。主要是梵文,另有少量俗语。六、艺术风格。他笔下的梵文,淳朴而不枯槁,流利而不油滑,雍容而不靡丽,谨严而不死板。七、在国外的影响。影响极大,特别是剧本《沙恭达罗》更受到德国伟大诗人歌德等的交口赞誉。歌德和席勒曾考虑把它搬上德国舞台。八、在印度国内的影响。影响也是非常大的。印度许多语言都有《沙恭达罗》的译本。一直到最近,还有人用梵文原文上演此剧,可见此剧为印度广大人民所喜爱。九、迦梨陀娑与中国。他的抒情诗《云使》在几百年前就有了藏文译本,此译本至今尚存。至于汉文翻译介绍则比较晚,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有从梵文译为汉文的着作,包括《沙恭达罗》《云使》等。本文的内容,上面已经谈到过。
二、罗摩的故事传入中国以后,有关的民族都想利用它为自己的政治服务。傣族利用它美化封建领主制,美化佛教。藏族利用对罗摩盛世的宣传,来美化当地的统治者。
2.《〈中国民族文学与外国文学比较〉序》
一、罗摩故事宣传什幺思想?印度的两个大教派都想利用罗摩的故事为自己张目。印度教的《罗摩衍那》宣传的主要是道德伦常和一夫一妻制。佛教的《十车王本生》则把宣传重点放在忠孝上。至于《罗摩衍那》与佛教的关系,有一些问题我们还弄不清楚。两者同产生于东印度,为什幺竟互不相知呢?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罗摩的故事晚于《梵书》,而早于释迦牟尼。
本文原为《中国民族文学与外国文学比较》一书的序言。收入《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一书时,改名为《少数民族文学应纳入比较文学研究的轨道》。
前五部分的内容,我在这里不谈了,请读者参看原文。我只把“结束语”的内容稍加介绍。我谈了下列几个问题。
这一改名,实际上是画龙点睛。因为,有一些比较文学家有一个论点:比较文学的研究只限于国与国之间。我本不是比较文学研究专家,没有读到过有这样论点的文章。但是,在深圳召开的一次比较文学研讨会上,有人向我提出了这个问题。我当时并没有过细地考虑问题的含义,率尔答曰:中国民族间文学的比较应该属于比较文学的范畴。后来,为《中国民族文学与外国文学比较》一书写序时,重新考虑了这个问题,认为自己率尔而答还是正确的。欧洲与中国不同,几乎都是单民族的国家。中国则是一个多民族——民族多到五十六个,而且有可能增加——的国家,几乎等于一个欧洲。在这样的情况下,严格遵守欧洲学者的教条,等于“食洋不化”,是绝对不应该的。文中我还大力提倡中国民族文学间应积极进行比较的研究。
一、《罗摩衍那》留在古代汉译佛经中的痕迹;二、傣族;三、西藏;四、蒙古;五、新疆:(一)古和阗语,(二)吐火罗文A焉耆语;结束语。
3.《〈印度社会述论〉序》
中国翻译印度古代典籍,虽然其量大得惊人,但几乎都是佛经。大史诗《罗摩衍那》虽然在印度影响广被,但因为不是佛经,所以在我的全译本出现以前的两千余年中,中国并没有译本,至少对汉文可以这样说。我这一篇论文就是介绍《罗摩衍那》在中国许多民族中流传的情况的,共分以下几个部分:
我先讲了世界上四个文化体系,可以归纳为两大体系。此时我还没有明确提出东西之分。对于这个问题,我在上面虽已多次讲过,但是此时还不像后来那样明晰,有点混乱。这是我对东西文化理解的一个过渡过程,值得注意。我把中印分列两大体系中,这是不准确的。对于中印文化的区别,我提了一些意见,也不见得很准确。比如说中国思想准确明了,印度则深邃混乱等。我当时还没有明确的“天人合一”的想法。在这方面,中印是一致的。下面我讲到中印文化交流有极长的历史,到了近代,因受外来侵略者的压迫,交流几乎中断。新中国成立、印度独立以后,情况有了改变。文化交流又开始活跃。可惜我们两国对彼此的研究,又很不够。《印度社会述论》是一部应时的好书。
4.《〈罗摩衍那〉在中国》(附英译文)
4.《从学习笔记本看陈寅恪先生的治学范围和途径》
这些问题前面都有所涉及,我不再一一加以解释了。
在陈寅恪先生的遗物中,有二十多本笔记本,本不厚,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德国常用的那种样式,我于1935年到德国时还使用过。这些是20年代陈先生在德国柏林大学留学时所使用的。内容很庞杂,也颇乱,看样子像是先生上课时随手携带的。但是里面并没有正式听课的记录,也不像是为积累写论文的资料而使用的。陈先生没有用德文写过任何论文。而且陈先生写论文积累资料的方式,不像一般学人常常使用的写卡片的办法,也不使用笔记本把有用的资料抄在里面,而是采用眉批的方式:读书时遇到有用的资料就写在书眉上,或者文前或文后的空白处,甚至在没有空白的时候,写在字里行间。比如《高僧传》《新旧唐书》、元白诗、《世说新语》等,都采用眉批的方式。从字迹上来看,有浓有淡,有正有歪,绝不是出于一时。等到资料批够时,便从书上移到稿纸上,成为完整的论文。
(一)什幺叫“原始佛典”;(二)耆那教经典给我们的启示;(三)摩揭陀语残余的问题;(四)所谓“新方法”;(五)关于不能用“翻译”这个词的问题;(六)汉译律中一些有关语言的资料。
但是,在上述二十几册笔记本上还没有见到这种现象。我们从中所能见到的,只是先生治学范围之广。这同他后来回国后所写的那一些有名的论文和专着中所显示的情况,是完全一致的。
以上是我在《三论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这一篇论文中,对1976年在哥廷根举行的“最古佛教传承的语言”座谈会上所发表的论文的意见。论文的最后一部分中,我又综合地讨论了下面六个问题:
5.《对当前敦煌吐鲁番学研究的一点想法》
印度从什幺时候起开始有文字呢?确切时间还不能十分肯定。反正阿育王(?—前232年)时代已经有了文字。有了文字,佛典就能够写定。写定的时间可能早到公元前二世纪末。在这里又出了一个佛典梵文化的问题,这个现象可能与佛典的写定同时并举。什幺叫“梵文化”?原来佛典的语言是俗语,主要是古代半摩揭陀语。后来,这种俗语由于种种原因,其中也包括政治方面的原因,不能适应需要。政治界和宗教界都想找一个能在全国通用的语言,选来选去,只有原来被佛祖所拒绝的梵语最符合条件。于是就来了一个所谓“梵语复兴”(Sanskrit Renaissance)。佛典也借这个机会向梵文转化,这就是“梵文化”。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最初俗语成分较多,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俗语成分渐减,而梵文成分渐增。这样的语言就被称为“佛教梵语”或“混合梵语”(Hybrid Sanskrit)。
近几年来,中国敦煌吐鲁番学研究有了长足的进步。在全世界思想文化界有了一个新动向,注意的人还不够多,即:西方人对东方文化开始刮目相看了。西方经过两次世界大战,有识之士头脑开始清醒起来,他们认识到,只有东方文化能济西方文化之穷。我国从事敦煌吐鲁番学研究工作,研究重点之一就是东西方的文化。在这样的新形势下,我们肩上的担子不是轻了,而是更重了。我们必须跟上这个伟大时代的步伐。
释迦牟尼悟到了教义,找到了一些徒众,有了一种供他使用的语言,于是就开始“转法轮”——传教。第一次说法的内容大概是关于“四圣谛”——苦、集、灭、道的,此时当然还不会有什幺佛典(Kanon)。哥廷根座谈会上,学者们心目中的佛典是包括经、律、论一整套的典籍,这在释迦牟尼生时是根本不可能形成的。Bechert说,最古的佛典是属于律部的,这是隔靴搔痒之谈,绝对靠不住。我想拿《论语》来作为一个例子或者依据,推测一下佛教Urkanon形成的过程。孔子的一些行动和同弟子们的一些谈话,被弟子们记了下来,积之既久,遂形成了《论语》。释迦牟尼恐怕也会有类似的情况。他常说的一些话,被弟子们记在心中,扩而大之,逐渐形成了一些经典中的核心。区别只在于,中国的《论语》保留了原型,没有继续发展成为成套的有体系的经典,有如犹太教和基督教诸宗教的《旧约》《新约》,以及伊斯兰教的《古兰经》。佛教经典的形成走的是另一条路,结果形成了一套汗牛充栋的经典宝库,而没有一部为各派所共同承认的宝典。后世产生的经典也往往标出“佛说”,这当然是绝对不可靠的。
6.《〈季羡林学术论着自选集〉自序》
佛教是在公元前五六世纪在印度东部兴起的宗教之一,是反对西北部的婆罗门教的,所以佛祖坚决拒绝使用婆罗门教的经堂语梵文。梵文在当时还没有取得像后世那样煊赫的地位。它只是一种文化和文学的语言,还没能成为官方使用的政治语言。
这虽然不能算是一篇专门的学术论文,但是其中畅谈了我对学术和研究方法的看法,却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一个宗教一旦形成或者创建,教主必将努力招收徒众,大力宣传自己的教义。印度当时还没有文字,宣传只能靠语言。佛与弟子们使用什幺语言呢?佛的诞生地在今尼泊尔境内,但是他一生游行说法,虽然到过许多地方,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摩揭陀国(约在今天印度的比哈尔邦)。他的弟子们出身不同,家乡也不尽相同,因此语言也不会完全一样。但是,既然同在摩揭陀国,则这里的语言或者方言就必然会成为他们之间交流思想的工具。他们对当地民众说法,也必然使用这种语言。但是他们所说的摩揭陀语又绝不会是纯粹的,具有三个东部方言特点的语言。所谓“古代半摩揭陀语”就这样产生了。这是一种拉丁文称之为lingua franca的语言。打一个比方,这有点像中国的“蓝青官话”。很多南北各省份的人聚集在政治中心首都北京,必须有一种共同的语言,这种语言当然是北京话;但是,除了本地人以外,谁也不能完全掌握北京话,于是南腔北调,甚至奇腔怪调,都出现了。无论如何,交流思想的目的总算是能达到了。如来佛的“古代半摩揭陀语”想来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首先,从自选的文章中可以看出,我偏爱考据。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我在上面的叙述中,已经多次谈到我对考据的重视,为考据辩护。在清代学者所划分的三门学问中,我最不喜欢义理。我认为,所谓“义理”跟作诗一样,各人谈各人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根据上面的分析,我认为,哥廷根座谈会上很多学者的意见是难以接受的。现在把我的意见综述一下。
在考证中,我最服膺胡适之先生的两句话:“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这两句话是一个整体,绝不能分割开来。不管是文科,还是理科,研究学问都必须先有假设。没有假设,新意何来?没有新意,则必然会故步自封,陈陈相因,学问焉得而进步?我个人认为,假设越大胆越好,胡思乱想,想入非非,都是可以允许的。但是,假设还不就是事实,而求证尚缺。求证则是越小心越好,无论小心到什幺程度,都是应该赞赏的。必须上下左右,面面俱到;牛溲马勃,败鼓之皮,都能为你所用。经过反复推敲,细致琢磨,然后才能下结论。如果在求证时发现假设有问题,不管你认为你的假设有多幺美妙,多幺舍不得,也必须毅然决然加以扬弃。古今中外学术都有为了证实自己的假设而伪造数据或实验结果者,这是道德品质问题,必须予以最彻底的揭发和最严厉的谴责。
五、我的看法
7.《纪念陈寅恪教授国际学术讨论会闭幕词》
解释完了我选出来的四个词,现在我来谈一个问题:Cullavagga那一段话讲的是语言问题,还是诵经的声调问题?根据我的分析,这里讲的是语言问题,而不是诵经的声调问题。
我讲了三点意见:第一,大会是成功的。第二,对陈寅恪先生的学术和为人的看法大家基本一致。陈先生不标榜自己是马克思主义者。但是他的思想有朴素的唯物主义和朴素的辩证法,只能说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第三,我们能从寅恪先生那里学到些什幺?研究学问好比接力赛,青年要接陈先生手中的棒。但讲到“超越”前人,却要慎重。年轻人不能在任何方面一下子就能超越老人。我还讲了要向陈先生学习的几点。
按照汉译佛典的翻译,明确确定了它们的含义,然后得出一个结论。第一个字buddhavacanam有两个含义:“佛经义”和“(诵)佛经”。第二个字,汉译为“阐陀至”“世间好语言”“通外道四国(吠)陀”“阐陀”等。第三个字,虽然我写了三种形式,实际上都来自一个字根ā+ruh。汉译佛典的译文是:“撰集佛经,次比文句”,“修理佛经”,“诵读佛经”,“诵佛经”,“诵经”,“正佛经义”等。这一些汉译文都没有“翻译”的意思,但是我觉得,这个含义实际上已隐含其中,呼之欲出。第四个字nirutti是一个关键性的词。汉译文有以下几种:“音”“国俗言音”“国音诵读”“外国音声诵佛经”“方国言音”“言语”等。巴利文大注释家觉鸣(Buddhaghosa)把这个字注释为“佛所说的摩揭陀语”。西方一些学者对以上几个字的标新立异的解释,我认为,都是站不住脚的。
8.《再谈考证》
(四)nirutti
这又是一篇谈考证的文章,目的在反对有人把考证学与清代文字狱联系起来的观点。我认为,考证学之兴是中国学术发展的规律促成的,是内因决定的,而不是由于文字狱等外因。我引证了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中的观点。梁认为,考证学是中国几千年学术史上四大学术思潮之一,是由于学术思潮之盛衰兴替而形成的。
(三)āropema,āropetabham,āropeya
9.《论书院》
(二)chandaso
这是一篇比较长的文章,主要讲中国古代书院这个教育组织形式,在今天还有借鉴意义。我列了六点:一、书院可以成为当前教育制度的补充;二、书院可以协助解决老年教育问题;三、书院可以发挥老专家的作用;四、书院可以团结海内外的学者;五、书院可以宣扬中国文化于海外;六、书院可以保存历史资料。我感到,教育为立国之本。但是我国教育有极大困难,首先是经济困难。教育本来可以公私两条腿走路,我们却只有公家一条腿,如加上私人一条腿,允许私人办学院,则经济困难就可以缓解。办书院还可以比较充分地发挥已退休的老专家的潜力。
(一)buddhavacanam
10.《西域在文化交流中的地位》
我写这一段文章仍然从巴利文律藏Cullavagga(The Vinaya-Pitakam, ed.by Hermann Oldenberg vol.ⅡCullavagga, p.139)那一段文章开始。我从中选出了几个关键的词:
本文共分为四个部分。
这是一个多少年来就争论极多的问题,至今好像还没有大家都公认的结论。因此,我用了相当长的篇幅,把这个问题的来龙去脉、讨论过程、各家异说都仔仔细细地重新检查了一遍,以期实事求是地解决这个极为棘手的老问题。这一段文章,同我在上面提到的《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整篇论文,所要解决的是同一个问题,只是因为时间已经相隔了很多年。我又细读了哥廷根座谈会上的一些有关的论文,我掌握的材料大大增加,视野当然也就随之而扩大。虽然得到的结论仍然不异于第一篇论文,但是其可靠性却非同当年了。读这一段文章时,最好能参阅上一篇论文。
一、西域的含义“西域”这个名词,经常出现于中国古代典籍中;但是,含义并不是十分明确的。广义的“西域”包括中国以西,甚至以南的诸多国家和地区,连印度、尼泊尔等国都包括在里面。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可以为证。狭义的“西域”往往只指中国新疆一带。中国古代正史上,往往有“西域传”这样一章,从章中所列的地名中可以推测出“西域”的含义。
四、《毗尼母经》等经讲的是诵读方法(音调),还是方言的不同?
二、世界上四大文化体系我是主张文化多源产生论的。在林林总总的世界大小国家中,几乎每一个国家,不管它的幅员是大是小,历史是长是短,几乎都对人类文化宝库做出了或大或小的贡献。如果归纳一下的话,我认为,人类文化共有四个体系:(一)中国文化体系;(二)印度文化体系;(三)回族伊斯兰文化体系;(四)希腊、罗马西方文化体系。如果再进一步归纳的话,这四个文化体系又可以分为两大文化体系,前三者为东方文化体系,后一者为西方文化体系。人类全部历史创造出来的就是东西两大文化体系,没有一个第三文化体系。
从阿育王碑或柱的地理分布情况和铭文所使用的语言来看,情况不尽相同。东方大石碑铭的语言基本上与当地方言相一致,但西方、南方和北方的三个大石碑铭文,使用的却是东部方言。这又应该如何去解释呢?唯一合理的解释,我认为就是Lüders等学者提出来的“翻译说”。意思就是,先有一个底本,然后再译成当地的方言,以利当地居民的阅读。翻译的程度有深有浅,也有根本不翻译的。至于底本的语言,看来只能是东部方言,古代摩揭陀语或古代半摩揭陀语,这是阿育王大帝国首都的语言。现在,虽然已经发现了多处阿育王的碑和柱,但是还不敢说阿育王的碑和柱都已经全部被发现了;他树立在首都华氏城的石碑就还没有被发现。有朝一日这个石碑如果被发现,对我们研究阿育王碑铭这个问题将会起极大的推动作用,是不言而喻的。K.R.Norman的说法是:碑铭的抄写员在其中起了作用,是绝对靠不住的。试问,哪一个抄写员能有这幺大的胆子,敢于更改大皇帝诏谕的语言?总之,我认为,根据阿育王碑铭是能够区分方言的。
对于四个文化体系的详细介绍,我在这里一概省略。因为我在前面已多次谈到,在别的地方还会谈到。
阿育王统治的帝国,是印度历史上空前的大帝国。为了宣传他自己的信条,教育全国人民,他在全国许多地方都树立了一些石柱和石碑;上刻铭文,就是他对全国人民的敕谕,以说教的口吻,教导人民应该如何如何做。这些铭文的语言有的是不相同的,但是内容却基本上相同。应该怎样来解释这个现象呢?
三、谈到西域在四大文化体系交流中的地位这个题目,我先讲一句有极大概括性的话:世界上四大文化体系交融汇流的地方在全世界只有一个,这就是狭义的“西域”,也就是中国的新疆。我在本文中分别介绍了各不同时代文化交融汇合的情况:(一)汉代;(二)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三)隋唐时代;(四)宋元时代;(五)明清时代。也由于上述的原因,详细的介绍一概从略。
关于这个问题,学者们的意见也是有分歧的。这并不令人奇怪,几乎对任何问题都有分歧的意见,这是常见的现象。
四、结束语。我在其中讲了两个观点:第一个观点,我认为,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传了出去,对世界文化产生巨大的影响。另一方面,我们又善于吸收其他国家的文化,从而更丰富了自己的文化。
三、阿育王碑是否能显示方言划分?
我的第二个观点是:文化总是要交流的,文化又不能永远定于一尊,东西两大文化体系的关系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二)如果是用一种的话,这一种又是什幺?如果佛只说一种语言,这种语言是什幺呢?很可能是古代摩揭陀语或古代半摩揭陀语。
11.《新博本吐火罗文A(焉耆文)〈弥勒会见记剧本〉第1.42张译释》
(一)佛说法是用一种语言或方言呢,还是用多种?座谈会上大多数学者都同意是用多种。他到哪里,就说哪里的话。既然如此,谈一种“原始语言”,是不正确的。在这个问题上,Bechert的态度有点模棱两可;但是,他似乎也主张佛是说多种语言的。据我个人的看法,我们现在所能掌握的资料还不足以支持佛说多种语言的说法。
这是一篇译释吐火罗文《弥勒会见记剧本》的文章。前面已经谈过几次,后面还将会谈到。因此,本文用不着再介绍。它只说明,我对这一部吐火罗文残卷的译释工作没有放松。
在这次哥廷根的座谈会上讨论了与这个问题有关的两个问题:
12.《文化交流的必然性和复杂性》
二、释迦牟尼用什幺语言说法?
这是一篇讲座报告所使用的稿子。文化交流是我一生中最爱谈的题目之一,研究的时间颇长。这一篇报告很长,讲的问题也多。一、文化交流的必然性。我首先给“文化”下了个定义。又区别了“文明”和“文化”的含义。我主张文化产生多元论。多元文化一旦产生,必然交流。二、文化交流的复杂性。讲了三个小问题:(一)研究的方法;我倾向于影响研究,认为平行研究难免玄乎。(二)传统文化与文化交流;传统文化表现文化的民族性,文化交流表现文化的时代性。外国汉学家撰写的《中国晚清史》中所谓“历史继承”指的就是传统文化,其所谓“现实创造”指的就是文化交流。这与“体用之争”与“本末之争”也有联系。(三)全盘西化;我们现在非西化不行,但绝不能也不会全盘。下面我举了“糖”的交流,梵文sarkar,印地文cīnī,以及西方国家语言中的“糖”字,说明了交流的复杂。
有没有一个所谓“原始佛典”(Urkanon)是西方梵学界一个争议颇大的问题。这个问题我在上面已经谈过,现在再深入谈一谈。这里先介绍反对派的意见。这一派以Bechert为代表。他竭力反对Lüders首先提出来的Urkanon这个设想,同时也就反对了所谓“古代半摩揭陀语”,也就是东部方言这个提法。1976年在德国哥廷根举行了一次佛教研究座谈会,叫作“最古佛教传承的语言”,顾名思义,就能知道是专门讨论我在上面提到的那一个问题的。与会学者绝大部分是反对有一个Urkanon的,只有极少数学者例外。在反对派中,意见也并不一致。
13.《关于神韵》
一、有没有一个“原始佛典”?“原始佛典”使用什幺语言?是否有个“翻译”问题?
在中国文学史上,“神韵”是一个常常出现的词,论诗,论画,论书法,甚至月旦人物,都使用它。到了王渔洋笔下,他论诗主“神韵说”,与袁子才的“性灵说”,翁方纲的“肌理说”,还有其他一些学说,并驾齐驱,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一个着名的流派。
这篇论文涉及面比较广,共谈了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但是,“神韵”二字确切的含义究竟是什幺呢?这有点像“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哪一位诗人或理论家都没能够完全说清楚。连主“神韵说”的王渔洋,也没有能完全说明白。他用来说明“神韵”的,仍然不出严沧浪那些老话,什幺“镜中之像”“水中之月”“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如此等等,仍然令人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研究佛教梵语方面,这也是一篇比较重要的文章。它是承我过去写的两篇文章而来的:《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和《再论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三论》的写成上距《再论》已经二十六年。
我想援引印度古代文论的说法,来解释中国的“神韵”。
3.《三论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
印度古代文艺理论有长久的发展史,在世界文论中能自成体系,公元9—10世纪是发展的全盛时期。9世纪出了一位文艺理论家欢增,写过一本着名的书,名曰《韵光》,把语法学家、逻辑学家和哲学家的分析方法运用到分析诗的形式和内容上来。10世纪又出了一位文艺理论家新护,他的名着是《韵光注》,继承和发展了欢增的理论。他从注重形式转到注重内容上来,创立了新的“诗的灵魂”的理论,也就是暗示的韵的理论,为印度古代文艺理论开一新纪元。
这只是一篇短文,涉及印度文学作品,没有什幺新的观点。
这个理论的轮廓大体是:词汇有三重功能,能表达三种意义:
2.《〈东方文学作品选〉序言》
一、表示功能表示义(字面义,本义);
在这里,我认为,虽然巴利文比较广泛地被认为是一种西部方言,但是这并非自古以来学者们所共同承认的结论,争论一向就有。看来这个结论现在必须重新审查了。锡兰(今斯里兰卡)传统的说法是:巴利文是摩揭陀语,也就是东部方言。近代欧洲学者中也不乏附和这种说法的人,比如W.Geiger, Windisch等人。最近附和这种说法者可以英国学者K.R.Norman为代表。如果我自己的精力来得及,我也想就这个问题继续做一点比较深入、比较彻底的探讨,以最终解决这个问题。我在上面提到的那一篇论文证明不定过去时是东部方言的特点之一,我至今仍深信不疑,因为我使用了大量的资料。
二、指示功能指示义(引申义,转义);
第二个问题是“巴利文与不定过去时”。四十多年前,我用德文写过一篇“Die Verwendung des Aorists als Kriterium für Alter und Ursprung buddhistischer Texte”。我想证明,不定过去时(Aorist)是印度中世东部方言、古代半摩揭陀语的语法特点之一。可是我遇到了困难。巴利文被广泛地认为是一种西部方言,可是里面的不定过去时特别多。这同我在那一篇论文中的结论颇有极大的矛盾,应该怎样来解决呢?这就是我的困难之所在。
三、暗示功能暗示义(领会义)。
一、犍陀罗语《法句经》;二、吉尔吉特残卷;三、《妙法莲华经》;四、Prajñā-pāramitā-ratnagun n·a-samcaya-gāthā。
以上三个系列又可以分为两类:一是说出来的,包括“一”和“二”;二是说不出来的,包括“三”。在一和二,也就是表示功能和指示功能耗尽了表达能力之后,“三”的暗示功能就发挥作用。这种暗示就是所谓“韵”。这种暗示义,也可以称之为领会义,有赖于读者的理解力和想象力,可能因人而异,而且甚至因时因地而异。读者的理解力和想象力有极大的能动性,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种“韵”就是产生美感的原因。在审美活动过程中,审美主体的主观能动性发挥得越大,人们就越容易感觉到审美客体的美。印度文艺理论家喜欢举的例子是“恒河上的茅屋”,详细解释,这里从略。总之,在印度的文艺理论中,凡是说不出来的或者说出来的,具有暗示功能或领会功能的东西,就叫作“韵”。
这篇论文共谈了两个问题,所以称作“二题”。第一个问题是“再论中世俗语语尾-am〉o, u的问题”,是继1944年用德文写的那一篇内容相同的论文而写的,其间相隔四十年。我在四十年前的意见是完全正确的,我找到了大量的新资料,支持我原来的观点。我的新资料的来源包括下列诸书:
在中国文艺理论中,有与印度极为相似的情况。因为中国文艺理论,不像欧洲那样进行细致入微或者接近烦琐的分析,也不像上述的印度式的分析,而是以形象的语言,给读者一个鲜明的印象。我前不久写过一篇《门外中外文论絮语》,讲的就是这个现象,这里不再详谈。中国古代文论中喜欢用“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等词句,来描绘说不出的或者无法可说的东西。这种做法同印度的暗示功能、暗示义或领会义,几乎完全相同。印度人称之为“韵”,我觉得,这就等于中国的“神韵”。
1.《中世印度雅利安语二题》
在本文中,接下去讲了中国一些书名和印度书名颇有类似之处。中国有《文心雕龙》《法苑珠林》之类,而印度则有《文镜》《情光》之类的书名,也颇含有一些暗示的意义,而西方书名则缺少这种现象。
在写作和学术研究方面是个丰收年。共写各类文章二十九篇,性质不同,长短相差极大。可以算得上学术论文的共有十九篇。现在分别介绍一下。
14.《他们把美学从太虚幻境拉到了地面上》
1984年
世界上各种学问都有争论,但是美学的争论似乎更多。学者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自是其是而非他人之所是。美学仿佛是处在太虚幻境里,令下界凡人莫测高深。根据我个人的经验,只有两位学者是例外,一个是朱光潜先生,一个是宗白华先生。他们讲美学讲得真切,讲得实在,令人读了明白。所以我说,他们把美学从太虚幻境里拉到了地面上。
此文收入一九九一年出版的《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时,改名为《佛经故事传播与文学影响》。不是出自我的笔下,我觉得这个名称似有欠妥之处。内容颇简单,主要说明在印度产生的神话、寓言和童话,影响广被,连古代希腊也受到了影响,《伊索寓言》就是一个例子。主要通过佛经翻译,也影响了中国。研究比较文学而又重视影响研究的学者们,对他们来说,《佛经故事选》是很有用的。
(这是我几年前对中国美学研究的看法。最近我的看法有了突然的转变。我认为,中国美学家跟着西方同行走进了死胡同。我写过一篇《美学的根本转型》,下面再谈。)
8.《〈佛经故事选〉序》
15.《祝贺〈外国语〉创刊十周年》
这是一篇比较短的文章,只肤浅地阐明了研究中外关系史的重要性。
在祝贺《外国语》创刊十周年之余,我提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我们要总结新中国成立后四十多年来外语教学的经验和教训。不怀偏见的人必须承认,现在大学生的外语水平比不上解放前。其故焉在?这是我们必须总结的,然而到现在还没有人去做。
7.《〈中外关系史译丛〉前言》
16.《〈五卷书〉在世界的传播》
我注意到甘蔗和糖,不自现在始。1981年我就曾写过一篇文章:《蔗糖的制造在中国始于何时》。回想起来,这与吉敦谕和吴德铎两先生的笔墨官司有关。我读了他们两位的许多篇辩论文章,有感而发,写了那一篇论文。在这同一年,1981年,早一些时候,我曾写过一篇《一张有关印度制糖法传入中国的敦煌残卷》。这两篇论文表示我已经比较认真地注意到甘蔗和糖的问题了。这可以算是我研究甘蔗和糖的发轫和滥觞。这个研究占用了我长达二十来年的时间,已经陆续写成了一部长达八十余万言的《糖史》,明年可以全部出版(是书现已出版,收入《季羡林文集》第九卷和第十卷)。
这是一篇讲《五卷书》在世界上流布情况的论文。同样的内容,我曾在1946年的一篇论文《梵文〈五卷书〉——一部征服了世界的寓言童话集》里讲过。在现在这篇论文里,我增添了一点新东西,这就是:我讲到了《五卷书》同德国学者的关系特别密切。第一个把梵文本译成了德文的,并写了一篇极长的导言追踪《五卷书》在世界上流布的情况的,是德国学者本发伊。这是19世纪的事情。到了20世纪,又有一位德国学者海特尔(Johaness Hertel)写了一部书,名叫《五卷书——它的历史和流布》。这里面不一定有什幺内在的必然的联系,实际上只能是一个偶合,然而却不能不说是文学史上的一个有趣的偶合。
世界学术界,特别是研究甘蔗原产地问题的学者们有一个说法,说印度就是甘蔗的原生地。这个说法并没有被普遍接受。但是,甘蔗以及造蔗糖术在印度古代文献中出现相当早,则是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
17.《关于吐火罗文〈弥勒会见记〉》
这也是一篇重要的论文。
这篇文章颇长,讲了下列几个问题:一、吐火罗文剧本的情况;二、印度戏剧的发展;三、印度戏剧在中国新疆的传播;四、印度戏剧与希腊戏剧的关系;五、中国戏剧发展的情况;六、吐火罗文剧本与中国内地戏剧发展的关系。从标题中大体上可以看出本文的内容。最后,我对比了中国戏剧和印度戏剧的特点:(一)韵文和散文杂糅,二者同;(二)梵文俗语杂糅,中国有,但不明显;(三)剧中各幕时间、地点任意变换,二者同;(四)有丑角,二者同;(五)印剧有开场献诗,中国有跳加官;(六)大团圆,二者同;(七)舞台形式不同;(八)歌舞结合,同。
6.《古代印度砂糖的制造和使用》
18.《吐火罗文A(焉耆文)〈弥勒会见记剧本〉与中国戏剧发展之关系》
这原是《中国比较文学》的“发刊词”。《中国比较文学》是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创办的一个刊物。篇幅虽不是太大,却有其意义,这毕竟是中国比较文学学者创办的第一个刊物,同世界比较文学学会和其他一些国家的相应的学术机构有密切联系和交换关系。本文不长,内容也简短扼要,只讲了建立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的问题,讲了我们的信心,讲了我们现有的条件和我们的目的。
关于吐火罗文A(焉耆文)《弥勒会见记剧本》,我已经写过一些文章,或译释此书,或介绍吐火罗文。这些我在上面都已有所叙述,下面还会讲到。现在这一篇论文内容与上面已经讲过的和下面将要讲到的都不一样。我主要讲这个剧本与中国戏剧发展的关系,只能算是一个假设。
5.《〈中国比较文学〉发刊词》
我在本文中先讲了《弥勒会见记》吐火罗文本与回鹘文本的异同问题。后者系由前者译出来的,但是前者中的一些舞台术语,后者都没有。前者在书名中明明白白地使用了“剧本”二字,后者则没有,但也有暗示是剧本的地方。
了解了我上面说的情况,就能够理解我为什幺说这是一篇有重要意义的文章。
下面我讲到印度戏剧的来源问题,与木偶剧的关系问题。它与古希腊戏剧也似乎有点联系,“幕”字在梵文中有几个字来表示,其中之一是yavanikā,原意是“希腊的”。我又讲到,印度戏剧起源大概颇早;但是剧本则出现较晚,比古希腊要晚几百年。中国戏剧也有类似的情况,剧本出现极晚。最古的梵文剧本,未发现在印度本土,而发现在中国新疆。不管发现在什幺地方,它总是印度的作品,这一点是不容怀疑的。同样发现在新疆的吐火罗文《弥勒会见记剧本》,则是另一种情况。吐火罗文虽然是印欧语系的语言;但是,残卷只发现在中国新疆,我们不能不说它是中国古代少数民族的文字;而用这种文字写成的剧本,也只能说是中国的剧本。
我选了自己认为比较有把握的二张四页,译成了汉文,加上了比较详细的注释。译文和注释,后来发现,都有一些不太确切或者甚至错误的地方。我认为,这都是难以避免的。千里之行,始于跬步,我毕竟开步走了。这个发轫,这个滥觞,是十分珍贵的。一旦发轫,一旦滥觞,遂一发而不能自已,于是就一张张、一页页地翻译下去。有的在国内刊物上发表,有的译成了英文,在国外刊物上发表,有的还没有发表。终于译完了三十多张,六十多页。有一些张在回鹘文译本中还没有能找到相应的段落,只好留待以后解决了。现在已经把全书整理完毕,等待明年出版(是书现已出版,收入《季羡林文集》第十一卷)。详细情况,下面将在有关的年份中介绍,这里就先不提了。
讲到中国戏剧起源的问题,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中说:“歌舞之兴,其始于古之巫乎?”他接着又讲到俳优之兴远在巫之后,优多以侏儒为之,主要任务是插科打诨,与印度戏剧中必不可少的丑角,几乎完全相同。王国维在下面又说道:“盖魏、齐、周三朝皆以外族入主中国,其与西域诸国交通频繁,龟兹、天竺、康国、安国等乐皆于此时入中国,而龟兹乐则自隋唐以来相承用之,以迄于今。此时外国戏剧当与之俱入中国,如《旧唐书·音乐志》所载拨头一戏,其最着之例也。”我认为,这个意见很值得重视。它同吐火罗文《弥勒会见记剧本》有什幺关系或联系,我现在还说不清楚。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还需进一步研究探讨。
事情还要从头讲起。关于新疆博物馆吐火罗文A《弥勒会见记剧本》,我在上面已经多次提到。我对本书的理解是逐步深入的;我对它处理的办法也是逐步完善的。我最初确实没有翻译它的念头。因为,我知道,这是异常艰巨的工作,德国许多专门从事吐火罗文研究的专家,除了Sieg师外,也没有哪个人敢于尝试。Tocharische Sprachreste中就有许多《弥勒会见记剧本》的残卷,为什幺竟没有一篇德文或其他西方语言的翻译呢?后来,我的胆子慢慢地大了起来,我的想法有了改变。我忽然发现,自己是有所恃而不恐的。我的“所恃”就是我国藏有大量的同书的回鹘文译本的残卷,虽然残缺不全,但是比起德国的收藏来是多得多的。我何不利用回鹘文译本呢?两个译本亦不完全一致,有的地方一致性多一点,有的地方少一点。这是十分正常的现象,不足为怪。我自己不通回鹘语。于是我就请了几位中国回鹘文专家来帮助我。他们是:我的学生,中央民族大学耿世民教授;我的朋友,新疆工学院李经纬教授;新疆博物馆伊斯拉菲尔·玉素甫、多鲁坤·阚白尔等先生。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我是无法翻译的,吐火罗文原卷实在太残破了。
最后,我列出了一些印度古代戏剧和中国古典戏剧、特别是京剧之间的相似点,这些我在上面已有所涉及。
4.《新博本吐火罗语A(焉耆语)〈弥勒会见记剧本〉1.31/2 1.3 1/1 1.9 1/1 1.9 1/2四页译释》这是一篇有重要意义的文章。
一、韵文和散文杂糅。二、雅语和俗语结合。在中国京剧中小丑和员外官员的话是不同的。三、剧中各幕时间与地点随意变换。四、都有丑角。五、印剧有开场献诗,华剧有跳加官。六、结尾大团圆。七、舞台,印剧方形,长方形,或三角形,华剧一般是四方形。八、歌舞结合。
严格讲,这一篇也算不上学术论文。但是,印度文学是我毕生研究工作的一个方面,所以我把这篇文章列在这里。
以上都是我个人的想法。
3.《为〈印度文学研究集刊〉而作》
19.《〈纪念陈寅恪先生诞辰百年学术论文集〉序》
这两篇“译后记”,多少涉及一点与研究工作沾边儿的问题,所以我把它们列在这里。
陈寅恪先生是一代史学大师。据我的拙见,一代大师必须能上承前代之余绪,下开一世之新风,踵事增华,独辟蹊径,不能只拾人牙慧,墨守成规。寅恪先生正是这样的大师。他不但精于考证,而且重视义理。他常用佛家的“预流”二字,其含义也就是王静庵先生所说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新学问”。先生还常说“发前人未发之覆”,这些他都身体力行。
2.《〈罗摩衍那〉译后漫笔》
20.《祝贺“齐文化专号”》
1.《〈罗摩衍那〉译后记》
在过去,学者们往往笼统谈所谓“齐鲁文化”,其实细细推究起来,二者还是有区别的。齐文化的中心就在目前山东淄博市范围以内。无论是文献资料,还是考古发掘,都证明此地过去有水平相当高的独特的文化,值得我们去探讨。
本年共写各种各样的文章二十三篇,出版图书一本:《罗摩衍那》汉译本第五卷。在二十三篇文章中够得上称为学术论文的有以下八篇。现在分别予以说明。
21.《〈生殖崇拜文化论〉序》
1983年
赵国华着的《生殖崇拜文化论》,是一部非常精彩的书。他在书中提出了许多崭新的观点,反驳了许多前人的学说,发前人未发之覆。虽然还不敢说他的论点完全都能成立,但是他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令人耳目为之一新。许多具体的例子,我都不加以列举,请读者参阅赵国华原书。
上面是我在1982年全年所写的学术论文(有的不能称为学术论文,只是介绍文章;但被介绍的作品重要,所以也纳入学术论文的范畴)的全部情况。
我认为,赵国华最有意义的贡献,是他着重引用了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的一段话:
只简短介绍了《五卷书》。
根据唯物主义的观点,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底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类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
13.《〈五卷书〉简介》
这是很有名的一段话,我们都读过。可惜受了某国的影响,亦步亦趋,只敢谈第一种生产,而不敢谈第二种生产,即人类自身的生产。赵书力纠此弊,提出了“生殖崇拜文化”的论点,大谈第二种生产。可他并没有忘记第一种生产。他反对西方一些学者的产食文化的理论,他说,他们没有意识到原始思维中食与生殖的关系,更没有认识到初民是将食服务于生殖的。
只简短介绍了《沙恭达罗》,没有什幺新的观点。
原始人民为什幺崇拜生殖呢?赵国华的解释是出于对“社会生产力”和“社会意志”的考虑。我个人认为,这个论点是颇值得怀疑的。在那种最原始的生产条件下,靠食物采集或渔猎为生,“社会意识”恐怕是微乎其微的。我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用本能来解释。告子说:“食、色,性也。”“性”就是我们今天所谓的“本能”。“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就是这个意思。人的本能很多,“食”和“色”是其中最重要的。食,就是吃饭,目的是为了个体的生存。色,就是性交,生孩子,目的是为了个体的延续,为了传宗接代。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为了不让任何一个生物的个体的本能无限制发挥作用,造物主——如果有这幺一个玩意儿的话——又往往制造一个个体的对立面——它的煞星,对它本能的发挥加以限制,否则任何一个生物都能够把地球塞满。总之,我的想法是:初民之所以努力生殖,之所以有生殖崇拜,与其说是出于“社会意志”,毋宁说是出于本能。
12.《〈沙恭达罗〉简介》
22.《我们的民族性出了问题》
这一篇文章虽短,然而却是极有意义的,它破除了葫芦神话只限于中国的说法。
民族性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形成的,是逐渐积淀起来的。我们的民族性里面积淀了很多好东西,这是不言而喻的。但也积淀了一些不好的东西,这也是无法否认的。鲁迅曾经指出的我们民族性的一些问题,至今在一些方面仍然存在。
11.《关于葫芦神话》
23.《新博本吐火罗文A(焉耆文)〈弥勒会见记剧本〉1.8,1.14,1.13三张六页译释》
这是一篇简单介绍《罗摩衍那》的文章,没有什幺新意见。
这是吐火罗文《弥勒会见记剧本》1.8,1.14,1.13三张六页的译释。对这种译释,我在上面已经介绍多次,这里用不着再重复。
10.《〈罗摩衍那〉简介》
1989年
我一向有一个看法,也许是一个偏见,我认为,世界上许多民族都创造了一些寓言、童话和小故事,但以印度为最多,质量也最高。鲁迅曾有类似的看法,他说“尝闻天竺寓言之富,如大林深泉,他国艺文,往往蒙其影响”。我写过不少篇考证中国一个故事或者寓言的文章,都是为我这个主张张目的。
这一年共写了长短不一、体裁各异的文章三十七篇,其中学术论文二十三篇。下面分别予以介绍。
9.《〈印度民间故事〉序言》
1.《关于“奈河”的一点补充》
《〈大唐西域记〉校注》出版以后,我当时想到,将来要出一套有关这一部重要着作的系列丛书:一是《校注》,二是《今译》,三是《英译》。一般说来,这一部书并不深奥难读,但是有一些章节还是极为难懂的。我一贯反对古书今译。可我也曾多次讲过,想要消灭古书,最好的办法就是今译。我并非故作惊人之谈。因为古代许多经典,我们今天并不能全读通,比如《诗经》《书经》《易经》等,我们今天包括最有学问的人在内,究竟能读通多少?即使是最狂妄的人,也不敢说全通。在这种情况下而胆敢今译,译成什幺结果,不是一清二楚了吗?最聪明而又无害的办法就是让人读原文,加以必要的注释,懂就说懂,不懂就说不懂,老老实实,这才是正道。某些高呼今译的有权有利者,我怀疑他们并没有读过几本古书,大有“初生犊子不怕虎”的气概,其志可嘉,其行则不足为训也。但是,我为什幺又偏偏提倡今译《大唐西域记》呢?因为,我觉得,这一部书必须译成英文,让普天下的学人共享其利,而如果根据原文英译,则困难必多如牛毛。我们这些人究竟对本书下过一番功夫,比别人应该懂得多一点,实在一点,正确一点。不如我们来今译更为妥善。我心中今译的读者,与其说是中国一般人,毋宁说是英译者。他们必须根据我们的今译译为英文,则可避免许多错误。这就是我最原始的想法。可惜的是,今译虽出,而英译无望,只有俟诸异日了。
一九八八年,在《文史知识》第十期上,项楚教授发表了一篇论文,讨论“奈河”的问题。旁征博引,对这两个字做了极为详尽的考证。项楚先生学问极博,而且学风也极为谨严。他的考证应该说是有极大的说服力的。但是中国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项先生在这里也有了“一失”。我们知道,“奈河”是阴间地狱里的一条河,而“地狱”这个词在梵文里是naraka,音译一般是“那若迦”,译为“奈落迦”,非无可能。根据中国词语的省略习惯,把“落迦”二字省掉,就成了“奈”河。“奈河者,地狱之河也。”这一点问题也没有。查日本学者中村元的《佛教语辞典》,他正是这样注解的。2.《〈梨俱吠陀〉几首哲学赞歌新解》
8.《〈大唐西域记今译〉前言》
印度最古老最神圣的经典《梨俱吠陀》中有几首一向被称作“哲学赞歌”的诗:《无有歌》《生主歌》《造一切者之歌》等,都是讲天地万物,包括人类在内,是怎样被创造出来的问题的。关于这个问题的幻想,其他民族也是有的。中国古书上“无极而太极”等的说法,也是讲宇宙起源。大概有了点文明的初民,都会有类似这样的幻想。
这是一篇漫谈比较文学的文章,不能算是学术论文。
对《梨俱吠陀》的这三首“哲学赞歌”的解释,古代的印度注释家都认为这是极为神圣的东西,没有哪一个敢用“性”的观点来解释。一直到了近代,两位日本学者和一位德国学者才提出,这些“哲学赞歌”讲的并不完全是哲学,而是讲性交活动。可惜他们浅尝辄止,没能深入。我在此文中进一步对这个问题加以阐述。我的阐述并不全面。我是有意这样做的,因为全面阐述将会费极长的篇幅,是我当时做不到的。我只从三首赞歌中选出了两个重要的带关键性的问题来加以阐述,提出了自己明确的而不是闪烁其词的观点。
7.《比较文学随谈》
一、“独一之彼”这个词儿,除了见于上述三首《梨俱吠陀》“哲学赞歌”外,还见于其他一些赞歌中。在梵文中有不同的写法:ekam, ekah, tad ekam,甚至只写作tad。ekam的意思是“一”,tad(tat)的意思是“这个”或“那个”。在印度哲学宗教中,这是一个异常神圣而含义又异常模糊的字。它究竟指的是什幺东西?我上面已经说到,这三首“哲学赞歌”指的或者影射的是人类性交活动。这一点可无疑义。既然是性交活动,那幺,所谓“独一之彼”指的就是男根。我列了一个表:
这是一篇介绍新疆博物馆吐火罗文《弥勒会见记剧本》的通俗性的文章,在上面2中,我已经谈到过。
独一之彼=生主=lin ga=男根
6.《谈新疆博物馆吐火罗文A〈弥勒会见记剧本〉》
lin ga崇拜之风至今尚在印度流行。黑格尔在他的着作中也曾提到这一件事。
这是一篇介绍梵本《妙法莲华经》的文章,没有什幺新的发挥。
二、金胎与金卵在《生主歌》中,第一颂出现了“金胎”,第七颂出现了“胎子”,第八颂出现了“众水”,第九颂出现了“大水”。讲的都是妇女生孩子的事情。“金胎”指的是“子宫”,“水”指的是“羊水”。这一些都无可怀疑。
5.《〈妙法莲华经〉引言》
总之,三首“哲学赞歌”讲的都是生殖崇拜。
这是一篇关于比较文学的文章,只是一般的介绍,没有多少发挥。我对比较文学涉猎不深,没有用过苦功,所以从来不敢以比较文学家自居。如果说我对中国比较文学的兴起有什幺贡献的话,那幺我在推波助澜方面起的作用更大。
3.《〈东方文化丛书〉总序》
4.《我和比较文学》
这篇论文没有提出什幺新的见解,其中的见解在上面讲述的许多论文中已经谈过。我首先讲到文化产生多元论;讲到汤因比的理论:任何文明(汤的用语)都有一个发生、发展、演变、衰退的过程;讲到文化交流的作用;讲到四个文化圈和东、西两大文明体系等。我说,统治今天世界者是西方文化体系。这情况过去并没有过,今后也不会永远如此。
但是,吐火罗文中却有这个“家”字。这是什幺原因呢?是汉文受了吐火罗文的影响呢?还是倒转过来,吐火罗文受了汉文的影响?经过了仔细分析,我认为,是吐火罗文受了汉文的影响。在中国民族语言史上,这是一个颇有意义的现象。
4《从宏观上看中国文化》
所谓“出家”,就是“出家当和尚”,我们一直到今天还在使用这个词。但是,在印度梵文写成的佛经中,却只用“出走”一个词,并没有说明从什幺地方“出走”,也就是说没有这个“家”字。
我从那几年的“文化热”讲起。我的观点基本上是,人类历史上任何社会都不能仅靠科技来支撑,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必须同步发展。也就是必须大力抓文化建设。
这又是一篇关于吐火罗文的论文。
讨论中国文化,不能只看到眼前的情况。我们必须上下数千年;纵横十万里,目光远大,胸襟开阔,才能认清中国文化的全貌和真相。至于中国向西方学习,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谓的“西化”,萌芽于明末清初,大盛于19世纪末;到了今天,衣、食、住、行,从头到脚,好些地方已经“西化”了。
3.《说出家》
这不是一件坏事,它是不可抗御的。但当然也产生了不良的影响。“崇洋媚外”的奴才心理,在一部分人身上滋长颇盛。一部分人任意贬低中国文化,认为外国的东西一切都好。要建设中国的社会主义社会,必须克服这种“贾桂思想”。
在这一篇论吐火罗文三十二相的论文中,我也确定了一些字的含义。我只举一个例子。elā这个字,在《吐火罗文语法》中没有解释。到了他的Übersetzungen aus dem Tocharischen(APAW,1943,Phil-hist Klasse, No 16)中,他把这个字译为ging hinter den Türflügel(?),并注明是根据我的文章。问题的解决总算是向前进了一步。到了Werner Thomas的Tocharisches Elementarbueh中,他毫无根据地把elā译为德文hinaus(出去),我只能佩服他的勇气。这种不谨严、不负责的学风,不是德国的学风,我又只能为之惋惜。一直到elā这个字又出现在三十二相中,这个问题才算是得到了彻底的最后的解决。在三十二相的第十相(相的数码并不固定,因书而异)中,elā又出现了,与之相应的梵文是guhya,巴利文是guyha,意思是“隐藏起来”,这才是elā的真正含义。
下面我又谈到文化多元产生论以及四个文化圈和两大文明体系的问题,这里从略。我又介绍了汤因比的《历史研究》和他的学说,上面已经讲到过,也从略。
我在上面曾讲到过,治吐火罗文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想法认识过去没有能够认识的字。吐火罗文是一种新发现的文字,没有现成的语法,没有现成的字典,通过极少数的梵吐双语文书,通过其他一些别的办法,学者们,首先是Sieg和Siegling,逐渐认识了一些字,但是不认识的还比比皆是。倘若能想方设法多认识几个新字,这无疑就是重要的贡献。我在上面讲到过,通过汉译佛典《福力太子因缘经》等书的德译文,我曾帮助Sieg师认识了几个新字,Sieg先生极为高兴。结果就促使他后来译释了Tocharische Sprachreste中的前面若干张,其中就用了我的德文翻译。我一直到今天还相信,利用汉、藏译佛典(其量极大)是今后解读吐火罗文的有效办法之一。
我主要要讲的是,我们自己和西方一些人士,对待中国文化,缺乏历史眼光。他们只看到眼前,忘记了过去。他们以为中国从来就是这个样子,这是一种接近愚蠢的想法。在中国汉唐文化发展鼎盛的时代,西方一些今天文化昌明的民族,那时还处在蒙昧阶段。这件事我先不谈。但是,可惜的是,连欧洲人自己好像也把这个历史事实忘得精光了。实际上,一直到19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人在欧洲人眼中还是有极高文化的民族。欧洲当时最伟大的德国诗人歌德在1827年1月31日同爱克曼谈话时,还对中国说出了最高赞誉的话。据我的看法,欧洲人改变对中国的观感是自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的。这一次战争是英国殖民主义者发动的。中国战败,割地赔款,从此天朝大国这一只纸老虎彻底被戳穿,声誉在欧洲人眼中一落千丈,一蹶不振了。连一些中国人自己也受到了传染,忘记了自己的历史,忘记了自己的文化,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但是,万事沧桑,万事万物无不随时变化,西方资产阶级文化也逐渐露出了破绽。这一点连一些西方人自己也并不讳言,这是我们中国人猛省的时候了。
在整理本《剧本》的过程中,我偶尔发现在本书的几个地方都有关于三十二相的记载。所谓三十二“相”,梵文原文是Mahāpuru s·alak s·a n·a,直译是“大人相”。“大人”即“大人物”。既然是大人物,就应该与平常人有不同之处,特别是在生理方面。中国古代也有类似的信仰,或许是统治者故意散布的,也可能是由于老百姓的愚昧无知,自己制造出来迷惑自己的。除了三十二“相”之外,还有八十种“好”,梵文是anuvyañjana,也指的是生理特征,与“相”难以划分。佛教传入中国以后,许多中国的“正史”也受到了影响,在上面我已经谈过这个问题。但是,我的兴趣并不是研究“相”“好”本身,而是研究吐火罗文。Sieg和Siegling书中也有关于“相”的记载,但都不全。现在的新博本中居然也有,两下里拼凑起来,能够搞出一个比较完整的吐火罗文三十二相表,这会有助于对几个过去不认识的吐火罗文字的解释。于是我就参考了几种汉译佛经,还有几种梵文原文的佛经,写成了这一篇论文。
5.《〈佛教与中印文化交流〉后记》
大家都知道,在佛教教义中,弥勒是未来佛。小乘中已有其名,而大盛于大乘。估计在中亚和新疆一带,有一段时间,弥勒信仰极为流行。光是吐火罗文A(焉耆文)的《弥勒会见记剧本》就有好几个本子。Sieg和siegling合着的《吐火罗文残卷》(Tocharische Sprachreste)中,就收了不同本子的《弥勒会见记剧本》,都出自中国新疆。欧、美、日等地研究吐火罗文者,虽为数不多,但也颇有几个,可从来没有见其中任何人译释过其中的任何一张。非不愿也,是不能也。因为残卷真是极残,没有一页可以说是完整的,读起来困难极大。虽然德国学者写过几部语法,A和B两个方言都有,对学者有极大的帮助。可是,如果想认真译释,工具仍然不足。我在搞别的工作之余,开始用拉丁文转写婆罗米字母,并逐渐对本《剧本》的内容有了一些大概的了解。这些残卷出土时,页码顺序是完全混乱的。我也逐渐理出来了一个大概的顺序,为本《剧本》的译释工作奠定了初步的基础。但是,一直到这时候我还没有下决心做译释的工作,因为我十分清楚其中的难度,我只做了一点介绍工作。下面的《谈新疆博物馆吐火罗文A〈弥勒会见记剧本〉》,就是一篇介绍文章。
这是一篇很短的小文章,但是其中所谈的问题,却绝非不重要。
大约在一年前,新疆博物馆的李遇春先生把新疆新发现的四十四张、八十八页(每张两面都写有文字),用中亚斜体婆罗米字母写成的他们揣测是吐火罗文A的残卷(简称新博本)送给了我,要我释读。我在德国从Sieg师治吐火罗文以后,已经有三四十年的时间没有摸过吐火罗文的东西,以前学到的那点东西已经颇为生疏,心中忐忑不安,不敢贸然接受这个重任。但是,看到这样的瑰宝在前,心又不能不为所动。在思想激烈斗争之后,还是硬着头皮接受下来了,心里想:且试它一下,如果实在啃不开这个硬核桃,然后再投降也不晚。然而,幸运之神又一次光临。字母我是认识的,我试读了几张,忽然就发现一个Colophon,明确无误地写着书的名称:《弥勒会见记剧本》(下面简称《剧本》),还有剧本的幕数。我大喜过望:这样一来,问题不就全解决了吗?而且更使我兴奋不已的是,这部书不仅仅是一部佛经,而且是一部文学作品,书名中就含有“剧本”的字样。这不但对研究佛教史有用,而且也大大有助于文学史的研究。这样的材料比单纯的佛经更为难得,更为有用。我焉能得而不狂喜,不振奋呢?
我主要谈了两个问题。一个是专着和论文,有一些出版社重专着,轻论文集。其实内行人都能知道,真正能及时地反映学术研究最新情况的并不是专着,而是论文。我谈的第二个问题是我的特殊的研究方法。我研究佛教混合方言,当然要细致分析和探讨这种语言本身的语法变化的特点。但是,最重要的是,我通过研究佛教梵语的变化来确定佛教部派,甚至大乘起源和流布的时间和地点。因为佛教梵语各具时代和地域的特点。我认为,这是我的一种特殊的研究方法。
这是一篇重头的论文。
6.《文学批评无用论》
2.《吐火罗语A中的三十二相》
我以《红楼梦》为例,指出二百年来读过此书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亿了。但是根据红学专家的评论而读的人,恐怕绝无仅有,因此我说文学评论无用。但是红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问,还是很有意义的。探讨此书的思想和文字,各执一词,各树一帜,对于某一些读者,也会是有用的。
记述印度制糖法的敦煌残卷,上面已经介绍过。在那篇文章发表的同时,我已经做了一点补充。现在这一篇文章可以说是补充的补充。我发现,从《世说新语》直到敦煌变文,教、交、校、挍、较、效、觉等字,都是同音同义。
7.《〈敦煌吐鲁番学研究论文集〉序》
1.《对〈一张有关印度制糖法传入中国的敦煌残卷〉的一点补充》
1988年,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在北京召开了一次国际学术讨论会,到会的中外敦煌吐鲁番学者数十人,很多人在会上发表了论文。这一部论文集就是从发表的论文中选出来的。从中可以看出当时世界上这一门学问的研究水平。我在大会的开幕词中讲了两句话:敦煌吐鲁番在中国,敦煌吐鲁番学在世界,受到了与会者的一致赞同。因为,时至今日,学术已成了天下之公器,任何关起门来做学问的办法都行不通了。此外,最值得注意的是,一批青年中外学者脱颖而出,成果斐然,受到了不同国籍的老一代学者的赞扬。中外青年互相切磋琢磨,时有激烈争论,但个人友谊却随之而加深加固。这都说明,在我们这一门学问中,狭隘的民族感情已经为大公无私的、唯真理是务的国际合作精神所取代。
我在下面对学术论文分别加以介绍,正如人们可以预料到的那样,诸论文的分量相差极大。
8.《祝贺〈比较文学报〉创刊》
本年共写各类文章三十五篇,其中可以称为学术论文者共有十三篇。本年出版了成册的书四种:一、《印度古代语言论集》,收有用中、德、英三种文字写成的论文,我在哥廷根大学的博士论文也在其中。我早年研究佛教混合梵语的成果都收在里面了。二、《中印文化关系史论文集》。三、《罗摩衍那》汉译本第三卷。四、《罗摩衍那》汉译本第四卷。
这是极短的一篇文章。内容主要讲,在中国,比较文学已逐渐成为显学,老、中、青三结合的研究队伍已经形成,大量的专着和论文已经出版,这一切都已引起了国际同行们的注意。
1982年
9.《巴利文》
这一篇论文是讲中国蔗糖史的,现收入拙着《糖史》第一编国内编。
这篇文章很长,但是严格说来,不能算是一篇学术论文,只是一篇概述,概述了巴利文的情况。共分三部分:语言、文献、语法。第一部分讲了巴利文的系属。它不是一个统一的语言,而是一个混合方言。第二部分讲文献,共有两类:一、巴利藏;二、藏外典籍。第三部分讲语法,这一部分最长。先讲语音,列出了字母,并指明,从语音变化来看,同梵文相比,巴利文处于俗语阶段。把巴利文的元音和辅音都介绍了一番。然后讲语法。这里面包括名词、形容词、副词和比较法、代词、数词、动词。在动词一节中讲了人称、时间、语态、语气。总起来看,巴利文动词变化离开梵文比名词变化还要远;新形式大量出现,双数几乎完全消失;中间语态也处在消失中;完成时只剩下一些残余;许多纡回构成形式占了重要地位;现在时使用范围扩大。
9.《蔗糖的制造在中国始于何时》
总之,这一篇文章只是一个概述。
这是一篇序,我根据自己过去对《妙法莲华经》的研究结果,重复了一下这一部佛典的重要意义,以及诸写本的差异的原因和语言特点。我自己把这篇序译为英文,以利外国读者。
10.《祝贺〈文献〉华诞十周年》
8.《梵文本〈妙法莲华经〉(拉丁字母转写本)序》
我最怕极“左”路线盛行时的理论性的杂志。这种杂志巍然俨然,调门很高。然而,只要政治风向一变,它们立即翻脸不认人,因此我就害怕。而《文献》却是被理论家们视为“资料性的”杂志。它老老实实地安于这个地位,既无石破天惊的宏论,又毫无哗众取宠之心,本本分分,朴实无华。这就是我爱它的原因。
以上几节的论述都是按照原件的顺序来解释原文的。
11.《补遗〈关于神韵〉》
首先解读原件,附有照片:一、甘蔗的写法;二、甘蔗的种类;三、造砂糖法与糖的种类;四、造煞割令(石蜜)法;五、砂糖与煞割令的差别;六、甘蔗酿酒;七、甘蔗栽种法。
在1988年,我曾写过一篇《关于神韵》,上面已经加以介绍过。到了今天,我又写了这一篇“补遗”。应该感谢敏泽先生的一封信。他在信中通知我,钱钟书《管锥编》谈及宋范温的《潜溪诗眼》。此书中有论“韵”的地方。范说:“有余意之谓韵。”这颇有点像印度的“没有说出来的”,“暗示功能,暗示义,领会义”。
此文共分为以下几节:
12.《〈中国比较文化论集〉序》
稍稍了解敦煌卷子的人都会知道,佛经卷子,如果没有抄写的时间,则价值不大;有了抄录时间,则价值立增。而佛典以外的东西,比如中国古籍和变文等,则视若瑰宝。至于科技资料,则直如凤毛麟角,成为瑰宝中之瑰宝了。这一张残卷就属于这一类,因而引起了中外学者的垂涎。可这是一个硬核桃,很不容易啃,想啃而啃不动,只好放弃。它辗转传到了北大历史系几位同志手中,他们拿给我看。我惊喜之至,想啃它一下。可是最初也没有啃动。我昼思夜想,逐渐认识到:整张卷子的关键在“煞割令”一词。此词如能解决,则通篇皆活,否则仍然是一座迷宫。我仍然继续苦思。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有一天我忽然顿悟:“煞割令”不就是梵文的s'arkarā吗?这个谜一破,我惊喜若狂,拍案而起,立即解读其他部分,都迎刃而解,就写成了这篇论文。
我用黑格尔的正、反、合的理论来解释中日两千年的文化交流的关系。1868年前,日本向中国学习。1868年后,中国也向日本学习了一些东西。从现在开始是“合”的阶段,两国互相学习,共同发展。关于“反”的阶段,可能有人不理解。实际上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中国向日本学习了大量的东西,包括许多名词和术语。
我自己认为,这是一篇十分重要的论文。这一张敦煌残卷是伯希和带走的,原写在抄录的佛经的背面。因为当时纸张极为珍贵,所以就一纸两用。但是,佛典与制糖术相去何啻天渊,为什幺竟在佛典背后出现制糖术的记载?至今还是个谜。
13.《新博本吐火罗文A(焉耆文)〈弥勒会见记剧本〉第十五和十六张译释》
7.《一张有关印度制糖法传入中国的敦煌残卷》
这又是一篇吐火罗文A(焉耆文)《弥勒会见记剧本》的译释。
这是一篇极短的文章,只讲了《罗摩衍那》第六篇同《西游记》第六十一回“猪八戒助力败魔王,孙行者三调芭蕉扇”的关系。这属于我对《西游记》与印度影响的看法的一部分。
14.《〈历史研究〉三十五周年祝词》
6.《〈西游记〉与〈罗摩衍那〉》
《历史研究》走过了三十五年,并不容易。现在有人竟然认为历史无用,这是完全站不住脚的。历史是非常有用的,不研究是不行的。今天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也非通中国历史不行。
佛祖释迦牟尼有无其人,过去是有争论的。现在怀疑其人的存在者已经不见。我个人认为,他确实是一个历史人物。他活着的时候也并没有说自己是神。整个原始佛教是无神论的。有人认为这是怪论,其实它是事实。在佛教变成了宗教以后释迦牟尼才被神化。在本文中,我就是把释迦牟尼作为一个历史人物来加以评述的。我不是任何宗教的信徒,当然也不是佛教徒。
15.《关于中国弥勒信仰的几点感想》
这本来是我给《中国大百科全书》写的一个词条。既然是词条,就必须遵守词条的体例,文字要简明扼要,不能像论文那样旁征博引。可是它后来又作为一篇论文单独发表。词条与论文在体例上的矛盾就凸显出来,我只能稍稍加以调整。
在佛教教义中,弥勒佛是未来佛,还没有出世,释迦牟尼才是现世佛。中国的汉族不是一个宗教性强的民族,信佛,信道,大都是马马虎虎,只要看道教庙里间或有佛像,佛教庙里也有道教的神,就一清二楚了。弥勒佛传到了中国以后,与布袋和尚相融合,成了几乎每座庙里必有的大肚弥勒佛,并不太受到佛教徒的尊敬。但是,在历史上,在政治上,这位佛爷常常受到利用。唐代的武则天就自称是弥勒转世,在一大堆尊贵的名号上又加上了“慈氏”二字。“慈氏”,梵文“弥勒”的汉译也。中国的老百姓中的革命者,起兵造反时也往往自称是弥勒佛下凡,以抬高自己的身价,迷惑别人。在中国历史上,这样的记述颇有一些。仅国祚极短的隋代,就发生了两次这样的事件,一在610年,一在613年。当然,利用其他神祇造反的记录,也有一些。
5.《论释迦牟尼》
16.《中国佛教史上的〈六祖坛经〉》
我在上面已经谈到,我写过一篇关于“丝”、一篇关于“纸”的文章,这两篇文章都涉及考古发掘和语言学。我根据当时的考古发掘工作的结果,提出了最早的“丝”和最早的“纸”出现的时期。后来考古工作又有了新的进展,我不能不改变我的提法,因此就产生了这一篇《补正》。估计随着考古工作的不断扩大和深入,将来还会有更新的“补正”。我觉得,从事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工作的学者,必须随时密切注意考古工作。在这方面,我们过去做得不够。
在人类中,一部分人有宗教需要,一部分人则没有,宗教就是前者所创造出来而又推广出去的。宗教往往与物质生产活动和人的传宗接代有矛盾,但是宗教都有适应性。因此我对宗教发展找出了一条规律:用尽可能越来越小的努力或者劳动达到尽可能越来越大的宗教需要的满足。以佛教为例,小乘的修习方式专靠人努力,要累世修行才能得到解脱。到了大乘阶段,修习方式逐渐简化,不但人人皆能成佛,而且只需膜拜或诵佛号,就能达到目的,不妨碍人类的物质生产活动。到了后来,在渐悟的基础上又出现了顿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天国的入门券便宜到无以复加了。顿悟的形成是在中国,关键人物是慧能,关键经典则是《六祖坛经》,全书宗旨是“顿悟见性,一念悟时,众生是佛”。
4.《对“丝”、“纸”两篇文章的补正》
17.《梅特利亚》(附英译本)
我的解释是:根据巴利文佛典和锡兰(今斯里兰卡)史籍的记载,锡兰佛教信仰,虽以小乘上座部为主,但是大乘思想始终输入未断;无畏山住部受大乘思想影响更是特别深刻而显着;许多典型的大乘思想渗入小乘,在大乘萌芽时期,更为明显。这在印度佛教史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锡兰小乘的三个部派,主要是两个部派,它们所遵行的律并无歧异。但是,在学说方面,无畏山住部却不断接受大乘影响。在早期,接受原始大乘的功德转让等学说;到了玄奘时候,又接受大乘瑜伽思想(可能也有中观思想)。因此,所谓“大乘上座部”,并不是大乘与上座部两种东西,而是接受大乘思想的小乘上座部一种东西,只是包含着大乘与小乘两方面的内容。《大唐西域记》的藏文译本对“大乘上座部”的译法是比较准确的。
这原是《吐火罗文A(焉耆文)〈弥勒会见记剧本〉译释》那一部专着中的一章。因为觉得可以抽出来单独发表,便是现在这一篇论文。
我自己认为,这是一篇相当重要的论文,它解决了一个印度佛教史上颇为重要的问题。大家都知道,只有小乘才有上座部、大众部等部派之别,而大乘是没有的。为什幺在《大唐西域记》中却多次出现“大乘上座部”这个名词呢?这给中西佛教史学者,特别是研究《大唐西域记》的学者带来了困难和迷惑,使他们手足无所措,做出了许多自相矛盾的解释。但是,始终没有任何一位学者能够提供一个明确无误的说法。我在上面有关《〈大唐西域记〉校注》的那一段里,曾经提到过,是我给“大乘上座部”这个词作的注。现在这一篇论文就详细说出了我作注的根据和对这个词的解释。
在人们的日常用语中,常说“大肚子的弥勒佛”。在每一个佛教寺院中,他的塑像几乎都是不可缺少的。在汉译的佛典中,有两种译法,一个是“弥勒”,一个是“梅呾利耶”。“弥勒”的原文不是梵文,而是吐火罗文A(焉耆文)。在吐火罗文B(龟兹文)中是Maitrāk,同时A和B都保留了梵文原文的形式,A作Maitreya, B作Maitreyee。德国学者Andreas说,在吐鲁番发现的中古波斯文残卷中,也有Metrak这个形式。至于“梅呾利耶”,则是梵文Maitreya(巴利文Metteya)的音译。
3.《关于大乘上座部的问题》
关键问题是Metrak和Maitreya的关系。前者是出自后者吗?研究这个问题的学者几乎都有这样的看法。他们想方设法来解释,为什幺Maitreya能够变成Metrak?(细节请参阅我的论文,这里不详细叙述。)
这只是一篇极短的文章,里面没有多少学术探讨;但是却有颇为重要的意义,也在下面再谈。
这些学者都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我不敢说他们都不正确。但是,我还是提出了我自己的一个解释方法。Sieg、Siegling和Schulze的《吐火罗文语法》中谈到,词尾-ik加到什幺字上,就变成了什幺“者”,比如A kākmart,意思是“威严”,加上语尾-ik,变成了kākmartik,意思就成了“威严者”“具有威严的人”。这类的例子颇多,不再列举。我想,梵文Maitreya,巴利文Metteya,出自Maitrī这个字,意思是“慈悲”,所以“弥勒”的意译是“慈氏”。如果Maitrī后面加上语尾-ik,变成Metrak,这是完全可能的。
2.《关于“糖”的问题》
在这篇论文的后一半,我谈了一个问题:为什幺在汉译佛典中,“弥勒”这个词出现得早于“梅呾利耶”以及与之类似的译法?我顺便说一句:“慈氏”这个意译的词出现得也很早,同“弥勒”差不多,次数略少于“弥勒”。其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并不复杂。印度佛典最初传入中国,不是直接的,而是通过古代中亚,包括今天中国新疆的一些民族的媒介。这些民族的语言,我们今天已经知道一些,但还并不是全部清楚。吐火罗文A和B就是比较清楚的语言。最初汉译佛典中有许多词,比如“佛”等,就是通过吐火罗文译为汉文的。“弥勒”也属于这个范畴。这种情况,到了后来,连极有学问、梵汉兼通的高僧如唐朝的玄奘等,都已不甚了了。动辄以“讹也”来解释。其实哪里来的什幺“讹”,不过来源不同而已。
这篇文章在我一生学术研究史上的意义,下面再谈。
18.《〈异文化的使者——外来词〉序》
我这篇文章主要讲新疆的比较文学资料。由于多种文化的会合,因此新疆比较文学的资料也就丰富。我在本文里只举一个例子,这就是吐火罗文A(焉耆文或东吐火罗文)中的《木师与画师的故事》。这个故事有许多异本,我在汉译佛典中举出了几个,并不求全,只不过表示这个故事传布之广而已。这个故事,我在上面已经谈到过。
这只是一篇序,并非专门的论文。在这里,我仍然重弹老调:文化交流是促进人类社会进步的主要动力之一。我们甚至可以说,没有文化交流,人类就没有进步,就没有今天世界上这样繁荣兴旺的景象。文化交流表现的形式很多,外来词在其中占一个重要的地位。外来词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代表精神方面的,抽象的东西;一类代表物质方面的,具体的东西。佛、菩萨、耶稣教等属于前者;沙发、咖啡等属于后者。一部分外来词保留原来的音,上面这些例子都是。一部分则先音译,后改意译,比如电话,原译名为“德律风”。什幺字保留原音?什幺字改变?决定者是人民群众,所谓“约定俗成”。至于其中的标准或规律,我们研究得还很不够。
有一个观点,我在上面已经讲到过,为了写作需要,这里再重复一下。我认为,在过去几千年的历史中,世界各民族共同创造了许多文化体系。依我的看法,共有四大文化体系:中国文化体系、印度文化体系、阿拉伯穆斯林文化体系、西方文化体系。四者又可合为两个更大的文化体系:前三者合称东方文化体系,后一者可称西方文化体系。而这些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世界上只有一个,这就是中国的新疆。
19.《说“嚏喷”》
1.《新疆与比较文学的研究》
打嚏喷(或喷嚏)是每个人都经常有的动作,是微不足道的。然而古人和今人都似乎认为是不吉祥的。我年轻的时候,稍有点古风的人,见到小孩打喷嚏,便立刻说:“长命百岁!”以祓除这个不祥。古代有专门讲打喷嚏的书。最初我没有想到,这竟是流行全世界的一种迷信。德国人听到小孩打喷嚏,立即说:“健康!”英国人亦有此习。后读清魏源《海国图志》,见南部非洲,国王一打喷嚏,举朝举国皆同声应诺。又读佛经,见如来佛一打喷嚏,群僧皆言:“长寿!”佛徒对喷嚏还有一些别的解释。打喷嚏这一件小事,竟然在古今中外都引起了重视。我个人认为,这不是各个地方单独发明的,而是流传的。对研究民俗学者来说,这是很有意义的。
在二十三篇中,可以称为学术论文者共有九篇。现将其内容分别介绍如下。
20.《中国知识分子的爱国传统》
此年共写文章二十三篇,包括学术论文、散文、杂文等。《罗摩衍那》汉译本第二卷和《朗润集》出版。
在中国,传统文化与爱国主义是密切相连的,因为爱国主义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常说,中国知识分子(当然其他人也一样)是世界上最爱国的最好的知识分子。我这话是有充分根据的。存在决定意识,中国的历史存在决定了中国知识分子必定爱国。中国古代以汉民族为主的政权和国家自先秦起始终受到外部势力的威胁,如汉代的匈奴,唐代的突厥,宋代的辽金,近代则有西方帝国主义。有人说,匈奴等的后裔现在已经成了中华民族的一部分,这是事实。但在当时却是威胁汉民族政权和国家的势力。我们不能把古代史近代化。如果这些人的说法能成立的话,则中国历史上就没有一个爱国者了。岳飞、文天祥等也只能算是内战的牺牲者,这岂不是荒唐透顶吗?
1981年
21.《再谈“浮屠”与“佛”》
《大唐西域记》这部书虽受到学术界的高度赞誉,也得到了国家的最高奖,但我们自己并不完全满意。校注进行时,我国通晓西域古代语言的学者,对它的理解还有缺漏。最近几年,由于一批青年学者的艰苦努力,那些缺漏基本上都已补全。我在前几年就有一个想法:重组班子,重新校注,期能真正达到世界最高水平。我的这个想法得到了全体有关的青年学者的热情响应,我们一定要付诸实施。还有一点,我必须在这里指出:我在那篇长文中忽视了辩机,将来必须补上。
我个人觉得这是一篇相当重要的论文,是上面介绍过的几十年前写的《浮屠与佛》那篇论文的续篇。
我在本书中设立专章叙述玄奘。我力图客观地评价唐代这个高僧,给他以极高的赞誉。鲁迅在《中国的脊梁》这一篇文章中隐约指出,像玄奘这样“舍身求法”的高僧也属于“中国的脊梁”之列。但对玄奘的“世故”方面,我也没有放过。我在上面已经说到,我把他同歌德相比。我的目的在于,评论人物必须客观公正。
产生于尼泊尔和印度的佛教传入中国,是中国历史上以及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的一件大事。我的第一篇论文是企图解决这个问题的一个尝试。从五十年后的今天来看,我当年的构思和解决方式都是正确的。只有汉文“佛”字是浊音而吐火罗文pät与pud是清音二者难以相容,当时认为是个大难题,及今视之,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
在印度,情况也差不多。到了7世纪初期,印度教已完成了转型任务,影响日益广被。虽有戒日王之张扬,佛教已非昔日之辉煌。后来,伊斯兰教逐渐传入。在印度教和伊斯兰教夹攻之下,佛教终于在印度销声匿迹,而大行于东亚几个国家。到了最近几十年,印政府虽努力想恢复佛教,但收效甚微。
我有一个习惯,也许可以说是一个好习惯吧,我一旦抓住一个学术问题就终生不忘。佛经梵语中-am〉u, o的现象,不定过去词的问题等,都是例证。“浮屠”与“佛”也算是一个。我在上面说到pät, pud是清音而“佛”字是浊音,我认为是个难题。虽经周祖谟先生勉强解决,但我总是耿耿于怀。四十多年后,我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而不是勉强的解决办法,所以就写了这一篇论文,而且单刀直入,就从解决那个难题开始。
唐初,“丝绸之路”虽颇畅通,东西方文化交流也极频繁;但是唐统治者并不鼓励其臣民随意出国。玄奘离开中国边境时,几为巡逻者射毙,幸得脱免,终达天竺。但当玄奘在印度留学十余年回国时,他的声誉日隆,震动五天。唐太宗热烈欢迎,成为长安一大盛事。唐太宗并非虔信佛教,大概玄奘这个人有许多过人之处,从而得到了太宗的垂青,劝他还俗,许以高官厚禄。玄奘虽拒而未从,但仍与太宗诚意周旋。我因此把玄奘与德国伟大诗人歌德相比,我认为不无道理。唐王室尊老子李耳为祖,当然偏信道教。但一般说来,他们的宗教政策是儒、释、道三教并提。总而言之,佛教发展到了唐初,已经越过了光辉的顶点,虽后来有唐宪宗等沉溺之,也已无济于事。武则天崇佛,并伪造佛典,实出于政治目的。谁要是认为武则天真正信佛,那是上了当。从中国佛教史的角度来看,佛教当时已经走下坡路了。
下面对这一篇论文的内容加以简要叙述。
因为《大唐西域记》这一部书蜚声世界,特别是享誉于天竺,由来已久,影响至大,所以我不惜以近十万字篇幅,对此书之方方面面,细致深入地加以探讨。我费的时间长,查阅的资料多,对产生这一部巨着的时代背景和地域条件都详加论列,以利于读者对此书之了解。
一、“佛”字对音的来源在1947年的那一篇论文中,我被清音与浊音纠缠住,脱不了身。实际上,当时我眼前就有一个回鹘文的but,是浊音,我却似乎视而不见。可见我当时掌握的材料确实有限。我顺便说一句,当时有关这个问题的材料,世界学术界掌握的也不多。四十多年以后,我写《再谈“浮屠”与“佛”》时,材料已经大大地增多。我现在抄一个表在下面:
从上面开列的目录中也可以看出来,全书涉及面是非常广的。我使用的资料多半是来自翔实准确的统计,是完全可靠的。现在我把主要内容加以综述。
大夏文buddha变为bodo, boddo
(在上面这个目录中,标明章节的数码,《中印文化关系史论文集》与《季羡林学术论着自选集》中稍有不同,比如前者用1,而后者用(一)等。虽系细节,也请注意。)
拜火教经典的中古buddha变为bwt
六、关于《大唐西域记》
摩尼教安息文buddha变为bwt, but
(七)翻译印度因明可能产生的影响
摩尼教粟特文buddha变为bwty, pwtyy
(六)在佛教哲学方面理论与实践的矛盾
佛教粟特文buddha变为pwt
(五)回国后的情况
达利文buddha变为bot
(四)在印度的活动
这个表一目了然。这些文字大致可以分为两系:一系是大夏文,梵文buddha在这里仍保留两个音节,这就是汉文“浮屠”二字的来源。一系基本上只有一个音节,这就是汉文“佛”字的来源。这一系的字几乎都是浊音,只有佛教粟特文pwt是清音。但是,根据H.W.Bailey的解释,这也不成问题。
(三)西行求法的动机
四十多年的一个问题,四十多年后终于圆满地解决了。
(二)西行求法前在国内的学习准备阶段
二、从“浮屠”与“佛”的关系推测佛教传入中国的途径和时间在这一节中,我主要分析了《四十二章经》。
(一)玄奘的家世
(一)《四十二章经》与大月支。《四十二章经》的真伪是有争论的。梁启超疑其为伪,汤用彤信其为真。汤先生还认为,此经有两个译本;又认为,佛教入华当在永平之前,而永平求法的传说是可信的。汉明帝派使者到大月支求浮屠经时,大月支民经迁徙到了大夏。此时大月支早已皈依了佛教。
五、关于玄奘
(二)《四十二章经》原本语言。《四十二章经》原本是什幺语言写成的呢?我在1947年的那篇文章中只说是中亚一种俗语,因为当时资料不够,谁也说不明白。到了今天新的资料发现多了,对于这个问题能够进一步说点比较肯定的话了。详细考证,请参阅原文。我在这里只把我的结论写出来,我的结论是:汉使者在大夏翻译的《四十二章经》原文是大夏文。
四、唐初中印交通的情况
(三)支谦等译经的语言问题。《四十二章经》的语言既已推定,连带提出来的是后汉、三国时期最早的译经大师所译佛典的原来的语言问题。支谦、安世高等所译佛典原来的语言是什幺呢?
(三)统治者对宗教的态度
我从梁《高僧传》中找到了一些资料,经我加以分析考证,我认为,支谦等译经所据原本,语言不是梵文,而是中亚新疆一带的吐火罗文或伊朗语系的语言。
d 佛教日渐衰微的趋势
(四)几点想法。下列几点想法,实际上就是我这一篇论文的暂时的结论。
c 佛教部派分布的情况
1.1947年文章中提出的佛教直接从印度传入中国的论点不能成立了。但是我设想的佛教传入两阶段说仍然能够维持。我用公式来表示:
b 佛教内部大小乘力量的对比
(1)印度→大夏(大月支)→中国
a 佛教与外道力量的对比
buddha→bodo, boddo, boudo→浮屠
(二)佛教的发展与衍变
(2)印度→中亚西域小国→中国
普西亚布蒂王朝
buddha→but→佛
高达族
这两个阶段都不是直接的。
穆克里族
2.我这篇论文解决了印度佛教传入中国的两个大问题:时间和途径。不敢说这就是定论,我只相信,虽不中,不远矣。
耶输达罗
22.《敦煌吐鲁番文书研究笔谈》
梅特腊卡
这是极短的一篇文章,主要讲1988年我曾说过两句话:“敦煌吐鲁番在中国,敦煌吐鲁番学在世界。”当时受到在座者的赞赏,后来又得到了事实的证明。学术乃天下之公器,各国学者间应广通声气,同声相求。
后期笈多
23.《吐火罗文和回鹘文〈弥勒会见记〉性质浅议》
(一)社会发展的阶段
我先列举了德国出版的三本关于《弥勒会见记》的着作。此书的吐火罗文A本和回鹘文本在新疆多次发现。1974年冬季在焉耆县七个星千佛洞又发现吐火罗文A本四十四张,八十八页。这些残卷经我解读,已译为英文(1988年在德出版)。我就本书的性质解答了下列几个问题。
三、六七世纪的印度
一、是创作呢?还是翻译?不是创作,也不全是翻译,而是编译。
(五)唐代的寺院经济
二、内容是什幺?是一部佛典,基本上是小乘的;但已有大乘思想的萌芽。
(四)唐初统治者对宗教的态度
三、体裁是什幺?这是本文探索的重点。
(三)佛教与儒家和道教的关系
本书在形式上同印度古代的故事集,比如《五卷书》之类,没有差别。但是吐火罗文A本自称为“戏剧”,文中间或有戏剧术语。回鹘文本没有这一些,却在每章前标出场地名。所有这一切都说明本书是一个剧本,但是,这种剧本同我们所熟悉的西方和中国的剧本是不同的。W.Winter认为,吐火罗文剧本包括叙述和表演两部分。一个讲故事者和一个表演者互相配合。A.von Gabain说,回鹘文本是为了朗诵用的。Victor H.Mair讲到了看图朗诵的办法。H.Lüders认为,saubhika的意思是“解释者”,是玩皮影戏的人,是朗诵者。朗诵和表演结合了起来,就形成了印度的戏剧。中国西藏有一个民间剧种,根据图画来说唱佛教故事,有点像内地的“玩洋片”。Winter等人都讲到,吐火罗文剧本与西藏剧有类似之处。最后,我还指出了一点:新疆这地方偏爱戏剧。
(二)佛教教义的发展与宗派的形成
1990年
(一)佛经的翻译与翻译组织
本年共写各类文章三十七篇,出版论文集《佛教与中印文化交流》。可以算作学术论文的共有二十六篇。下面分别加以介绍。
二、唐初的中国
1.《新疆古代民族语言中语尾-am〉u的现象》
一、引言
在这篇论文的前半部分,我列举了几位反对我的结论的外国学者:比利时的Etienne Lamotte,德国的Heinz Bechert和美国的Franklin Edgerton。对于最后一位,我在1958年所写的《再论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中和1984年所写的《中世印度雅利安语二题》中已经进行了反驳。现在,既然又谈到这个问题,难免旧事重提,把Edgerton所着的Grammar中的有关章节重新翻腾出来,一一加以论断。
为了让读者对本书内容一目了然,我先把本书的章节列一个目录:
1988年我在给蒋忠新用拉丁字母转写的梵文本《妙法莲华经》所写的序中,也列举了此经中出现的-am〉o, u的例子,证明了Bechert所说的《法华经》中无此音变现象的错误。后来,我又在Ronald E.Emmerick所着的《于阗文与图木舒克文》一文中发现了不少-am〉u的现象,我们才知道,-am〉o, u的现象绝不仅仅限于印度古代西北方言;在于阗文和图木舒克文中,这个现象同样存在,而且覆盖率极大,从名词、代名词,一直到数词、动词等都有。在印度雅利安语和伊朗语二者的古代语言中,都没有这样的音变现象,可见这现象是晚出的,而且出现的时间基本相同。从地域上来看,这个音变现象都发生在从印度西北部直至中国新疆的广大地区。总之,我的结论同将近半个世纪以前完全一样:-am·,-am·〉o, u是音变,既不存在变格问题,也不存在变性问题。至于一些学者坚持抓住不放的m.c.(由于韵律的关系)的理论,拿来应用到于阗文和图木舒克文上,简直是荒唐可笑了。
对于《大唐西域记》,我用力最勤的,除了通读全书注释之外,就是为这一部名着写了一篇长达近十万言的“前言”:《玄奘与〈大唐西域记〉》。我从1980年起,一直到1981年,主要精力就用到了《大唐西域记》,特别是这一篇“前言”上。
2.《广通声气博采众长》——《走向世界文学的桥梁》序
除了“四十七言”外,我对《大唐西域记》的注释还做了另外一点贡献。此书卷二还有一段话:“其婆罗门学四吠陀(旧曰昆陀,讹也):一曰寿,谓养生缮性;二曰祠,谓享祭祈祷;三曰平,谓礼仪,占卜,兵法,军阵;四曰术,谓异能,伎数,禁咒,医方。”这同人们通常所讲的四吠陀,有很大的不同。我作注时,对这个问题加以详细的解释,聊备一家之言而已,不敢说就一定是正确的解释。
这是给山东学者刘波主编的《走向世界文学的桥梁》一书所写的序。内容主要谈当今中国比较文学界的喜与忧。喜,因为参加的人多起来了。忧,因为发表的文章肤浅者多,而深刻有见地者少。救之之方是广通声气,努力学习。
《大唐西域记》的重要性尽人皆知。但是一千多年以来,我国学者对这一部书的研究,较之日本,远远落后。日本学者以及其他国家学者的着作,我们当然会参考的。这些着作,应该说各有其优点;但当然也有不足之处,有的甚至是非常离奇的错误。我也参加了注释工作,没有具体的分工;但有几个重要的问题,我对之提出了我自己的看法。我举两个例子。一个是本书卷二,印度总述,其中有一段话:“详其文字,梵天所制,原始垂则,四十七言。寓物合成,随事转用,流演枝派,其源浸广,因地随人,微有改变。语其大较,未异本源,而中印度,特为详正。”“四十七言”指的是四十七个字母。究竟是哪四十七个呢?我通读全部注释时没加注意,仍然沿用一般的说法。本书第一版用的就是这个旧说,看起来顺理成章,数目也完全符合,没有想到其中还会有问题。日本学者水谷真成译《大唐西域记》加注时,也用的是旧说,也没有发现问题。后来我治悉昙章,自己对印度古代字母的认识面拓宽了,才发现,那样注四十七言是有问题的,是不符合唐代印度实际情况的。到了1990年,我根据新的认识写成了一篇文章《玄奘〈大唐西域记〉中“四十七言”问题》,纠正了以前的注释之错误。《大唐西域记》再版时,就附在了后面。(此文又见台湾东初出版社出版的《季羡林佛教学术论文集》,1995年。)这些问题下面还要谈到,这里就不谈了。
3.《〈抗倭演义(壬辰录)研究〉序》
这年《罗摩衍那》汉译本第一卷《天竺心影》出版。从学术研究的角度来看,重点是唐玄奘与辩机的《大唐西域记》。前两年,我接受了一个任务:重新校注《大唐西域记》这一部名着。我邀集了几位学者,有的是从外地请来的。中华书局大力支持此项工作,工作得以颇为顺利地进行。
中、日、朝、韩立国于东亚大陆垂数千年,其间关系有友好的一面,也有磕磕碰碰的一面,《壬辰录》讲的就是后者。日本侵朝不止这一次。我认为,到了今天,我们四国人民在正视历史的同时,更应该向前看,看到我们共同的未来。我们都应该继承我们历史上文化交流的好传统,在目前形势下继续交流文化,互通有无,睦邻友好,和平共处。
1980年
4.《读日本弘法大师〈文镜秘府论〉有感》
小引;一、性质和特点;二、作者;三、内容;四、所谓“原始的”《罗摩衍那》;五、与《摩诃婆罗多》的关系;六、与佛教的关系;七、成书的时代;八、语言;九、诗律;十、传本;十一、评价;十二、与中国的关系;十三、译文版本问题;十四、译音问题和译文文体问题;十五、结束语。
我从日本弘法大师的《文镜秘府论》中悟到了现在的《中国文学史》论诗歌的偏颇。诗歌必讲韵律,韵律就与音乐接近。近代西方的一些诗人主张诗歌音乐化。中国“齐梁文学”的“永明体”也有类似的主张。他们想使诗歌“八音协畅”,听起来铿锵有致,能增强诗歌的感人性。当然,他们并不是主张把诗歌写成乐谱。这是不可能的,也是没有必要的。
这年出版了《〈罗摩衍那〉初探》。我最初并没有打算写这样一本书,这只是一篇《罗摩衍那》汉译本的序言,后来才独立成书。我现在把书的目次写出来,内容即可想见。
5.《〈世界名诗鉴赏辞典〉序》
1979年
这一部辞典选的不是一般的诗,而是名诗。汉译文又大部分选的是名译。真可谓珠联璧合。我认为,这样做,至少可以达到两个目的:一个是可供欣赏,能够给不通外文的读者以美的享受。另一个是可供借鉴,意思就是为中国的新诗作者提供参考,使他们在创作中能够吸纳新鲜的营养。近年来在中国外国文学的译本并不走俏,独诗歌翻译为例外。其中原因,我曾百思不解,最终豁然开朗。我想到中国古人所说的“诗无达诂”,是非常有道理的。诗,不但指中国诗,也指外国诗。“无达诂”,意思就是理解因人而异。这不有点迷离模糊吗?然而妙就妙在这个“迷离模糊”上,它能增加美感。
这也可以算是一篇学术论文,它与下一年(1979年)出版的《〈罗摩衍那〉初探》可以互补。本文首先介绍了印度古代文学的一般情况,然后谈史诗文学,接着谈《罗摩衍那》,紧接着对这一部史诗的思想内容进行了分析。今天看起来,这种分析还是老一套,没有多少新意。然而它却反映了我当时的真实水平,心中大有“觉今是而昨非”之感。勉强说有点新意的是我对书中主要人物形象的分析。我分析了罗摩、悉多、罗什曼那、阇婆离、须羯哩婆、哈奴曼、罗波那等。其中阇婆离的言论完全是印度古代唯物主义者的言论,很值得注意。由于受到了正统的保守的婆罗门的迫害,唯物主义者的言论已经很难找到了。最后我分析了《罗摩衍那》的艺术特色。虽然新意不多,但毕竟注意到了这一点,也颇可以聊以自慰了。
6.《对开好中国比较文学会第三届年会的两点意见》
5.《〈罗摩衍那〉浅论》
我的两点意见是:一、提高学术研究水平。我认为,近几年来,我国比较文学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认真钻研、艰苦努力还不够,好文章不多。不要把比较文学看得太容易,把它看得难一点,更有好处。二、加强团结。比较文学的摊子铺大了,重要的问题就是要团结,不要讲位置分配学、座次学等。领导班子要年轻化,年老的该退就退。
我举的例子就是蔗糖的制造。中印两国古代的制糖术在这里用不着讲。到了唐代,据中国正史中的记载,唐太宗派人到印度去学习熬糖法。这说明,在当时,印度的熬糖法,较之中国必有一日之长,否则就不会万里迢迢派人去学习。但是,到了后来,在七八百年以后,中国炼制白砂糖的技术一定是又超过了印度,否则印度一些语言中绝不会用cīnī(中国的)这个词来称呼白糖。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一些来。所以我说,中印两国总是互相学习、彼此互补的,没有什幺“一边倒”的问题。
7.《谈中外文化交流》
这虽然是一篇“前言”,但从内容来看,也可以算是一篇学术论文。我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是纠正印度方面对中国友好的朋友们的一种意见。他们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印度是中国的老师,而在成立以后,则中国成了印度的老师。言外之意就是,在新中国建立前两千多年的漫长时期中,中国只向印度学习,形成了一种“一边倒”的现象(one-way traffic)。这并不符合历史事实。从表面上来看,我们中国确实从印度学习了大量的东西,丰富了我们的传统文化。但是,如果仔细研究,中国文化也传入印度,并且产生了影响。只是因为印度不大注重历史,找不到明确的记载,所以才产生了这种错觉。
这是一篇座谈会上的发言稿。大意是:在文化交流方面,东、西方各有自己的“拿来主义”,我们拿来西方文化中优秀的东西,同时又继承发扬我们自己的优良的文化传统。不但西方物质的东西我们要学,精神方面的好东西我们也要学。过去,我们从印度拿来了佛教,经过我们的改造,创造了禅宗,至今在世界上还有影响。我反对“全盘西化”论,因为,事实上办不到,理论上讲不通。崇洋与排外,都是不对的。亚洲“四小龙”的经济腾飞,可能都与中国儒家思想有关。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儒家思想可能有所作为。
4.《〈中印文化关系史论文集〉前言》
8.《比较文学之我见》
我步先师陈寅恪先生的后尘,在汉译佛典中找到了不少同《西游记》中某些故事相类似的故事,影响之迹,彰明较着。对这个问题再加争论,是“可怜无补费工夫”的。
这篇短文谈的是我对所谓“比较文学危机”的看法。比较文学确有“危机”,外国的我不讲,只讲中国的。原因我认为是有人把比较文学看得太容易。这一点我在上面已经谈过。我在这里引了六七十年前陈寅恪先生的一段话:“盖此种比较研究方法,必须具有历史演变及系统异同之观念。否则古今中外,人天龙鬼,无一不可以相与比较。荷马可比屈原,孔子可比歌德,穿凿附会,怪诞百出,莫可追诘,更无所谓研究之可言矣。”真是一针见血之言。
中国着名的古典长篇神魔小说《西游记》与印度神话的关系,多少年来在中国学者中意见就有分歧,有的学者主张是受了印度的影响,有的学者则否认此说。这个争论集中到小说主人公孙悟空(孙猴子)身上。胡适、郑振铎、陈寅恪等主前者,而鲁迅等则主后者。鲁迅在他所着的《中国小说史略》中说:“明吴承恩演《西游记》,又移其神变奋迅之状于孙悟空,于是禹伏无支祁故事遂以堙昧也。”我不敢说孙悟空身上一点无支祁的影子都没有。但是从整个的《西游记》受印度的影响至深且巨这种情况来看,与其说孙悟空受无支祁的影响,毋宁说他受印度大史诗《罗摩衍那》中的猴子那罗、哈奴曼等的影响更切合实际。因为玄奘的其他两个弟子猪八戒和沙僧,都能在汉译佛经中找到根源,为什幺独独情况最鲜明的孙悟空却偏是受无支祁的影响呢?这样说实在过分牵强。无支祁的神话,除了在中国个别地区流行外,实在流行不广,无足轻重。有的学者甚至说,《罗摩衍那》过去没有汉译本,难以影响中国。这种说法亦近儿戏。民间神话传说的流传,往往靠口头传布,不一定写成文章后才能流传,这一点可以说是已经成为常识了。
9.《玄奘〈大唐西域记〉中“四十七言”问题》
3.《〈西游记〉里面的印度成分》
玄奘《大唐西域记》的《校注》问世以后,颇得国内外专家们的好评。但是注中仍有错误,原文“详其文字,梵天所制,原始垂则,四十七言”,关于“四十七言”的注就是一个例子。注者把梵文现有的四十七个字母——元音十四个,辅音三十三个——写在注中,数目相符,焉得有讹?外国注者也犯了同样的错误而不自觉。但是,实际上,这是不正确的。经我后来的探讨,“四十七言”应该是:
在对《沙恭达罗》进行分析时,我的认识和做法并没能超出当时流行的水平,仍然是那一套老而僵化的教条。分析思想性时,煞费苦心地在字里行间去搜求我并不十分了解的“人民性”,有时候难免有捉襟见肘、牵强附会之嫌。幸而我还说了一句:“诗人所着重描写的还是国王豆扇陀和沙恭达罗之间的爱情。”这一点还能算是八九不离十。在分析艺术性时,我颇费了一点力量,分析了迦梨陀娑的艺术风格;分析了沙恭达罗的性格,把她同《罗摩衍那》中的悉多做了对比;又对这一出戏剧的结构形式做了细致的剖析。在这一点上,我总算是稍稍超出了流俗。当时的许多中外文学史谈作品时总是强调思想性,对艺术性则往往草草一笔带过。
元音12个:
印度古代首屈一指的大诗人当然是迦梨陀娑。但是,正如马克思所说的,印度古代是没有历史的。这样一个伟大作家的生卒年月,是糊涂一团的,学者们的意见分歧极大。根据我个人的看法,他生活在笈多王朝(从320年一直到大约6世纪)统治时期,是很可能的。他着述很多,但是最着名的是剧本《沙恭达罗》。我在本文中推断,他大概生于350—472年之间,也只能算是一个假设。
aāiīuūe ai o au am ah
2.《〈沙恭达罗〉译本新序》
辅音35个(略)
至于批判与继承的关系,我也认为需要认真考虑,认真对待。几千年传下来的东西,必有其优异之处、可传之处,否则早已被淘汰掉了。现在有一些先生总是强调批判,而忽视继承。我认为,与其说什幺“破字当头,立在其中矣”,为什幺不能说“立字当头,破在其中矣”呢?破立次序之差,表现了人们对批判与继承的看法。我绝不是说,过去的什幺东西都是好的,那是不可能的,任何东西都逃脱不了时代的局限性。虽然破立必须结合,不能不结合;但我们今天的任务主要还是立,还是继承,而不仅仅是破,不仅仅是批判。
喉音k kh g gh n
但是,到了最近几年我才渐渐地觉悟到,这个“老一套”有点问题。我现在认为,讲思想性和艺术性,必须把艺术性也摆在前面,因为文学作品或其他艺术产品之所以能成为为人所喜爱的作品,其原因首先在其艺术性。没有艺术性,思想性再高,再正确,再伟大,最多也只能成为宣传品,而不能成为艺术品。有一些根本没有思想性或者至少也是思想性模糊不清的作品,只要艺术性强,仍然会为人们所喜爱。据说,在音乐中有没有思想性的作品,在文学中也不乏其例。比如李商隐的许多无题诗或有题而极端模糊等于无题的诗,谁也说不清其思想内容是什幺,却照样脍炙人口,传诵千古。
颚音c ch j jh ñ
在这一篇“前言”中,我首先简略地介绍了《罗摩衍那》产生的过程,然后又以最简短的词句介绍了全书七篇的内容,以及本书产生的年代,最后讲对本书的评价。关于评价问题,在当时,我觉得我写的还是符合当时一般的做法的,符合当时甚至现在的潮流的,是“允执厥中”的。所谓当时和现在的潮流,不外是思想性和艺术性,把思想性放在第一位;不外是批判继承,把批判摆在前面,还有什幺“破字当头,立在其中矣”这样的说法。
舌(顶)音t t ha d d ha n
1.《〈罗摩衍那〉中译本前言》
齿音t th d dh n
从1966年至1977年,我在学术研究方面是一个巨大的空白点。一九七八年是再生的一年,是复苏的一年,是给我将近耄耋之年带来了巨大希望的一年。在这之前,我早已放弃了学术研究的念头。然而,我却像做了一场噩梦突然醒来一般,眼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专从写作量上来看,从前十二年的零一跃而写成了文章十六篇,其中除了散文创作之外,可以称为学术研究者共有五篇。
唇音p ph b bh m
1978年
遍口音(超声)10个:
在这样优越的政治大气候中,我的学术研究工作能够比较顺利进行了。从1978年一直到今天的二十年中,我的研究成果在量和质两个方面都远远超过这以前的四五十年。
y r l v s's·s h llam·ks·a
我的学术研究
详情请参阅原文。
在这种非常良好的政治大气候下,我个人也仿佛从冬眠中醒来了,心情的舒畅是将近五十年来从来没有过的。
10.《〈菩萨与金刚〉——泰戈尔散文之我见》
从1978年起,改革开放宛如和煦的春风,吹遍了祖国的大地。重点转入市场经济以后,我们的经济得到了发展。虽然还有一些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成就却是不可忽视的。在意识形态方面,从事学术研究工作的学者们,脑袋上的紧箍咒被砸掉了,可以比较自由地、独立自主地思考了,从而学术界思想比较活跃起来。思想活跃历来都是推动学术研究前进的重要条件。中国学术界萌生了生气勃勃的生机。
我认为,中国加入世界文学行列,自五四运动前夕鲁迅的《狂人日记》始。从那以后,介绍外国文学之风大煽。最初介绍最多的莫过于印度的泰戈尔。泰戈尔既是一个伟大的文学家,又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他融哲理于文学创作之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他虽然生长在一个富于幻想的民族中,他的文学创作也继承了这个传统;但是他终其一生并没有把自己关在一个象牙塔中,而是关心国内外大事,是一个真诚的爱国主义者和国际主义者。
根据我个人的经验,新中国建立后将近五十年可以分为两大阶段,分界线是1978年,前面将近三十年为一阶段,后面将近二十年为一阶段。在第一阶段中,搞学术研究工作的知识分子只能信,不能想,不允许想,不敢想。天天如临深履薄,天天代圣人立言,不敢说自己的话,不允许说自己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想在学术研究中搞点什幺名堂出来,真是难于上青天了。只有真正贯彻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精神,学术才能真正繁荣,否则学术,特别是人文社会科学,就只能干瘪。这是古今中外学术史证明了的一条规律,不承认是不行的。
11.《对于X与Y这种比较模式的几点意见》
政治环境
既然是谈比较文学,当然要比较,这是天经地义,未可厚非。但是,有的人比较得太滥,几乎达到了“无限可比性”的程度。这种“拉郎配”式的比较,多半肤浅,比了等于没有比,这无助于比较文学的发展,只能形成比较文学的“危机”。要做比较研究,必须更加刻苦钻研,更加深入到中西文学的深层,剖析入微,触类旁通,才能发前人未发之覆,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我曾多次劝告年轻的比较文学者们,要把比较文学看得难一点,更难一点,越看得难,收获就越大。
1978—1993年
12.《祝贺〈学林〉创刊四百期》
“文化大革命”正式终结于1976年。但对我而言,1977年也是无所事事的一年。
《学林》是上海《文汇报》的一个副刊。我长期是《文汇报》的忠实的读者,《学林》我当然是经常读的。1991年1月6日,《学林》第四百期出刊,上面有许多学者的祝词,我的祝词也滥竽其中。但这篇短文是1990年写的,所以列入此年。文中表达了我对一种报纸特点表现在何处的意见。我认为是表现在地方新闻和副刊上,因为政治和经济新闻,每张报纸都必须刊登的,无从见其特点。我觉得,《学林》的风格清新庄重。
作为一个终生从事学术研究的人,在学术研究方面,这十年却成了一个空白点。幸而,在学术研究方面,我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在这十年内,我除了开会,被“打倒”,被关进牛棚,被批斗,被痛打之外,没有时间和心情搞什幺学术研究。到了后期,虽然我头上被诬陷而戴上的无数顶离奇古怪的帽子一顶也还没有摘掉,但已走出了牛棚,被分配到东语系的办公楼和学生宿舍去看守门房,收发信件和报纸,传送电话。我作为一个“不可接触者”,枯坐门房中,有时候忙,有时候又闲得无聊。让珍贵的光阴白白流逝,我实不甘心,挖空心思,想找一点事干。想来想去,最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翻译印度古代两大史诗之一的《罗摩衍那》。这一史诗部头极大,一时半时是译不完的。这正中下怀,我当时所需要的正是这一种时间拖得很长的工作,目的只在驱除寂寞;至于出版,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关于自己的前途,一片茫然。“解放”无日,生命有限,将来还不知被充军到什幺地方去哩。于是我晚上回家后把《罗摩衍那》的诗体译成散文,写成小条,装在口袋里。第二天早晨去上班守门房,我当然不敢公开把小条拿出来,摆在桌子上。那样,如果被发现,必然多增加几次批斗,现成的帽子就在手边:“老保翻天。”所以,我只能偷偷摸摸地从口袋里把小纸条拿出来,仔细推敲,反复考虑,把散文改成诗体,当然是顺口溜之类的东西。因为我有一个主张:原文是诗体,译文也只能是诗体,否则就是对不起原作者。不管译文的诗体多幺蹩脚,反正必须忠实于原文,必须是诗体。我激烈反对有些人把原文的诗译成散文,那不能称作翻译,只能说是“释义”(paraphrase)。这就是我在“文化大革命”中最后几年所做的唯一的当时并没有认清它的重大意义、后来才慢慢认识到的工作。如果聊以自慰的话,这就是仅有的一点根据了。
13.《从中国文化特点谈王国维之死》
这一阶段,前后共有十二年,约占我迄今为止的生命的八分之一。如果活不到我这样大年纪,则所占的比例还要大。“文化大革命”长达十年,对于这一场所谓“革命”的评价,稍微有点良知的人心中都是有数的。它让我们伟大又有智慧的民族,一时失去了理智,好像是无端着了魔。这种耻辱永远是磨灭不掉的。我个人总能算上是一个有头脑的“高级”知识分子,在这次运动中,却并不比任何人聪明。一直到把我关进牛棚,受尽了殴打与折磨,我还忠心耿耿地拥护这一场“革命”。至今回想起来,我自己宛如做了一场噩梦,自己也无法解释。我认为,对“文化大革命”进行冷静反思和深刻剖析,对于整个中华民族进行教育,从而提高民族素质,应当是十分重要也是十分必要的事情。
关于王国维自沉的原因,有不同的说法。他自己说是“义无再辱”,陈寅恪先生则说与文化衰落有关。我多年不能理解寅恪先生这个观点。后来我读了许多学者关于中国文化特点的论着,他们大都认为中国文化重点在讲人,是人文主义精神。我恍然若有所得。陈先生说中国文化的精神是三纲六纪,君臣关系是三纲之一,这样一来,王先生自沉的原因就很容易同中国文化挂上钩了。
1966—1977年
14.《〈达·伽马以前中亚和东亚的基督教〉汉译本序》(《达·伽马以前中亚和东亚的基督教》林悟殊编译)
《原始佛教的历史起源问题》
在这一篇“序言”中,我首先表明了我对中德这两位同行学者(原作者及编译者)间合作的欣慰。接着,我说明了我的一些想法。首先是我认为:没有文化交流,人类文化就不会有进步,而宗教传播,也是文化交流的重要部分。中国历史上几个大的外国宗教的传入,都能说明这个问题。其次我想到:中亚及中国新疆是人类历史上几大文明体系和几大宗教大规模地汇流的唯一的地方。但是探讨这个问题并不容易,除了考古田野工作外,还要有大量的历史资料。后者只有中国可以提供,因此,必须有中西合作,才能取得令人满意的成绩。
这一年有一篇学术论文。
15.《一点希望》——庆祝《文艺理论研究》创刊十周年
1965年
世界上古今文艺理论能自成体系者共有四家:中国、印度、古希腊、近代欧美。四者间有同有异,而同大于异,其间颇多相通之处。时至今日,我们要想研究中国古代文论,提高研究水平,必须兼通四者。有比较才能有鉴别,有鉴别才能深入探讨,而水平即在其中矣。
这一年没有学术论文。
(这是我几年前的看法。到了今年,1997年,我的看法有了改变,后面再谈。)
1964年
16.《〈丝绸之路贸易史研究〉序》(《丝绸之路贸易史研究》李明伟等着)
2.《〈十王子传〉浅论》
对丝绸之路的研究,虽然我们古代史籍中对这个地域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等的记述特详,却是起步较晚的,晚于欧、美、日的一些学者。最近几十年来,我们急起直追。这一部《丝绸之路贸易史研究》就是成果之一。
1.《关于巴利文〈佛本生故事〉》
17.《〈东方趣事佳话集〉序》(《东方趣事佳话集》薛克翘主编)
情况与前一年相同,散文创作多,而学术论文只有两篇。
文化交流是促进人类社会进步的动力之一。但是,学习西方,也必须看东方。看东方,至少有两种看法,一个是在学术上深入探讨,这可以说是阳春白雪。但是,光有阳春白雪还是不够的,还必须有下里巴人。把东方的趣事佳话搜集起来,编纂成书,供广大读者阅读,从中学习一些有用的东西。这二者如鸟之两翼,缺一不可。
1963年
18.《〈世界华侨华人词典〉序》(《世界华侨华人词典》周南京主编)
2.《古代印度的文化》
我在这篇序中谈到,文化交流是促进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而专就中国同外国而论,华侨和华人又是促进中外文化交流的重要因素。中国华侨史是一部触目惊心的伤心史。在旧社会,中国国内灾患频仍,民不聊生,劳动人民,特别是闽、粤等沿海省份的劳苦大众,被迫背乡离井,漂洋过海,到达美洲诸国、南洋群岛诸国,以及欧、亚、非一些国家,为西方的新兴的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流汗流血,有的甚至过着奴隶般的生活。这就是华侨的来源。但同时他们也把中华文化传向西方。到了今天,祖国强大了,华侨的地位在当地也相应地改变了。这就是华侨最爱国的原因。
1.《〈优哩婆湿〉译本前言》
19.《论〈儿郎伟〉》(《庆祝饶宗颐教授七十五岁论文集》)
这一年,散文写了不少,学术论文勉强算数的只有两篇。汉译本《优哩婆湿》出版。
“儿郎伟”,敦煌卷子中有一些以此为名的歌词,唐代和宋代一些作家作品中也有这种歌词。这三个字究竟是什幺意思呢?中外研究者意见有点差异,但是倾向有意义者多,换句话说,认为“儿郎”就是“年轻人”。我个人不同意这种看法,认为“儿郎”只是音,而没有意义。我找了很多例子,处于“儿郎伟”地位的三个和声字,第二个字,同“郎”字一样都是来母字。
1962年
20.《〈吐鲁番研究专辑〉序》
3.《泰戈尔短篇小说的艺术风格》这篇论文的运气比较好,写好立即发表了。
“吐鲁番学”是指研究新疆地区甚至新疆以外一些地区的文化的学问,冠之以“吐鲁番”,只能算是一个代表。陈寅恪先生说,“敦煌学”是中国一部“伤心史”。“吐鲁番学”也一样。意思是说,这一门学问最初中国学者几乎没有任何发言权;外国学者则喧宾夺主,此所谓“伤心”也。但是,最近十几年以来,情况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个研究范围内,中国的老、中、青三代学者都茁壮成长起来了,过去不能做的工作,现在能做了。汉、维两族都有了自己的“吐鲁番学”的学者,我们真可以扬眉吐气了。这个势头真如旭日东升,方兴未艾。
这篇文章的命运与上一篇相同。虽写于1961年,但二十年后的1981年才得以发表。我在这里想讲一件与泰戈尔有关的事情。为了纪念泰戈尔诞生一百周年,出版了一套十卷本的《泰戈尔作品集》。为什幺叫这样一个名字呢?为什幺不顺理成章地称之为《泰戈尔作品选集》呢?主其事者的一位不大不小的分管意识形态工作的官员认真地说:“‘选’字不能用!一讲‘选’就会有选的人。谁敢选肯选泰戈尔的作品呢?”最后决定用《作品集》。仿佛这些译成汉文的泰戈尔的作品是从石头缝蹦出来似的,没有任何人加以挑选。这真是掩耳盗铃,战战兢兢,如临深履薄之举,实在幼稚可笑。没有人“选”,怎幺能“集”呢?我亲自参加过这一件工作,所以知之颇详,现在写出来,也算是过去中国文坛上之花絮吧!现在这种事绝不会发生了。
21.《〈印度古代文学史〉前言》(《印度古代文学史》季羡林主编)
2.《泰戈尔的生平、思想和创作》
“前言”中发了一点牢骚,说一股欧洲中心论的邪气弥漫中国社会,外国文学界亦然。有的人总瞧不起东方文学,包括印度文学在内。这种推崇西洋的歪风,至今未息。
这篇文章的命运同上面讲到的《印度文学在中国》一样,受到了极“左”思潮的干扰,虽写于本年,但一直到1979年才得以发表。泰戈尔向往进步,热爱中国,痛斥法西斯,鞭挞日本侵略;只因来华时与所谓“玄学鬼”接近了点,就被打入另册。“左”的教条主义之可怕,由此可见一斑。
22.《二十一世纪:东西文化的转折点》
1.《泰戈尔与中国》
一个世纪末并不一定意味着人类社会发展的一个转折点。但是,19世纪和20世纪的世纪末却确有这个意味。英国史学家汤因比主张,每一个文明(文化)都有一个诞生、成长、兴盛、衰微、灭亡的过程,哪一个文明也不能永垂不朽。专就东、西文化而论,我主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辉煌了二三百年的西方文化已经是强弩之末,它产生的弊端贻害全球,并将影响人类的生存前途。西方有识之士也看到了这一点。因此,我就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现在这个世纪末可能就是由西向东的转折点。
这一年,我写了三篇学术论文。
23.《〈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自序》(《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季羡林着)
1961年
这一项实际上包括两篇“自序”。第二篇写于1986年,是给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写的,它本来准备出版这一部书,后来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把稿子压了几年,书终于没出成。北京大学出版社慨然毅然接受了出版的工作。第一篇“自序”就是给北京大学出版社写的。这一部书终于出来了。
这一年总共写了一篇文章,勉强可以算作学术论文。《关于〈优哩婆湿〉》
在第二篇“自序”里,我讲了在比较文学研究中,我赞成影响研究,而不欣赏平行研究。因为前者摸得着看得见,而后者则往往玄乎其玄,有时候甚至捕风捉影,胡说一通,让赞成者无从赞成,反对者无法反对。我对“义理”一类的东西是敬鬼神而远之。
1960年
第一篇“自序”则说明了我为什幺把第二篇“自序”原封不动保留下来的原因。我在上面一节中介绍的我的观点,即使再写一篇新序,也不会改变,索性把原序保留下来,免得麻烦。我在这一篇新序中,还感谢了帮我编选这一部分的、我的几十年的老助手李铮先生。最后发表了一点感慨,说自己成了陶渊明的信徒。
《五四运动后四十年来中国关于亚非各国文学的介绍和研究》情况同1958年3。
24.《梵语佛典及汉译佛典中四流音r r-l l-问题》
这一年只写了一篇勉强可以算作学术论文的文章。汉译《五卷书》出版。
这是一篇异常重要的论文,也是我生平写的文章中自己比较满意的一篇。
1959年
本文目次内容:
严格地说,这算不上是一篇学术论文。因为它材料颇多,也颇有用,所以列在这里。
一、问题的提出
3.《最近几年来东方语文研究的情况》
二、从慧琳谈起
这一篇文章与第一篇性质不完全一样。第一篇是正面阐明我的观点,这一篇则是一篇论争的文章。美国梵文学者弗兰克林·爱哲顿(Franklin Edgerton),毕生研究他称之为Hybrid Sanskrit(混合梵语)的佛典语言。他写的皇皇巨着《文法》和《字典》,材料极为丰富,应说是有贡献的。但是,他对我的一些论点,特别是语尾-am〉o, u的看法,持反对态度。他先是否认,对《文法》中几个地方表示反对;但是到了最后却忽然说:“季羡林大概是对的。”这岂不是非常滑稽!
三、四字特点及其发展的历史
2.《再论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
(一)四字在印度的产生与演变
根据我平常阅读时所做的一些笔记,加以整理,按时间顺序排列开来,写成了这一篇文章。我在这里使用的“文学”这个词,完全是广义的,寓言、神话、小故事,以及真正的文学都包括在里面。印度文学传入中国,是多渠道的、长时间的。这篇文章中列举的材料,远远不够完全。以后在其他文章中,我还提到了这方面的问题。一直到今天,新材料仍时有发现,在这方面还大有可为。这篇文章,虽写于1958年,但是,由于个别领导人的极“左”思想的干扰,一直到1980年才发表出来。
(二)四字在中国的发展与演变
1.《印度文学在中国》
1.四字异译
这一年,我写了三篇论文。
2.四发音的分歧
1958年
3.发音分歧的地域问题
在我1954年写的那一篇关于中国纸和造纸法传入印度的文章中,我讲到纸是由陆路传入印度的。后来有人(算不上是什幺学者)反对我的说法,主张纸是由海路传入印度的。我列举了不少论据,论证此说之不当。
四、再谈慧琳
2.《中国纸和造纸法最初是否由海路传到印度去的?》
五、所谓中天音旨
一九五七年是印度民族大起义的百年纪念。我为此写了这一篇论文。后来扩大成了一本专着:《1857年—1859年印度民族起义》,于1958年在人民出版社出版。在文中和书中,我利用了学习到的一点辩证法的知识,对这次大起义提出了一些新看法。
六、关键所在
1.《试论1857年至1859年印度大起义的起因性质和影响》
(一)四字的特殊性
这一年我写了两篇学术论文。《中印文化关系史论丛》和《印度简史》出版。
(二)语言矛盾
1957年
(三)慧琳与昙无谶的矛盾
我的学术研究
我在这里首先要声明,“目次”中的“五、所谓中天音旨”,暂时不见于此文中。因为时间紧迫,而这一章又异常难写,所以我临时抽掉。过了几年以后,我又重整旗鼓,写了一篇《所谓中天音旨》,作为独立的论文发表了,其实是应该归入这一篇论文的。
到了1959年,领导上大概已经感觉到“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仿佛共产主义立即能够实现,里面颇有点海市蜃楼的成分,不切实际。于是召开庐山会议,原本是想反“左”的,但后来又突然决定继续反右。会议情况,大家都清楚的,用不着我再来说。于是又一路“左”下去。学校里依然不得安静,会议一个接一个。一直到1965年,眼光忽然转向了农村,要在农村里搞“四清运动”了。北大一向是政治最敏感的地方,几乎任何运动都由北大带头。于是我也跟着四清工作队到了南口。因为“国际饭店会议”还没有开完,所以我到南口比较晚。我们被分派到南口村去驻扎,我挂了一个工作队副队长的头衔,主管整党的工作。日夜操劳,搞了几个月。搞了一些案子,还逮捕了人。听说后来多数都平了反。我们的工作,虽然不能说全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然而也差不多了。我们在南口村待到1966年6月4日,奉命回校。此时“文化大革命”已经来势迅猛,轰轰烈烈地展开了,一场运动就此开始了。
现在想要介绍这一篇论文的内容,感到有极大的困难。一则所谈问题过于专门,过于冷僻,论证过于琐细,过于周折。二则对于对此问题没有颇精湛研究的学者必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岂非大煞风景吗?想了半天,想出了一个取巧的办法,只介绍“一、问题的提出”和“六、关键所在”,其余一概省略。我还是希望有兴趣的学者们能够耐下心来,把原文读一遍。下面先介绍“一、问题的提出”。
然而,现实毕竟不是神话。接着来的是三年自然灾害。人们普遍挨了饿,有的地方还饿死了人。人尽管挨饿,大学里还要运动,这一次是“拔白旗”。每个系选几个被拔的靶子,当然都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又是批判,又是检查。乱哄哄一阵之后,肚子照样填不饱。
最初的原因是,我读唐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二十五《大般涅槃经》注中关于悉昙章的一段话,对悉昙产生了兴趣,特别是其中关于四流音的叙述,与我平常的理解不同,这更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想探讨一番。后来又收到俞敏先生的着作《俞敏语言学论文集》和饶宗颐先生的《悉昙学绪论中印文化关系史论集·语文篇》二书,读后甚有收益。其后又读了荷兰学者高罗佩(R.H.Van Gulik)的着作Siddham和日本学者马渊和夫的《日本韵学史の研究》等着作,又有所收获。我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阅读日本古代僧人关于悉昙的着作上。经过长期阅读和考虑,我逐渐发现,r·r-·l·l-·这四个流音元音在梵文字母中有特殊地位和意义,在梵文佛典中是如此,在汉译佛典中也是如此。根据我的看法,四流音元音涉及印度语言史、印度佛教史、小乘与大乘的矛盾、梵文同俗语的矛盾,等等。因此,我决定先专门写一论文谈谈四流音问题。
1958年,又开始了“大跃进”,浮夸之风达到了登峰造极、骇人听闻的程度。每一亩地的产量——当然是虚构的幻想的产量——简直像火箭似的上升。几百斤当然不行了,要上几千斤。几千斤又不行了,要上几万斤。当时有一句众口传诵的口号:“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把人的主观能动性夸张到了无边无际。当时苏联也沉不住气了,他们说:把一亩地铺上粮食,铺到一米厚,也达不到中国报纸上吹嘘的产量。这本来是极为合情合理的说法,然而却遭到中国方面普遍的反对。我当时已经不是小孩子,已经四十多岁了,我却也深信不疑。我屡次说我在政治上十分幼稚,这又是一个好例子。听到“上面”说:“全国人民应当考虑,将来粮食多得吃不了啦,怎幺办?”我认为,这真是伟大的预见,是一种了不起的预见。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现在接着介绍“六、关键所在”。
我悠闲自在,是解放后心理负担最轻的一段时间。至于传闻的每一个单位都有划“右派分子”的指标,这样的会我没有参加过,其详不得而知。“右派分子”是一类非常奇怪的人,官方语言是“敌我矛盾当作人民内部矛盾来处理”,其中玄妙到现在我也不全明白。可是被戴上了这一顶可怕的帽子的人,虽然手里还拿着一张选票,但是妻离子散者有之,家破人亡者有之;到头来几乎全平了反。不知道这乱哄哄的半年多,牺牲时间,浪费金钱,到底所为何来!
(一)四字的特殊性。这四个流音元音同其他字母是不一样的。《悉昙藏》中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外道(婆罗门)教一个国王学梵文,“以王舌强,故令王诵此字”。别的书中也有类似记载。这四个字是童蒙所不习学,“世所稀用”。
学校虽然还没有正式宣布停课,但实际上上课已不能正常进行,运动是压倒一切的。我虽然是系主任,但已无公可办。在运动初期,东语系由于有的毕业生工作分配有改行的现象,因此有一部分学生起哄闹转系。我作为一系之长,一度成为一部分学生攻击的对象,甚至出现了几次紧急的场面。幸而教育部一位副部长亲自参加了处理工作,并派一位司长天天来北大,同我一起面对学生,事情才终于得到了妥善的解决。我也就算是过了关,从此成了“逍遥派”。这个名词儿当时还没有产生,它在“文化大革命”中出现,我在这里不过借用一下而已。
(二)语言矛盾。佛祖释迦牟尼是反婆罗门教的,从而也反对使用它的语言梵文。他游行说教使用的是一种或多种俗语。后来时移势迁,俗语不得不逐渐梵文化起来,到了古典大乘,就全部使用梵文了。可列一个公式:
在反右派斗争中,我处在一个比较特殊的地位上。一方面,我有一件红色的外衣,在随时随地保护着我,成了我的护身宝符。另一方面,我确实是十分虔诚地忠诚于党。即使把心灵深处的话“竹筒倒豆子”全部倒了出来,也绝不会说出违碍的话。因此,这虽是一次暴风骤雨,对我却似乎是春风微拂。
俗语→梵文化的混合梵语→梵语。
我为什幺把1957年作为这一个阶段之首,而又把1965年作为其末呢?对解放后“阶级斗争”的历史稍有所了解的人都能明白,其中并无什幺奥妙。这两个年头是两次最大的狂风骤雨之间的间歇阶段的一头一尾。头,我指的是一九五七年的反右派斗争;尾,我指的是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两次运动都是中国人民亿金难买的、极其惨痛的教训。
佛教的对立面婆罗门教一直使用梵文。政府部门有一个阶段也使用梵语。后来俗语又抬头。到了公元后笈多王朝时期又来了一个“梵文复兴”。也可列一个公式:
政治运动
梵语→俗语→梵语
1957—1965年
(三)慧琳和昙无谶的矛盾。根据我的考证,二人的矛盾是三重性的:沙门与婆罗门的矛盾,大乘与小乘的矛盾,俗语与梵语的矛盾。
在以上五篇中,只有最后一篇可以算是学术论文。这是印度佛教史上和西方梵文巴利文学界的一个老问题,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内容是:释迦牟尼有一次对比丘们说:“我允许你们,比丘呀,用自己的语言学习佛所说的话。”“自己的语言”,巴利文原文是sakāya niruttiyā。问题是:“自己”指的是谁?是如来佛呢?还是比丘?印度和西方的学者们在这个问题上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前者,一派坚持后者。我在汉译佛典中找到了多处与这一句话完全相当的话。我的结论是:指后者是对的,换句话说,佛允许比丘们用比丘们自己的话来学习佛言。这说明了,释迦牟尼的“语言政策”是开放的政策。他反对婆罗门教,所以不规定梵文为经堂语,也没有另找一个语言做经堂语。佛教一开始就能传播开来,同佛的语言政策有关。
到了慧琳时代,印度佛教的经堂语是梵语。慧琳自认为是站在大乘立场上的;但他不理解佛典语言的发展规律,也不理解佛祖释迦牟尼的“语言政策”,矛盾因此而产生。如果不了解这个背景,则无法理解,慧琳何以对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问题竟然大动肝火,高呼:“哀哉!已经三百八十余年,竟无一人能正此失!”
5.《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
介绍完了,我再重复一遍:四流音问题极为复杂,牵涉的面极广,我不可能详细介绍。只好让读者好似碰到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4.《沉重的时刻》(译文)
25.《再谈东方文化》(《续补》)
3.《〈中印文化关系史论丛〉序》
这一篇论东方文化的文章,如果有点新东西的话,那就是我引用了金吾伦《物质可分性新论》。他主张物质不是无限可分的。我又引用了周文斌介绍西方一门新兴科学“混沌论”时写的一段话。我觉得,“混沌论”的思想带有东方综合的色彩。
2.《印度古代伟大诗人迦梨陀娑的〈云使〉》
26.《〈纪念陈寅恪先生百年诞辰学术论文集〉序》
1.《纪念印度古代伟大诗人迦梨陀娑》
这是一篇很长、很重要的文章,其中阐述了我对寅恪先生比较全面的了解。简要内容如下:一、“预流”问题;二、继承和发扬乾嘉考证学的精神,吸收德国考证学的新方法;三、为中国文化所化之人:(一)中国文化的内涵,(二)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三)文化与气节;四、爱国主义问题。从这些简单的标题上也可以看出我对寅恪先生全面的看法。总之,我认为寅恪先生是一位有坚实的中国文化的基础,又深通西方文化的精神,能“预流”,有强烈的爱国主义,有气节的为中国文化所化的一代宗师。在学术研究上,多发前人未发之覆,开辟新天地。
这一年共写了五篇文章。汉译《沙恭达罗》出版。
1991年
1956年
本年共写各类文章二十四篇,其中可称为学术论文的有十四篇。
4.《为我们伟大的祖国而欢呼》这是一篇应景的杂文,毫无学术价值可言。
1.“Translation from the Tocharian Maitreyasamiti-nāt aka One Leaf(76YQ 1 30)of the Xinjiang Museum Version”(刊于《冢本户祥教授还历纪念论文集》中)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发现并利用蚕丝的国家,世人并无异议。中国古典文献中有大量证据,欧洲古典文献中也有记载。正如其他人类发现、发明或创造的事物一样,一旦在一个地方出现,立即向四周传布。这是人类之所以异于禽兽的重要标志之一。我讲了蚕丝在古代西域的传布,其中包括敦煌、玉门关和甘肃西部,包括楼兰等地,用的方法仍然是古典文献与考古发掘并举。我讲了蚕丝在古代西南的传布,用的主要是文献资料。我讲了蚕丝传入印度的过程。梵文中有许多含义为“丝”的词,其中多有cīna(脂那、支那)字样。可见在古代印度人心目中,丝是与中国分不开的。最后我讲了蚕丝从中国传入印度的道路,这要比纸和造纸术复杂得多。我总共讲了上面列举的五条道路。最大的区别在于,纸最早传入印度时只有陆路丝绸之路一路。有人主张,最早的是海路;但可惜证据薄弱,牵强附会,根本不能成立。而蚕丝则略有不同:传入印度的道路最初不止陆路一途。这一点颇值得注意。
这是一篇吐火罗文A(焉耆文)《弥勒会见记剧本》一张两页的译释。这样的文章过去已经写过一些,用不着再加以解释。这一篇是用英文写成,在国外发表的。
中国是蚕丝的故乡,蚕丝从中国出发传遍了世界,从词源学上也可以证实这一个历史事实,这里不详细去谈。我在这篇论文里谈了下面一些问题:一、中国古代蚕丝的发现;二、蚕丝在古代西域的传布;三、中国蚕丝输入波斯的过程;四、蚕丝在古代西南的传布;五、中国蚕丝输入印度的道路:(一)南海道;(二)西域道;(三)西藏道;(四)缅甸道;(五)安南道。
2.《〈中国古典文学在国外〉序》
这同前面1954年关于纸和造纸法的文章属于同一类型。我在上面下过一些功夫,可以算得上一篇学术论文。
宋柏年教授长期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卓有建树。他又长期从事中国文学对外国文学的影响的研究。其成绩就表现在《中国古典文学在国外》这一部书中。这样一部书纠正了外国文学研究中的偏颇——研究外国文学影响中国者多,而研究中国文学影响外国者少。值得重视。
3.《中国蚕丝输入印度问题的初步研究》
3.《〈北大亚太研究〉序言》
我先讲了讲吐火罗语在中国新疆发现的经过,利用的都是旧资料。我归纳了一下,系统化了一下,对读者不无用处。在最后一段,我针对一个问题举了两个例子。这个问题是:佛教初入中国时,最早翻译的佛典几乎很少是用梵文写成的,而是经过中亚的某一种“胡”语,其中根据现有的资料来看以吐火罗语为最多。因此,最早的汉文译名,若以梵文为标准去对比,往往不得其解;若以吐火罗语为标准,困难则迎刃而解,“佛”字就是一个最有说服力的例子。过去法国学者烈维(Sylvain Lévi)已经举过几个例子,但范围还过于狭隘。我在这方面下过一些功夫,做过一些笔记。在这一篇论文中,我举出了两个:一个是“恒河”,一个是“须弥山”。这两个词都不是直接来自梵语,而是经过了吐火罗语的媒介。我本来还能够举出更多的例子的,但因为想尽快结束,所以就草草收兵。
亚洲太平洋地区是世界上关键地区之一,从各方面来看,都是如此。世界上四个大的、独立的、历史悠久的、影响广被的文化体系,都与亚太地区有关。因此研究这个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北京大学的亚非研究所,在全国高校中,是设备比较齐全、研究队伍比较能成龙配套、课程开设比较完备的研究机构。过去在培养学生方面、在研究成果方面,都有比较大的成绩和贡献。一年多以前北京大学成立了亚洲太平洋地区研究中心,承担起协调全校所有关系、研究所的工作,统筹安排,已做出了一些成绩。在校外,我们应当团结各有关院校的教学和研究机构,取长补短,互通有无,交换信息与资料,共同前进。我们既前瞻,又回顾,全国一盘棋。在这个基础上,再同世界各国的同行们团结协作,必能取得更大成绩。
2.《吐火罗语的发现与考释及其在中印文化交流中的作用》
4.《〈神州文化集成〉总序》
1.《〈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谚解〉序》
为了把“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发扬爱国主义”这个口号化为行动,中国文化书院的同仁们和一位企业家联合,推出了一套《神州文化集成》。这一篇论文就是我的总序。
这一年,我写了四篇文章。汉译《安娜·西格斯短篇小说集》出版。
论文虽长,但提出来的新论点却不多,多一半都是我以前讲过的。我说,观察中国文化应当有“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的精神,不能只就中国论中国,只就眼前论中国。这样做,有如瞎子摸象,摸不到全貌。
1955年
紧接着,我谈了世界上四个文化体系,归纳起来,又只有东、西两大文化体系。东、西之差,关键在于思维方式:东主综合,而西主分析。综合主要是有整体概念和普遍联系的概念。这在医学上表现最为鲜明。西方是“头痛治头,脚痛治脚”,而中医则往往是头痛从脚上去治。这种情况也表现在语言上、表现在绘画上。这一篇“总序”的内容大体上就是这样。
3.《中缅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后两篇都不是学术论文。
5.《〈文学解读与美的再创造〉序》
2.《中印文化交流》
古今中外的文艺理论书籍,我都读过一些。20世纪30年代初,我在清华大学听朱光潜先生的“文艺心理学”,获益良多。后来由于治学方向转变,没有继续研读下去。今天再读介绍西方最新文艺理论的书,就如读天书一般。在当代西方文艺理论派别中,德国的接受美学寿命较长。龙协涛这一部书介绍的就是接受美学。
我这篇论文的主要结论是:中国纸至迟到了唐代已经传入印度。造纸法的传入,由于材料缺乏,不敢肯定。传入的道路是陆路,也就是广义的丝绸之路。
6.《〈一七八三年孟加拉的农民起义〉序》
我从纸在古代西北一带传播的情况讲起,一方面根据中国古代文献,一方面参考考古发掘的结果,而以后者为主,因为考古发掘出来的纸是最过硬的证据。我讲到敦煌和甘肃西部,讲到新疆的楼兰、吐鲁番、高昌、焉耆、库车、巴楚、叶尔羌、和阗等地,在这些地方都发掘出来了质地不尽相同的纸。然后又越出了国境,讲到中国纸传入波斯(伊朗)和阿拉伯国家的情况。最后讲到纸和造纸术传入印度的情况。在这些叙述和论证中,我既使用了古代文献资料和考古发掘的资料,也使用了我最喜欢使用的语言资料。如果说我的学术研究有什幺特点的话,利用语言资料或者可以说是特点之一。唐代的《梵语千字文》《梵唐消息》《梵语杂名》等书中都有表示“纸”这件东西的梵文字。最值得注意的是《梵唐消息》中saya(这是拉丁字母转写)这个字,这很可能就是汉文“纸”字的音译。
印度是一个缺乏历史着作的国家,对于农民起义也不重视,到了现代才有研究者,这一部书就是一个例证。
纸和造纸术是中国发明的,连最有偏见的外国学者也不敢有异词。在印度,文字的发明创造远较中国为晚。有了文字以后,文字是刻在铜板或铁板上,但最常用的是一种树叶,中国称之为“贝叶”,“贝”是“贝多罗”(pattra)的缩写,这个字本身就有“树叶子”的意思。
7.《“高于自然”和“咏物言志”——东西方思想家对某些名画评论的分歧》
这是颇费了一些力气才写成的一篇论文,其来源应该追溯到前面“出路的表现”一节中去。在那里,我讲到了回国以后,旧业无法进行,只好另寻出路,出路之一就是从事中印文化交流史的研究。而且我想纠正“一头子买卖”(one-way traffic)的说法,所以努力寻找中国对印度的影响。
这一篇文章虽不长,却很重要。我讲的是中、西的两幅画。西方的是荷兰大画家吕邦斯的一幅风景人物画:阳光从对面的方向照射过来,但是一丛树的影子却投向看画者的对立的那一边去。这是违反自然的;但是人们却发觉不出来。歌德说这是“高于自然”。中国的一幅画是唐王维的“雪中芭蕉”;雪与芭蕉不能并存,这也是违反自然的。陈允吉教授的解释是“咏物言志”。中、西的解释的角度是不同的。
1.《中国纸和造纸法传入印度的时间和地点问题》
8.《在“孙子兵法与企业经营管理国际研讨会”上的讲话》
这一年写了三篇文章。
这是一篇即席讲话,虽然很长,但没有什幺新意见。我讲了四个问题:一、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二、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思想基础;三、文化是不是能够永存?四、孙子兵法与企业管理以及现代战争。
1954年
9.《〈中国女书集成〉序》
2.《纪念马克思的〈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着成一百周年》
我对中国女书毫无通解,但是为本书编者赵丽明博士苦干和冒险的精神所感动,所以才写了这一篇序。虽然写了,也只能发空论。旧日中国女子在社会上层层的压迫下,几乎都是文盲,乡下大多数女子连个名字都没有。但是,她们也是有思想、有感情的,她们也想把这些思想、感情表露出来;又苦于不识字,没有表露工具,于是就在一个极小的地区,发明和使用了所谓“女书”。这在中国是一个极为罕见的现象。
1.《学习〈实践论〉心得》
10.《六字真言》
这一年写了两篇文章。
“六字真言”是流行于中国西藏等地区信仰喇嘛教的民族中的一个咒语。汉族亦有。音译是“唵嘛呢叭咪吽”,意思是:“唵!摩尼宝在莲花中。”六字真言相当古老。其起源地大概不是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是西藏,而是印度孟加拉地区。
1953年
11.《〈朝鲜学论文集〉序》
《随意创造复音字的风气必须停止》这一年当然又是一个零。
朝鲜学指朝鲜和韩国的传统文化的研究。朝鲜学是东方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东方文化是东方各国,不论国大国小,共同创造的。中国、印度、日本等国家都有一份,朝鲜和韩国当然也有一份。古代高丽僧人对佛教在东亚的传布出过力量,对佛教传入日本,也起过重要作用。今天的韩国对中国的孔子和儒家都很敬重。
这一年只写了一篇文章。
12.《漫谈古书今译》
1952年
弘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这口号提出以后,古书今译之风顿盛。但是,我认为,并不是每一部古书都能今译的,今译应该有一个限度。纯粹讲义理的古籍,今译出来,对读者还可能有用。文学作品,特别是诗歌,既有思想内容,又有修辞、藻饰,甚至声调等,如果译为白话文,则原文韵味尽失,这绝对是不可取的。后来,我这种想法更发展了,认为今译是破坏古书的最好的办法。
8.《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结果》(翻译)也没有一篇学术论文,这一年又是一个零。
13.《佛教的倒流》
7.《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翻译)
我个人认为,这也是一篇重要的论文。它谈的问题,过去几乎是没有人系统地涉及过的。
6.《史学界的另一个新任务》
佛教是从印度传入中国的,后来在中国发展的基础上,又部分传回到印度,我把这种现象称之为“倒流”。在世界宗教史上,“倒流”的现象是绝无仅有的。对于佛教的“倒流”,我在文中举了一些例子。元念常集《佛祖历代通载》卷十讲到永嘉禅师着《证道歌》,由梵僧带回印度,“彼皆亲仰,目为《东土大乘经》”。
5.《对于编修中国翻译史的一点意见》
最着名的一个“倒流”的例子是隋代智者大师(智)。宋赞宁《高僧传》卷二十七《含光传》说,有一个印度僧人再三叮嘱含光,把智的着作译成梵文,传到印度。
4.《从斯大林论语言学谈到“直译”和“意译”》
赞宁是一个极有眼光、极有头脑的高僧。他给《含光传》写了一个“系”。这是一篇极有意义的文章。“系”首先肯定中国佛教有倒流的现象,他举的例子是梁武帝萧衍所撰《涅槃》《般若》《金光明》等经一百三卷,传入印度。“系”里提到了:“唐西域求《道经》,诏僧道译唐为梵。二教争‘菩提’为‘道’,纷孥不已,中辍。”实际上并没有“中辍”,这问题下面再谈。“系”接着讲,西域是佛法的根干,东夏是枝叶。但是,把枝叶植入土中,也能生根干,榕树(尼拘律陀树)就是如此。“东人敏利,验其言少而解多。西域(天竺)之人淳朴,证其言重而后悟。西域之人利在乎念性,东人利在乎解性。无相空教出乎龙树,智者演之,令西域仰慕。中道教生乎弥勒,慈恩解之,西域罕及。”赞宁在这里提出了中国同印度的相异之处,值得我们深思。
3.《介绍马克思〈印度大事年表〉》
下面我谈到菩提达摩和梁的关系,又谈翻译《道德经》的问题。《含光传·系》说是“中辍”。但是,经过我仔细核对《新唐书》《旧唐书》《佛祖统纪》《集古今佛道论衡》《续高僧传·玄奘传》等书关于此事的记载,我认为,尽管佛道两家在翻译《道德经》时发生了多幺激烈的争论和对抗,书还是翻成了,只是“序胤”未翻。至于玄奘的梵文是否传至印度,则我们毫无证据来肯定或否定了。
2.《语言学家的新任务》
下面我又根据《含光传·系》中关于印度念性、中国解性举的两个例子智和玄奘,仔细对比和分析了我搜集到的资料,进一步对中国这两位“倒流”的高僧做了更细致的叙述。
1.《〈新时代亚洲小丛书〉序》
先谈智,所谓智者大师。“系”里讲,龙树在印度创立了大乘空宗,即所谓“无相空宗”。我在论文中简短地勾勒了一下印度佛教大乘发展的情况。在这里,我想顺便改正台湾版的《季羡林佛教学术论文集》(东初出版社)四八九页、十二行的一个严重的排版错误:“公元十二世纪”应改为“公元后二世纪”。其他发展情况,我现在都略而不重复。总之是智在中国发展了印度龙树的空宗理论。根据许多佛教典籍的记载,智用力最勤的是弘扬空宗宝典《妙法莲华经》。他写了几部阐释《法华经》的着作,比如《妙法莲华经玄义》《妙法莲华经文句》等,发展了空宗的理论。有的书上说他“灵山亲承”,也就是他在当年灵山会上亲耳聆听了如来讲《法华经》。这当然只是神话,毫不足信。智在中国对大乘空宗的发展“倒流”了印度,是不足为怪的。
这一年,我写了八篇文章。汉译马克思《论印度》出版。
再谈玄奘。关于玄奘翻译《道德经》的经过,上面已经谈到过。这里专谈玄奘在印度留学时的一些活动。他在印度归纳起来可以说是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调和空有。他的印度老师戒贤是信奉有宗的,玄奘当然会传承此说,但他也并不完全摒弃空宗。在认识真理方面,他只不过是认为空宗比有宗低一个阶段。他用梵文写了一篇《会宗论》,共三千颂,就是企图融会空、有两宗的。第二件事情是他摧破了佛教小乘正量部的理论。第三件事情是制服了外道对佛教的恶毒攻击,写了一篇《制恶见论》,共千六百颂。此外他还写了一篇《三身论》。所有这些着作都没有流传下来。玄奘在印度的所作所为,实际上也是“倒流”现象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
1951年
14.《〈季羡林佛教学术论文集〉自序》
2.《记〈根本说一切有部律〉梵文原本的发现》没有一篇学术论文,这一年等于一个零。
《季羡林佛教学术论文集》于1995年在台湾出版,这篇文章是此书的“自序”。内容首先讲我对考证情有独钟。我研究佛教语言同研究佛教史紧密结合起来。研究大乘佛教起源问题,也必须同语言分析结合。现在全世界已出的佛教史数量不算少;但是,真正令人满意的却如凤毛麟角。在研究佛教史方面,中国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汉译《大藏经》和藏译《大藏经》是研究佛教的瑰宝。
1.《纪念开国后第一个国庆日》
1992年
一整年,我只写了两篇文章。
本年共写各类文章四十一篇,其中可以算是学术论文的有十五篇。下面分别加以介绍。
1950年
1.《作诗与参禅》
我工作的单位是在学术界和教育界。可哪里有时间来进行学术研究呢?我在下面把我的学术研究的“成绩”逐年写一下。
我谈了以下几个问题:
我在上面讲到了批判和开会,批判除了写文章以外,就是开会,开会与批判紧密相连,于是无日不开会矣。诗人冯至套用李后主的词,写了两句话:“春花秋月何时了?开会知多少。”从中可见当时我们的心情。
一、中国古籍中对诗禅关系的看法;二、诗与禅的不同之处;三、诗与禅的共同之处;四、禅与中国山水诗;五、言意之辨:(一)言意之辨,(二)一个印度理论,(三)中国语言文字的特点。
我的学术研究
我在下面不按章节把论文大意综述一下。
批判一经开始,便不会自动停下,它会像瓜蔓一样,四处蔓延。大概是因为胡适也研究过《红楼梦》,于是首先就蔓延到胡适身上。尽管他当时并不在大陆,搞一个缺席批判,也无不可。许多学人一哄而起,对胡适的方方面面都批判到了。因为他本人不在现场,人们批判起来,更用不着有什幺顾忌。用的方法同以前一样,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刀笔罗织,无限上纲。大家共同努力,演了一出杀鸡给猴看的闹剧。这场批判后来又扩散开来,牵涉到许多有影响有造诣的着名学者,但并没有形成人人自危的局面,因为,达到被批判的水平并不容易,必须有相当高的学术地位,才有入选资格。尽管如此,一部分自认为有候选资格者,心中总是忐忑不安,空中好像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作诗是全世界共有的活动,而参禅则只限于中国、韩国、日本等几个国家。禅宗,虽然名义上来自印度,实则是中国的创造。参禅活动一开始,立即影响了中国的诗歌创作。唐代许多着名诗人,如王维等,诗中洋溢着禅意,是众所周知的。唐宋文艺理论着作,如唐司空图的《诗品》、宋严羽的《沧浪诗话》等,都富于禅境禅意,也是大家所公认的。宋韩驹有一句诗:“学诗当如初学禅。”最明确地说明了诗禅关系。
批判之风一起,便绝不会仅仅限于《武训传》,跟着来的是批判资产阶级学术思想。我自己虽亲自参加了这一场声势也颇为浩大的批判,但我不知道为什幺首当其冲的竟是俞平伯的对《红楼梦》的研究。只是,我对幕后的活动也并不清楚,估计也有安排,什幺人发动,然后分派任务,各守一方,各司其职,最后达到了批倒批臭的目的,让所谓的“资产阶级学术思想”成为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诗与禅有共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禅宗最初是主张“不立文字”的,而诗则必立文字。这是最显着的不同之处。而共同之处则是太多太多了。首先是“悟”或“妙悟”。“悟”这个字为中国所固有。《说文》:“悟,觉也。”专就佛家而谈,“悟”到的东西是“三法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一切皆苦。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金刚座上大觉大悟悟到的,以及后来初转法轮时所宣讲的不外就是这些东西。这些都是小乘的思想,到了大乘阶段——我在这里补充一句:佛教传入中国的基本上都是大乘——佛徒又进一步提出了“空”的思想。这种“空”的思想对中国禅宗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我们甚至可以说,没有“空”的概念,就不会有中国禅宗。这种思想对中国诗歌创作和理论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上面提到的几部书,以及王维等诗人的创作,无不蒙受其影响。
批判《早春二月》是在西四西大街一所大院子里开始的。记得这是当时电影局(或另外别的名称)所在之地。把一批文化界的人士邀请了去,先让大家看电影,然后座谈,并没有人告诉你葫芦里卖的或者想卖什幺药,只是让你随心所欲地发表意见。我的政治水平、思想水平和欣赏水平都奇低——也许并不低,因为过了几十年后,还是给《早春二月》平反了——我认为这部片子非常好,画面美丽,人情味极浓。如果我发言的话,我一定会大大地赞美一番的。可惜,或者幸而,我临时有事,提前离开会场,没有发言。过了不久,有人告诉我,在那一天发言赞美者都必须“主动”写文章,批判自己的发言,因为这一部电影被定为“坏片子”,是宣传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的。我这一次幸逃劫难,然而我却高兴不起来。
接着我论述了禅与山水诗的关系。我认为,悟“无我”,或者悟“空”,必须有两个条件,一个是个人心灵中的悟性,一个是幽静的环境。前者不言自明,后者却需要一点解释。禅有小乘禅与大乘禅之别。中国禅宗初祖达摩属于大乘禅,修行的禅法,名曰壁观。达摩大概认为,修这样的禅必须远离尘世,因此他遁隐嵩山少林寺。达摩以后的禅宗诸祖都与山林有关。在禅宗正式建立之前,山水诗的开创者和集大成者谢灵运,虔信大乘空宗的顿悟说。他把山水诗同佛教思想融合了起来。到了唐代,王维等人的山水诗,蕴含着深沉的禅趣。宋代和宋代以后,山水诗仍然存在而且发展。
总之,对电影《武训传》的批判,是一出不折不扣的闹剧,而且埋下了极其危险的祸根。十几年后出现的“文化大革命”,与此不无关系。
在最后一段,我谈了“言意之辨”。这是中外哲学史上的一个重要问题,至今还不能说已经得到了满意的解答。我从陶东风的《中国古代心理美学六论》中引用了拉康的理论,又引用了一个印度理论,企图对这个问题做一点满意的解释。最后我提出了中国汉语言文字的特点问题,即它的模糊性,来解释“言不尽意”的现象。我提到最近几十年在美国出现的模糊理论;我认为,这个理论应用到汉语研究上,应用到作诗与参禅的问题上,是颇能够解决一些困难或者困惑的。
还有一件与《武训传》有联系的极其重要的事件,必须在这里讲一讲,这就是江青的“露峥嵘”。毛泽东对江青是非常了解的。据说他有意限制江青的活动,不让她抛头露面。所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后,有好多年之久,一般老百姓还都不大知道江青。然而,有朝一日风雷动,江青趁批判《武训传》的机会,从多年的“韬光养晦”中脱颖而出,顿时成为令人瞩目的人物,光芒四射,伏下了以后的祸机。原来毛泽东派江青赴山东武训的老家堂邑去调查武训的家世。个中详情,我们局外人是无法摸透的。也许因为江青原是电影演员,而《武训传》又是电影,所以就派她去调查了。所谓调查,其实是先有了结论的,只需使用演绎法;先有了公理,只需找到合乎这个公理的“事实”,加以罗织与歪曲,凡与此公理不合者一概在扬弃之列。这样的“调查”其实是非常容易的,然而江青一行却故做诡秘状,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大功告成。结果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篇长达若干万字的“调查报告”,把武训打成了地主狗崽子、地痞流氓,民愤极大,罪大恶极。批判《武训传》,一万个正确。从此,江青便也誉满天下、名扬四海了。
2.《〈唐·吐蕃·大食政治关系史〉序》
第一部被选中批判的电影是赵丹主演的《武训传》。这一部影片的罪名很大,很可怕。有人说,武训是封建帝王的忠实走狗,为帝王的统治当帮凶,他那一套行乞的做法,比如趴在地上让人骑在他背上,以求得几文钱来办学,等等,都是蒙蔽迷惑别人的。总之,武训的目的是想延续封建帝王的罪恶统治,罪大恶极。赵丹的演技越超绝,起的作用也就越恶劣。对于这些刀笔吏式的指摘和谴责,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到了后来,这种指摘和谴责竟加到了历代家喻户晓、万人争颂的清官头上,比如包拯、海瑞等,他们都成了人民的罪人。因为他们的清廉缓和了人民与最高封建统治者皇帝之间的你死我活的矛盾,因此也就延长了封建帝王的统治。讲“辩证法”讲到这种程度,岂不大可哀哉!
中国古代史籍中关于西域的记载量多而质高,大大地有助于这方面的研究。但是汉文古典文献非常难读,外国学者常出现讹误。今天中国的青年学者,尽管有不少的优点,但古典汉文的造诣往往有所不足。对西域的研究,中国清代已有学者注意到了;但不通古代西域语言,很难谈到什幺创获。最近十几年来,情况有了改变,一批通西域古代语言的年轻学者已成长起来,这是我们希望之所在。
根据我的回忆——这种回忆我只能说大概是正确的,细节方面难免有点出入——最初被选中当靶子的是两部影片《武训传》和《早春二月》。批判的程序就是我上面讲的那样。
3.《东方文化与东方文学》
有的领导人认为,阶级斗争最集中的表现是在意识形态领域内,而搞意识形态工作的都是知识分子。因此,正如我在上面已经谈过的那样,斗争和批判的目标始终集中在知识分子身上。根据我个人的观察,每掀起一个批判的运动,总先找一个人,或一部书,或一个电影当作靶子,大家把批判的利箭都射向这个靶子。批判的过程是由小渐大,由近及远,一直到全国学术界都参加进来。批判的技巧是抓住片言只字,加以歪曲,杯弓蛇影,无中生有,越“左”越好,无限上纲,最后必须同封建思想、资产阶级思想、修正主义思想挂上钩。“修正主义”这个词,50年代前半期,似乎还不大习见,等到同苏联的关系闹僵,这个词才频频出现,因为中国认为苏联变成了修正主义。但是,究竟什幺叫真正的修正主义,我看,当时弄清楚的人不多。大家习以为常,彼此糊涂,彼此心照不宣。
我首先讲东方文化,仍然是我那一套:世界上有四大文化体系,四者又可分为东、西两个更大的文化体系。其差异的基础是东西方思维模式之不同,东综合而西分析。二者的关系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一个文化也不能“万岁”。然后我又讲东方文学,特别是汉语文学。中国诗可以不讲人称,不用时态,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构成一幅图画,有绝对的自由,因而获得更大的美的享受。这有点模糊,但其妙处就在于模糊。这与东方的典型的综合思维模式有关。西方人想学习,是办不到的。西方最近几十年新兴的模糊学和混沌学等,我认为是西方思想向东方思想靠拢的迹象。至于今后如何发展,非我所能讨论的。
当时流行最广也最有权威的说法是:马克思主义的本质是批判的,是斗争的。有人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总而言之,斗,斗,斗,斗就是一切;批判是斗争的一种形式。有人连屁大一件小事也上纲到阶级斗争。虽然还没有像以后那样昭告天下: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时时讲,但是阶级斗争的势头已颇可观。并不是所有的领导人都同意这种观点。我曾在一次报告会上亲耳听到陆定一——当时的中央宣传部长,说到当年江西苏区的一件事:一个人在街上小便,被人抓住说,在街上小便,危害公众卫生;危害公众卫生,就是危害人民的性命;危害人民的性命,就是危害革命;危害革命,就是现行反革命。陆定一是反对这样做的。可惜并不是每一个领导人都有这样的认识。于是斗争之声洋洋乎盈耳,滔滔者天下皆是矣。
4.《饧饧糖》
批判的狂潮汹涌澎湃
这是拙着《糖史》第一编,国内编的第一章。下面介绍《糖史》时合并介绍。
我们常讲“文化交流”,这当然是“交流”——在这里表现为向一边流——但是是否是“文化”,颇有点难说。我们应当把“文化交流”的含义扩大开来看,没有必要在琐事上纠缠。
5.《〈犹太百科全书〉序》
三国两晋南北朝的正史上许多有为的帝王都具有异相,而异相又都与佛教有关,这一点用不着再论证了。
犹太民族是一个有天才的民族,历代出过许多伟大的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革命家等。但它又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几千年来漂泊全球。中国开封也曾有过犹太移民。中国人民对犹太人抱有同情,但是,由于在这方面出书太少,中国人对犹太人了解得很不够。现在这一部《犹太百科全书》可以弥补这个缺憾了。
印度别的宗教先不谈,只谈佛教一家。他们认为,释迦牟尼不是常人,而是一个“大人物”(mahāpurus.a),“大人物”当然与平常人不同,他身体上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相”和“好”都指的是特异之处。“相”,在梵文中叫laks.an.a,“好”叫anuvyañjana。一一列举,过于烦琐。只举三十二相(Mahāpurus.alaks.an.a)中的几相,给大家一点具体的印象。三十二相,各经排列顺序不尽相同。按照《翻译名义大集》的顺序,第一相为“首具肉髻相”,第十八相为“正立不屈手过去(膝)相”等。再举一个“好”的例子。第六十八“好”为“耳厚修长”等。由此可见,刘备身上那两个特异之处,原来都来自印度佛典。
6.《对于〈评申小龙部分着作中的若干问题〉的一点意见》
这是什幺原因呢?上面提到的这一段历史时期,正是印度佛教汹涌澎湃地向中国传入时期,找影响来源,必然首先想到印度。当然,在中国古代类似的情况也是有的,但不这样集中。
学术讨论甚至争论,都应当摆事实,讲道理,而不应扣帽子。只因申小龙讲了句:“当代语言学的钟摆正摆向东方。”就引起了伍铁平、范俊军两位先生拍案而起,并且罗织到“到了21世纪,西方文化将逐步让位于东方文化”这个说法。试问这几句话何罪之有?竟蒙伍、范两位先生赐以“大国或者叫大东方沙文主义思想”的大帽子。我称这种行为为“拜倒在西方语言学脚下的、崇洋媚外的民族虚无主义”。这种“贾桂思想”是我们当前学术界的大敌,必须克服之。
这是佛教传入前的情况,可以说是“土法”。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又来了“洋法”,当时应该说是“胡法”或者“海法”。《三国演义》这一部家喻户晓的小说中,说刘备“两耳垂肩,双手过膝”,表明他与普通人不同的贵相,这是一个开国英主不能不具备的。我们平常人只知道,猪才能“两耳垂肩”,猿猴才能“双手过膝”,世界上哪能有这样的人呢?此即所谓“贵人福相”也。后来我又在许多正史里发现了类似的情况——《三国志·魏书·明帝纪》《三国志·蜀书·先主纪》《晋书·武帝纪》《陈书·高祖纪》《陈书·宣帝纪》《三国志·魏书·太祖纪》《北齐书·神武纪》《周书·文帝纪》等中都能够找到。
7.《〈朝鲜学—韩国学与中国学〉序》
在中国历史上,为了迷惑和欺骗人民大众,最高统治者皇帝——我看首先是他们那一批专会阿谀奉承的奴才们——想方设法,编造神话,增加自己的神秘性,以利于统治。他们往往首先从统治者的躯体上做文章,说他们生得怎样怎样与普通人不同,说他们是上天派下来专门做统治者的。这样的例子极多,特别是对创业开国之主,更是如此。我在这里只举一个例子,以概其余。《史记·高祖本纪》说:“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这一个地痞流氓出身的皇帝居然也有“异相”了。
我不通朝鲜—韩国语文,但一生与两国打交道。中国的朝鲜族是一个优秀的民族,对中华民族大家庭具有向心力。在历史上,朝鲜半岛也出现过分分合合的局面;在文化交流方面也做出过贡献,唐代有很多高丽僧赴印度留学。他们一方面吸收中国佛学,另一方面又把佛教传入日本。后来他们又传入了宋明理学,并加以发扬光大。儒学在韩国至今仍有影响。
在这一年,我写了两篇可以算是学术性的文章。其中一篇《列子与佛典》,上面已经谈过。如果把1949年分为两半的话,还有一篇文章可以说是属于后一半,这篇文章是《三国两晋南北朝正史与印度传说》。
8.《佛典中的“黑”与“白”》
对1949年再做一点补充
1948年我写过一篇短文《佛教对于宋代理学影响之一例》,讲的是朱子教人用白豆和黑豆来“系念”,起一善念,则投白豆一粒于器中,起恶念则投黑豆。这个方法实际上来自佛典。这一个小例子证明,宋代理学不但在大的方面,也就是哲学思想方面受到了佛教的影响,就是在小的方面也受到了影响。后来我翻阅佛典,陆续发现了很多相同或相似的例子。在《摩诃僧祇律》《十诵律》《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等律中,我都找到了。它们用的是黑白筹(竹片),不是黑白豆,使用的目的不是“系念”,而是裁决。可是黑代表恶业或其他恶的东西,白代表善业或其他善的东西,则与朱子完全相同。
开了三四十年的会以后,我曾对人说过:我现在的专业是开会,专门化也是开会。可惜大学里没有开设“开会学”这一门课,如果开的话,我是最理想的主讲教授。我对开会真正下了功夫,费了时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大到小,从长到短,从校内到校外,从国内到国外,形式不同,内容各异,我都能应付裕如,如鱼在水,提其纲而挈其领,钩其要而探其玄,理论和实践,都达到了极高的水平。如果教委和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建立“开会学”博士点,我相信,我将是第一个合格的“博导”。
9.《在“〈日本学者研究中国史论着选译〉出版座谈会”上的发言》
我真正陷入了会议的旋涡里了。
这是在一次座谈会上发言的记录稿,是即席发言的产物。内容约略是:现在研究任何一门学问,都是国际性的,汉学也不能例外。中国学者研究汉学,近水楼台,有其有利之处。但是,外国的汉学家往往有新角度和新观点,能获得独到的成功。在这方面,法国汉学家的成就得到举世的公认。日本汉学家由于有悠久的传统,其成就更必须刮目相看。现在比较大规模地加以汉译,此举值得欢迎。
自己洗完了“澡”以后,真颇觉得神清气爽,心中极为振奋。我现在已经取得了资格,可以参加领导东语系的思想改造运动了,后来甚至于成了文、法两个学院的领导小组组长。秘书或副组长是法学院院长秘书余叔通同志,他曾是地下党员,是掌握实权的人物。这样一来,我当然更加忙碌了,表现出来就是开会越来越多了。白天开会,晚上开会,天天开会。
10.《〈中国古典文学名着白话精缩〉序》
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当然是“有罪”的。可惜罪孽还不够深重,地位也不够高,只能凑合着洗一个“中盆”。检查两次就通过了。我检查稿上没有注上“哭!”我也没有真哭,这样通过,算是顺利的了。
在五四运动以前,许多中国古典的长篇小说不能进入“神圣的”中国文学史的殿堂,现在能进入了。可是处在当前这样信息爆炸的环境中,生活节奏加快,人们很难找出时间去读百多万字甚至几百万字的长篇小说。这实在是一件十分令人遗憾的事情。过去曾有人尝试过用缩写本——有人称之为“洁本”——的办法,来克服这个困难,好像不十分成功。现在两个出版社邀请了一些大学教授和中青年作家,将八部家喻户晓的长篇小说,改写为每部二十万字的白话本。
在北大,在奉行极“左”路线的年代,思想改造,教授几乎是人人过关。自我检查,群众评议。这种自我检查,俗名叫“洗澡”。“洗澡”有“大盆”“中盆”“小盆”之别。校一级领导,以及少数同国民党关系比较亲密的教授,自然必然是“大盆”。换言之,就是召开全校大会,向全校师生做自我检查,检查得深刻才能过关。深刻与否,全由群众决定。一次过不了关,再来第二次、第三次,一直检查到声泪俱下,打动了群众的心,这个“澡”才算洗完。有一位就在自己的检查稿上加上旁注:“哭!再哭!”成为一时的“美谈”。
11.《历史研究断想》
学校秩序还没有十分安定,中央领导立即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三反”“五反”以及思想改造运动。
历史,特别是古代史研究中的一些结论,都只是暂时的假设,绝不是结论。原因是:一、研究的指导思想随时在变;二、研究的手段也随时在变;三、新材料的发现越来越多。考古发掘工作对历史研究有巨大贡献,新疆考古工作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内地的考古发掘工作也具有同样的重要意义:比如原来认为甲骨文是中国最古的文字,现在,根据考古发掘的结果,我们能够知道,在甲骨文之前,中国文字已有很长的历史。
当时北大常常请一些革命老前辈到沙滩民主广场来做报告,对我们进行教育。陈毅元帅就曾来过,受到全校师生极其热烈的欢迎。其次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周扬同志的报告,记得不是在民主广场,而是在一个礼堂中。他极有风趣地说:“国民党的税多,共产党的会多。”他这一句话,从许多人口中都听到过,它确实反映了实际情况。一直到今天,半个世纪快要过去了,情况一点没有改变。有许多次领导上号召精简会议,然而收效极微。暂时收敛,立即膨胀,成为一个极难治疗的顽症。
12.《〈汤用彤先生诞生一百周年纪念论文集〉序》
人民政府一派人来接管北大,我就成了忙人。一方面处理系里的工作。有一段时间,由于国家外交需要东方语言的人才,东语系成为全校最大的系。教员人数增加了十倍,学生人数增加了二百多倍,由三四人扩大到了八百人。我作为系主任,其工作之繁忙紧张,概可想见。另一方面,我又参加了教授会的筹备组织工作,并进一步参加了教职员联合会的筹备组织工作。看来党组织的意图是成立全校的工会。但是,到了筹建教职员联合会这个阶段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北大工人反对同教职员联合。当时“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的口号喊得震天响。教职员被认为是资产阶级的,哪里能同工人平起平坐呢?这样一来,岂不是颠倒了领导者与被领导者的地位!这哪里能行!在工人们眼中,这样就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是绝对不行的。幸而最高领导人之一及时发了话:“大学教授不是工人,而是工人阶级。”有了“上头的”指示,工人不敢再顶。北大工会终于成立起来了。我在这一段过程中是活跃分子。我担任过北大工会组织部长、秘书长、沙滩分会主席,出城以后又担任过工会主席。为此我在“文化大革命”中还多被批斗了许多次。这是对我非圣无德行为的惩罚,罪有应得,怪不得别人。此是后话,暂且不谈了。
在中国学术史上,每一个时代都诞生几位大师,他们标志着这一个时代学术发展的新水平,代表着学术发展的新方向。到了中国近代,情况依然如此,但有了新情况。俞曲园与章太炎为师兄弟。他们之间却有了一条鸿沟:俞能镕铸今古,章除了能镕铸今古外,还能会通中西。章以后几位大师莫不皆然。汤用彤先生就在这些大师之列。先生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问世已有六十年,尚无有能出其右者。先生对魏晋玄学的研究也达到了一个高峰。在人品道德、待人接物方面,他也是我们的楷模。
我本来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最怕同人交际;又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在大庭广众中、在盛大的宴会或招待会中,处在衣装整洁、珠光宝气的男女社交家或什幺交际花包围之中,浑身紧张,局促不安,恨不得找一个缝钻入地中。看见有一些人应对进退,如鱼得水,真让我羡煞。但是命运或者机遇却偏偏把我推到了行政工作的舞台上;又把我推进了社会活动的中心,甚至国际活动的领域。
13.《“天人合一”新解》
1949年迎来了解放。当时我同北大绝大多数的教授一样,眼前一下子充满了光明,心情振奋,无与伦比。我觉得,如果把自己的一生分为两段或者两部分的话,现在是新的一段的开始。当时我只有三十八岁,还算不上中年,涉世未深,幻想特多,接受新鲜事物,并无困难。
“天人合一”是中国哲学史上的一个主要命题,几乎所有的古代哲学家都对此有自己的解释,有自己的见解,没有哪两个哲学家的见解是完完全全一样的。
陷入会议的旋涡中
我在本文中介绍了一下中国古代的“天人合一”思想;孔子、子思、孟子、董仲舒、宋代理学、老子、庄子、墨子、《吕氏春秋》等,都介绍了一点。我又介绍了印度的“梵我一如”的思想。对当代的哲学家,比如冯友兰、侯外庐,甚至杨荣国,我也加以介绍。
1950—1956年
对我写这篇论文启发最大的是钱穆。他一生最后一篇文章《中国文化对人类未来可有的贡献》我全文抄录。我的“新解”,其灵感就是从这一篇文章得来的。钱先生并没有明确的结论,他只讲,“天人合一”是“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之归宿处”。“中国文化对世界人类生存之贡献,主要亦即在此。”他说,自己已年老体衰,思维迟钝,无力对此再做阐发,唯待后来者之继续努力。我不揣谫陋,对钱先生的提示提出一个“新解”。
文章虽写了,我却并没有自信。趁到清华园晋谒陈寅恪师之便,向他读了一遍我的论文,他当时眼睛已完全失明。蒙他首肯,并推荐给了当时学术地位最高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发表在第二十本上。
我认为,在历史上,世界人类共创造了两大文化体系,一东一西。其间根本区别来源于思维模式之不同,东方主综合的思维模式,西方主分析的思维模式。“天人合一”的思想就是东方思维的最具有代表性的表现。我理解的“天”是指大自然,“人”指我们人类。人与自然应该成为朋友,不应当像西方那样要“征服自然”,视大自然为敌对者。当今世界上许多弊端,比如生态平衡被破坏,物种灭绝,环境污染,臭氧层出洞,如此等等,无一不与西方工业革命以后“征服自然”的思想和行动有关。在将来,我们必须以东方文化之优点“天人合一”的思想济西方文化之穷,人类庶不致走上绝路。东、西文化关系的特点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初回到北京,我根本没有考虑吐火罗文的问题,我早已在思想上把它完全放弃了。我偶然读《胡适论学近着》,里面有谈到汉译“浮屠”与“佛”字谁先谁后的文章,而且与陈援庵(垣)先生关于这个问题有所争论,好像双方都动了点感情。这一下子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想到吐火罗文ptāñkät这个词,也写作pättāñkät;这个词是由两部分或两个字组成的,前一半是ptā或pättā,后一半是ñkät。ñkät是“神”,旧译“天”,ptā或pättā是梵文Buddha的吐火罗文写法。中国过去有些人总以为Buddha的音译是“浮屠”“佛陀”等,而“佛”字只是“佛陀”的省略。可是在中国古代汉译佛典中,“佛”字先出,而“佛陀”则后出,说前者不可能是后者的省略,毋宁说后者是前者的延伸。那幺,“佛”字应该说首先出于吐火罗文的pättā,因为最初佛教并不是直接由印度传来的,而是通过月支的媒介。在这样的考虑下,我就写成了这一篇论文《浮屠与佛》。文中也不是没有困难。对应汉文“佛”字的应该是以浊音b开头,而不是清音p。为此我还颇伤了一番脑筋,特别请周祖谟先生为我解决了这个问题。当时我眼界不宽,其实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到了几十年以后,这个问题才终于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见下面回忆)。
14.《〈“伊朗学在中国”学术讨论会论文集〉序》
出路主流中的一个小旋涡——《浮屠与佛》
伊朗学研究在中国起步较晚,但进步颇快,对其原因我做了两个解释。第一,伊朗同中国一样,有极为古老的又极为辉煌的迄未中断的文化传统。古代波斯对世界文化宝库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出过伟大的诗人菲尔多西;在医学、哲学和自然科学等领域内,成就巨大,影响了全世界。第二,伊朗同中国有极悠久的文化交流的历史。即以糖一项而论,中国汉末出现的所谓“西极(国)石蜜”,很可能就来自伊朗和印度。这在南北朝许多正史中都有记载。
胡适之先生写信给我说:“《生经》一证,确凿之至。”
15.《〈韩国学论文集〉新序》
《列子》是一部伪造的书,这久成定论,无人反对。但是伪造的时间和人究竟是何时和何人,却缺乏深入的探讨。我在《列子》和竺法护译的《生经》中都找到了《国王五人经》的故事,前者抄袭后者,绝无可疑。《生经》译出时间是能确定的,因此伪造《列子》的时间也就随之而能确定。《生经》译于西晋太康六年(285年),因此《列子》的成书不会早于这一年。至于《列子》的作者,就是故弄玄虚的张湛。
这一篇我名之曰“新序”,有别于以前为《朝鲜学论文集》写的那一篇序。内容仍然讲,到了21世纪,包括韩国文化在内的东方文化,将重现辉煌,把全人类的共同文化推向一个新的高峰。我在这里不仅谈了文化,也谈了经济。中、韩、日等国的一些学者有一个不约而同的共同的看法,即:21世纪世界经济文化中心将是亚太地区,再缩小一点范围,将是中、韩、日三国的金三角地带。经济学家从经济发展的速度方面明确无误地论证了这个问题。
《列子与佛典》
1993年
1949年
本年共写文章三十一篇,数量不算太多。文章中可以算作学术论文的共有十五篇。下面分别加以介绍:
罗常培先生对此文的评价是:“考证谨严,对斯学至有贡献。”
1.《所谓“中天音旨”》
原来上述诸位先生仅仅从中国音韵学上着眼,没有把眼光放大,看一看t和d在古代印度和中亚以及中国新疆地区演变的规律;没有提纲,当然无法挈领。在古代印度和中亚一带,有一个简单明了的音变规律:t〉d〉l〉l。用这一条规律来解释汉译佛典中的音变现象,涣然冰释。我在文章中举了大量的例证,想反驳是不可能的。
前面一九九零年学术研究部分,介绍我在当年写过的一篇论文《梵语佛典与汉译佛典中四流音r·r-·l·l-·问题》时,我曾提到,本文的第五段的题目是“所谓中天音旨”。但在写作过程中感到,文章已经够长,而关于“中天音旨”这一段的材料又特别多;因此临时决定,这一段先不写,等以后再补上。现在介绍的这一篇文章,就是偿夙愿之作。本应与上文合在一起的,但既然已经独立了,就让它独立下去吧。
梵文的顶音t和d在汉译佛典中一般都是用舌上音知彻澄母的字来译。t多半用“咤”字,d多半用“茶”字。但是在最古的译本中却用来母字来对梵文的t和d。这就有了问题,引起了几位有名的音韵学家的讨论和争论。罗常培先生、周法高先生、陆志韦先生、汪荣宝先生等都发表了意见,意见颇不一致。我习惯于“在杂志缝里找文章”,这一次我又找到了比较满意的正确的答案。
本文一开始就用了颇长的一段话,介绍了《梵语佛典与汉译佛典中四流音r·r-·l·l-·问题》的大体轮廓。接着就引用了玄奘和智广的说法,说明中天音旨的重要性。
这篇论文讨论的主要是利用佛典中汉文音译梵文的现象来研究中国古音。钢和泰((A.von Staël-Holstein))先生想用音译来构拟中国古音,但必须兼通古代印度俗语才能做到。
接着,我论证了中天音旨的一些问题。我先将章节目录抄在下面。
这是我到北大后三年内写得最长的一篇学术论文,是为纪念北京大学建校五十周年校庆而做。当时北大教授写了不少纪念论文,总名之曰“论文集”,实则都是单篇印行,没有成“集”。
一、中天竺在佛徒心中的地位
5.《论梵文t d的音译》
(一)众佛诞生地
这一篇文章属于中印文化交流的范围。
(二)神仙说中印度话
4.《佛教对于宋代理学影响之一例》
(三)大乘诞生地
这篇文章也属于比较文学史的范围。我先在明刘元卿的《应谐录》中发现了“猫名”的寓言。这当然也是在哥廷根大学汉学研究所图书室中读书的收获。接着在日本的书中找到了这个寓言。最后,又在印度的许多书中找到了它,这些书包括《故事海》《五卷书》《说薮》等。在世界上其他国家同样有这个故事。
二、中天竺语发音的特点
3.《“猫名”寓言的演变》
(一)中天音兼于龙宫
这里我明确地提出了中印文化关系,表示我正在寻求出路中的一些想法。
(二)鼻音
2.《从中印文化关系谈到中国梵文的研究》
三、四流音在中天的地位及其发音特点
在这篇文章中,我想指出,虽然吴敬梓的书多有历史事实的根据;但是,他是在写小说,因此他从其他书中也抄来了一些材料。
四、中天音同余国音的关系
1.《〈儒林外史〉取材的来源》
五、汉音与吴音中国与印度
1948年
我在下面把主要内容介绍一下,不再分章节。印度古代佛徒相信,中天竺乃众佛诞生地,众神都说中印度话,而且大乘也起源于此。他们不可能有“佛教混合梵语”的概念。他们知道,天竺语言有中天、南天、北天、东天、西天、胡地之别;但他们认为,借用玄奘的话来说:“而中印度特为详正,辞调和雅,与天同音,气韵清亮。”其中的含义是什幺呢?
柳宗元的《黔之驴》是一篇非常着名的文章,读古文者恐怕没有人不读的。但是,迄今我还没有见到有人探索这篇文章来源的文章。我个人提出了一个看法:它的来源也与印度有关。我在印度许多书中找到了类似的故事:《五卷书》第四卷,第七个故事;《嘉言集》中也有一个类似的故事。在古希腊柏拉图的《对话》中有所暗示,完整的故事存在于《伊索寓言》中。在法国拉封丹的《寓言》中也有这个故事。可见这个故事,至少是它的母题,传布时间之长和地域之广。
当时的佛教徒相信:“中天音兼于龙宫。”其中当然有幻想、迷信的成分。《悉昙要诀》说:“夫人有刚柔异性,言音不同,斯则系风土之气,亦习俗所致也。今案此意云:龙性刚,故其音浊欤?北天风强,故其音亦浊欤?南天风柔气温,故其音柔清欤?”总之,音之清浊是由于风土和习俗之不同。
4.《柳宗元〈黔之驴〉取材来源考》
下面,我经过详细的分析和论证,证明中天音的特点是鼻音。我从日本玄照撰《悉昙略记》中抄了一个完整的梵文字母汉译音表,证明了我这个说法。表很长,不便抄录。读者如有兴趣,请自行参阅。
在这篇文章里,我讨论寓言和童话起源的问题。这个问题在许多书中和论文中都曾谈到过。从理论上来讲,不外是一元产生论和多元产生论。我个人认为,多元产生是不能想象的。只有一元产生才是合情合理的。剩下的只有一元产生,也就是最初产生在一个国家、一个地域,然后向外辐射扩散。这一个国家或地域究竟在哪里呢?恐怕不能笼而统之地说,所有的寓言和童话都产生在一个国家和地域内,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讲大多数的寓言和童话都产生在一个国家和地域内,则是近情近理的。现在的问题是:这一个国家和地域究竟是哪一个呢?西方国家的学者谈到的不出两个:一个印度,一个希腊。他们的意思并不一致。据我的观察,Winternitz依违于印度、希腊之间。Benfey则说得清楚而坚定:“世界上一切童话和故事的老家是印度,一切寓言的老家是希腊。”他同样依违于印、希两国之间,但把童话和寓言区分开来。这个区分是十分牵强的,因为二者从根本上是难以区分的,绝不是泾渭分明的。我个人则倾向于印度,因为印度的民族性极善幻想,有较其他民族丰富得多的、深邃得多的幻想力。鲁迅先生在1926年写成的《〈痴华鬘〉题记》中一开头就说:“尝闻天竺寓言之富,如大林深泉,他国艺文,往往蒙其影响,即翻为华言之佛经中,亦随在可见。”我认为,鲁迅的意见是根据事实立论,极可信赖。
接着我谈了“四流音在中天的地位及其发音特点”。慧琳是激烈地排斥四流音元音的,唐代日本僧人的着述中也多有排斥之者。可是在我抄录的那个字母表中,四流音元音却赫然与其他梵文并列,这是梵文的特点之一。原因大概是,此时梵文在佛教中已经取得了正统的垄断的地位。密宗或其他宗的经典都用梵文写成。连大师如玄奘者也不了解,古代佛典有一些是用俗语或佛教混合梵语以及中亚古代语言写成的这个情况。
在这篇文章里,我介绍了几个跨越国界、流传时间又极长的故事。第一个就是着名的“曹冲称象”的故事。它堂而皇之地见诸中国的正史《三国志·魏志》中,它的真实性由此得到了加强。实则同样内容只换了人名的故事,却见于汉译《大藏经》中。我介绍的第二个故事是狼与鹤的故事。这个故事见于古希腊的《伊索寓言》中。印度也有,见于巴利文《本生经》及其他不少的佛典中。关于称象的故事,日本也有,有名的“一休传说”中就有这个故事(请参阅陈寅恪先生的《三国志曹冲华佗传与佛教故事》)。
最后,我论述了汉音和吴音的关系以及中国和印度的对比。唐代的日本僧人非常重视二者的区别。他们所谓吴音,含义是清楚的;所谓“汉音”则指中国北方的音。他们认为,中天音似汉音,南天音似吴音。《悉昙三密钞》说:“然中天音并以汉音得呼梵音,若以吴音不得梵音。其南天音并以吴音得呼梵音,若以汉音不得梵音。”原因可能是,唐代佛教密宗大盛,诵念咒语,必须十分准确,否则就会影响咒语的神力,所以日本和尚才这样重视汉吴之分。
这仍然属于比较文学史的范围。我径直称之为“比较文学”,由此可见我当时对“比较文学史”和“比较文学”的看法。
2.《中国古史应当重写》
3.《从比较文学的观点上看寓言和童话》
中国过去写历史,基本上都是黄河文化或北方文化中心论。但是,事实上,早在先秦时期楚文化或南方文化,或长江文化,就已经发展到了很高的水平。近年来,考古发掘出来的编钟被称为“世界第八奇迹”。即以《楚辞》论,没有一个长期发展的背景,是不可能出现的。总之,写中国历史必须包括南方。中国历史必须重写。
这同样属于比较文学史的范围,是中印两国的民间故事流传的一个例证。
3.《〈东方文学名着鉴赏大辞典〉序》
2.《木师与画师的故事》
新中国建立以来,中国研究外国文学的学者,约略可以分为两大“阵营”:一个是综合大学外语系和外国语大学的老师们组成的;一个是由中文系教外国文学课的教师组成的。二者各有优缺点:前者外语水平高而文艺理论和汉语水平往往较低;后者文艺理论和汉语水平高而外语水平则较低,甚至不能通解。两个“阵营”如能协作,则能互助互补,其结果必有极可观者。四十多年的历史证明了,两者是能愉快协作的。由此产生了许多水平比较高的大学外国文学的教材和研究专着。这一部《东方文学名着鉴赏辞典》就是双方协作的结果。作者两个“阵营”里的学者都有,因此这一部辞典的学术水平得到了可靠的保证。
这个笑话是我在德国听到的。内容极简单:一个白人与一个黑人同住旅舍中的一间屋内。夜里,黑人把白人的脸用墨涂黑,偷了他的东西,溜之大吉。白人醒来,看到自己的东西都已不见,照了照镜子,惊诧地说道:“原来黑人在这里,可我到哪里去了呢?”在哥廷根汉学研究所翻阅杂书时,读到《续说郛》中收的刘元卿的《应谐录》,发现里面有几乎完全相同的笑话,只不过把黑人换成和尚而已。
4.《〈人学大辞典〉序》
这也属于比较文学史的范围。比较文学史与民间文学有密切的联系,二者简直可以成为一体。《五卷书》里面的故事,我认为,基本上都属于民间文学。普通老百姓创造故事的能力是无与伦比的。
人类自称为“万物之灵”,这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这道理是颇为有限的。人生于世,必须正确处理好三个关系:一、人本身的关系,人体解剖我们能够做到;但是,一遇到神经问题、气功问题等,便束手无策。二、人与人的关系,也就是社会关系。三、人与大自然的关系。后二者我们都没能处理好;处理不好,则对人类生存前途有不利的,甚至致命的影响。
1.《一个流传欧亚的笑话》
5.《关于“天人合一”思想的再思考》
这一年文章的数量不算少,符合学术条件的有以下几篇。
我在上面1992年13中介绍了我的《“天人合一”新解》,其中颇有遗漏:引古人的着作有遗漏;引今人的着作也有遗漏,因而写了这一篇《再思考》,意在弥补该文中存在的缺憾。
1947年
在“补充”部分,我补充了:
这一篇文章是根据德国“比较文学史”的创立者Th.Benfey关于《五卷书》的一篇长文介绍的。严格说起来,它不能算是一篇学术论文。但是,后来兴起的比较文学中的影响研究,我认为,创始人不是别人,而正是Benfey。所以我把它列在这里。
一、宋代大哲学家张载的学说,把他的《西铭》全部抄录下来。
2.《梵文<五卷书>——一部征服了世界的寓言童话集》
二、日本的资料,主要是仓泽行洋的论述。
这个故事流传的时间极长,地域极广。小学教科书里面都用它来作为教材。后来我在《梅磵诗话》里又读到了引用东坡诗注的一段话,讲的也是这个故事。《诗话》引刘后村的诗:“辛苦谋身无瓮算,殷勤娱耳有瓶笙。”“瓮算”指的就是这个故事。江盈的《雪涛小说》中也有这个故事,内容大同而小异。印度《嘉言集》和《五卷书》中也找到了同样的故事,内容请参阅我的原作,这里不赘述。我只想指出一点,中国的那两部书就是我在哥廷根读到的。当时万没有想到,后来竟派上了用场。
三、朝鲜的资料。我列举了一批程朱理学的代表人物,比如李穑、郑梦周、郑道传等。我特别介绍了权近的关于“天人合一”的学说。
1.《一个故事的演变》
统观我的《新解》和《再思考》两篇文章,中、印、日、朝(韩)等主要东方国家,都有“天人合一”的思想,这现象很明确,很值得重视。我说,“天人合一”思想是东方思想的特征,不是没有根据的。
这一年一大半是在旅途中度过,一直到年末,才算是得到了安定。但是,在车船倥偬中,竟然写了一些文章,殊出我意料。但是,按照我在上面给“学术”下的定义,真正够格的只有两篇。
下面,我介绍了李慎之先生的一篇文章《中国哲学的精神》。慎之先生说,原来他认为我们的意见“大相径庭”,后来又发现“我们的看法原来高度一致”。但是一致中还有不一致的地方。我现在专谈不一致。首先,在对西方科学技术的副作用问题的看法上,我们不一致。他认为我看得太多,我认为他看得太少。其次,在东西方文化融合的问题上,我们的意见也不一致。从人类历史上来看,文化一旦产生,必然就会融合。我当然不会反对融合,问题是“怎样融合?”他的论点似乎是东、西文化对等融合。我则认为,融合有主次之分。过去的融合,以西方为主;21世纪的融合则必以东方为主。这就是我经常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对于这两句话,慎之先生激烈地反对,屡屡形诸文字。然而,回顾一下东、西文化融合的历史,回顾一下汉唐时期中国文化在世界上的地位,事情就一清二白,皎若天日了。最后还有一点分歧。李先生认为,西方科技所产生的弊端,只要西方科技进一步发展就能够铲除。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西方科技,如不改弦更张,则越发展,弊端也会越多。语云“解铃还得系铃人”,这话在这里用不上。
1946年
下面我介绍了郑敏教授的一篇文章《诗歌与科学:世纪末重读雪莱〈诗辨〉的震动与困惑》。文章介绍了英国浪漫诗人雪莱对工业发展恶果的预言。诗人真不愧是预言家,在西方工业正蓬勃发展的时候,诗人却预言到它将来的恶果。到了今天,预言已经变成了现实,郑敏教授“震动”,我们也“震动”。诗人对这些工业弊端或灾害开出的药方是诗与想象力,再加上一个爱。对这个药方,我不发表意见。我也有我自己的药方是:正确处理好人与大自然的关系,宣传“天人合一”(我的新解)的思想,西方要向东方学习。我又讲了东西方有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郑教授文章中讲到,西方新兴解构主义吸收了一些东方思想,比如“道”等。
就根据这个标准,我把这四年的回忆依照时间顺序写在下面。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我补充了一点中国少数民族关于“天人合一”的思想,说明在中国范围内有这种思想的不限于汉人。
对于一个搞学术研究的人来说,出路只能至少是主要表现在论文上。我检查了一下从1946—1947年所写的文章,我必须根据论文实际写作的情况,来探寻我那出路的轨迹。有一点我必须首先在这里说明白。我现在写的是“学术自述”,而不是别的。什幺叫“学术”?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我只能根据我自己的理解来决定去取。凡是文学创作,比如写点散文什幺的,都不包括在内。连写一些杂文一类的东西,也不包括在内。
6.《〈清代海外竹枝词〉序》
出路的表现
“竹枝词”是一类文学作品的总名,其产生地我觉得可能是四川东部巴渝一带地区。最初流行于民间,后来为文人学士所采用。内容和形式都生动活泼,给人一种新鲜感觉。它可能与带有点浪漫主义色彩的《楚辞》有一些联系,与北方的《诗经》颇异其趣。所谓“海外竹枝词”是指中国诗人用竹枝词的体裁和情趣歌咏在外国所见所闻的事物的。我写有关中印关系的文章时,就曾引用过清尤侗的《外国竹枝词》。
我终于找到了出路。
7.《〈孟加拉国政治与经济〉序》
然而我心中最大的疙瘩还没有解开:旧业搞不成了,我何去何从?在哥廷根大学汉学研究所图书室阅书时,因为觉得有兴趣,曾随手从《大藏经》中,从那一大套笔记丛刊中,抄录了一些有关中印关系史和德国人称之为“比较文学史”(Vergleichende Literaturgeschichte)的资料。当时我还并没有想毕生从事中印关系史和比较文学史的研究工作,虽然在下意识中觉得这件工作也是十分有意义的,非常值得去做的。回国以后,尽管中国图书馆中关于印度和比较文学史的书籍极为匮乏,但是中国典籍则浩瀚无量。倘若研究中印文化关系史和比较文学史,至少中国这一边的资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而且这个课题至少还同印度沾边,不致十年负笈,前功尽弃。我反复思考,掂斤拨两,觉得这真是一个极为灵妙的主意。虽然我心中始终没有忘记印度古代语言的研究,但目前也只能顺应时势,有多大碗吃多少饭了。
孟加拉,明初几部记载南洋或“西洋”情况的书中译为“榜葛剌”,是当时南亚次大陆文化最昌明、经济最繁荣的地区,同中国往来最频繁,交流成果最丰富。一直到近现代,孟加拉国以及印度的西孟加拉邦,仍然是人文荟萃之地。孟加拉国建国后,同中国的关系一向友好,是我们的友好邻邦。
汤用彤先生正开一门新课“魏晋玄学”。我对汤先生的道德文章极为仰慕。他的着作虽已读过,但是,我在清华从未听过他的课,极以为憾。何况魏晋玄学的研究,先生也是海内第一人。课堂就在三楼上,我当然不会放过。于是征求了汤先生的同意,我每堂必到。上课并没有讲义,他用口讲,我用笔记,而且尽量记得详细完整。他讲了一年,我一堂课也没有缺过。汤先生与胡适之先生不同,不是口若悬河的人。但是他讲得细密、周到,丝丝入扣,时有精辟的见解,如石破天惊,令人豁然开朗。我的笔记至今还保存着,只是“只在此室中,书深不知处”了。此外,我因为感到自己中国音韵学的知识欠缺,周祖谟先生适开此课,课堂也在三楼上,我也得到了周先生的同意去旁听。周先生比我年轻几岁,当时可能还不是正教授。别人觉得奇怪,我则处之泰然。一个系主任教授随班听课,北大恐尚未有过,但是,这有什幺关系呢?能者为师。在学问上论资排辈,为我所不取。
8.《漫谈文学作品的阶级性、时代性和民族性》
这远远不能满足我那种闲不住的心情。当时的东方语言文学系,教员不过五人,学生人数更少。如果召开全系大会的话,在我那只有十几平方米的系主任办公室里就绰绰有余。我开了一班梵文,学生只有三人。其余的蒙文、藏文和阿拉伯文,一个学生也没有。我“政务”清闲,天天同一位系秘书在办公室里面对面枯坐,既感到极不舒服,又感到百无聊赖。当时文学院中任何形式的会都没有,学校也差不多,有一个教授会,不过给大家提供见面闲聊的机会,一点作用也不起的。
这是一篇颇短的文章,然而却提出了一个过去不大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提出来的问题。我从诸葛亮的《出师表》、李密的《陈情表》和韩愈的《祭十二郎文》三篇古文出发,谈到了文学的阶级性、时代性和民族性。这些性质都是不能否定的。可为什幺这三篇文章,还有其他许多篇文章,以及李杜的诗,一直到今天还为广大读者所爱读而且读后受到感动呢?这证明,在那“三性”之上还巍然高踞着一个人性。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真如虎落平川、龙困沙滩,纵有一身武艺,却无用武之地。我虽对古代印度语言的研究恋恋难舍,却是一筹莫展。我搞了一些翻译工作,翻译了马克思论印度的几篇论文,翻译了德国女作家安娜·西格斯的短篇小说。我还翻译了恩格斯用英文写成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只完成了一本粗糙的译稿,后来由中共中央马列恩斯着作编译局拿了去整理出版,收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这些工作都不是我真正兴趣之所在,不过略示一下我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而已。
9.《〈文学语言概论〉序》
北大图书馆藏书甲大学的天下。但是有关我那专门研究范围的书,却如凤毛麟角。全国第一大图书馆北京图书馆,比较起来,稍有优越之处;但是,除了并不完整的巴利文藏经和寥寥几本梵文书外,其他重要的梵文典籍一概不见。燕京大学图书馆是注意收藏东方典籍的。可是这情况是1952年院系调整后才知道的,新中国成立前,我毫无所知。即使燕大收藏印度古代典籍稍多,但是同欧洲和日本的图书馆比较起来,真如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可能同日而语。
所谓“文学语言”,不出两途:一曰修辞,一曰风格,后者尤难于前者。古代以及现代散文大家,大都有自己鲜明的风格。在眼前的散文文坛,我认为,可以分为两派:一曰搔首弄姿派,一曰松松散散派。前者刻意雕琢,后者故意或非故意松垮,我皆难以接受。
北大图书馆就在北楼前面,专门给了我一间研究室。我能够从书库中把我所用的书的一部分提出来,放在我的研究室中。我了解到,这都是出于文学院院长汤锡予先生和图书馆馆长毛子水先生的厚爱。现在我在日本和韩国还能见到这情况,中国的大学,至少是在北大,则是不见了。这样做,对一个教授的研究工作,有极大的方便。汤先生还特别指派了一个研究生马理女士做我的助手,帮我整理书籍。马理是已故北大国文系主任马裕藻教授的女儿,赫赫有名的马珏的妹妹。
10.《〈东方文学史〉序》
当时北大文学院和法学院的办公室都在沙滩红楼后面的北楼。校长办公室则在孑民纪念堂前的东厢房内,西厢房是秘书长办公室。所谓“秘书长”,主要任务同今天的总务长差不多,处理全校的一切行政事务。秘书长以外,还有一位教务长,主管全校的教学工作。没有什幺副校长。全校有六个学院:文、理、法、农、工、医。这样庞大的机构,管理人员并不多,不像现在大学范围内有些嘴损的人所说的:校长一走廊,处长一讲堂,科长一操场。我无意宣扬旧时代有多少优点,但是,上面这个事实确实值得我们深思。
这一部《东方文学史》长达一百二十万言,在中国是空前的一部,在世界上也是少有的。
终于找到了出路
我的这一篇序,比起我在1986年为《简明东方文学史》写的那一篇颇长的“绪论”来,对东方文学有了不少新的看法;但是,同我最近一些年来所写的谈东、西文化的同和异的文章相比,则没有什幺新东西。我在这里讲的仍然是东西方思维模式不同。我宣扬的仍然是东方的“天人合一”的思想。
然而新的“思想斗争”又随之而起。我既然下定决心,终生从事研究工作,我的处境已如京剧戏言中所说的:“马行在夹道内,难以回马。”研究必有对象,可是我最心爱的对象印度古代混合梵文已经渺如海上三山,可望而不可了。新的对象在哪里呢?我的兴趣一向驳杂,对好多学问,我都有兴趣。这更增加了选择的困难。只因有了困难,才产生了“思想斗争”。这个掂一掂,那个称一称,久久不能决定。我必须考虑两个条件:一个是不能离开印度,一个是国内现成的资料不够充足。离开了印度,则我十年所学都成了无用之物。资料不够充足,研究仍会遇到困难。我的考虑或者我的“思想斗争”,都必须围绕着这两个条件转。当时我初到一个新的环境中,对时间的珍惜远远比不上现在。“斗争”没有结果,就暂时先放一放吧。
11.《〈关于“天人合一”思想的再思考〉的一点补充》
一回到祖国,特别是在1947年暑假乘飞机返回已经离开十二年的济南以后,看到了家庭中的真实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我立即忍痛决定,不再返回欧洲。我不是一个失掉天良的人,我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必须承担起来。我写信给Haloun教授,告诉了他我的决定,他回信表示理解和惋惜。有关欧洲的“思想斗争”,就这样结束了。
写完了《关于“天人合一”思想的再思考》一文后,接到韩国东国大学吴亨根教授的信,信中说:《大乘起信论》中的“色心一如”的思想,还有僧肇的“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这都是东洋思想的最极致。我把吴教授的意思补充上去。
我虽少无大志,但一旦由于天赐良机而决心走上学术研究的道路,就像是过河卒子,只能勇往向前,义无反顾。可是我要搞的工作,不是写诗,写小说,只要有灵感就行,我是需要资料的,而在当时来说,只有欧洲有。而我现在又必须回国,顾彼失此,顾此失彼,“我之进退,实为狼狈”。正像哈姆雷特一样,摆在我眼前的是:走,还是不走,That is a question。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余,想到祖国在灾难中,在空前的灾难中,我又是亲老、家贫、子幼。如果不回去,我就是一个毫无良心的、失掉了人性的人。如果回去,则我的学术前途将付诸东流。最后我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先接受由C.Haloun先生介绍的英国剑桥大学的聘约,等到回国后把家庭问题处理妥善了以后,再返回欧洲,从事我的学术研究。这实在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想出来的一个办法。
12.《在郑和研究国际会议开幕式上的致辞》
我在这里讲的“思想斗争”,不是后来我们所理解的那一套废话,而是有关我的学术研究的。我曾多次提到,在印度学领域内,我的兴趣主要在印度古代及中世佛典梵文上,特别是在“混合梵文”上。上述我的博士论文以及我在哥廷根写的几篇论文可以为证。然而做这样的工作需要大量的专业的专着和杂志。哥廷根大学图书馆和梵文研究所图书室是具备这个条件的。在哥廷根十年,我写论文用了上千种专着和杂志,只有一次哥廷根缺书而不得不向普鲁士国家图书馆去借,可见其收藏之富。反观我国,虽然典籍之富甲天下,然而,谈到印度学的书刊,则几乎是一片沙漠。这个问题,我在离开欧洲时已经想到了。我的所谓“思想斗争”就是围绕着这个问题而开始萌动的。
郑和,在中国和世界历史上都是一个伟大人物。云南有郑和,是云南的骄傲。研究郑和,不出三途:出使目的、出使次数和所产生的影响。我个人认为,应多研究其结果、其影响,对目的和动机不必过分探求。从今天的国际形势看起来,郑和实已成为中国与南洋和西洋国家友谊的象征。
思想斗争
13.《再谈cīnī》
按北大当时的规定,国外归来的留学生,不管拿到什幺学位,最高只能定为副教授。清华大学没有副教授这个职称,与之相当的是专任讲师。至少要等上几年,看你的教书成绩和学术水平,如够格,即升为正教授。我能进入北大,已感莫大光荣,焉敢再巴蛇吞象有什幺非分之想!第二天,我以副教授的身份晋谒汤用彤先生。汤先生是佛学大师。他的那一部巨着《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集义理、词章、考据于一体,蜚声宇内,至今仍是此道楷模,无能望其项背者。他的大名我仰之久矣。在我的想象中,他应该是一位面容清癯、身躯瘦长的老者——然而实际上却恰恰相反。他身着灰布长衫,圆口布鞋,面目祥和,严而不威,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暗想在他领导下工作是一种幸福。过了至多一个星期,他告诉我,学校决定任我为正教授,兼文学院东方语言文学系的系主任。这实在是大大出我意料。要说不高兴,那是过分矫情;要说自己感到真正够格,那也很难说。我感愧有加,觉得对我是一种鼓励。不管怎样,副教授时期之短,总可以算是一个纪录吧。
cīnī这个字在印度许多语言中义为“白砂糖”,它的原意是“中国的”。可见“白砂糖”是从中国传入印度的。W.L.Smith写文章反对此说。我于一九八七年写文章驳之。后来我在《明史》三二一卷“榜葛剌”条找到了证据,这里说,孟加拉“百工技艺悉如中国,盖皆前世所流入也”。我认为,“百工技艺”中就包括制白砂糖术。这问题我在《东方文化集成》《文化交流的轨迹——中华蔗糖史》中有详细论述,可参阅。这一个小例子说明,中印文化交流绝不是“一边倒”的。
我于1946年深秋从上海乘船北上,先到秦皇岛,再转火车,到了一别十一年的故都北京。从山海关到北京的铁路由美军武装守护,尚能通车。到车站去迎接我们的有阴法鲁教授等老朋友。汽车经过长安街,于时黄昏已过,路灯惨黄,落叶满地,一片凄凉。我想到了唐诗“落叶满长安”,这里的“长安”,指的是“长安城”,今天的“西安”。我的“长安”是北京东西长安街。游子归来,古城依旧,而岁月流逝,青春难再。心中思绪万端,悲喜交集。一转瞬间,却又感到仿佛自己昨天才离开这里。叹人生之无常,嗟命运之渺茫。过去十一年的海外经历,在脑海中层层涌现。我们终于到了北大的红楼。我暂时被安排在这里住下。
14.《〈南亚政治发展研究〉序》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无书可读,更无可读书之处。我是多幺盼望能够有一张哪怕是极其简陋的书桌啊!除了写过几篇短文外,一个夏天,一事无成。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古人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我自己常常说,浪费时间,等于自杀。然而,我处在那种环境下,又有什幺办法呢?我真成了“坐宫”中的杨四郎。
中国同南亚诸国都可以说是近邻,在历史上文化交流频繁。中国史籍中关于这些国家的记载,对研究这些国家的历史有无法估量、无法代替的重要意义。可惜自欧风东渐,许多国家沦为殖民地。中国同它们的文化交流几乎中断。近几十年来,情况有了好转。这一部书对我们了解南亚情况极有帮助。
我于1945年秋,在待了整整十年之后,从哥廷根到了瑞士,等候机会回国;在瑞士Fribourg住了几个月,于1946年春夏之交,经法国马赛和越南西贡,又经香港,回到祖国。先在上海和南京住了一个夏天和半个秋天。当时解放战争正在激烈进行,津浦铁路中断,我有家难归。当时我已经由恩师陈寅恪先生介绍,被北大校长胡适之先生、代理校长傅斯年先生和文学院院长汤锡予(用彤)先生接受,到北大任教。在上海和南京住的时候,我一点收入都没有。我在上海卖了一块从瑞士带回来的自动化的Omega金表。这在当时国内是十分珍贵、万分难得的宝物。但因为受了点骗,只卖了十两黄金。我将此钱的一部分换成了法币,寄回济南家中。家中经济早已破产,靠摆小摊,卖炒花生、香烟、最便宜的糖果之类的东西,勉强糊口。对于此事,我内疚于心久矣。只是阻于战火,被困异域。家中盼我归来,如大旱之望云霓。现在终于历尽千辛万苦回来了,我焉能不首先想到家庭!家中的双亲——叔父和婶母,妻、儿正在嗷嗷待哺哩。剩下的金子就供我在南京和上海吃饭之用。住宿,在上海是睡在克家家中的榻榻米上;在南京是睡在长之国立编译馆的办公桌上,白天在台城、玄武湖等处游荡。我出不起旅馆费,我还没有上任,根本拿不到工资。
15.《国学漫谈》
1946—1949年
自从《人民日报》1993年8月16日发表了《国学,在燕园中悄然兴起》以后,在全国一部分学人中,特别是青年学生中,颇引起了轰动。这不是没有原因的。我认为,原因就在于“弘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这个口号的提出。这个口号顺乎人心,应乎潮流,它说到了人们的心坎上。“国学”的目的,我理解,就是从事探讨研究中华文化优秀之处究竟何在?国学绝不是发思古之幽情,而是与现在和过去有密切联系,又与未来有密切联系。我们现在常讲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中国特色”表现在什幺地方呢?绝不会仅仅表现在科技上。因为,即使中国科技能在世界上占第一位,同别的国家相比,也只是量的差别,而绝不是什幺“特色”。特色只能表现在哲学、宗教、文学、艺术、伦理、道德、经营、管理等方面。我称前者为“硬件”,后者为“软件”。“软件”中的许多学问都包含在国学范围以内。其次,国学还能帮助我们弘扬中华民族的爱国主义传统。说到爱国主义,我们就必须分清“正义的爱国主义”,也就是被侵略被屠杀的国家或民族的爱国主义。而在另一方面,侵略人、屠杀人,也就是奴役别国人民的所谓“爱国主义”是邪恶的非正义的“爱国主义”。中国的爱国主义从古至今,都属于前者。国学的好处还可以举出一些来,现在暂且不举了。但是,世界上离奇的事情之多是颇令人吃惊的。竟有人对国学研究大唱反调,真不知是何居心!我现在再补上一句:有人竟说搞国学是对抗马克思主义的。我除了摇头叹息之外,还能说些什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