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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

我:“……嗯……接下来镜子里……那个……做了什么吗?”

“去他妈的理论。”她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愤怒。

她声音有些颤抖:“她不需要做什么,但是我动不了。”

我:“不会吧,理论上……”

我:“像是被梦魇那样的吗?”

她很惨地笑了一下:“在我忍不住喝水的时候,我瞟了一眼,发现她并没喝水,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她回过神看了我一会儿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不……不是……开始只是眼睛无法移开,接着就觉得手指是僵硬的,从指尖一点点地扩散。我想低头,但脖子是死的,动不了。然后我想起身跑,可是腰和腿也开始变硬了,根本不能动……我被吓哭了,但是她却在笑。起先是很脏的那种笑……我形容不好,然后变成很恐怖的笑容——整个脸颊都慢慢裂开。我喊不出,动不了,只能看着她在镜子里对着我笑,当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我:“结果呢?”

我感觉到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是怎么逃掉的?”

她:“对。”

“水。”她完全无视烟灰掉在衣服上。

我:“一直看着镜子?”

我:“什么?”

此时她眼中充满了恐惧:“两天。”

她:“我喝下去的那口水救了我。因为全身包括舌头都是僵硬的,所以那口水顺着嗓子流下去,呛到我了,接着突然间就能动了……我是一边咳一边爬着跑掉的。”

我:“呃……那要看多久。”

我:“嗯……你回头看了吗?”

她不耐烦地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挥了挥:“不够长。”

此时她几乎是带着哭腔的:“看了,她恶狠狠地正贴着镜子里面看着我跑,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听不见。”

我:“呃,其实在来见你之前我也尝试过长时间地照镜子,并没发现……”

通常情况下我都不会去尝试着推翻患者所说的任何观点和看法,但是这次我觉得应该稍微提示一下。

“你被骗了。”她打断我,“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什么现象。当你看镜子的时间足够长,镜子里的那个‘你’就会出来把你替换掉。”

我:“嗯……我只是提出其他可能性,不是质疑你。会不会是你对着镜子太久产生的幻觉或者错觉?你看,你两天不吃不睡,看着镜子,所以……”

我:“啊……据我所知,那种现象被称为‘感知饱和’吧?是一种很常见的心理现象,例如我们长时间盯着一个字看会觉得那个字越来越陌生……”

她缩了缩身体,头也不抬地打断我:“你知道宗教仪式中有一种处刑方式叫‘摄魂’吗?”

即便夹着烟,她的手指也不停地相互摩擦着:“看得够久,就能看出来了。镜子里根本不是你。”

“什么?”我听明白了,之所以还要问是因为诧异。

我保持着沉默。

她:“就是把人捆在椅子上,然后用三面很大的镜子围住。”

她:“多看一会儿你就能看出来了,模仿我们的怪物。”

我:“好像听说过……”

我:“什么样的怪物?”

她:“每天一次有人来给犯人灌食,那期间用黑布遮住镜子,时间很短。”说到这儿她停了好一会儿,呆呆地盯着手里快烧尽的烟,“然后,最长也就一星期多点,犯人要么疯了,要么死了,要么半生半死。”

“怪物。”她说,“都是怪物。”

我:“半生……什么是半生半死?”

我耐心地等了几分钟后才追问:“那是什么样的?”

她:“人在,魂魄不在,就算被放了也一样。不会说,不会做,不会想,怕黑,怕光,怕一切。”

她带着珍惜的表情缓缓吸了一口,身体略微放松了点。

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我犹豫了一下,从包里翻出香烟,抽出一根递给她,并且帮她点上。

她:“可以说是被吓死的。”

她:“你有烟吗?给我一根。”

我:“现在,还有那种宗教刑罚吗?”

我:“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说着她松开手任由烟蒂落在地面,然后出神地望着地面。

她凝重地望了我一会儿,点点头。

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呃……的确没见过。你,见过?”

她迟疑了一会儿声音变得很低:“嗯……有次……我照镜子的时候……恍惚间觉得镜子里的我……似乎做了一个……嗯……和我不一样的表情,但当我仔细看的时候又恢复了。我就……我就留意观察……后来发现其实这种情况很多。然后我就……偷偷又观察别的能反光的地方,偶尔也能看到那种情况……发生……”

她:“你没见过罢了。”

我:“所以就试了?”

虽然她蜷在椅子上,却没有一分钟是静止状态,总是在不停地缩着身体某个部位,或者神经质地把脖子向前伸,眼神里充满了警觉和不安。

她默默点点头,从表情上能看出来她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惧感。

我:“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我打算让她放松下:“其实已经没事了,因为你逃掉了……”

她把身体缩得更紧了:“你都被骗了。镜子里的世界是另一个世界,并不是倒影。”

她摇摇头。

我耐心地解释:“反光嘛,你凑过去看当然能看到自己眼睛的倒影了。”

“什么意思?”我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他们会凑在上面窥探我们,不信你看看就知道了。”

她:“也许……也许我并没逃掉……”

我:“那个很小没关系的。”

我:“什么?”

“没用,表面还是有块玻璃。”说着她神经质地向前伸了伸头,并且飞快地偷瞄了我一眼。

她头垂得更低了:“也许我并没逃掉,现在已经在镜子里了,你们都是怪物。”她在椅子上紧紧缩成一团,不停地颤抖。

我:“其实戴了也没事儿,我那块表是黑色的电子表,不反光。”我在撒谎。但是这个谎必须撒,因为她惧怕一切能映出倒影的物体。

回到家后我没急着查资料,而是打电话给曾经治疗过她的朋友。朋友告诉我,她这种情况属于一种接近人格丧失的症状,也许将来会进一步导致人格分裂,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谁也不清楚后面会是什么。我没再问下去,闲聊了一会儿后直接挂了电话。

她又狐疑地看了一眼后,抱着膝盖蜷在椅子上向后缩了缩身体。

当晚睡前我端着一杯水靠在窗边发呆。等回过神的时候,我看到玻璃窗映出的那个人。

我:“我没戴手表。”说着抬起手腕给她看。

他一直在看着我。

她警惕地上下打量了我好久,又探头看了看我的手腕。

莫名其妙地,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