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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探索

他带着沉重的、悲剧性、仅仅属于中欧的历史意识来到这个热情高涨的新大陆,以一个流亡者的眼光看待一切。一切都显得过分轻浮。关于加州被人们盛赞的一切,他都有着另一种看法。他甚至不喜欢这里的自然,那种野性是一种无法驾驭的危险,也是人对自身责任的逃避,置身于旷野之中,你找不到一个支点来思考自身的命运。

这是切斯拉·米沃什对那个年代的观察。这个诗人先是叛逃了社会主义波兰,在流亡巴黎时,写出了《被禁锢的头脑》,这本书堪称对极权社会分析最为深刻的作品之一。到了60年代,他来到伯克利,教授波兰诗歌翻译。

轻浮,是了解60年代伯克利的另一个角度,是浪漫背后的真实情绪。美国青年人喜欢把他们的反越战行动与布拉格人反苏联入侵相比较,他们都在反抗帝国主义。但这里没有可比性。前者是安全的反抗,后者要付出死亡、入狱的代价。

美国人没有历史感,亨利·米勒的文字实验是可笑的,性、空洞的集会、口号变成了年轻人自我实现的唯一方法,他们把快感当作了自由。与其说他们是反叛者,不如说是被宠坏的孩子……

米沃什的怀疑眼光与他的个人经验相关—对一个流亡者、边缘人来说,倘若没有直接针对的对象,他又是多么容易陷入漂移;但更与他继承的那一整套中欧价值有关系—他们珍视(或许过分地珍视)历史、传统、自省、个人意识、沉思的价值,对所谓的历史潮流有着本能的怀疑—他们一次次被历史潮流所牺牲。他对自己的经验有着充分的自信,这给予了他一个坚实的基础与标准,使他的怀疑充满力量。

像很多人一样,我对60年代的美国充满幻想。他们的理想精神、浪漫主义,还有大麻与性解放……伯克利是这新精神的大本营。但真的如此吗?

而这,正是《单读》想追寻的。在断续出版五册之后,《单向街》更名为《单读》,它将以更频繁也更稳定的节奏出版。我们昔日曾追求的“记录、探索、批评”,寻找新的语言来描述、理解中国社会的初衷没有改变,但除此之外,我们还希望能够建立起某种标准。

置身此刻的伯克利,就像身处历史遗迹中。街头仍遇到五彩斑斓的老嬉皮士,他们让我想起《阿甘正传》里的Jane。纪念言论自由运动的咖啡馆的墙上悬挂着黑白照片,他们要让资本主义这台机器停下来。

在以往的几期中,我们过分沉湎于捕捉时代精神、批评体制与社会,因为描述与批评的对象过分显著,在最初的语言快感过后,发现自己陷入了失语。重复性视角与态度令人厌倦,更重要的是,你发现因为缺乏自身的角度与内在价值,你无法进入所描述与批评的事物的内核。只有这内在秩序的建立,才可能真正对抗外在价值,才能够展开真正的怀疑与判断。

罗宾逊夫人展露着她的长腿,本杰明面带迷惘。在杜兰酒店的每个房间里,都悬挂着《毕业生》的海报。那是60年代的情绪,年轻人颠覆了父母一代,要主宰自己的命运。

但这内在的秩序是什么?我们尚无法言明,不过,我们热切地邀请作者与读者开始这新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