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为了在不完美的世界发挥最大的作用,我们得到一些东西,也放弃了一些东西。我们对自己和他人的期望是否合理?这些期望总是能满足的吗?不,特别当我们陷入别人设定的标准和标签时。即使我们选择的方式的确抵制传统,但是,我们的良好意愿并不能立刻得到他人的欣赏。有时候,即使你的孩子也不能认同你的选择。当我们准备送女儿波琳上大学时,我看到了这点。
波琳和我都饿了。健康英俊的导游带领着我们在哈佛大学校园走了一整天。他不停吹捧这个德高望重的机构如何优秀,学生不拘一格、“充满艺术气质”,社交开放包容,学术氛围多元。这是我们第五次大学之旅,对整个流程了如指掌。游览哈佛大学时,他们会强调哈佛大学与大众的看法相反,大部分校友并不从事商业、政治或法律领域的工作。好吧,听上去不错(作为耶鲁大学的毕业生,我怎么可能会说哈佛的好话呢)。不管怎样,剑桥镇有不少有趣的餐厅,我选了奥里安纳(Oleanna),一个中东餐厅。它因供应大量素食在查格餐馆评鉴(Zagats)上获得很多赞誉。十六岁时,波琳已经宣布自己是个素食主义者,她严格规定用餐地点,程度近乎苛刻。
人们可能会说,我拥有两个最美妙的世界:一边是充满生气的职业生活,另一边是稳定幸福的家庭生活。我真的非常感恩自己能享受现在的生活,但它并不完美,我也不能像人们想象那样达到了“工作与生活的平衡”。作为伴侣和父母,安托万和我都不得不做出妥协和牺牲。
餐厅很嘈杂。我们走进餐厅,服务员忙乱地捧着开胃餐前小菜的盘子,敏捷地走动着。“哦,这看起来不错,对吧?”“哇,看看这个。我不知道要选什么。每个都很诱人。”
像社区中大多有条不紊的妈妈一样,安托万给女孩们报了各种班级,游泳课、骑术课、跆拳道、芭蕾舞,等等。白天,他参加女儿的独奏会,下午观看她们的音乐会,周末是游泳聚会,放学后还有各种比赛,他已经和台下的父母成为朋友。他早晨装备好午餐饭盒,下午负责购物,晚上给女儿洗澡。在“所有”杂务的空隙中,他考虑如何付清房贷,投资储蓄。他日夜操劳,让我下班后能享受轻松的生活。忙完一天工作,我已经筋疲力尽,这时孩子们已经洗过澡,吃过晚饭(安托万最终学会如何将三文鱼放进烤箱,或将意大利面条放入锅中),都等我抱她们入睡。即使在假期,安托万每天排满了有趣的活动,让我能恢复精力,享受与孩子一起的悠闲时光。孩子长大了一点后,我们的角色都需要调整。安托万仍然负责大量后勤工作,而我越来越多地参与她们的教育和社交生活上。我帮助她们做学校功课,调解她们与好朋友的矛盾,和她们一起看电影,交换喜爱的书籍。因此,我在女儿成长中扮演的角色与我的妈妈没有太多不同。波琳和米米自然明白我和安托万的负责范围。爸爸确保她们能发展兴趣,接送她们,而妈妈则负责成长中遇到的困难,提供建议和安慰。
波琳没有回答。她为我的轻率举动感到懊恼吗?她对什么事情都保留看法,绝不表露出来。我明白她就是那个内向的我。通常我需要问她很多句,她才给我一两个字的答复。今晚情况更加糟糕。波琳心情特别差,也许因为我微妙地(或直接地)暗示她不应该喜欢哈佛。我立刻点了一杯酒来缓解神经。
即便如此,家庭和事业往往是相互冲突的。我仍然害怕周日晚上出差,担心我的离开对两个宝贝女儿的生活产生负面影响。一天晚上,我在外国出差时,米米尿道感染发作,安托万紧急将她送往医院。我因不能与她一起感到内疚,抱怨自己没有在早期觉察到病症迹象。而且,我常常错过一些更普通但更重要的事件:她们在年幼时学到的有趣新单词,她们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学游泳,她们的小学“毕业典礼”,她们的游戏约会。我还错过了她们生活的标志性事件。我希望有时间给她们读睡前故事,晚上给她们盖被子,哄她们入睡。我希望早上可以开车送她们上学,下午接她们回来。我希望可以在女儿看牙医时握着她们的手,在学校拍集体照时给她们梳头。虽然我从来都努力争取与她们一起,但仍旧非常内疚。可是我从来不让内疚感完全吞没我,我信任安托万对女儿的爱护,我知道回家后,我可以把她们拥抱在怀中,给她们无微不至的关爱。因此,我们还是过得很快乐。安托万喜欢同时扮演妈妈和爸爸的角色,我在工作上发展出色,孩子们似乎也很满足。
我已经记不起我们产生摩擦的导火线。刚开始,我们只是简单地争吵,就像将烟头不经意从车窗扔出一样,最后它演变成森林大火。我模糊地记得,我想尝一下她点的菜,但她不太愿意,我说了几句风凉话,抱怨她不喜欢与我分享一切。这种笨拙的批评一定刺中了她积压已久的怨恨。没有任何预兆,波琳忽然攻击我身为人母的过错。
虽然我们的做法在今天已经很普遍,但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这是罕有的。除了几个盖璞公司的同事外,我们没有什么可以直接模仿的榜样。当时,“奶爸”仍是人们嘲笑、蔑视的对象。同样,人们也难以接受专注事业的女性高管。因此,为了生活做出这个决定是容易的,更困难的是处理他人的期待和外部的压力。有时,社区中的全职太太躲开我,因为我没有参加孩子放学后的聚会或周末的“星星跳(Jumping Jacks,婴儿学步班级)”。安托万忍受着家人和朋友的鄙视。他们表面接受我们的离经叛道,内心仍旧坚守“女人持家,男人在外工作”的观念,但我们不太在意。我们不再认可传统的标签,很满意这种家庭组织和养育后代的方式。这种决定是十分合理的,符合我们的感受。
“好吧,反正你什么时候都不在我身边……是的,什么时候都不在。爸爸总是带我们到这里那里。你来看过我们几场足球赛?一场?你总是在飞机上,去香港,去法国,或去别的什么地方。我根本不知道你可以批评我什么!你从来没有花时间和我在一起,现在,你居然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还要求我的行为举止应该如何。你才是最需要反省的人!”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人,现在却像火焰一样喷发,压抑已久的愤懑变成了汹涌的谴责。
我们担心雇用全职保姆会带来很大的经济压力,而且影响我们与孩子的关系。我们决定彻底改变持家的方式。安托万辞去工作,在家中工作,并照顾孩子们。奇怪的是,我们这样选择不是严肃讨论的后果,也不是什么事情激发的,更多的是我们角色的自然演化和实用的选择。安托万咨询业的成本和请保姆的花费都非常高。在家中工作,他不再租用办公室,节省了开支。他也开始对蓬勃的股票市场和网上投资感兴趣,准备全心管理和投资我们的财务。他能一边做这些工作,一边照顾孩子上学和其他活动。
我一下子面红耳赤,头皮发痒,这并非食物的麻辣香料。我毫无食欲,舌头在嘴里膨胀,再也不能吞下什么东西。我坐在大女儿身边,她是我的宝贝,我深爱的人,但我却不能说出一个字。
我决定放慢生活——我只能说,试图这样。我多请了两周产假——超出公司规定的六周。有时,我在家中的后门廊中开营销会,而不是赶回办公室,这样可以与婴儿待在一起。我安排好出差时间,尽量保证周末与家人一起。没有经过太多商量,现在安托万除了承担了大量的育儿工作,还包揽所有家务。但后来,即使这种方式也行不通。我的责任范围不断增大,需要在团队和办公室中花费大量时间。同时,安托万的咨询业务发展得并不如意。
她说的是实情。我不是她朋友家那种“好妈妈”。波琳才出生六周,我还一直在飞往亚洲的航班上。在她的童年期,我大部分时间都不停地飞往亚洲以及别的地方。正是她的父亲而不是我,在无数体育比赛中为她欢呼喝彩。我一直参加她学业方面的活动:学校会议、颁奖仪式和顾问会议等,这样可以更好地发挥我的作用(安托万是法国人,对美国学校系统并不了解)。可是,在女儿活动中,与安托万成了朋友的家长用怀疑的眼光看我,也许她们认为我只是可怜的丈夫虚构出来的人物。
这时我才彻底松了口气,后悔过去让工作完全控制了生活。我为什么不能减少工作,早点回家,更关心健康而不是事业?如果我放慢速度,老海军的发展是否能如此迅猛?想到这次发生的事情时,我无法摆脱内疚的情绪。
火上加油的是,波琳才十一岁时,香奈儿的工作迫使全家搬到巴黎。她才上小学,是最脆弱,最敏感的年龄段。她需要重新结识朋友,融入巴黎的新生活。波琳喜欢户外活动,钟爱旧金山湾区清新晴朗的天气,认为我们迁往法国是毫无意义的折磨。她从来没在城区中生活过,害怕在1月阴雨的早晨等中学大巴,抱怨国际学校严格的法式教学。虽然巴黎很美,但对孩子并不友善,它通常将其视为时装店或高雅餐馆中讨厌的对象。(人们更愿意带小狗而不是孩子共进晚餐。)繁忙的街道,易怒的司机,巨大的石屎森林,稀少的游玩场……这些都市生活无不刺激着波琳敏感的天性。在许多痛苦的夜晚,她都哭着入睡。我除了抱着她,说“我们很快会回家了”之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但波琳觉得,我们离回家的日子还很遥远。
那天晚上,我躺在医院中,和安托万一起等待子宫收缩。但催产素皮托辛(Pitocin)没有立即发挥作用。我整晚难以安睡,祈祷我们宝宝的平安无事,不停责备过去几个月的粗心大意。突然间,我感到体内好像要爆炸一样,一股火箭发射的力量涌起。接着,我没有花费任何力气,美丽健康的女儿米米就“发射”到世界中。
我明白她这些话的分量,热泪盈眶。我咬了一下嘴唇,环顾餐厅,努力不要让自己哭出来,但喉咙的哽咽让我窒息。
“今晚?”我无比震惊。我应该如何告诉上司珍妮?下周一还有一个“米奇会议”。我还没有审查完购买计划。我还没有和视觉营销人员一起布置好房间。我还没准备好!但显然,我需要优先考虑我的宝贝。
我总是担心波琳觉得自己被忽略了。我曾在15小时的空中航班上不停责怪自己是个“坏妈妈”。深夜和她通话结束后,我会在酒店房间因她忘了说“我想你了”而哭泣。但我设法说服自己,安托万对她的陪伴弥补了我的不足。波琳从来没有说过对我的失望,也没有坚持让我参加她的活动。现在我才意识到,她羞涩内敛的本性掩盖了内心的痛苦。在这一刻,我感到我的世界、我的选择,我的工作全都毫无意义。我无法再待在这里,站起来,踉跄地冲进了洗手间,痛哭起来。
“不,这是说,我要你现在就住进医院,”医生的口气带着同情,但却很坚定,“打电话给你丈夫,收拾好衣服,开车送你到医院。那里已经给你安排好床。我想让你今晚就生下宝宝。”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恢复平静。最初的内疚现在变成了自怜。我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如果我不这么辛勤工作,我们怎么可能支付得起参观哈佛的费用。为什么波琳看不到我在为她、为一家人工作?一切都如此不公。愤怒、后悔、悲伤、自责,我带着剧烈的冲突回到餐桌上。一方面,我偷偷希望波琳看到我浮肿通红的脸后会道歉,或至少谈回更普通的话题。另一方面,我渴望自己能道歉,坦白心扉,解释一切。她瞄了我一眼,看到别处。我闭上嘴巴,越加后悔。
“这是不是说,我应该几天后住进医院?”我不敢相信。以前的工作经验告诉我,不要听表面说的话,应该打破砂锅问到底。
当然,不同孩子有不同的性格和需求。米米更外向,对我要求更多,坚持让我参与到我们的共同爱好中——阅读,看戏,看电影。米米开口对我提出要求是有益的。如果我观看她的马术表演太少,她会告诉我。波琳的性格更安恬,万不得已她不会告诉我她的需要,我很难知道她遇到了什么问题,更不用说如何解决。我尽量参与她的活动,但却深知没能达到她的期待。波琳说得对。我需要接受她说的一切,承认我的过错。这意味着我必须接受我的选择带来的五味杂陈:事业的成功让我自豪,但不能时刻陪伴波琳让我内疚。
接下来三周,我强迫自己准时看围产期医生。第四次看医生,他没有和我寒暄。“你需要立刻产下这个婴儿。”他冷静而严肃地说,我像刚从白日梦中惊醒一样。
波琳的巨大痛苦让我难受。那一刻,我只感到她的悲伤和自己的过失。我只能谴责我在她生命重要时刻的缺失。作为妈妈,我无法肯定自己做过什么正确的事情。我给了女儿什么?我的陪伴方式对她的生活是否有积极的意义?
最后一句让我停下来想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我第一次充分意识到,日复一日的运动计划和长时间的高压工作能带来严重的后果。但我还是看看手表,希望黄昏前回到办公室,还想着怎样将每周医生预约安插到繁忙的日程中。我仍然没有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以为我能控制身体,工作压力决不会带来什么影响。
讽刺的是,在这个事情前三个月,国家母亲节委员会(National Mother’s Day Committee)给我颁发了“优秀母亲”的称号。我穿着一件奶色开领香奈儿西装参加了颁奖典礼。13岁的米米陪我出席,她穿着黑色芭蕾平底鞋,紧身裤,一条黄白色丝绸裙子,显得可爱而时尚。波琳已经开始暑假工作,无法参加。对她的缺席我感到遗憾,但我很高兴她在学期结束时立刻投入工作。这个奖项的其他获奖者还包括:霍莉·阿特金森(Holly Atkinson)博士,卓越的医生和作家;艾菲·沃特(Alfre Woodard),女演员和政治活动家;维多利亚·雷吉·肯尼迪(Victoria Reggie Kennedy),律师,泰德·肯尼迪的遗孀;以及明迪·格罗斯曼(Mindy Grossman),家庭购物电视网的CEO。当我和她们一起合照时,心情极度矛盾。我们被称为“成功地建立事业、养育家庭和改善他人生活的出色妇女”。我确实建立了成功的事业——我为香奈儿的工作感到兴奋。但我诚实地承认,与波琳发生冲突前,我也多次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我应该高兴还是内疚?我真的配得上“优秀母亲”的称号吗?
“现在,情况不错,”他说,“但是你必须每周来这里进行超声波检查,直到恢复到标准水平。如果水平远低于今天,我们必须让你卧床休息,直到达标。喝大量的水,少走动,多休息。否则,你会将宝宝置于危险的境地。”
作为追求事业的女性,除了满足苛刻的工作要求外,我们还觉得应该履行社会特定地分配给女性的养育责任。但我们都不是超人,所以我们经常疲惫不堪地设法满足各方要求。人们总是抱有女性必须是“好妈妈”的固定思维,很少要求丈夫打破传统,担当“奶爸”,好让女性安心追求事业。即使当我们反对传统做法,重新设定父母角色——如安托万和我的做法——我们还是不可避免地遭到孩子的质疑。
我有点恐慌。我知道一直没有照顾好自己。但是,难道我不是一向强壮,不会真有什么问题吗?
我可以肯定,当天我不是唯一一个默默反思这些问题的获奖母亲。哪个工作女性不担心孩子因为自己事业而饱受折磨呢?哪个职业女性不知道,如果她将精力放在家庭,她会丧失很多职业发展的机会?哪个工作女性不想找出一种完美解决的方法,即使是暂时的?
“嗯,宝宝看起来很健康,但你缺少羊水,”他如实告诉我,“通常,你的羊水水平应该要高得多。”
事实证明,世界上不存在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非常可悲,在工作与家庭之间没有任何完美的平衡。无论选择什么,你都会遇到幸福和悲伤、积极和消极、自豪和内疚,而且最有可能的是,所有的一切同时到来。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拥有一切”。你一下子拥有彼此竞争的优先事项和酸甜苦辣,它们一下子同时到来。
怀孕七个月的例行检查中,医生建议做一个超声波检查,因为我的体重增加缓慢。(这毫不奇怪,在紧张刺激的工作日程中,我遵守严格的锻炼计划,饮食时间仓促。)围产期医生一边和我闲聊,一边将扫描器滑过满是凝胶的腹部。扫描器在腹部的一个地方打转,他沉默下来。
内疚但承认自我的价值
首先到珍妮·明办公室前满是小隔间的地方参加一个小会议,接下来是一系列会议:畅销产品会,购买计划会,视觉营销简会,广告会,“米奇会议”,最后是一个周度商品例会。这些日子的日程安排应接不暇,无法停下来。和商人一起审查产品搭配时,我很幸运还能拿起一份乏味的沙拉。晚上七八点钟,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赶快将波琳哄到床上,烤一些难以入口的鱼或鸡,与安托万仓促吃个晚餐。9点我倒卧在床上,重复播着《宋飞传》(Seinfeld)或《威尔与格蕾丝》(Will and Grace)催眠。这是一段筋疲力尽的时光,但也是令人振奋的时光。在几年时间,我们将一个老海军从零开始发展成一个超级企业。当我停下来想想我们取得的成就时,我就想将一切精力献给它。
大学之旅的几个月后,我坐在波琳卧室的地板上,文件撒了一地,电脑在她天使般的圆面上投下蓝光。
当我怀着波琳时,我一下子增重了30磅。这次怀孕,我决定要保持得更苗条。在忙碌的日程安排外,我挤出了锻炼时间。早上6点左右,我在湾区健身俱乐部开始了一天,有时候游泳1英里,有时在折磨人的器材上练习,如沃萨攀爬器(Versa Climber)或跑步机(stair steppers)。妇产科医生建议我的心跳应该保持在每分钟125以下,但我常常置之不顾。上午8点半或9点,我到达办公室,一边狼吞虎咽吃着燕麦片,一边研究每周趋势报告的数据,然后赶去员工会议中。什么商品能卖出?什么商品销售很慢?我们在进度上应该追上什么?什么商品是“一只狗(失败的产品)”,需要标记出来?从员工会议开始,我一整天都在小跑中度过。
“妈妈?我应该怎么写大学申请书?”她趴在地上,手肘弯曲,双手捧头,美丽的绿眼睛凝视着我。
以前,安托万和我都分担着父母的责任。他在一家软饮料公司工作,后来成了一名顾问。他不需要经常出差,或像我一样工作到深夜。当我不在家时,他可以照顾孩子,尽量减少雇用日托和保姆的时间。我还试图分担一些家务,例如做饭——安托万厌恶这个家务。但大多数情况下,安托万照顾家务,这样我就可以安心自信地投入工作。
我的内心涌起一股暖流。波琳想听我的建议!虽然我们从没正式讨论上次的冲突,但现在她告诉我,她在乎我的建议。我们讨论了各式主题,最后她采取了喜欢的社区和家庭概念,我们敲定了一份能展示她温柔个性的大纲。她拥抱我,感谢我的帮助。
长话短说,我最终选择了到老海军工作。当时,这个分公司只是一个小团队。约一年半以后,第一间店开业了,生意蒸蒸日上。后来,我们开了150家分店,顾客不断呼吁着我们提供无限的选择。我们著名的“周度商品”——T恤、短裤和背心——上架几天后就卖光了,特别是“表演羊毛衫”(Performance Fleece)背心和“画家(Painter)”裤。无数衣服像超市里的鱼片一样用包装薄膜包着,它们刚刚从店门口雪佛兰货车中取出。顾客对我们的便宜时装如饥似渴,疯狂地哄抢。在宽阔的通道中,他们站成弯弯的长队,手中黑色的网袋装满了我们便宜时髦的衣服。我们势不可挡,但这也意味着我们需要马不停蹄地超负荷工作才能跟上节奏。作为女装部副总裁,我的人手严重不足。我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胜任日益艰难的管理任务。而且,这时我的肚中怀着第二个孩子。大女儿波琳已经是“可怕的两岁儿童”,任何细小的事情都能演变成世纪风暴。每晚我疯狂地赶在她睡觉前回家,这样我可以看到她最新的滚爬动作或“假装”在读《马德琳》,还可以吻到她喘不过气来。
那一刻,我想,也许,我并不是个糟糕的妈妈。
我是个糟糕的妈妈吗?
我是否还为自己对她的疏忽而内疚?是的,我仍然内疚。但这个事情让我深刻地体会到,我曾是大女儿的妈妈,是两个女儿的妈妈。回顾多年的母女关系,我意识到,即使我频繁出差,当她需要建议时,我都是在场的。我虽然不像安托万那样随时参与她的活动,但我总是在她附近,为她提供舒适的家庭和优质的教育。留在家里时,我总能给她充满温暖和爱意的拥抱,让她抱着我的肩膀哭泣,给她建议和帮助,让她的情感得到宣泄。即使今天,情况仍是如此。两个孩子都知道,她们随时能得到我坚实的支持。在波琳成长的过程中,我给她的关键元素——我最了解她需要什么——让她今天出落成一个美丽、聪明和成熟的女性。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可以“拥有这一切”。但是,当我面对现实时,我才明白“拥有一切”的酸甜苦辣。是的,我确实一下子经历了一切。
即使我知道,她有时仍为我缺席她的重要活动而痛苦,但她非常感激我们之间日益增进的亲密关系。波琳在哈佛大学的四年间,学校多次邀请我给学生们作一些关于香奈儿、我的事业和生活的演讲。波琳不仅每次都出席了活动,还带来一群朋友。晚餐时,她的朋友聆听我讲述职业生涯的故事,询问如何找到第一份工作。她在一旁感到异常骄傲。她不时地寄给我讨论女性领导力困境的文章,主动而好奇地跟进这本书的写作进度。大学毕业后,我帮她找到第一份工作。她说了一句有意思的话:“妈妈,你没有做过太多熨烫或烹饪的家务——虽然我真的喜欢你做的苹果派——但到头来,我还是喜欢一个能给我职业建议,帮我找到工作的妈妈。”在许多方面,我都是她的榜样,即使有时是有缺陷的榜样。波琳正在追求自己的事业,不断探索深爱的领域。人们曾告诉她像她这样的本科生,艺术史专业不会找到好工作,但她不顾一切地沉浸在专业的美丽和颠覆性中。她对营养学有着巨大的热情,精通生产健康食品的操作,在耶鲁大学有机农场工作过四年。毕业后,她的第一份工作在一家生产未加工绿色产品的公司,地点是她深爱的旧金山。
在我和妹妹的成长中,父母都热爱各自承担的角色:父亲工作,母亲是全职太太。可以说,这种家庭养育方式非常传统,特别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父亲非常喜欢法律行业,在82岁高龄仍在工作。母亲则为抚养女儿的付出感到自豪和满足,她过着充满活力的社交生活,打网球、看戏剧、桥牌比赛,不一而足。我和安托万没有打算复制他们的持家方式,但在他们身上吸取了很多经验。父亲热爱工作的作风深深影响了我,让我强烈地渴望有自己的事业,最终成为了公司领导。我从来没有想过不工作。事实上,我无法想象自己经济不独立,无法供养家庭。对我来说,成为职业女性是最自然不过的了。但是,我也一直想有自己的孩子,将他们养大成人。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母亲时刻的满足、快乐、关爱和善良打动了我。我希望能为我的孩子提供同样的成长环境。
结语
在生命的重要时刻,妈妈给予我一种不同于父亲的帮助方式。她负责我和妹妹的成长,时刻关注我们的饮食和身体,她的无尽关爱让我们可以奢侈地追寻梦想。她给我报名了吉他课和钢琴课,永不疲倦地开车接送我到朋友家,带我买最时尚的衣服,晚上还给我们准备健康的三道晚餐。当我因感情破裂流泪时,她一直安慰我。在约翰伯勒斯高中最艰难的第一年,她不停地为我打气。当我临产时,她从圣路易斯飞到身边陪我。在生命遇到任何挫折时,我都会打电话给她,只想听到她暖心的“亲爱的”。
现在,让我们回到那些问题上。你如何实现工作与生活之间的平衡?你如何“拥有一切”——理想的工作和幸福的家庭?你想过自己取得进步的诀窍是什么吗?
但是,他不只是博闻强记,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他能把握人们的核心动机,不论如何掩饰和逃避。他会尖锐地提问,仔细听取你的答案,然后给出理性而清晰的建议,让人如获至宝。我和他坐在床上,认真记住他的每句话,希望有一天像他一样口齿清晰,表达周到。现在,面临职业生涯下一步时,我很幸运能再次寻求他的意见。
我完全没有诀窍,安托万也没有。我们只是思考出如何共同合作才能在孩子生活中发挥重要的作用。我们根据自身情况和各自的能力做出调整和妥协。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情况、特长和愿望。因此,世界上并不存在一种正确的方法。没有所谓的完美标签能适用于你的家庭。
从十多岁开始,我常常问他家庭作业的问题。每个晚上,我穿过一团雪茄烟雾,进到他房间。他正看着电视上的圣路易斯红雀队(Cardinals),听着收音机上的另一场棒球赛,还在玩《纽约时报》上的填字游戏,左手拿着笔,右手拿着雪茄。父亲拥有不同寻常的神秘感。他讨厌寒暄和闲谈,但在鸡尾酒会上,他经常在房间一角聊天,一小群人被他的话题深深吸引着。他们咨询各式各样的问题,他言简意赅地给出建议。他更喜欢观察世界,沉迷其中,而不是发表看法。即使今天,我还对他广博的知识和兴趣感到惊讶。我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他只是耸耸肩,垂下沉重的眼皮,说“我也不知道”。
正是传统标签让我们难以抉择。我们仍然认为,女性可以一心追求事业,但也应当承担更多养育子女的职责。如果我们不认真反思这些专横的假设,我们最终会筋疲力尽,灰心丧气。
当我还是孩子时,我看过父亲与他自己玩一种叫金·拉米(Gin Rummy)的纸牌游戏。他躺在床上,双手各拿一把牌。他从一只手开始玩起,来回切换角色对打起来。作为律师,父亲能适应各种相互矛盾的情绪和动机。当我面对生活重要的抉择时,他能对形势进行全面衡量,给我宝贵的意见。
我们需要摒弃性别的束缚,超越刻板的标签,鼓励父母重新定义各自的角色,既符合他们的情况,又有益于孩子。虽然没有人能拥有一切,但是我们(无论男性还是女性)仍旧为我们想要的东西而奋斗——不是一切想要的,而是最想要的。真正的“诀窍”是:明白你最想要的事物,与伴侣讨论如何一起实现它们。
“嗨,爸爸,我需要你给一些建议。”我刚晋升为盖璞新公司(这个公司就是老海军)的营销经理,但不知应否接受这个工作。我准备承担更重的责任,但那时盖璞公司没有什么职位空缺,加入这个刚起步的公司是最有前途的。当然,如果新公司失败了,我就会失业。“这听起来很不错。”父亲回答。他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但一开口总能抓住问题的重点。
我们如何能得到最想要的?答案是:抛弃别人给我们的定义,抛弃为自己创造的理想形象。我不得不舍弃邻居、朋友所定义的“好妈妈”形象。同样,安托万也舍弃了传统的职业道路和社会所定义的“男性”形象。我们不得不摆脱那些完美的理想,拥抱生活中不可避免的悖论——成功与失望、幸福与悲伤、收获与丧失。只有摆脱束缚,我们才能以自己的方式获得成功。这种做法是艰难的,但却让生活变得更生动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