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才25岁,不用养家,所以选择离开法国比较简单。随着我在职业道路上越走越远,这类选择带来的影响更严重,特别是当我选择离开盖璞时。我知道,最重要的不是我的决定,而是我能反思决定背后的动机。
在人生后期,你做出决定会更为艰难,因为这不仅会影响你,还会影响你的员工或家人。这时,诱惑你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份新工作、一个新公司。或者,你会因被男性称赞几句而心花怒放,但你必须知道你最在乎什么。在职业后期,你面对的选择会更艰难,赌注会更大。所以,在职业早期,你需要反思自己的核心价值,为日后做准备。
安托万和我用微薄的积蓄订了飞往美国的飞机,我们唯一的缺陷是没有任何公司的聘书。到美国后,我们成婚,买了一辆车。现在,我们的感情线将我们带到了旧金山。
逆境和不安通常是我们的优秀老师,它们让我们回归到最在乎的事物。事实上,如果你没有遇过逆境,你会觉得人们不太重视你,不尊重你的真正价值和能力。在逆境中,你往往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是可怕的。你必须更积极地面对它,而不是回避,或掩藏自己的不安。有时,它会告诉你,现在是时候继续前行了。有时,它会指导你坚挺到底,永不言败,创造佳绩。
一场面试
我无法明白离开深爱的城市和工作后会怎样。公司很多人认为,放弃优越的工作是冲动的。不仅欧莱雅是顶尖的公司,而且我在最好的部门中身居高位,还从事真正喜欢的工作。在过去三年,我接受了营销领域的优质训练,从业内一流企业中学到如何创造最优产品,如何将精美的艺术融入商品,吸引全球的女性。我明白,了解和迎合消费者是重要的。因此,我不单使用数据分析和市场研究的手段,还运用直观能力,与顾客进行换位思考,创造出打动他们的产品。这种经验不仅发挥了有效的作用,而且还让我更了解到自己的本性。是的,我需要创意,需要在重视美的环境中工作;我也需要人们尊重我的本性,看重我做大事的才能。这是我在职业生涯中不断学到的教训。最终,选择与安托万一起离开法国并非那么困难。
我们7月份到达那里,雾季还没有到来。天空一望无云,一排排房屋五彩缤纷,好像预示着未来一片光明,但这次冒险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我们只有几个月的积蓄,只够买一张床和一张野餐桌。我们用餐桌吃冷冻比萨,也用来烫衬衫和修改简历。迁到美国前,我们都没有研究过旧金山有什么类型的公司。现在我们才知道包装商品的行业选择非常有限。我坚信自己天生是营销人员。虽然对营销拖把和马桶不太感兴趣,但还是接受了高乐氏(Clorox)的面试。没关系,他们没有雇用我,因为我没有MBA或美式培训,不符合他们的标准。
安托万以不同的方式来对待我的女性气质。他赞美我的外表和智慧,将我视为一个完整的人,同时具有弱点和优点。他接受了我的本质和全部。他看重我的事业,鼓励我追求更好的工作环境,创造更好的感情生活。
当我开始怀疑我们的选择是完全错误的时候,我走到市场街尽头,被一张黑白海报吸引住。海报中,迈尔斯·戴维斯(Miles Davis)穿着黑色T恤,双手捧着头,眼中流露出悲伤的表情。海报签着盖璞公司的名字。这是该公司的系列广告之一,他们还拍了许多名人的艺术黑白照,凸显不同的风格和个性。除了突出时尚的口袋T恤外,这个广告还传达出一个信息:盖璞是一家尊重个性、发掘个体最美的一面的公司。也许我可以“营销”盖璞!
那天晚上,我独自坐在酒店房间中,难以心安。虽然我没有默许他的提议,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错误的是自己。我开始担心,是不是我一开始就误导了他。我的衣服太性感了吗?我的高跟鞋太高了吗?我的妆太诱人了吗?那时,我意识到这些解释都是让人厌恶的制度灌输给我的。问题不在于他勾引我,而在于他觉得我想被勾引。在这个制度中,这些勾引行为被视为正常的、公平的游戏,所以我才觉得自己的女性气质是可耻的、危险的,应该隐藏或淡化它,否则只会让我心神不定。女性气质让我感到无力,它惹来男性的注意力,削弱了我的工作能力和自尊心。
我接受了盖璞人力资源主管的面试,了解到他们没有营销职位,但有广告工作。他们让我相信,“我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商人’”。自从那年夏天在香水柜台工作过后,我发誓不再成为推销人员,而“商人”这个头衔听起来颇为接近销售人员。可是,那些美丽的海报,还有准备面试时见到的迷人衣服让我难以忘怀。一个星期后,我又回到盖璞,接受了CEO米奇·德雷克斯勒的第一次面试。
起初,我试图采取卡罗琳的建议,忽略这个插曲,将其看作工作的一部分而已,但这种事情一直存在着。此外,我告诉自己,我的同事并不想伤害或冒犯我,他也没有破坏我的职业,或随后实施打击报复。毕竟,我是自愿陪他到赌场的。虽然我将他推开,但他对我的关注仍让我有点心花怒放。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吧?
第一次走进他的办公室,面前的情景完全不是我所期待的。他没有穿细条纹西装,也没有整洁地扣着领带,只是穿着一条褪色牛仔裤、一件非常紧身的非束腰纽扣白衬衫。米奇在打着电话,来回转动椅子,一只手轻轻地握住电话线,另一只手翻着一个目录。他留着修剪整齐的胡子,看起来更像一个嬉皮士式的在读研究生,而不是CEO(那时,我对CEO还没有太多认识)。偶尔,他高声地尖叫:“不可能!你在开玩笑。”眼睛变得更闪亮。我站在门口不想打扰他,虽然他的通话似乎不太重要。他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实在的语言。我还没有听过高层说话时如此简单和轻松。他挥手让我进去,好像我们是认识了很久的熟人。
“不,我真的要睡了。明天见。”我挂了电话。
米奇在电话里谈了几分钟,我则在一旁欣赏办公室中精美的摆设品:一个古色古香的褪色地球仪,一个复杂的帆船模型,还有相框中的黑白摄影。话筒还没有放回原处,他就站起来,伸出手,友善地说:“嗨,我是米奇。”这样,我一生中最美好的面试开始了。
“你考虑了吗?”电话另一边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他怎样找到这个电话号码的,心中再次泛起了厌恶。
一连串的问题让我喘不过气。
我扭身离开,回到房间,在冷清寂静的空间中独自待着,感到一丝安慰。我脱下衣服,准备睡觉时,电话响了。
“你喜欢在哪里购物?”
我挣脱开来,告诉他是时候睡觉了,我没有兴趣与他发生浪漫关系。他终于认输了,给了我标准的法国双面吻,但仍用手捧着我的脸颊:“你太美了。”让我吃惊的是,我的拒绝不能完全阻止他。他继续说:“嗯,如果你改变主意,到701房找我。我真的很想和你过一晚。这多么美妙啊。”
“你为什么想在这里工作?”
“只是一个晚上,没人知道。我知道你在注意我。我们之间一定存在暧昧,我早留意到了。”他与我还保持着让人尴尬的紧密距离。
“你认为我们应该在什么地方做出改进?”
“这样不对。我们在这里只是工作,而且我有男朋友。”
“如果我们雇用你,你会做些什么?”
“啊,不要这样,”他嘟哝着,“你真美。我一直想约你。”
“你最喜欢的品牌是什么?”
我制止了他,冷冷地说:“你知道,我有男朋友。我不会吻你。早知如此我就不会到这里。”
“你觉得外面谁的造型最好?”
在这条精致的路线上保持平衡并非容易,另外一次职业活动更致命地打击了我。我们在巴黎大饭店——蒙特卡洛有名的皇宫和赌场——聚会。一位同事作了精彩演讲,我上前祝贺他。他顿了一下,用手轻抚我的肩膀:“你今晚与我一起去赌场。”我想这可能是法语的说话习惯。但我注意到,这个问题以陈述句的方式进行,似乎假定了我心里想和他去赌场。不过,我不让自己这样想。于是,他靠得更近,抓起手,轻轻地拉了我一下。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拉着我穿过人群。我试着说服自己,我们只是朋友,他只是带我看看巨大的赌博室、穿长袍的女人、扎辫子的男人和闪闪发光的吊灯。但一进入赌场,他就将手放在我的后背上,慢慢地滑到腰间,然后将身体压在我身上。他抓着我的头发将我拉近,开始吻我。我的颈部能感到他的呼吸。
我还没有想好答案,下一个问题就像美味的果冻豆一样向我抛来。他的节奏让人惊叹,但更打动我的是他这么在乎我的看法。
对于我这样的职业女性,这种待遇带来双重的破坏。首先,我需要比大多数男性更努力才能获得成功,赢得一席之地。其次,我必须让身体吸引力不要太过张扬,否则人们更关注它而非我的专业信誉。因此,我不得不走一条精致的路线,一条大多数女性今天仍在遵循的路线:既保持开放友好的态度,接受男性色欲的关注(这样人们不会觉得你太好战,或处于上风),同时不能在工作中有片刻的松懈。可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你喜欢在巴黎生活吗?你有没有在乔治·切斯(Chez Georges)餐厅吃过饭?那里有最好的炸薯条,唾手可得。”哇,看来他确实很想了解我。
我怀疑她是否真的感到无所谓。当我与许多同事和行政人员打交道时,不管男性还是女性都抱着同样的漠视态度。他们的理由是,人们将女性看成是“膀子糖”,猥亵幽默的话题是无害的,也不值得生气的,至少这不是公然的骚扰。但什么是公然的骚扰呢?当你的外表比工作更能吸引男性注意力时,你难道不觉得受到骚扰了吗?人们尊重你的外表或女性气质是一回事,但如果将这些东西看成评判你的唯一标准,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我非常感激人们对我工作的积极反馈。也许X先生的意图是纯洁的,但是,在事业的道路上,我不能被动地接受这些潜规则。这让我回想起和詹姆斯一起挑选广告模特时的交谈。现在,我觉得我是因为外表美而被使用,但我不能使用我的内在“美”——我的真正智力、性格、判断力和品位。
“巴黎非常不错。”我试图跟上他精炼的俏皮话,捉住他的兴趣,但不知道接下来他会问什么。“当我16岁第一次到巴黎时,我就知道我总会回到那里。”我停下,没有说出全部想法,他还在等待我回答食物的问题,对此很感兴趣。我说:“不,我不知道那个餐馆。我喜欢左岸的一个小餐厅,叫军士餐厅,因为……”
她将香烟头插到烟灰缸中弄灭,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啊,亲爱的,你真是有点太天真了。你觉得自己真的这么重要才被邀请的吗?无论如何,事情就是这样子的,反正他又不会咬你。”她的讽刺让我有点难受,更让我伤心的是她对这种情况的无力感。
“哦,我知道那个地方。他们用篮子给你上香肠和别的东西,是吗?它在圣路易岛上,靠近那个有名的卖冰淇淋的商店,人们总是排着长队等冰淇淋。这个地方叫什么?”他响亮地弹了一下手指。在以后作为商人的日子中,我慢慢明白不同的弹手指方式有什么意义,这通常表明他喜欢你的设计或说话。现在,他似乎对我的话题颇感兴趣。
一开始,我为自己被选中感到自豪。接着,困惑来了。为什么他要求我去陪他?我问卡罗琳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双唇翻开,发出无奈的嘶嘶声,好像泄气的轮胎一样——法国人在难以决断的情况中会摆出这种姿势,这等于在说“无所谓了”。
“那么,为什么想在这里工作?”
我请教许多女性同事,当人们只注意你的外貌而非工作时,该怎么办?有些女性接受这种肤浅的赞赏,有些(如我的办公室同事卡罗琳)则感到被冒犯,但她们认为最好是置之不理,专心工作。有一次,X先生(掌握大权的高层)忽然邀请我参加重要的行政午餐,卡罗琳告诉我一定要直接忽视。那次,我收到有史以来最精美的信封,当指尖摸着高贵信纸时,我心里痒痒的。信封正面用精美的手工字体写着我的名字,里面折叠的卡片言辞庄重,这是用于盛大婚礼或洗礼场合的措辞。
我不得不快速思考,尽量简洁地解释,以应付他快速说话的作风。“三年前,我离开美国,去了巴黎。当时盖璞公司正在销售外形廉价的衣服,有着无数的品牌和销售记录。现在,我回来了,这些衣服显得非常时尚。我觉得公司发生了新变化。而且,广告活动做得非常出色。”天啊,我觉得自己很笨。时尚?出色?我希望有更多时间想好答案。
刚说了两句话,屏幕忽然变白。技术故障!我独自站在台上,一个词语也说不出来,唇干舌燥,汗流浃背。我正准备回后台取回椅子下的演讲稿,技术人员走到了台上。他的救急变成了火上加油。当他和另一名技术人员跪在讲台旁研究电路问题时,观众涌起阵阵嘲笑。在他们看来,这些技术人员不是在维修,而是弯下身朝我的裙子里面看。我感到无比羞辱,将他们赶回后台,取回讲稿,尽力完成演讲。发言结束后,我听到了无数恭维,但无法忽视的是,大多数观众在我奋力阅读时仍在窃窃私语,不时偷笑着。他们显然觉得舞台的小故障比我精心准备的发言更有趣。没有人在乎我说什么。
他弹了一下手指。我猜想他还是喜欢我的答案的。“跟我来。”他命令道。
第一个事情发生在“如自然”的产品推广期间。我要将新产品和附属产品介绍给200名销售代表(主要是男性)。这是我第一次在大型公共论坛上演讲,而且用法语,我感到惶恐不安。我一直不用演讲提示装置,因为阅读屏幕的文字会削弱讲话的流畅与自然。技术人员说,反正人们不会关注我的发言。他说的话带着强烈的挑逗意味,但由于这样的评价很普遍,我直接忽略了。我希望通过演讲而非外形吸引观众,证明他的错误。在产品发布那天,我站在讲台上,等待演讲文字出现在面前的屏幕上。我深呼吸了三次,平静下来。文字在演讲提示装置的屏幕上开始滚动,我朗诵起来。
我还没有问到哪里,米奇已经吩咐助手朱莉:“有人来电就说他会在BR(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词语的缩写)会议室,她应该通知DMM(又一个我没有听过的缩写),他正准备去看新手袋系列。”米奇穿过明亮开放的楼层,挥手向每个小隔间的员工说话:“嘿,还好吧?”“发生什么事?”“丹尼少年,你在忙什么?”……他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偶尔停下来等别人回答他的问题。他不喜欢冗长的答案。那天我还知道,他不接受“没事”这种经典答案,认为世界总有新东西需要学习。他永远保持好奇心,如饥似渴地学习有效的做事方式。而且,看重大伙的意见。
现在,我也需要做出自己的选择。这一次,安托万问我是否能辞掉欧莱雅的工作,共同离开法国,到美国重新开始。很大程度上,我需要在生命中两个最喜欢的事物之间做出选择。我深爱着安托万,也喜欢冒险的主意,但我仍然迷恋巴黎。在欧莱雅,我的工作进展顺利,接受着良好的培训,有着很大的学习和成长空间。第一次,我不得不考虑我更遥远的未来,虽然现在一切进展良好,但我对这条职业道路有些担忧。环顾四周,很多和我同级的职业女性都是原地踏步,晋升不如男性同事那样频繁和快速。今天,欧莱雅的情况显然非常不同,它通过内部和外部的各种努力支持女性高管,在同行中处于一流水平。但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女性在公司上升到一定程度后,再往上的机会就微乎其微。安托万离开公司时,我还没计划马上离开,但后来的几件事情让我觉得离开是正确的。
“没事?为什么这样说?”他问一个隔间里的员工,“什么时候都有事发生。”那个紧张的家伙在米色隔板对面看着米奇,立即说出一些“事情”:“昨天我们卖了45000件口袋T恤。蓝绿色衣服已到货(on hand)四周了。”我完全不知道这些陌生词语是什么意思。米奇咬住下唇,竖起大拇指,但忽然调转话锋,说:“你入货不够。什么时候可以买入更多?”当员工想出答案时,我们已经走到走廊尽头。
我所遇到的职场性骚扰
电梯里,他双手卡在口袋上,脚靠后墙,对我说:“我们去给香蕉共和国(Banana Republic)看新手袋。你只管告诉我你的看法。”他快速走出电梯,我穿着黑色高跟鞋和西装,笨拙地跟在后面慢跑。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穿牛仔裤,配搭时尚的上衣,只有少数女人仍穿中性色调、样式简单的裙子。而且,绝对没有人穿高跟鞋。
接下来的一周,安托万反复衡量,还咨询了家人。一周后,他告诉欧莱雅,他拒绝这个工作。最初要求外派的是他自己,为了保持诚信,他不得不离开公司。虽然他对亚洲仍很感兴趣,但他更希望我们能一起生活,创造未来。他也理解我渴望工作,需要工作。他将我们看成是平等的伙伴关系,需要共同经营,从不认为我需要和当时大多数女性一样放弃职业,跟随丈夫。在我约会过的男人中,从来没人像他一样爱我。这超越了爱情,这是最纯粹的尊重!即使在那时,我能觉察到我们有着一种罕有的感情关系,这让我们可以各自追求理想,同时相互扶持。
米奇推开会议室的门,五六个人正在桌子旁边聊天边布置手袋。他们突然停下来,对他露出紧张而热情的微笑。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想告诉你,我爱你。我知道你是我的唯一,但我不能左右你的选择,否则我们都会后悔。你必须做你认为合适的事情。如果你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你觉得这是你想要的……”我不能说完这句话。“但我不能去印度尼西亚。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事实上,我想朝他尖叫,让他不要去,但我不能要求他放弃这个机会。
“嘿,你们进展得怎样?麦克斯,你还不错吧?”
“我不知道。我需要考虑。给我一点时间。”他握着我的手,紧紧地抱住我。
“太好了,米奇,你看到新旅行外套的销售情况了吗?卖爆了,仅仅到货两周。”麦克斯回答米奇的问题时流利地操着特殊的语言,听起来像个专家。米奇弹了一下手指。“很好卖?真的吗?拿来让我们看看。”
“我也爱你,但我不能去雅加达。我到那里能做什么?”我完全不了解印度尼西亚,也无法想象放弃工作与他一起。这是他最爱的地方,是百年不遇的机会。我渴望事业成功,如果搬到那里,我的事业就会毁于一旦。
麦克斯对房间里的一个人说:“去取克鲁格公园(Kruger Park)外套,快。”年轻人立刻冲出房间。
“我们怎么办?”他终于轻声问道,“我爱你,我不想离开你。”
米奇转向我,说:“听着,莫琳,这是一个测试。告诉我你最喜欢哪组手袋。这里没有正确答案。也许有正确答案,因为我确信某组手袋会更好。但你可以告诉我最喜欢哪组。不用担心冒犯这些家伙。他们很友善,能接受任何意见。”
“我是说,这太好了,”我再次喃喃地说,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字眼,“这是……这是你一直想要的。”我结巴着,这根本不是好消息,但我不知该说点什么。
没有正确的答案?而且,我要单纯根据外形而非市场数据选一个产品?现在,他终于在说着我能懂的语言了。
我的心几乎停止跳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抓住我的手。我明白他已经无力回应。我们的心都在默默流泪。
麦克斯走上前,开始解释:“我们称第一组手袋为雨林探险手袋(Rain Forest Expedition)。纤维百分之一百防水,大口袋中有许多小口袋……”他拉开拉链子,介绍里面的情况。
“在雅加达,”他快速看了我一眼,头低着,好像为这个消息感到羞愧,“印度尼西亚的营销总监。”
米奇打断了他的说话。“停,停,停。不要推销,麦克斯。一般没有人会告诉顾客手袋有什么功能。”
“这是个好消息!”我歪着头,疑惑地盯着他的眼睛。
“好的。我只想向她展示这些功能。”麦克斯笑着说,退了回去,放松地将手臂摆在胸前。
“他们给了我一份工作。我升职了。”他再次陷入沉默,望向远方。
我环顾所有选择。有三组形状各异的手袋,每组都精美地在架上展示。我走到每组商品前,仔细打量起来。“我可以摸一下吗?”
“发生了什么事了?”我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心在怦怦地跳。
“当然可以。”麦克斯说。
“我不舒服。”他透过玻璃眼镜看着我。我担心他病了,立刻将手放在他头上,但他没发烧。
我逐个欣赏,房间中每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我。我触摸手袋的面料,打开拉链和内袋,还将它们放到肩上。在帆布组中,我取下一个较小的书包:“有镜子吗?”
一天晚上,安托万下班回家后,脸色苍白,嘴唇上流着血。我以为发生什么严重事故了,无比担心。
“哦,有,在这里。”麦克斯将我带到镜子前。
在接下来一年半中,我们坠入爱河,开始了同居生活。虽然欧莱雅对明目张胆的调情和勾引习以为常,但不允许员工间谈恋爱,我们只能偷偷摸摸。
他们都等待我的“裁决”,异常安静。我将手袋放回架上,看着米奇。他也在安静地等着我。
我同意见他一次,但只是作为朋友。我们在第5区边缘的丁香园咖啡馆(La Closerie de Lilas)见面。这是有名的小餐馆(brasserie),无数伟大的作家、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的聚会场所。我们坐在欧内斯特·海明威曾坐过的桌子旁,桌上刻着赞助人的名字,作家的名字则刻在一块小金牌上。安托万向我讲述他的童年故事,尤其是与姑姑一起聊天时那些深情而难忘的时光。就像我们第一次四目相望的一刻,我被他深深地迷住了。他倾斜身子吻我,这次我没有拒绝。
对我来说,这是一件不需动脑的事情。“我喜欢这些手袋。”我指着帆布组说。
“她去世了。”他低声说。虽然我仍旧拒绝见面,但却期待他的电话,享受我们简短的聊天。现在,他的语气和平时不同:“我需要见你一面。我还没告诉别人这个事情。不知为什么,我只想告诉你关于她的事情。这是我的姑姑,我的教母,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像你一样。请让我见你一面。这对我无比重要。”他的声音显得温柔而脆弱。我的心因他的信任而融化了。
“为什么?”米奇问。
我们第一次相遇必然是侥幸的,或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因为再次看到他已经是几个月后。一天晚上,拉维要给弗勒和我的印度度假计划一些建议。安托万和拉维也是朋友,跟着他来了。整个晚上,安托万都在调情,不仅仅与我,还与弗勒。我相信,我误读了他第一次看我时的目光,也许他和我见过的男人没有什么不同。那天晚上回家后,他打电话向我道歉。他说英语,以免我和弗勒同时拿着话筒。他恳求能再约我一次。我拒绝了,接下来几个星期,他每天都给我电话,有时只是打个招呼,但每次都坚持与我见面,保证他唯一喜欢的人是我。三个星期后,他打电话的目的变了。这次,他的声音嘶哑而阴沉。
“不知道。它们看上去更贵重。其余的皮革手袋看起来很便宜,而且我不喜欢这么光滑的尼龙。帆布组给人坚固的感觉,看起来更时尚。我也喜欢它们的内袋。这组看上去就让人非常顺心,”我语无伦次地说,“我不知道怎样解释,但我会买这个手袋。”我指着刚试过的书包。
安托万的职业轨迹也偏离了常规路线。他刚从为期两年的泰国“合作”项目中返回。在法国,“合作”项目是指在私营部门工作,代替义务兵役。这些职位供不应求,比正常兵役劳累的体能训练更艰苦,也更具异域风情。而且,由于职位不多,许多年轻人通过家庭关系获取机会。他厌恶不公平的制度,因此完全靠自己的能力获得“合作”项目和欧莱雅的工作,为此他非常自豪。他告诉我,他爱泰国,那里的生活自由而放松,人们开放友善。泰国的一切深深地触动他:河边寺庙(wats)木雕的圆顶;身披橙色袈裟的谦逊和尚、潮湿的空气、竹屋、天花板急速转动的风扇、水上市场新鲜热带水果的颜色和气味;甚至肮脏凌乱的拍蓬街。即使在欧莱雅工作了两年,他仍旧梦想回到泰国。他主动要求在经常出差的部门工作,而不是令人垂涎的“全球”部门(所谓的“皇家之路”的部门,高层注意力的焦点)。每次出差返回巴黎,他都感到窒息。他厌恶过度严格的各种明暗规则,难以适应市场营销同事的僵化狭隘。一有机会,他就要求上司派他去亚洲国家。
“不错!”没有任何弹手指的动作,但“不错”是一个得体的肯定。我已经感到我会喜欢商人的工作,甚至会大展身手。
虽然安托万外表整洁,但并不是一个典型的“欧莱雅人”。他肩膀宽阔,但腰围苗条,所以他的西装外套紧贴着肩部,中部以下开始变得宽松。他的带领衬衫第一个纽扣没有扣上,这样才能包裹强壮的脖子和微圆的肩膀(他在法国国家队打了多年水球)。现在,他的两个肘子支撑在桌子上,身子向前倾斜,这是不符合法国礼节的姿势。我很快知道,他和我一样厌恶这些规矩。他的盘子上堆满白奶酪,将吃了一半的香蕉浸到奶酪中。天啊!这是什么吃法?我心中惊叹。现在,他拿着香蕉的手悬在半空中,与朋友笑谈着。
“你们听到她的看法了。她的看法就是未来顾客的看法。我让你们来决定选什么。但告诉你,她选择的那款是无可比拟的,你们看看,它们多时尚。”米奇将手放在沉重的帆布手袋上,欣赏它们的沉重和“手感”。
在欧莱雅工作期间,我对巴黎的约会场景并不陌生。我和弗勒继续流连在各式派对、晚餐和俱乐部之间。我和很多优秀的年轻人约会过,他们都有着完美的背景。有的男人拥有以“de”开头的贵族名字,说明家族拥有过土地;有的在多维勒(Deauville)附近的诺曼底海岸拥有度假屋,这是巴黎上层社会的首选地点。他们梳着干净、整齐的侧分头,配有色彩鲜艳的口袋方巾和威斯顿乐福鞋,身上散发着爱马仕的古龙香水。他们聪明,有教养,举止得体。虽然大多数不是坏男孩,但都像一个模具印出来的一样。他们都更在乎我的丝绸衣服下的肉体,而不是真正的我。
我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米奇已经走向门口。“好吧。下次见。让我知道你们的选择。”当我们走出去时,去取衣服的年轻人刚好冲入房间,几乎撞到米奇。
刀叉的碰撞声和嗡嗡的嘈杂声突然一下子静下来。事实上,整个自助餐厅都好像忽然消声了一样。他抬头看着我,我凝视着他。我们对看了一会儿。他的目光与工作中常遇到的调情或色欲眼光不同。他好像看穿我的外貌,直达灵魂;他在真正地凝视我——好像邀请我进入更深的感情关系中,超过以前所有的恋人。他好像想认识我,了解我,而不只是欣赏粉色裙子下的双腿。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名叫安托万的男人将成为我的丈夫、伴侣。
“这就是克鲁格公园外套。”他边说边喘着粗气。
这时,我看到了他。
“漂亮。非常不错的外套,”米奇摸了一阵衣服的面料,“好的,谢谢。下次见。让我知道你们的决定。”
“烤鸡,谢谢。”我对服务员说。法国的烤鸡在风味和口感上不同于以前妈妈做的。刚开始我根本不想选它。有一次,服务员在盘子上舀了大块土豆泥,将浓浓的烤鸡汁液倒在上面,我才见识了它。我肯定会跳过甜点,我想,转身远离了巧克力慕斯、克拉芙提糕点、柠檬蛋挞,三种酸奶和覆盆子汁白乳酪。这里每个人都在午饭时喝酒。如果你拒绝,特别是在商务午餐时,人们会觉得你很粗鲁。尽管我经历过沉浸式的全套法国生活训练,但仍旧不能喝太多。我取了一瓶佩里耶(Perrier)红酒,跟着朋友找座位。我们在拥挤的餐厅小心穿行,桌子像迷宫一样,有时人们还一边吃着法式长棍面包一边做手势。我只注意如何平衡托盘,避开一些男人赤裸裸的媚眼。在一家清一色由成熟男人管理的关于美的公司中,作为公司年轻女性是无法避免男人目光的。
面试结束了。我即将成为盖璞公司的新任商人,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导师。
午餐一直是法国人一天中的重要时刻,在欧莱雅更是如此。公司的饭厅(la cantine)不是简单的食堂,而是高档自助餐厅,只供应热食,有烤鸡、青葱牛排、酸模酱佐三文鱼排等,还配有各式奶油土豆泥或新鲜酥脆的炸薯条。没有人像庸俗的美国午餐传统一样只吃三明治或沙拉。这里的常规是三道菜的完整正餐,朋友或同事围在一起,边吃边聊八卦和周末计划。他们并不讨论工作,而是关心谁约会谁,哪个行政可能在诱惑年轻的新实习生,或下次派对何时何地举行。
现在是时候摆脱粉红的西装制服,穿上简洁的盖璞T恤了。我能成为怎样的角色?
亲爱的安托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