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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您笑您随意, 反正我决定当终身制的臭文青了

我们这一代的文艺青年呢。那就说我自己吧。

有时候我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想他去死。因为他这个人非常不会开玩笑异常八卦且爱夸张,把一些自己觉得真性情的话直接说出来,当事人就无限尴尬。我们有个秘密小组,他经常说一些荞麦无法面对的话,我负责哈哈哈哈来圆场。然后再说一些我无法面对话,荞麦来哈哈哈哈圆场。之后我和荞麦私下互相安慰,说姬霄真是个大傻瓜,怎么到现在还没被人砍死。但就是这么讨厌的一个玩意儿,第一次见到他和变态狂人吃饭,一群互相作为朋友但不断撕逼的愚蠢男生,竟然很认真地对诗。我当时还是挺服气他们的。都是各行各业的人渣,还能这么真诚地做这件事。然后互相发那种根本没人看的东西给对方,然后再互相回一句,哥,写得好。生活中一直保持着一种自己是文青的假象,格外动人。姬霄这个人吧,真的挺傻的,但是有时候我写剧本要素材会跟他打个电话,他说的那些有画面感的小段子,又真的很有趣。我在很想砍死他的心情里,还是会忍着让他来上海出差的时候住我家,和我盯着综艺节目傻笑。直到他今年写了几首歌词,我才真的有点服气。大家可以去听听。

去年MLA出了第八张专辑,《我们在炎热与抑郁的夏天,无法停止抽烟》的专辑海报还贴在爸妈家我房间的门后。在我很认真当文艺青年的那几年里,我为不知名的乐队挤在满是臭汗的小型现场演出场所里,也能每周去书报亭等一本杂志,喜欢的页面剪下来,贴在墙上。很喜欢的音乐,没有钱买,买一张盗版专辑,会在内心自责很久,想着有钱了一定要买正版。上课会溜出去,在操场找个特别舒服的地方看本什么《心是孤独的猎手》之类的小说。一群人凑在一起拉着窗帘看电影,看到热泪盈眶那种。

八十年代的文艺青年呢。日常生活中,我有一个常常想杀掉的人,他叫姬霄。

一个人背着大书包,坐飞机,坐火车,拿着一本小说,去现在已经滥俗的各种景点古镇小乡。我十八岁,去阳朔,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就跟着一群人攀了一夏天的岩,每天都在大好河山里打牌喝酒。那时候是对人完全不设防的,整个人平面打开,扑向世界。也为所谓流浪歌手弹个吉他动情。也在民宿的前厅,喝着酒和来往的人聊天。也在喝醉后,和那种一辈子就见一次面的人,说些动听的誓言。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矫情,根本不介意什么千里来相会,也无所谓和什么样的人做朋友。内心深处就坚定不移地做一个浪子,也觉得每个人的青春期都该轰轰烈烈。从来不觉得此时做的任何事,应该被嘲笑。

那一刻我好想哭。没有人比我更追求酷炫和了解综艺节目里廉价的感动。但是再廉价,我都觉得这种矫情的人生感慨无比真诚。带着他们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过期的,不切实际的土气的真诚。

后来有钱买专辑了,但是再也没有音像店了,喜欢的乐手销声匿迹,喜欢的导演拍不出好片子了。杂志基本倒光,纸媒竟会在我的有生之年里灭绝。再棒的公众号,也不会有杂志那种昂贵的严肃感了,会划伤手指的铜版纸,散发着油墨的味道。我都觉得能把字印在这些东西上的人,是非常值得骄傲的。大家聚在一起也不聊天了,只有王者荣耀,是所有人共同的语言。说些深情的话,对方会说你装、矫情、套路深。没有什么事需要热泪盈眶了,都可以一笑而过。我成了第一个,嘲笑我青春期的人。

听着手机里黄磊的独白,何炅说:“如果现在你再说那些话,语速应该慢很多吧,二十八岁时感慨人生,都带着冲劲儿的。”黄磊说:“嗯,现在就想在厨房做菜,不介意胖一点,再胖一点,当年我是绝对不会想到,四十六岁的时候,理想变成了这样。”

对我来说,好时光一去不复返。

节目里最后一餐,黄磊做了虾,炖了鸡,炒了腊肉,最后酒足饭饱,点了一桌子蜡烛,跟宗教仪式似的,他们几个老朋友一起喝酒唱歌。手机里放了他唱的《年华似水》,有大段大段矫情的独白。接着他说:“这首歌是我最好的朋友写的,之前我所有歌的作词作曲都是他,他死了六年了。他死的那一天我就说,再也不唱歌了。”

我是个极其不能接受以“过来人”身份贬低年轻人的人,可我发自内心会为现在的小朋友感到可惜。我是觉得,那种时候,人和人之间过分的深情和一颗善感的心,是非常迷人的。不是一句,你装,你矫情,你不接地气,就能概括过去的感受。在一个无限放大“利益”的时代里,我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文艺是没有用的。可是人生中难道不需要一点无用的东西吗,不需要一点自我愉悦的东西吗?所谓的矫情,是一种审美,真的不要介意被说矫情,只是这个年代流行审丑,把审丑说为真性情。

他就像我叔叔辈的人,非常爱看军事农业节目的男生,什么事都喜欢琢磨一下,也在该文艺的那几年留了长头发去当了文青,和朋友喝酒聊天,有感触也要稍微忍住,干一杯算完。后来想想也对,当时黄磊演《人间四月天》里的徐志摩,《橘子红了》里的荣耀辉,再到自导自演了《似水流年》,一时间也是全中国文艺男青年的标杆。

说个很简单的例子吧,就比如说上面说的那个《似水流年》,如果你单看这个名字,没什么大不了点,用作电视剧的名字,最多心里会想着,就是一个文艺青年的矫情吧。

我是韩国综艺《三时三餐》的铁杆粉丝,加之最近对厨艺莫名的热爱,所以在《向往的生活》上线时也去看了一下。姑且咱们就不说谁抄谁的,变味不变味之类的话。我有个很大的感触,是之前我对黄磊完全没什么感受,这次看了之后,很喜欢他,觉得他身上带着一种过期的好质感。

我读大学的时候,有一门我很讨厌的课,现在说出来你们都会觉得装死了,《戏曲欣赏》,这门课最后我们还得交一出自己写的戏曲,每节课上,老师都给我们放戏,基本一节课一个半小时,全在那里看一群人拉长着音调讲老套的故事,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呢?我当时还挺生气的,因为我们班主任教这门课,我们是唯一需要背一些唱段的学生。

综上所述,我就想着,文艺青年也一直是股暗暗的势力吧,没想到现在这股势力日渐衰弱,已经这么不受待见了。

有一节课,我可能是实在无聊了,可能Coco在忙着用手机谈恋爱没人和我聊天了吧。我就盯着屏幕开始看,那天正好讲汤显祖的《牡丹亭》,我竟然看下去了,到了《惊梦》,我真的感觉到一种古典美,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就像我一个完全不懂绘画艺术也没有宗教信仰的人,走到卢浮宫里,一抬头看到整个穹顶的壁画,全身酥麻,能跪在地上那种。因为当时我联想到了高中美术老师,有一节课,就放伦布朗、米开朗基罗、莫奈、梵高之类的大艺术家一辈子是怎么画画的,介绍他们的作品和人生。那个时候你就能理解,莫奈为什么那么喜欢画庭院,你能看出他的画为什么蒙一层灰色滤镜,而梵高的浓墨重彩,是长命百岁不如半世痛快。我当时就很感谢这位高中老师,虽然我现在都不记得他姓什么了。但是这种快乐,肯定是超过了一群人连头都不抬,跟着旅行社的小旗子去看蒙娜丽莎的微笑。

还有每年最流行的综艺节目,总会有一两个民谣歌手,一首歌又能掀起千层浪,让所有人的情怀烂大街,每个在大排档同饮的大哥心里都有一首《董小姐》,对,无论哪个小姐,都不是没有故事的女同学。说到爱上一匹野马可惜家里没有草原的时候,蛋蛋就不服气了,一拍桌子,谁说的,我家内蒙古的,有草原!

说回我上戏曲课,那时候,我就低头看剧本,看到那一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完全有种被击中的感觉,可能就是小时候说的,读书千遍其义自现。在这之前我只是听过一首卡奇社的《游园惊梦》,那个时候就觉得歌词很美,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个时候我知道了。

可是后来女生变成网红了,男生都不爱拍照为他人做嫁衣裳了,砸成负A的女孩们也去给淘宝当专业摄影师了。

其实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可是之后每次看到这四个字,内心都会有别人没有的画面感,就会想到杜丽娘的至情至性,也会想到她和柳梦梅的生死痴缠。和单薄的四个字不一样,心里能出现好多漂亮的唱词,像,“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着韶光溅。”

工作上的事,我只能草随风动,跟着行业变化进行调整,对各种数据评估露出“你高兴就好”的微笑。可是日常生活上跟不上节奏,就会经常被嘲笑了。摸着良心说,文艺青年被嘲笑,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可是我一直觉得,文艺青年还是有阶段流行性的。比如说前几年,一夜之间所有男大学生都迷恋摄影,随便去学校走一圈,一个两个男孩胸前都挂着单反,女生都在各种桃树梨树海棠树下面穿着连衣裙当模特。女孩胸前挂着单反就更为感人了,我当时想自己要这么着,胸围一定能从B砸成A,从A砸成负A。

你就说谁现在写意境,写场景能写这么好。从另一个方面说,你知道了世界上有这种美,有用吗?没有,就是自己爽。可是自己爽还不够吗?

从业之初,我在非常大的影视公司里工作,那基本上是全国第一个大规模运用数据分析做影视的机构。当时也就刚刚二十岁的我,是个真朋克,每天很摇滚地去上班,随时准备开枪和老板相互扫射,非常排斥这种方式,觉得好可笑,怎么能用数据方式评定一个有灵魂的文本作品,这个套路一定会完蛋。现在我二十六岁,“大数据”三个字几乎已经成为这个行业的标准,一部作品呈现的各个环节,都和数据紧密联系,想想自己当时的想法,真的和“房价怎么可能会涨,一定会泡沫”一样二百五。

你学会了红酒如何喝才最好,知道无论价格贵贱,哪种葡萄是你的心头好。有用吗?没用啊!可是当你在最恰当的时候点一杯好酒,知道这瓶酒为何恰如其分,一颗葡萄经历多少风吹日晒才能变成这杯深红色的迷人液体,不愉快吗?

此言一出,我简直应该吃颗炫迈口香糖,原地钻洞逃走。

你在二手市场,蹲了半个小时,终于找到那张爵士唱片,回家听着工作。有用吗?没用啊!这段音乐别人买个QQ音乐会员就能听一斤。可是你知道这段音乐的每个转音的独一无二,你会被歌者的深情打动,你知道这段声音和电脑放出来的不一样,不愉快吗?

我彻底无语了。旁边的小女生说:“不要这么说啦,她是文艺青年,和我们怎么一样啦。”接着大家暧昧地互换眼神。我知道他们很努力控制表情,但我还是能感到深深的鄙视。

你带了几十斤重的器材,翻山越岭,扎着帐篷等一宿,就为了拍一张日出的照片。有用吗?没用啊!就算发在朋友圈,人家一百度就能出现几百万张拍得比你好的,可是只有你经历了这场日出,并且用自己的视角记录下来,不值得吗?

大家很震惊地看着我:“那是渣男啊,我们不是啊。”

你去奋不顾身,去谈一段血淋淋的恋爱,爱上一个人渣,各种自尊尽失,丧心病狂,不远千里去给人渣织毛衣,结果也就是鱼死网破,年少无知有点狂的一个伤痕。最后每个朋友都说你傻,你弱智,你不知好歹,早去相亲不就没这些事了吗?可是恋爱中真正快乐到极限的细枝末节,瞬间的深情款款,还有一生难忘的回忆,只属于你,不厉害吗?

“天啊,你们现在都不流行和人玩了啊!我在你们这么大时,都在澎湖水浪打浪啊,都在和小男生搞七捻三啊。你们这么年轻就不和女生玩了吗?”

你写了十几万字,最后根本没有人看,也没有人鼓掌叫好,更没有编辑赏识。谁谁都不待见你,都说这段时间干点什么不好。可是你记下了当下的感受,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再看,都会想到当时那个鲁莽的自己。不珍贵吗?

文青多牛啊,在这么功利的社会里,做着没有用,不赚钱,却让自己快乐的事,怎么就莫名其妙被嘲笑了?

我说:“我不会,我可以看书,你们继续玩。”他说:“不会我可以教给你啊。”我说:“没关系,我看书挺好的。”他说:“啊,看书多累啊,哪有人真心看书啊。”我说:“你们从事这个行业平时不看书吗?”大家抬起头,不约而同摇头,异常理直气壮。我的天啊,我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羞愧地低下头了。我说:“那你们平时看什么呢?”他们说:“微博啊公众号啊,这些还不够吗?够了呀!”我说:“这些怎么够呢,你们写东西阅读不了文字怎么进行工作。”他们说:“啊?需要吗?不需要啊,反正是工作,随便搞搞嘛好叻,晗哥,这个房间现在就我们几个人,大家不要装了。”我说:“那你们平时节省下的时间干吗?泡妞吗?出去和朋友玩吗?”他们说:“这些都不好玩啊,我们就玩玩手机游戏就够了啊,干吗和人玩,你是觉得手机不够好玩吗?”

真文青也好,假文青也好,都是在过独一无二、淋漓尽致的一段时光,轮得着你来评判吗?恕我直言,您那种精致的利己主义,步步为营,存天理灭人欲的,从来都觉得混不好就是傻,赚多了钱您最牛的人生,我是真不稀罕。如果能选,我就选有独特爱好,坚持做点无用的事,常常和世界搏斗的日子。我就选好朋友凑在一起,唱着歌吃着火锅爱着人渣谈理想的快乐。

前几天和一群小朋友一起工作,为了显得我很十八岁,在我们的休息时间里,我好努力和大家套近乎,就问你们平时都干什么娱乐活动。大家说:“不干什么啦,就打打游戏。”我说:“不抽烟喝酒蹦迪吗?”他们说:“我们是乖小孩怎么会这样,我们就打王者荣耀。”没想到此话一出,大家终于找到了共同语言,每个人掏出一个手机,一言不发,开始打王者荣耀。唉,我融入十八岁的世界失败,只能静静在一边掏出一本书来看。小男生看到我,说:“晗哥别装了,我们一起玩游戏吧。”

是的,您请便。我就选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我很小就开始工作,一般都是一个团队里的老幺,习惯了用比较任性和自我的方式存在于工作场合,现在却渐渐变成了一个团队里的晗哥,要很努力去观察小朋友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