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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江情结

这里的挑客是有名的。“是茶馆还是酒吧?”听到这外行话,老板直接回答,什么都不是,不对外营业,即便店内空无一人。“如果让人随便进来,就不是今天这个舒服的地方了。”白枫说道。

而大批外国人拥向这里。因为它的位置很好,透过木窗能看到“海”。有老外坐在窗边临摹佛像,有拿着“爆肚张”烧饼的老外边吃边往外看。两个中国人进来,门被锁,怎么都推不开。旁边两个老外大笑不已,熟练地嘟囔:“该不该告诉他走旁边。”

以前的“蓝莲花”,现在被“左岸”取代,宽大的沙发,一个人坐进去也就没了的那种,被人评做极具贵族气质的地方。而在后海南沿的后海酒吧,地方虽小,名气却大。店内有棵老槐树,也号称最清高的酒吧。

别看都是消费场所,顾客至上的理论却不盛行了。完全以顺眼不顺眼加以划分,也就是来客要般配小店。越牛气,名气也就越大。白枫在这里就是有名的“个”,被评做“北京5大牛B去处”之一,店没有任何门脸,爬满藤萝,一个走过会错过的地方。

尽管这里有十多家酒吧,人气最旺的也就那几家,精气神相通,也就越发清高。常来这里的人,经常也是几家来回串。

是外国人和少数会玩的中国人带火了这片地方。说到白枫,估计外国人知道的比中国人还要多。现在店主越来越重细节,也越来越挑客人。

这里的酒吧均不设乐队演奏,也没有电视。店名也是煞费功夫。“蓝莲花”让人想到《丁丁历险记》;白枫做的越南餐厅取的是法语名字,翻译过来意为“彩虹”,还有“搅拌咖啡泛起的韵”之意。原本他打算做牙买加菜,“何为牙买加菜?”“不知道,但做起来肯定有人来吃。”困惑多,蜂拥的人也就多。灰子目前也打算开以“莲花”为名的系列店。

客要配店

“十一”国庆节期间,这里举办了北京什刹海文化旅游节,访古刹,转胡同,泛轻舟,后海的名堂也逐步增多。现在到了晚上,环湖明灯亮起来,热爱这里的人痛心疾首,后海逐步走向恶俗,而外面路过的人,会感慨这里明亮工程做起来,漂亮多了。

卖渔具的利通商店,是老外们常驻足的地方。店内醒目处,还裱着份2000年的《纽约时报》,报道了店主和他的小店。去年,一家叫烟媚坊的中式服装小店也开业了。灰子相信,以后类似的店会越来越多,让这条街恢复应有的商业气息,而河岸应保持原有的宁静。

文明的进程,要以牺牲往日的风情为代价;往日的风情,要靠文明来传播。孰是孰非,难以定论。肯定的是,人们总要不断在喧闹中寻找平静,在都市里“泡海”。

向北有条小小斜街,叫“烟袋斜街”,历史上就是商业繁荣地。修车铺、裱画店、浴池都残留着历史的痕迹。灰子的“蓝莲花”酒吧关门后,跑到云南待了近一年的他,又在这条街上新开了家“莲花”,他不想再去河边扎堆了。很快对面又起来家“红楼”,喝茶的地方。而灰子现在又把斜对面一个小门脸租下来,打算年底开个以经营餐饮为主的吧。

——上海——

所以这条街有名堂,有说头,也有看头。小小银锭桥就是燕京小八景之一——“银锭观山”的所在,明代人李东阳称此处为“城中第一佳山水”。

文化——艺术家仓库

这个街与前两条街不同之处,在于它的特殊性和矛盾性。这儿有清朝王府、名人故居;有富豪的私家四合院,国家保密单位;有寺庙,聋哑人学校;有价格不菲的越南菜,也有30来块两个人能吃得很好的爆肚。“爆肚张”老板张子安感慨,自己这十来米巴掌大的小屋,还有专门开着大奔来吃的,7两爆肚12块,15年来没涨过价。别看是家不起眼的小店,已有120年历史,到今天是第四代传人。

在原始意境中描摹前卫

这时后海起来了,而且很火。

夜色降临的北外滩很落寞,所有的光鲜都被对岸的外滩和陆家嘴抢去了。但是,这并不妨碍长发披肩、瘦得可怜的艺术青年们步履匆匆地汇聚到北外滩东大名路713号——参加ddm ware house的画展。

会玩的人总把这里看作是继三里屯、北大成府路之后,京城第三条文化聚集街。

ddm ware house靠近苏州河与黄浦江交汇口的外白渡桥,中文名是“东大名创库”,其实就是苏州河畔的一座老仓库(ware-house)。“仓库”与“创库”一字之差,意境两样。

京城第三条街

展览的名字也很诱惑——“那些漂亮的人”。展出作品表现的内容并不陌生,就是普通艺术家们的生活语境。作品中“那些漂亮的人”就是艺术家的女朋友,她的快乐生活和体验。这种“超级写实”的表现手法,也不经意地把普通艺术爱好者的生活搬到了巨幅画面上。其中一幅约10米长的画不是服服帖帖地镶在足够长的墙壁上,而是乖戾地跨过墙角,折成三段,颇显画家的匠心。

都市人对水的依恋,凝结汇聚,街的味道也就应运产生了。

画展吸引着老外和本地人,他们三五成群地在桔黄的灯光下静静地品赏着一幅幅作品。展览还有一个小小的开幕酒会,因此有人干脆拎一小瓶啤酒走来走去,呷酒赏画,甚至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画家们的工作室,摆弄一下画家们的画稿。

现在已是改头换面了。站在银锭桥上,不时有小船从桥下划过。特别到了晚上,随风轻摆的红灯笼,摇桨的声音,还时而伴随幽幽的二胡或琵琶声从游船里飘荡出来。很多人会叫岸边的“烤肉季”把饭菜做好,送到船上来。“一个城市所能保存下来的节奏状态,可能也就这片水了。北京有不少胡同都很私密,但不像这儿,既安静,又公众。”灰子感慨道。让公众享受宁静,正是这里魅力所在。

画展如此轻松,也与场地开阔有关,1400平方米的大空间尤其适合展出巨幅作品——这里本来是旧工业区杨树浦有名的德孚洋行的老仓库,建于1925年。2000年5月,画家王子卫和郑为民等来到这里,发现了这个作画和办画展的好所在,便着手改造:封死二层大门,出入都走三楼大门,再把二、三两层之间近50平方的钢筋水泥楼板切去,装上木楼梯,便有了一个两层盒子形空间。仓库内墙面用白石灰草草粉刷,圆形立柱顶端那些用以标志储存区域的号码仍然清晰可见——这正符合主人追求的原始意境。

“爆肚张”第三代传人、68岁老人张跃兴回忆整治前的什刹海:到处弥漫着污水、垃圾,甚至粪便,光银锭桥周围就有十几个排污口,臭气熏天。那时,住在什刹海边的人们,连遛弯儿都没兴趣。夏天坐门口一会儿,蚊子就成片。

从外面看,仓库毫不起眼,谁也不会想到它里面竟是现代画家和前卫艺术。更加难以想象的是,还有美国和英国的一些画家慕名来展。成立近两年来,创库已经举办画展6次,最近就举办两次,还有不少个人作品展。展出时间长则一个多月,短则几个小时,前前后后吸引的参观者有三四千人次。平时,总有一两百人来参观。每到周末,这里成了艺术家和艺术爱好者聚会的场所。大家或小饮,或漫谈,或品赏,或创作,偌大的仓库显得颇有人气又不失安静。此时此刻,老仓库固有的陈腐气息和新鲜的艺术气息相互交融,随着或明或暗的灯光弥漫到每一个角落,让人陶醉和遐想。据说,这种氛围很容易产生创作灵感。这也许是苏州河边的老仓库、老厂房吸引艺术家的一个因素。

诠释因人而异,究其根本,都是水惹出的情绪,尤其在北京这个缺水的城市,更显珍贵。

在苏州河畔老仓库建工作室的第一人是登琨艳。登是台北建筑设计界的“怪才”,师从著名建筑文化学者汉宝德。1997年,他骑自行车沿苏州河考察,在南苏州河路1305号,看到一座老仓库斑驳的墙上镶着1933——这是上海滩大亨杜月笙的粮仓。很快,仓库2400平方米的二、三楼,被登琨艳改造成了古朴和现代艺术相结合的工作室。

而真正热爱这里,以此为家的人,会反对这样的对比: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街,这就是北京,真正的京城魂灵,没有来得及被现代化腐蚀的怀旧之地。

此后,许多艺术家相继把工作室搬进旧仓库。在紧临登琨艳的新闸路桥仓库的一、二层,被一位来自台湾的艺术家租用,作为video工作室。目前,苏州河畔相对集中的艺术家仓库有东大名创库、画家仓库、四行仓库等30多处,聚集着画家、建筑设计师、广告人、影像艺术家和普通艺术工作者1000多人。

来这里赶场或追逐时尚的人,都说后海像秦淮河,或者丽江。小桥,流水,古宅,垂柳,它们具备相通的基本元素。

——广州——

都市水情结

社区——丽江花园

如今沿河两岸已起来了十几家酒吧,大大小小的餐厅,还有不断蠢蠢欲动,在装修的。“当初就知道这里会变化,因为我来了。”白枫骄傲地说道。两年前他和朋友合拍了40分钟的记录片《后海的故事》,最近他又动了再次拍摄的念头,因为两年来这里的变化实在是太大。

一个名词吸引一群“蚂蚁”

转年6月第二家酒吧开业了,在酒吧上面搭建个小阁楼,老板白枫也就住在里面。特别赶上下大雨,雨点凿得塑料顶棚吧嗒吧嗒响,这就是白枫要的生活。

对我来说,从丽江花园搬出是一件很别扭的事情,原因不仅在于我的习惯被迫改变,还在于儿子。从丽江花园搬出之后,我立刻面临着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儿子的失语。

1999年春天,灰子开的“蓝莲花”成为这个地区第一家酒吧。“能在偌大的城市找个走路舒服的地方也就这儿了。”所以在做“蓝莲花”酒吧时,他几乎都不出后海这片地区。“出去后整个人的心情、状态完全都不一样了,这里待惯了,让人忘记北京还是这么闹的城市。”

在新的幼儿园,所有的人,包括同学和老师以至于清洁工,都说着粤语,一直以普通话为交流手段的儿子只能够孤独地自言自语——无限怀想丽江花园的普通话同伴。

找个胡同扎进去,也就是穿到地安门商场后面,便来到北京市内城惟一一大片有水的区域——什刹海。李连杰出自什刹海体校,王朔笔下的主人公也曾在这里滑冰。一个居住在北京城四环外的人,看到这里第一反应:这也是北京?毗邻闹市,却气质迥然。

作为一个北方人,我一贯没有认识到普通话的这种“身份标签”,直到一个香港朋友告诉我,在香港有一个很有名的书店,属于文化人的聚集地,那里的通用语言是普通话,而非粤语和英语——操后两种语言的顾客将会受到冷落和歧视。在丽江花园,这种普通话和粤语之间的“意识形态差异”并没有这么显著,但是,作为丽江花园首选语言的普通话,直接造成了丽江花园和广州其他社区的文化差异——特色书店、旅行用品店、酒吧、西餐厅、特色影碟店……

从鼓楼到平安大道,由北向南的地安门外大街,与北京城内任何一条闹市街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拥挤而嘈杂。商场、超市、电器城、麦当劳拥挤地扎着堆儿……赶上交通高峰期,汽车喇叭、自行车铃铛、商场里传出的流行乐交织一起。这样的城市面孔让人司空见惯,神经麻木。

我没有做过丽江花园具体居民构成的调查和数据分析。依照对“普通话邻居”们的日常观察,我能够得出的结论是:丽江花园的居民大致有着外地移民、高学历、青年等身份特征。中国有句老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批大致有着相同背景的人共同居住在一个社区,必然会形成一定的社区影响力,仿佛蚂蚁发出气味,吸引着“同类”,并进而强化和丰富自己的“社区族群意识形态”。

水惹出的情绪——在内城“泡海”

那么,这个“社区族群意识形态”在形成之初的特点是什么?或者说,是什么吸引了第一批“蚂蚁”来此居住?

风情后海

作为一个建成10年的成功的社区,丽江花园最初的“居民构成”不可知晓,能够得出的简单结论,或许就和“丽江花园”这个名词有关——这样说,似乎有些机械化和简单化,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名词”对人的意识的影响往往是“起于青萍之末”而最终巍然壮观。在人的潜意识里,名词不仅意味着与其对应的物的性质,同时,它还指向着对应物背后的文化乃至意识形态。

——北京——

丽江花园虽然与云南的丽江有着地理上的距离,丽江花园的物理格局和文化构成,依旧可以被认为在意识形态上与丽江有着同构和共谋的关系。二者的通用语言都是普通话,主要构成人员都是高学历的青年移民,二者所着意表达的,都是闲暇与安逸——一个是自然的风光,一个是人造的风景。丽江花园处在广州郊区番禺的一座小岛上,需要付费的洛溪大桥将繁华的城市隔离开,桥一侧的都市广州意味着工作、金钱和忙碌,而另一侧的丽江花园则意味着生活、家庭和闲适。将工作与生活截然分开,“不要把工作带回卧室”,这是一个带有“精英概念”的生活理念,它意味着独立,不受干扰,享受自己。可以说,从名词到概念再到实际的文化氛围,丽江花园都满足了这部分人的这种“生活品质”需求。

单纯从字面上来看,“丽江”是一个美丽的词汇,在中国的人文地理里,它有着明确的坐标:一座云南小城,宁静而优美,是闲暇的代名词。丽江卓尔不群,它代表着对一种生活质量的向往,也潜藏着更多精神层面的追求。这种情结不断扩展,形成了带有强烈的意识形态特征的社会群体。在那些繁华的大都市中,这种情结迅速集结,便衍生出了许多“丽江味道”十足的所在。

社区依赖“概念”而存在,人也同样依赖“概念”而存在。丽江花园之所以能够形成独有的社区文化,不仅在于其构成者的普通话背景,更多地在于这种概念属于普通话所代表的“精英文化”。

师欣 唐大勇 王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