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瑛感动落泪,一直目送着众人离开。她不知道,这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皇额娘,从此天涯渺渺,甚至黄泉碧落,再也没有重逢的缘。
小住了两日后,一众人在皇帝的坚持下离开了曲阜。临行前,和瑛将皇阿玛等人送到郊外。不知为何,皇后忽然竟有一种生死诀别的感觉。她紧握着和瑛的手,一再叮嘱她要悉心侍奉公婆,不能摆出公主的脾气来,不过,如果受到欺负,紫禁城是她永远的家。
离开山东后,乾隆皇帝心头郁结的愁终于缓解开来,不过,与皇后之间的裂痕却再也不能修补。
拜谒了孔庙之后,乾隆皇帝便准备离开了。那里的一景一物,都会让他想起孝贤皇后。他的心痛,只能隐忍于心中,虽然见到了和瑛,但是这份重逢之喜并不能掩去心中的伤痛。
如果没有对比,或许皇帝对皇后还不会那么气恼,偏偏此时他身边多了软语温存的容嫔。
抵达曲阜时已是日落时分,孔府得知乾隆皇帝前来,不禁诚惶诚恐,举行了盛大的迎接仪式,和瑛公主更是惊喜万分,没想到皇阿玛和皇额娘竟然会亲自前来。
前几日在山东,见皇帝面有愠色,容嫔便软语相劝,令皇帝舒心不少。此时龙舟继续南下,沿岸风景美不胜收,皇帝心情大好,看着花容月貌的容嫔更是喜不自胜。一路上,皇帝对容嫔恩赏有加,前前后后竟赏赐给了她八十多种口味适宜的美味佳肴,其中包括名贵的奶酥油野鸭子、酒炖羊肉、羊池士等。
此时皇帝已经在心中积压了对皇后的怨气,而皇后急于看望和瑛,竟没有察觉。
而皇后还沉浸在与和瑛离别的苦闷中,久久不能自拔。其实,讨人喜欢的永远是那些阳光而快乐的人,那些终日愁云满面的人往往很难得到别人的喜爱。此时皇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皇帝越是恩宠容嫔,她心中越是感到不公平,面上的愁云便更重一层。
既然皇太后发话了,皇帝也不好再拒绝,即便心中一万个不愿意,还是下令取道曲阜。
皇后落落寡合,看着沿途的风景,似乎也都失去了颜色。离开山东不久,一行人抵达了淮安府。淮安府人杰地灵,不仅风景秀美,更是名人辈出。当时随行的官员中,有一位姓张的官员正是出生在淮安府。那位官员随驾南巡经过家乡,心中无限欢喜,也倍感荣耀。为了表示家乡对皇帝的欢迎,他特意先行一步抵达淮安府,与当地官员一起筹备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就连路旁的树也进行了精心的装饰。
乾隆皇帝听得心烦,皇太后向来很喜欢皇后,对和瑛公主印象也非常好,见皇后和皇帝为这件事争执,便打了个圆场道:“既然皇后想去看看和瑛,不如就顺了皇后的心意,正好也可以到曲阜转转,算起来,哀家也有好几年没去拜拜孔庙了。”
乾隆皇帝自是非常高兴,但是那拉皇后却觉得,这简直是天大的浪费!那些漂亮却不实用的装饰品,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想起以前三次下江南的情景,她立即想起了很多次这种浪费现象。前几次心情还不错,开心的时候并没有太注意这些,但是这一次,压抑的心情使她更加注重那些隐藏的问题,越是看着乾隆皇帝拥着容嫔开心的样子,她越是忍不住去想象这份开心背后的代价。
皇后自然不同意。她坚持要去看一看和瑛公主,“虽然和瑛名义上是于大人的三女儿,但也是臣妾的女儿啊!此次南巡刚好经过这里,下一次再来,还不知道臣妾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
二月初十是皇后的生日,这是唯一一件令她开心的事。那时已经快到杭州了,皇帝虽然对皇后有些不满,但是涉及皇族面子上的问题,他还是要精心去做的。在龙舟上,皇后度过了自己四十八岁的生日。皇帝命人在龙舟上设了丰盛的晚宴,专门为皇后庆生。虽然生日年年过,但是今年却不同往年。久违的温暖,如同春花般在她心中绽放。然而看着精致的菜肴与所过之地官员奉送的礼物,一种心酸油然而生。民间百姓,只怕一辈子都不会享受这样奢华的宴席,虽然是为自己庆生,但是如此奢华的方式,总是让她隐隐地感到不妥。
次日,皇后向皇帝提出了这个想法。不过,乾隆皇帝已经准备离开山东了,这个伤心地总是让他想起很多与孝贤皇后有关的事情。他一天都不愿多停留,只想马上离开。
这是那拉皇后与乾隆皇帝之间最后的温存。那一天的宴席上,她还天真地以为,与皇帝之间的感情裂痕终于能够修复了,然而却不知,这只是这场感情终结之前的回光返照。
是夜,乾隆皇帝由容嫔侍寝,皇后被冷落在一旁。一个人的时候,她开始怀念往昔,思念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忽然想起和瑛公主,和瑛公主嫁到了位于山东曲阜的孔府,自从女儿出嫁后,曾回宫一次,之后便没见过女儿。因此,她想趁着这个机会去看望女儿。
二月十五,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苏州行宫。杭州城风景依旧,然而人心却不再如当初。这是皇后陪同皇帝第四次下江南,每一次来,都有不同的心情。她还记得第一次游江南的情景,那时皇帝对她恩宠有加,陪她一起逛闹市、买东西,像寻常百姓般走遍了杭州城的每一个角落。生辰宴后,皇后还希冀着能再得圣宠,然而皇帝的眼里依然只有容嫔。皇帝带着容嫔去了那些繁华的街市,就像当年与自己在一起一样。而作为皇后的她,却还要努力装出贤良淑德的样子,表示对容嫔的恭贺与关怀。内心的酸楚与痛苦,只有她一个人最清楚。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抚摸着鬓边已经斑白的头发,她不禁落泪叹息。韶华易逝,所有的美好就像那随风而去的枯叶,当春天再来时,那些新叶青翠欲滴,却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一句“你们是完全不同的”,再一次令皇后伤心不已。想起第一次下江南时与皇帝度过的欢快时光,仿佛还在昨天。那些美好过往,永远停留在记忆里,再也回不来了。想到荣宠盛极一时的那几年,竟恍如隔世。
二月十八日,注定是皇后的劫难日。这一天早上,乾隆皇帝用过早膳后便带着皇后、容嫔以及傅恒与福隆安父子、于敏忠、纪晓岚等几位重臣陪同皇太后游杭州了。杭州城里一片春意盎然,那些随风扶摇的烟柳如同起舞的少女,以最柔美的舞姿欢迎着帝王的到来。
“朕不知道,对朕来说,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乾隆皇帝对这个问题有些愠恼,但是并没有发作出来。对于那些没有必要发出来的脾气,他还是有办法克制的。
一行人身着便装,虽然杭州城的百姓知道皇帝、皇太后和皇后等人来临,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时此刻,当今天子竟然就在他们身边。
“那么臣妾呢?如果十七年前死去的是臣妾,皇上是否也会像怀念孝贤皇后一样怀念臣妾呢?”皇后问道,眼泪也情不自禁地汹涌而下。
在一处闹市,一大群人围成一团,中间还不乏孩童,乾隆皇帝好奇,便也凑过去看热闹。只见人群之中,一个商贩正在售卖一匹木制的小马,那小马栩栩如生,马腹上有机关,开动机关后竟然能自己走动,非常精巧。不过,那商贩要价太高,围观的百姓只能望洋兴叹了。
“这一生,没有人能替代她在朕心中的位置。”乾隆皇帝怅然回道。然而,他不知道这简单的一句话,对皇后来说是怎样一种伤害。
乾隆皇帝一众人也围了过来。虽然他们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但是骨子里的气质却是无法掩饰的,那商贩一见他们,顿时眼中冒光,向他们展示那机关木马如何神奇。
皇后淡然开口道:“十七年了,皇上还是忘不了孝贤皇后。”
乾隆皇帝非常高兴,当即买了下来,并对傅恒说道:“这机关木马,回去后送给福康安玩正好。”
自从孝贤皇后去世后,几乎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起孝贤皇后,唯恐触了皇帝的逆鳞,招致大祸上身。皇后也总是小心翼翼的,因为有太多人因为孝贤皇后而获罪了,永璜的失宠便是最好的例子。不过,有一些日积月累的忍耐,并非可以随着时光消磨殆尽,恰恰相反,它们随着时光与日俱增,等膨胀到内心无法装下的时候,便轰然炸裂,将多年来积压的忍耐悉数释放。
那时候福康安刚刚十一岁,乾隆皇帝非常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家伙。而永璂比他大两岁,也一样乖巧懂事,但是乾隆皇帝对他却不像对福康安那样疼爱。
这是一首缅怀孝贤皇后的诗,乾隆皇帝四度途径济南却不肯进城,只是因为那里有太多关于孝贤皇后的回忆。那是她最后停留的地方,即便十七年的时光倥偬而去,他依然无法忘记她。
起初,皇后还以为皇帝买下那机关木马,是要回去带给永璂的,没想到竟是要带给福康安。联想到曾听说过的关于福康安是皇帝私生子的传闻,皇后更加狐疑,当然更多的,还是伤心。
明朝便近芳山驻,秀色宁看云表横。
不过,皇后也只能将这份委屈藏在心里。杭州城里新开了一家戏院,据说有几名伶人长相非常标志,是当地出了名的花旦。乾隆皇帝爱热闹,也想看看那伶人如何标志,买完机关木马后便带着众人去了那戏院。
排遣闲情历村野,殷勤政务祝宁盈。
不巧的是,那戏院只在晚间开放,白天没有节目。不过,看戏这种事情如果和一众百姓挤在一起看也不妥,乾隆皇帝干脆派人向戏院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戏院的老板得知是真龙天子驾到,顿时诚惶诚恐,赶紧吩咐伶人们准备开戏。
春三月昔分偏剧,十七年过恨未平。
正如传闻一样,戏院中唱戏的伶人中的确有几个非常出色。在那个年代,戏曲中的旦角常常是由男人来唱的,女人抛头露面唱戏的并不多,如果有那么一两个女旦角,必定会吸引很多观众。如果再长得漂亮些,唱得又好,便会成为远近闻名的花旦,吸引很多人慕名来观。不过,无论多么大红大紫,终究是个伶人,民间俗称“戏子”,这样的身份往往不被人们所敬重。如果能被哪个痴情的富家子弟看中,娶进家门,即便是做个妾室,也算是极好的归宿了。因此,当她们得知当今皇帝要前来看演出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去表演。当然,她们不奢望被当今圣上看中,只求能多得一些赏赐,便足够了。
四度济南不入城,恐防一入百悲生。
节目非常精彩,乾隆皇帝忍不住几番击掌叫好。当第二出戏开演时,他的目光逐渐被舞台上那个唱花旦的伶人吸引了。
皇后看着好奇,便走过来看他写了什么。然而,触目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一般刺进了她的心。只见那诗句这样写道:
那个姑娘竟何其面熟,仿佛是前生前世就曾见过似的。她的头发上别着一支精致的通草绒花,面容也颇像逝去的孝贤皇后。乾隆皇帝被震慑到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即便是傅恒夫人瓜尔佳氏,也只是与孝贤皇后有三分相似,而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与孝贤皇后竟如此之像,就像孝贤皇后刚刚嫁给自己时一模一样。
当他们经过济南时,乾隆皇帝只在城外远远地看了一眼,便离开了,众人也知道皇帝的心思,没有人敢多说什么,也都随驾而行。晚上,当他们回到行宫时,乾隆皇帝忽然命人取来文房四宝,然后执笔而书,写下了一首诗。
待这出戏唱完,乾隆皇帝立即赏赐了那些表演的伶人,并单独召见了那名漂亮的小花旦。
很快便到了启程的日子,就像前三次下江南一样,这一次他们依然由大运河南下。当船驶入山东境内的时候,乾隆皇帝又悲从中来。如果不是出于政治上的原因,乾隆皇帝甚至想马上离开山东。他们在泰安府停下来,然后开始巡视。
小花旦喜不自胜,没想到竟然能得到皇帝的垂青,简直惊喜到了极点。她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认真回答了乾隆皇帝的每一个问题。她告诉乾隆皇帝,自己年方十七,出来唱戏,只是因为父母双亡,为了有口饭吃,才不得不委身戏院,以唱戏为生。
皇后还以为,自己连日来心惊肉跳的感觉是因为这件事,其实不然,更大的风波,还在后面等着她。
这样的身世令乾隆皇帝莫名心疼,看着她,他便觉得自己又找回了孝贤皇后。只不过这个小姑娘要比孝贤皇后年轻得多,算起来,孝贤皇后去世已经十七年了,如果转世之说是真的,转世以后的孝贤皇后,应该也有十七岁了吧。
有谁能想到,万里之外的事情,竟然也会在后宫激起涟漪。皇后尽管无辜,但也只能默默地承受这一切。她爱弟弟,也了解弟弟。那名家仆是弟弟在家的时候就一直带在身边的,两个人虽是主仆,却情同手足。他们远在回疆,身边没有任何亲人,只能相依为命。即便家仆犯了天大的错,纳里也是不肯杀掉他的。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会给弟弟带来重大的打击。姐弟相隔万里,她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地为弟弟祈祷。她虽然知道乾隆皇帝的做法是正确的,但是将纳里的官职连降两级,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的颜面,而且,这种惩罚也过于严重。与乾隆皇帝之间的矛盾,经过这件事后也日趋激化。
乾隆皇帝还记得,孝贤皇后临终时曾说:“这一生能得皇上厚爱,是臣妾之福。如果有来生,希望臣妾还能回到皇上身边……”时光飞速倒退,仿佛又回到了与孝贤皇后生死离别的那一刻。乾隆皇帝崇佛,对生死轮回一说颇为相信,尤其是现在又遇见了面容酷似孝贤皇后的姑娘,便更加觉得那花旦便是转世的孝贤皇后。
这件事在辉发那拉家族引发了不小的轰动,皇后的亲弟弟被贬官,这似乎意味着皇后已经不得圣宠了。一时间,皇宫内外流言四起,甚至有传言说乾隆皇帝正准备废掉皇后那拉氏,重新册立皇后。
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这个一代明君犯了糊涂。乾隆皇帝当即决定,要带这个花旦回宫,暂时封个答应,日后再慢慢晋封。为了早日实现心愿,还没到晚膳的时间,乾隆皇帝就带着众人回了行宫,然后与皇太后、皇后商量起这件事。
乾隆皇帝正兴致勃勃地准备南巡,忽然出来这样一件事,不禁非常气愤,当即批示杀掉纳里的家仆,并将纳里的都统一职降为副都统。
皇太后本来还以为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一听皇帝的意思,顿时气愤不已。能够嫁入皇家的姑娘,绝不是只凭相貌就可以的,不仅要权衡其德行,更要看其家世与出身。那个花旦虽然漂亮可人,但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戏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嫁入皇家。因此,皇太后坚决不同意。
出行前的那几天,皇后总是坐卧难安。不知为什么,她心中烦乱得很,仿佛是要发生什么大事,总觉得一口气郁结心中,无法发散出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回疆传来消息:纳里的一个家仆因为仗着纳里和皇后的势力,在回疆多次欺凌回民,因为那个家仆与纳里感情要好,因此虽多次有人举报,但是纳里也没有深究。有一次,那个家仆醉酒后不给酒钱,失手打死了酒铺的店小二。即便是这样,纳里还是没有治家仆的罪,只是象征性地打了几板子了事。当地居民实在忍无可忍,便向伊犁将军明瑞联名举报。明瑞虽然有权处理此事,但是这涉及当今皇后的势力,也不敢自己擅自定夺。还有一个原因,他与性情耿直的纳里并不和睦,如果能借这个机会惩治一下纳里,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因此,他将百姓的联名信派人送到了京师,请乾隆皇帝定夺。
皇后的心情比皇太后还要糟糕。这次南巡,从出宫前就读皇帝做的事情不满,一路上除了过个生日,几乎没有让她开心的事。想到弟弟纳里受到的处罚,想到皇帝多次在睡梦中呼唤孝贤皇后的名字,想到经过济南时乾隆皇帝写给孝贤皇后的“十七年过恨未平”,想到一路上乾隆皇帝对容嫔关爱有加而忽略了自己,想到皇帝给福康安买的机关木马,想到一切的一切,她不禁气愤难平,也越发伤心。因此,她坚决反对乾隆皇帝把那花旦纳入后宫。
乾隆三十年(公元1765年)正月,乾隆皇帝准备第四次下江南,一方面是陪皇太后游玩散心以尽孝道,另一方面也是想巡视江淮地区,以免那里再有因为“天高皇帝远”而出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在随驾的朝臣名单上,傅恒与于敏忠依然在列,皇帝的家眷除了皇太后和皇后,另外还多了一个人,那便是容嫔。
不过,乾隆皇帝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母亲的劝说,他自然不敢顶嘴,但是皇后也在劝说,他干脆将想要还击母亲的话悉数吼给了皇后:“朕贵为天子,难道连喜欢一个女人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朕意已决,你就不要再说了!”
皇后自幼喜文厌武,对于好武的容嫔,皇后也有一种抵触心理。女人的感觉总是很敏锐的,当自己不被对方喜欢的时候,她往往能感觉得到。虽然皇后与容嫔之间没有什么嫌隙发生,但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却极其微妙,平时的往来,也只是出于礼数而已。
皇后更加愤怒伤心,“皇上贵为天子,更应该遵从礼法,那戏子过于卑贱,如何能成为皇上的妃嫔呢?还请皇上三思!”那花旦年轻力盛,如果真的进了宫,必然会深得宠幸,如果再诞下龙子,势必会与永璂形成竞争。想到自己已经四十八岁,再无生产的可能,因此,即便是为儿子考虑,皇后也一定要阻止这件事。
容嫔没有刻意去争宠,只是努力活出自己的精彩。她的若即若离,更令乾隆皇帝着迷不已,当她在跑马场上驰骋时,看见香汗淋漓的她,他会有一种强烈的征服欲,就像当年要征服回疆部落时一样。
乾隆皇帝听见皇后说那戏子“过于卑贱”,顿时勃然大怒,此时此刻,所有说那花旦的话,让他听来都像是在说他最心爱的孝贤皇后。“卑贱?你以为你是皇后就高贵吗?若不是朕,你算什么?”这些话皇帝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
民间传说容嫔身有异香,甚至能徒手招引蝴蝶,这些传言不知真假,但是她深深地吸引了乾隆皇帝,这倒是真的。乾隆皇帝似乎很久都没有这样为一个女子疯狂了,即便是令妃,也没有容嫔这般令他着迷。他以为,孝贤皇后去世以后,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女人能令他痴醉,但是他错了,这个女人在他的爱情几乎要枯竭的时候出现了。
本来,皇后还努力压抑着自己愤怒的情绪,但见皇帝已经爆发,便再也无法忍受,心中压抑多日的情绪也都爆发出来。“皇上后宫不乏佳丽,却依然不知足,天下与孝贤皇后长相相似的女人太多,难道皇帝还要把她们一一纳入后宫吗?”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私心,有时候是为了自己,有时候是为了别人。容嫔虽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是远离故土,哥哥也不能回家,而皇后的弟弟纳里却驻守在自己的家乡,心中总是有几分不平衡的,对于皇后,也自然有了几分敌意。她喜欢骑马,又懂得些许剑术,最喜欢的地方便是跑马场和练武场。乾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但没有一个是像她这样不爱红装爱武装的。虽然皇后也读过一些兵书,也能与他探讨行军打仗的问题,但那都是纯粹的纸上谈兵,乾隆皇帝曾经那么喜爱皇后的学问,但是此刻,他又被容嫔的武艺吸引住了。
这句话戳到了皇帝的痛处,也触犯了皇帝作为天子的自尊。当一个人做了亏心事的时候,往往是很敏感的,稍有一些风吹草动,便容易往自己身上联想。皇后说的话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牵扯到别人,但是在皇帝听来,似乎是在影射他与傅恒夫人瓜尔佳氏的关系。这种事情难于启齿,他一直以为隐藏得很好,但是此刻听皇后的话,似乎已经知道了他和瓜尔佳氏的事。
当然,这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他留在京师,以便控制。而皇后的弟弟纳里依然在回疆,虽然偶有骚乱,但是大的战乱已经彻底平息,生活也算安稳。
皇后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聪明如她,一直没有说破,也不愿意说破。但是此时,她虽然没有刻意说穿,可压抑在心中的情感,还是不小心暴露出来。
彼时和贵人已经晋升为容嫔,非常受乾隆皇帝的宠爱。送她入宫的哥哥图尔都也受到了重赏,乾隆皇帝特意赏赐了一套有二十二间宫房的深宅大院给他,并加封他为辅国公。没多久,乾隆皇帝又在宫中挑选了一名年轻漂亮的宫女送给图尔都,作为他的妻子。这更加令图尔都感动,对乾隆皇帝也越发服帖。
此时此刻,对于乾隆皇帝来说,最重要的已经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尊严问题。皇后越是不同意,他越是要做成这件事,他要用这件事来标榜自己的皇权,让她知难而退。“既然朕遇见了她,便是朕与她有缘。至于身份,朕可以让你高贵,也能让她高贵!朕意已决,如果皇后还要反对,就请先行回宫吧!”
女儿出嫁后,皇后觉得冷清了不少。或许是忙碌了多日,忽然闲下来,竟然有些不适应。后宫出奇的平静,那些钩心斗角的事情似乎也都烟消云散了,妃嫔们各居其位,没有任何风波。然而,越是宁静的表面,越容易潜藏着风波。这份平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短暂平静而已。命运的转角处,一场万劫不复的风波正等待着那拉皇后。
“如果哀家反对呢?你还要把哀家也请回宫吗?”一旁的皇太后已经脸色铁青。皇帝只顾着和皇后吵架,几乎忘了母亲也还在旁边。见母亲气恼的样子,皇帝的嚣张态度马上缓和了不少,但做出的决定,依然不愿收回。乾隆皇帝干脆一甩袖子,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与对母亲的敬畏说道:“朕意已决!”然后向门外走去。
皇后眼含热泪,望着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才黯然转身回了皇宫。
连皇太后都劝服不了,皇后心中绝望至极。想到南巡途中,那些频频见到的浪费现象,又想到这一路上皇帝对容嫔的种种恩宠以及对自己的忽视,她终于忍不住大喊道:“皇上四次南巡,劳民伤财,如今又贪恋美色,枉顾祖宗法度,与昏君何异!”皇后越骂越生气,刚好旁边有一把剪刀,顺手便拿过来,然后将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用那剪刀快速剪断了一大把。
那一刻,她竟有一些恍惚。若是多年前他们能结成连理,现在必定也有共同的儿女。然而奈何缘分浅薄,上天只让他们彼此相遇,却不能让他们终生相守。
皇太后惊呼,赶紧将剪刀夺下来。乾隆皇帝听见皇后骂自己是昏君,本来非常气恼,只想着赶快离开,但忽然又听见母亲惊呼,赶紧停下脚步回头看,就见皇后手中的剪刀“咔嚓”一声,一大把乌黑的长发已然落地。
见皇后与公主互相叮嘱了半天还没有走的意思,送“女儿”出嫁的于敏忠有些着急了:“皇后娘娘,公主该启程了,若是误了吉时,就不好了。”他知道皇后最担心的是什么,随即在她耳畔轻声说道:“皇后娘娘放心吧,微臣待公主比待自己亲生女儿还要好,她是皇后娘娘的女儿,现在也是微臣的女儿。”
没想到皇后竟然断发相抗,这大大地出乎了乾隆皇帝的意料。
皇后也难免落泪,叮嘱道:“到了孔府后,要谨遵孔府的规矩礼节,言行举止都要格外留心。”和瑛公主又安慰了皇额娘一番,母女俩为这次分别格外难过。乾隆皇帝因为忙于政务,实在抽不出时间来,便没有前来送行。
皇后出身将门,虽然自幼不喜武艺,但是父亲的猛将气质却在她的骨子里遗传、蔓延,即便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内心深处依然刚烈得像一个勇士。女子断发,这是清朝大忌。在那个年代,满族女子只有在守丧或者表示恩断义绝时才可断发,此时此刻,皇后断发的行为显然是因为后者。
和瑛公主的送亲队伍离开京师时,皇后亲自送他们直到城外。临行前,和瑛公主跪拜皇额娘,感谢她对自己的恩情,“能够做皇额娘的女儿,是女儿三生修来的福分。此去路远山高,女儿唯愿皇阿玛、皇额娘身体安康、万寿无疆,愿我大清国泰民安,永保太平盛世。”
作为万人之上的至尊天子,乾隆皇帝从来没有被别人“恩断义绝”过,没想到此时对自己拼死抗争的,竟然是曾经宠爱多年的皇后。他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想不到,皇后竟然会刚烈至此。
为了保证女儿婚事的圆满,很多事情都是皇后亲自操办的。不过,由于和瑛是以于敏忠的三女儿的身份出嫁的,她这个做母亲的并不能亲自送女儿出嫁,女儿也不能在婚礼上向自己叩拜。而于敏忠夫妇,却将承受着这一切。这一生,他们的命运里有太多的阴错阳差,只是因为最初的一场选秀,此后的命运,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皇后剪了头发,如果再出现于人前,必然会引发议论,而且看见她,乾隆皇帝心里也会极其不舒服。因此,他当即派随行的额驸福隆安带上一小队人马护送皇后返回京师,并要求皇后回宫后禁足,在自己回宫前,哪里都不许去。
当她穿上凤冠霞帔时,所有的执念已然放下。从此,她不再是贫女,也不是公主,更不再是于府的三小姐,而是孔府的夫人。或许,这便是人生的命运。
福隆安与和硕和嘉公主非常恩爱,也知道和嘉的母亲纯慧皇贵妃生前与皇后的恩怨,因此对皇后也有一种莫名的敌意。乾隆皇帝大概也知道,这种时候,派福隆安送皇后回京是最好的选择,名义上是护送,实际上却是押送。
乾隆二十九年(公元1764年)三月,于府上下忙成一片,为即将迎来的公主大婚而筹备着。和瑛公主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宛如一朵娇娜的莲花,妩媚中不失清纯。三年过去了,她对永瑢的感情只能永远地藏于心底,当时的热情已经渐渐冷却。而永瑢也已经有了自己的福晋,虽然他们再也不能相见,但是只要知道他过得好,便足够了。或许相爱,不一定要终生厮守,只要在最美好的年纪里相遇过,便是幸福的。有多少人穷尽一生,都不曾遇到一个知己,而她能在自己最好的年华中遇见他,并有过一段最难忘的回忆,已然足够。
皇太后虽然生皇帝的气,但是此时皇后的确不宜露面,否则必将有损皇家尊严,因此也只好同意了皇帝的做法。
时间是抚平伤痛的良药,但绝非解决问题的高手。我们总以为一切都会过去,却不知,过去的只是时间,并非问题本身。有些问题会随着时间向前涌动,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皇后知道,所有的繁华,都已经像花一样凋谢了。虽然她的断发行为最终阻止了乾隆皇帝,但是两个人之间的裂痕也再不能修复。抚摸着鬓角的白发,回想这一生的跌宕起伏,她不禁感慨万千。世事沉浮,本以为自己成了皇后,就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却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依然掌握在他人手中。
时光的尘埃在阳光下翻飞,舞动所有的喜怒悲欢。那些陈年旧梦,本以为早就零落成泥碾作尘,孰料在最难过的瞬间,一下子全部复活。或许,当你越是怀念过去的时候,越是意味着对现状心存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