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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是的,是的!你是有史以来最棒的那个!”我喊着,这就是二十岁的姑娘跟男友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我是最棒的,”他低吼着,“你看到外面的情况了吗,宝贝?我是最棒的。我是有史以来最棒的。”

(不过,我要为安东尼和我自己说句话,他的确电力十足。)

但在曲终之后,安东尼冲到了后台。他还穿着汗涔涔的戏服就把我紧紧搂入怀中,顶到墙面上,带着他所有的光环,用尽力气吻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忘记了自己的恐惧。

之后,西莉亚跳起了脱衣舞——她用沙哑的布朗克斯口音悲伤地唱着自己多么迫切地想要个孩子——她完全把观众俘获了。不知怎的,她成功地做到了在可爱的同时充满魅惑,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当她跳完舞的时候,观众们大笑着,高声叫喊着,像是在看滑稽歌舞脱衣秀的醉汉一样。而且,不仅只有男人才对她兴致盎然——我发誓我在欢呼声里听到了一些女性的声音。

下面是这场舞台剧里我最欢的片段。在曲子进行到一半时,安东尼有一段踢踏独舞,跳这段独舞时,他像紧急照明弹一样点亮了全场。现在我依然能看到聚光灯下他那抹掠夺者般的坏笑,他跳舞的样子好像要把舞台钻出一个洞一样。观众——这群精心挑选的纽约观剧群体中的精英——正在跟着他跺脚,像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一样。我感觉我的心脏快要爆炸了。他们爱他。我为他的成功感到喜悦,然后,在这喜悦之下的某个地方,我感觉到了一丝恐惧:这个人马上就要成为明星了,我马上就要失去他了。

然后便是中场休息时的欢快小曲——男人们在大堂点起了烟,闪闪发光的女人则挤在洗手间。比利让我到外面去,混迹在人群中,感受一下他们的反应。“我想自己亲自去,”他说,“但他们中太多人认识我了。我不想要他们客客气气的反应。我想要他们真实的反应。要去寻找真实的反应。”

“你和我是从同一类人里面走出来的,女士!”幸运鲍比话音刚落,他们就开始对唱《我们混账卑鄙的手段》这首歌——哎,为了争取把“混账”这个词用到歌里的权利,我们跟奥利芙斗争得好苦!

“我要怎么找?”我问道。

“可那得是个高质量的妓院,但愿如此吧。”白皙透夫人说。

“如果他们在谈论这部剧的话,那就是好现象。如果他们在谈论自己把车停在了哪里,那就不好。但最主要的是,去留意他们有没有表现出自豪感。当观众对自己看到的东西感到满意的时候,他们看上去总是一副很自豪的样子。好像这部剧是他们做的似的,一群自私的混蛋。出去看看,告诉我他们看上去自不自豪。”

“我父亲也是!”幸运鲍比把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我爸爸教导我,一个男人的荣誉是他在这世上的全部——除非你有机会出人头地了,那时候骗骗兄弟的钱,把姐妹卖给妓院就没关系了。”

我推推搡搡地穿过了人群,审视着自己身边那些满面笑容的红扑扑的脸。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富有,都吃得很饱,而且都非常满意。他们不停地谈论着这部剧——谈论着西莉亚的身材,谈论着艾德娜的魅力,谈论着舞蹈演员们,谈论着那些歌曲。他们给对方重复着某些好笑的片段,逗得对方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但我父亲教导我,永远都不能撒谎、骗人或偷东西!”白皙透夫人说。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人看上去都这么自豪。”回去之后我这样向比利报道着。

艾德娜和安东尼你来我往,妙语连珠,像是在脚灯上方打羽毛球一样——而且他们一个梗都没有漏接。

“很好,”他说,“他们就该这样。”

“东西不错,女士。”我的男友赞许地点了点头。

在第二幕开始之前,他在卡司面前又发表了一通演讲——这次的演讲短了一些。

“我不能卖了这块表!”她举起一块大大的金表,上面的表链非常漂亮,“这是我给我丈夫买的!”

“现在唯一要紧的事,是你们要给他们留下点什么,”他说,“如果在第二幕中间你们松懈了,他们会忘记自己曾经爱过你们的。你们现在要重新开始赢得他们的赏识。到了终曲的时候,光好是不够的——它必须让人觉得了不起才行。打起精神来,孩子们。”

第一幕进行到后面,幸运鲍比试图劝服白皙透夫人把值钱的东西都当掉,以资助地下酒吧的运作。

第二幕,第一景:遵纪守法的市长已经来到了白皙透夫人的豪宅,一心想要关掉据说是她在运营的非法赌场及妓院。他是乔装打扮来的,但幸运鲍比已经盯上了他,而且提前给大家通风报信了。舞女们迅速把女仆装套在了带亮片的紧身衣外面,赌台的管理员们则把自己伪装成了男管家。顾客们假装自己是来参观豪宅花园的,赌桌则被罩上了一层蕾丝桌布。赫伯特先生饰演的盲人小偷客客气气地接过了市长的大衣,然后自作主张拿走了这个男人的钱包。白皙透夫人邀请市长跟她一起到日光浴室里喝点茶,过程中小心翼翼地把一叠筹码塞进了自己的紧身胸衣里。

西莉亚·雷小姐电力十足的性吸引力会把很多男士紧紧地粘在座位上的,但对于更加睿智的观众,我会建议他们把目光聚焦在艾德娜·帕克·沃森身上——这个轰动全球的现象级人物借《女孩之城》宣布,自己这颗巨星终于要在美国大放异彩了。

“你这栋房子真高级啊,白皙透夫人,”市长边说边四下张望,想找到非法活动的迹象,“真的很豪华。你的祖先是坐着五月花号来的吗,还是什么?”

以下截取自托马斯·莱西格发表在《纽约晨讯报》上的文章:

“天呐,才不是,”艾德娜用最尖细的声音说道,边说边优雅地用一叠扑克牌给自己扇着扇子,“我的祖先一直自己有船。”

在后台,比利抓起了我姑姑的手,说:“他们上钩了,佩佩。”

临近剧终,当艾德娜唱起那首让人心碎的歌谣《我在考虑坠入爱河》时,剧场里鸦雀无声,好像空无一人。当她唱完最后一个感伤的音符后,他们从座位上起身,向她鼓掌致意。在这首歌结束之后,他们让艾德娜返场鞠了四次躬,然后剧才得以继续演下去。我之前听说过“表演太过精彩,剧都中断了”这个说法,但从来没明白这在实践中意味着什么。

观众哄堂大笑。

艾德娜·帕克·沃森实打实地让这部剧中断了。

大家沉默了许久。富太太们困惑不已地盯着她看。白皙透夫人淡定地搅动着自己的茶,还翘着一只小手指。然后她极其无辜地抬起头来:“抱歉,你问的是他的状况吗?哦,他死了。”

当表演进行到结尾的大合唱《成双成对》时,我被亚瑟·沃森分了神,感到很是心烦。他努力想跟其他卡司的舞步保持一致,但却很不成功。万幸的是,他这笨手笨脚的样子似乎没有对观众形成太大干扰,而且他跑掉的唱腔也被乐队的声音盖过去了。不管怎样,观众在跟着大合唱一起边拍手边唱(“找罪犯的宝贝,找酒喝的宝贝/快进来吧,宝贝!”)莉莉剧院因为这种人人有份的纯粹喜悦而闪闪发光。

“他永远碍事。”白皙透夫人回答道。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第一幕,第一景:白皙透夫人正在和其他几位富太太一起喝茶。在大家闲聊八卦的间隙,她随口提到自己的丈夫昨晚被车撞了。富太太们全都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们中的一个人问道:“碍事吗,亲爱的?”

接下来是谢幕——谢了好多次幕。鞠躬,再鞠躬。一束束鲜花被扔到了舞台上。最后,观众席的灯光终于亮了起来,观众们拿起自己的大衣,像烟雾一样消散了。

艾德娜引发了开场后的第一次大笑。

全体演职员都累坏了。我们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走上了空空的舞台,在我们刚刚创造出的那东西的尘埃中站了一会儿——不敢相信我们刚刚目睹自己所做的一切,一时无言以对。

我不管艾德娜·帕克·沃森演了什么剧,只要她演我就看!她比其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女演员强多了!……她长得像个贵族,但她也能搞怪!……《女孩之城》是一部胡闹的杰作——如果这听起来像在抱怨,大伙,相信我,这不是。在如今这黑暗年代,我们都需要点胡闹的东西……西莉亚·雷——我要给雪藏了她这么多年的人喝个倒彩,不管这个人是谁——是个亮眼的蛇蝎女郎。你可不想让她跟你的男朋友或丈夫独处,但我们应该这样去评价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吗?……别担心,小妞们,这部剧里也有让你们流口水的东西:我能听到观众席上的所有女性都在因为安东尼·罗切拉而叹气,他就应该去演电影……唐纳德·赫伯特演的盲人小偷特别逗趣——我觉得现在有些政客就是这样!……至于亚瑟·沃森,他太年轻了,他老婆配不上他;但他老婆又太优秀了,他配不上她——所以我猜他们就是这样维系感情的!我不知道他在台下是不是也像在聚光灯下一样木呆呆的,如果是的话,我要为他可爱的老婆感到惋惜!

以下截取自尼科尔斯·T.弗林特发表在《纽约每日新闻》上的文章:

以下截取自沃尔特·温切尔发表在《纽约每日镜报》上的文章:

编剧兼导演威廉·布尔让艾德娜·帕克·沃森来演这么明快的角色,这一招实在是机智。沃森夫人带着天生开朗之人的乐观情绪投入到了这部外表华丽、却也不乏巧思的舞台剧中。这样一来,她在为自己披上光环的同时,也提升了身边演员的表现力。你是无法看到比这更具趣味的奇观的——在如今这黑暗年代不行。去看这台戏吧,忘掉你的烦恼。沃森夫人提醒了我们,为什么我们应该从伦敦进口更多的演员到纽约来——而且大概不该让他们离开!

“尽管上台就是了,孩子们,”她说,“放开手脚演吧。”

我们在萨迪餐厅度过了那晚余下的时间,一边等着剧评出炉,一边把我们自己喝了个半瞎。一般来说,莉莉剧院的演员不是一群习惯在萨迪餐厅等剧评出炉的戏剧人——他们甚至不习惯于受到任何点评——这一点无需多言,但这并不是一部一般的剧。

我姑姑佩格咧嘴笑了起来。那一刻,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岁。

“一切都取决于爱金生和温切尔怎么说,”比利告诉我们,“如果我们能把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好评全都搞定,那我们就要火了。”

比利又从酒壶中喝了一大口。“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佩格?”

“我连爱金生是谁都不知道。”西莉亚说。

“阿门。”我们齐声说道。

“好吧,甜心,不过今晚他知道你是谁了——这我是能向你保证的。他都没法把眼睛从你身上挪开。”

“亲爱的上帝,不论你是管什么的上帝,”比利说,“请眷顾这些谦卑的演员吧。请眷顾这间破旧的老剧院。请眷顾外面那些废物,让他们爱上我们。请眷顾我们这次无用的小尝试。今晚我们在这里做的事情,在残忍的大千世界中根本不值一提,但我们还是要做这件事。请不要让我们的付出白费。我们以你的名义向你祈求——不论你是谁,不论我们对你是否有信仰,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其实对你没有信仰。阿门。”

“他有名吗?有钱吗?”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经历过比这更幸福的瞬间。

“他是媒体人。他没钱。他除了权力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们低下了头。安东尼再次拉起了我的手,我感觉到了他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时我总能感受到的那种激动之情,不论这注意力多么微弱。有人拉起了我的另一只手,捏了它一下。从那熟悉的触感中,我能辨别出这是西莉亚。

随后,我目睹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的全程。奥利芙向比利走来,手里拿了两杯马提尼。她把其中一杯递给了他。他惊讶地接过酒杯,而当她举起自己的酒杯向他致敬的时候,他的惊讶有增无减。

这让我难以置信,但他是认真的。

“这部剧你做得很成功,很好,威廉,”她说,“非常成功的那种好。”

“听着,”他说,“一战的时候我就不再信上帝了,如果你们看到了我所看到的东西,你们也会这样选择的。但有时候我会‘旧病复发’——通常是在我喝得太醉,或者太过情绪化的时候。而现在,这两个我都沾点边。所以原谅我,下面要做这么一件事。我们低头祈祷一下吧。”

他大笑了出来。“非常成功的那种好!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当它是有史以来导演受到过的最高夸奖了!”

他停了一下,擦了擦眼睛,然后继续说了起来。

艾德娜是最后一个到达现场的卡司。她被想要签名的崇拜者在舞台后门围追堵截了。其实她只要回楼上的房间里,等他们散去就可以躲过去了,但她还是现身满足了人群的愿望。之后,她肯定快速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因为她走进来的时候看上去干净清爽,而且还穿着我所见过的、看上去最贵的蓝色小西装(只有当你知道自己该看什么的时候,这身西装才会显得很贵,我恰巧知道该看些什么),一边的肩膀上还随意地搭了条狐狸皮草披肩。她的胳膊上挂着她那个帅气的智障丈夫,这个人差点用他糟糕的舞步毁了我们的大结局。他满脸笑容,好像他才是今晚的主角似的。

“在把主导权交给你们那位非常靠谱的制作人以前,我再说一件事,”比利说,“记住,这些观众今晚来到这里,不是因为他们想恨你们。他们来到这里,是因为想爱你们。这些年,我和佩格推出了成千上万部剧,面对过这世界上的每一类观众,我知道观众想要什么。他们想坠入爱河。所以我要给你们一条来自老杂耍演员的建议:如果你先爱上他们的话,他们就会情不自禁立马爱上你。所以,到台上去,狠狠地爱他们吧,这就是我的建议。”

“备受赞誉的艾德娜·帕克·沃森!”比利大喊着,我们全都欢呼了起来。

艾德娜穿着从劳特斯基家的桶里淘来的那条复古红色浪凡长袍,看上去活力四射。我为她量体裁衣的时候特别用心。为了这个角色而把她好好地打扮了一番,对此我特别自豪。她的妆也非常精致(当然精致了)。她依然像她自己,但这是一个更加鲜活、更有王者风范的她。她顶着乌黑发亮的蘑菇头,穿着奢华的红色长裙,看上去像件中国漆器一样——完美无瑕,光彩照人,而且弥足珍贵。

“小心点,比利,”艾德娜说,“赞誉还没进来呢。亚瑟,亲爱的,你能去把这里最凉的鸡尾酒给我拿来吗?”

“从那之前就开始了,我觉得。”她笑着说。

亚瑟溜达着去找吧台了,我好奇以他的智商,他能不能找到回来的路。

“谢谢你,艾德娜,”比利说,“你提醒了我要提下你。大家听我说。如果你在台上感到紧张或者不安,那就看看艾德娜。从这一刻起,她就是你们的领队,你们不会遇到更好的领队了。艾德娜是头脑最清醒的演员,你们会永远以与她同台为荣。没有什么能让这个女人乱了阵脚。所以,让她的稳重为你们引路吧。看到她有多放松,你们就也能放松下来。记住,一个演员不论做了什么都能被观众原谅,除了不自在之外。如果你们忘词了,那就继续胡乱说点什么,艾德娜会想办法圆场的。相信她——她从西班牙无敌舰队[2]出征那会儿就开始干这行了,是不是,艾德娜?”

“你大获成功啊,艾德娜。”佩格说。

卡司们又笑了。

“都是你们的功劳,亲爱的,”艾德娜抬头望着比利和佩格,“你们才是天才,你们是创造者。我不过是个谦卑的战争难民罢了,能有工作我已经心存感激了。”

“我不确定现在伦敦有没有东西在上演,亲爱的,”艾德娜干巴巴地纠正了他,“也许除了《几炮之后》吧……”

“我现在有种糟糕至极的冲动,我想立马让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佩格说,“我受不了等消息来。你是怎么做到如此镇定的,艾德娜?”

“我这个人不太擅长讲话,”比利说,“我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也不喜欢成为注意力的焦点。”卡司们宠溺地笑了,“但我想告诉大家,你们在短时间内用这么点预算做出的东西,已经是戏剧的巅峰了。现在百老汇正在上演的所有剧——我敢打赌还有伦敦正在上演的所有剧——都没有我们今晚要给这些人看的东西好。”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呢?”

比利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酒壶,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后把它递给了佩格,佩格也做了同样的事。

“今晚我应该理智一点,注意别让自己喝太多,”佩格说,“哎,算了,没这个心情——薇薇安,你能不能追上亚瑟,让他拿比原本计划多三倍的酒回来?”

紧张激动的演员和舞者们全都松散地围在了比利周围。我站在安东尼身边,拉着他的手,一如既往地骄傲。他给了我一个深深的吻,然后松开了我的手,双脚轻盈地前后调换,用拳头戳着空气,像一个马上要出击的拳击手一样。

如果他能算得过来这个数的话,我心想。

“聚过来,”比利说,“这是属于你们的时刻。”

我往吧台的方向走去。正当我想招手把酒保叫过来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我可以请你喝杯酒吗,小姐?”我带着妩媚的笑容转过身,而站在那里的是我的哥哥,沃尔特。

然后,观众开始入场,我们全都挤到后台——每个人都带着妆、穿着整套戏服——听着满当当的剧院发出的辉煌的喧嚣声。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他来,因为在纽约见到他太不搭调了——这是我的世界,围在他身边的都是我的人。而且,亲人间长相的神似也让我大吃一惊。他的脸和我的脸是如此相像,以至于在那么一个让人困惑的瞬间,我差点以为我撞上了一面镜子。

强烈建议剧迷们忽略莉莉剧院里那些已经塌陷了的破椅子,忽略舞蹈演员在台上跳舞时可能震落到他们头发里的天花板碎屑,忽略设计得很难看的布景和一直在闪的灯光。是的,强烈建议剧迷们忽略一切不适和不便,到第九大道上看看《女孩之城》里的艾德娜·帕克·沃森。

沃尔特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以下截取自德怀特·米勒发表在《纽约世界电讯报》上的文章:

“貌似你不是很高兴见到我。”说着他小心翼翼地笑了笑。

“你的私人藏酒,”他说,“在这部剧的制作期间,你显然觉得无聊透顶,备受煎熬,它能帮助麻痹你的神经。”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只是非常困惑而已。我能想到的是,我肯定惹上麻烦了。也许我行为不检点的事被父母知道了,于是他们派我大哥来把我带回去。我发现我正在往沃尔特肩后的位置瞥,想看看我父母有没有跟他一起来,而这绝对意味着一段好时光的终结。

首演当晚,比利给艾德娜、佩格和奥利芙准备了惊喜礼物——他说是为了讨个好彩头。他送了艾德娜一个细细的卡地亚金手环,正合她的品位。他送给佩格的是马克·克罗斯新出的皮革钱包,非常漂亮。(“你很快就用得上了,佩佩,”说着他眨了下眼睛,“票房一旦涌进来,你的旧钱包就要被撑得开线了。”)至于奥利芙,他郑重其事地赠与了她一个过度包装的礼盒,里面装的是——在她终于把所有包装纸和蝴蝶结都拆下来之后发现——一瓶杜松子酒。

“别这么紧张,小薇,”他说,“只有我而已。”他好像能读懂我的心似的。这丝毫没有让我放松一点。“我是来看你们的剧的。我很喜欢。你们这些小孩干得不错。”

在我们首演的那天,他从附近街区召集了一些孩子和失业人士,雇他们(一个人五十美分,这工资不错了,至少对孩子们来说是这样)在剧院外面闲逛,营造出非常激动人心的事马上就要发生了的氛围。他雇了嗓门最大的孩子,让他一直喊:“售罄!售罄!售罄!”

“但你为什么要到纽约来呢,沃尔特?”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裙子暴露了太多的乳沟,而且我脖子上还有吻痕。

最后一次带妆彩排时,他从托茨·肖尔那里叫了外卖——鱼子酱、熏鱼、手指三明治,应有尽有。他雇了个摄影师,给穿着整套戏服的卡司拍了宣传照。他往大堂里塞满了大簇大簇的兰花,这也许比我大学第一学期的学费都贵(而且也许是个更好的投资)。他为艾德娜和西莉亚请了美容师、美甲师和化妆师。

“我辍学了,小薇。”

在开幕之夜前的最后几天,比利疯了似的花钱——比以往更加疯狂。他为我们的舞蹈演员和主演们请了两个来自挪威的女按摩师。(佩格被这项开支吓坏了,但比利却说:“对那些容易紧张的演员,我们在好莱坞一直这么干。你会看到的——这马上就能让他们镇定下来。”)他请了一位医生到莉莉剧院来,给每个人都打了一针维生素。他让伯纳黛特把她所有的堂兄弟姐妹——还有这些人的孩子——都带来,清理这家剧院,直到它干净得认不出为止。他从附近街区雇了一些男劳力,把莉莉剧院正面的外墙清洗了一遍,还确保大大的电子标牌上的每一支灯泡都火力全开地亮着,他还给所有舞台灯都重新上了色。

“你从普林斯顿辍学了?”

长久以来,艾德娜·帕克·沃森一直是英国戏剧舞台的明珠,但在看了《女孩之城》后,我们真希望她能早点来为大洋此岸的我们增光添彩。原本只不过会让人看着新奇的东西,因为沃森夫人罕见的领悟力和智慧,摇身一变成了令人难忘的戏剧之夜。她在剧中饰演了一位走背字的社交元老,为了保全家族的豪宅,不得不做起了老鸨。本杰明·威尔逊的曲风欢快无比,舞蹈演员们的表现渐入佳境,让人很是欣喜……新人安东尼·罗切拉浮夸的都市版罗密欧非常性感,而西莉亚·雷那股勾人心魄的放荡劲儿给这部剧整体增添了一丝成人的味道。

“是的。”

以下截取自海伍德·布朗发表在《纽约邮报》上的文章:

“爸爸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马上就要塞满你的钱包了,女士,”比利说,“你就亲眼看着我塞吧。”

“他知道了。”

但佩格还是很不安。“这些年,你好几次跟我说我内心感觉出了什么东西。可一般来说,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刚刚丢了钱包的那种不安感。”

这说不通。我才是给家族拖后腿的那个,不是沃尔特。但他从普林斯顿辍学了?我突然想到沃尔特野马脱缰的样子——将他这么多年来的乖乖仔表现全部抛开,到纽约来跟我一起痛饮作乐,在斯托克夜总会跳舞跳到粉身碎骨。也许他受到我的影响变坏了!

“佩佩,”比利说,“你的自信去哪里了?这是只下金蛋的鸡。你是知道的。你知道这部剧很棒。你内心能感觉出这一点,就像我一样。”

“我要加入海军了。”他说。

“只要牌子上不写末日将近就行。”佩格说,但她似乎并不确定情况并非如此。

啊。我本该想到的。

看上去奥利芙似乎并不反对这个主意。

“三周以后我就要开始上预备军官学校了,小薇。我就在纽约受训,就在河的上游,上西区那边。海军把一艘退役的战舰停在哈德逊河上,拿它当学校用。现在他们缺军官,只要读了两年大学的人他们都要。他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培训我们,小薇。圣诞一过我马上就要开始了。毕业以后,我会是海军少尉。春天我就要启航了,他们需要把我派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么你计划如何让我们提醒大家,我们有一部剧要开演呢,奥利芙?你想让我把广告牌挂到身上,到街角站着去吗?”

“爸爸对于你从普林斯顿辍学这件事怎么看?”

“我觉得这很下作,把自己社交圈的朋友请到自己工作的地方来,”奥利芙说,“然后还指望他们免费帮你宣传。”

在我听来,我的声音很奇怪,很不自然。这次会面太尴尬了,我还处在恍惚中,但我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找话说,假装一切都正常得很——假装我和沃尔特每周都在萨迪餐厅聊天。

“不会有任何区别的,佩佩。如果这部剧热起来,一周之后它依然会是个热门剧,不管你解不解决问题。所以我们立马行动起来,看看投进去的时间和金钱是不是白费了吧。我们需要意料之外的大人物出现在观众席上,不然这部剧永远火不了。我们需要让他们喜欢这部剧,而且我们需要让他们号召朋友都来看,这样雪球才能滚起来。奥利芙不让我花钱打广告,所以我们得可劲儿自吹自擂才行。我们越快把剧院里的每个座位卖出去,奥利芙就越快能不拿我当个杀人犯看——除非别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否则我们是没法把剧院里的每个座位都卖出去的。”

“他恨得牙痒痒,”沃尔特说,“但这件事他无权干涉。我已经到年龄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我给佩格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要到城里来。她说在预备军官学校开学之前,我可以在她这儿住几周。看看纽约,欣赏一下景色什么的。”

“起码给我们一周的时间,让我们把问题都解决掉吧。”佩格说。

沃尔特要住在莉莉剧院里?跟我们这些败类住在一起?

比利翻了个白眼。“你真是个人间炼狱,奥利芙。”然后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佩格身上,“我们必须冒这个险,亲爱的。我们必须把消息扩散出去。我不希望在首演那夜,观众席上唯一一个有分量的人是我。”

“但你不是非得加入海军啊。”我木呆呆地说。

奥利芙谨慎地考虑了一下。“我可能有点喜欢序曲的部分。”

(在我看来,安吉拉,只有工薪阶层的孩子才会去当水手,因为他们没有其他晋升的途径。我觉得在某个时刻,我甚至听我父亲说过这话。)

“我忍不住想问一下,虽然我知道我会后悔的——哪些片段?”

“打仗了,小薇,”沃尔特说,“美国早晚都会被卷进去的。”

“不,”她回答说,“除了部分片段之外。”

“但你不是非得被卷进去啊。”我说。

“你对我们这部剧有信心吗,奥利芙?”比利问道,“你喜欢我们这部剧吗?”

他看着我,表情既困惑又失落。“这是我的祖国,小薇。我当然要被卷进去了。”

“我不想让剧评人进到这间剧院里来,”奥利芙说,“我不喜欢剧评人。剧评人有可能会很不近人情。”

房间的另一头爆发出了庆贺声。一个报童刚刚带着几份先导版报纸走了进来。

“我们最好是准备好了,”比利说,“我们一周后就要开演了。”

好评已经涌进来了。

“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准备好了。”佩格说——她的语气就像一个得知她丈夫请了领导晚上来家里吃饭,并且希望她短时间内做出一顿完美大餐的女人一样惊恐。

看这个,安吉拉,我把自己最喜欢的留到了最后。

比利往观众席上塞满了老朋友和多嘴多舌的人,专栏作家和他的前女友们,还有每一位他只知道名字、或只对其有所耳闻的公关、剧评人以及报社记者(他谁都认识)。佩格和奥利芙都反对这个主意,反对得很强烈。

以下截取自基特·亚德利于一九四零年十月三十日发表在《纽约太阳报》上的文章:

开幕那晚很可怕——还引起了争执。

《女孩之城》很值得一看,哪怕只是为了欣赏艾德娜·帕克·沃森的戏服——它们从头至尾都让人赏心悦目。

如果说这部剧缺乏真实感的话,那它绝不缺乏魅力。剧本节奏明快,机智风趣,卡司几乎用任何标准来衡量都是优秀的……但《女孩之城》的巨大乐趣,在于你能目睹艾德娜·帕克·沃森大展身手,这机会很罕见。这位备受赞誉的英国女演员颇具喜剧天赋,人们也许本不会从如此杰出的悲剧演员身上期待这一点。看着沃森夫人站到一边,审视着她的角色时常身陷其中的闹剧,是场奇观。她的反应是如此幽默、如此细腻,使得她可以把这部轻松愉悦的讽刺小品齐齐整整地收入囊中,离场而去。

[1] 美国最重要的戏剧评论家之一。

以下截取自一九四零年十一月三十日,爱金生[1]发表在《纽约时报》上的《女孩之城》剧评:

[2] 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启航,被派遣向英国发起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