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人文社科 > 女北京 > 一辈子别让我知道你老婆的样子

一辈子别让我知道你老婆的样子

东特别诚恳地看着赖在他肩膀上的我。那眼神不明就里似的,看着让人有瞬间的心酸。

“到了美国,还是一样联系,我还是这个号码。”

“你好啰嗦,全球通嘛,我听过的。”

十年前,自己刚到国外念书的时候,曾经颤颤巍巍用外国号码打给过辰。觉得那一串外国的区号可以给自己壮胆一般。那通电话,是多年来唯一的一次。然而,另一端传来的,却是公鸭子一样的嘶哑嗓音,非常市侩,还昭示某种俗不可耐的中年气质。清楚记得当时的辰,似乎还带着些酒气,问我为什么上的不是牛津剑桥。滑稽至极。

“你在北京都不联系。”

两个锦上添花的人在一起,如果贪恋一些你侬我侬,绝对是要倒霉的。这就是为何,我们各自的婚姻生活一定都不会中断。像某种薄利多销的买卖,一定持续做下去。这真真是种经营。天作之合要付出悲惨代价,根本是个不存在的假命题。

“所以你才敢假惺惺让我联系你啊。”

其实,东给我的这几个午后,自己已经该满意。时刻执着、不能放下的念头是,如果十三年前的自己像现在这样成熟,和辰共度的分秒一定就会是这般。

东一点都不好玩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清楚我不会再联络,哪怕是三个月后。这和美不美国没关系。

我像摸一只猫咪那样抚摸东的小刺头,心里想,一辈子别让我知道你老婆的样子。

然而,这又有什么不能割舍的。对任何正常的成年人,这些应该都在可以应付的难度内。遗憾之余,人人也许甚至会有小小的庆幸。除了当年放下辰电话的我,那么伤心。

一个男人的女人,是他最大的品位。如果拿不出手,伤的其实是别的惦记他的女人的心。

东离开两周后的周一,一大早,我乘出租车赶往一个愚蠢而常规的新闻发布会。突然的,就收到芝加哥发来的信息。

有很多你认为老婆绝不能难看的男人,最后老婆一亮相,就是两个字,难看。东的老婆就绝不应该难看,更不能是烫着头、素着面、戴着眼镜又上了年纪的女人。

在我一直的印象里面,芝加哥是个有“双重人格”的城市。那里的夏天明媚妖娆,冬天却漫长,且十分惨烈。此刻,我坐在北京一辆充满不洁味道的出租车后座上,已构想不出那个时差十二个小时的寒冷风城。

去美国。他不必要说,我也没再问,内心知道是为了他的老婆孩子。东和我都不会提现实。其实不是逃避,而是丝毫没这种必要。即便按通行的标准,他不是我小二我不是他小三。和这些数字没关系。说白了,自己与他之间,在现实中没可持续性,但在思绪中,谁也不会轻易放弃。

手机上只显示了一张照片,没有文字。照片上的自己,手举着麦当劳的圆筒冰激凌,笑得很霸道,显得像个小女生。说实话,我从没见过自己那么好看。

虽然看不到东的脸,但他紧紧抓着我的手。毛巾也掉在地上没人拾。我知道他的表情,是那样笑眯眯的。

“收到。原图可以删了。”我飞快在回复中打字。

“头发短嘛。”

随后,我删掉了整个这组会话。

“你洗个澡,比猫吃完鱼梳毛还要快。”我从后面抱着东,说。

出租车里,我第一次果断地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那组号码。十三年前就牢牢记住的那十一个数字,像是存有巨款的银行卡密码,多少年想忘也忘不掉。

“嗯。得到美国待几个月。”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不在中国?”

他终于离开了。一下子,自己像突然抽了线的木偶,摊在了出租车的后座上。

东在淋浴的时候,我便透过巨大的玻璃墙看他。泡沫堆积在他刺猬一样的脑袋上,煞是有趣。我想,自己真的是爱上他了。

我不停问自己,几个月前,当东推开那扇餐厅包厢的门,我究竟看到了什么?第一次心动的氛围、气息和一切原来会收藏在灵魂里。其余那一切谈的恋爱,都只配在记忆里有一席之地。灵魂里落地生根的事,人是根本斗不过的。有相似的场景,自己和时光都会倒退。那是一种永恒的兴奋。

“我可能得出去,三个月到半年吧。”东从酒店的浴室出来,一边飞快地擦干脑袋,一边说。

对我来说,近三十年大部分的人生胶片完全是黑白,图像乏善可陈,一晃即过。其中只点缀着屈指可数的几帧有颜色的瞬间。其中,东推开门走进来的一刻是完全彩色的。

我和东的偷情,已经进行到第五次。他的时间自由,我从事的恰巧是时间更自由的营生。午后并肩躺在一起,依旧是毫无缘由就对视而笑。也许永远这样下去,也不会有披头散发的女人找上门来。

我想,对于这城中的每个女人,情况也许大同小异。一切的青春和精气神儿,都耗费在又臭又长、充满废气的黑白默片里,所以自己才格外清楚,哪里闪着一些小色彩。

冬去春来,这个城市又正常了一些。行走在街上的人们开始充满希望,纷纷忘了刚过去的冬天是怎样的挣扎。曾经甚至没有一口洁净的空气。我不禁叹息,人自以为有规划,但其实是这样健忘,个个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对于每个个体来说,那不能不说是非常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