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名学生,这不仅是在格斗运动或音乐领域内的特殊要求。科学家必须掌握学科的核心准则,追踪前沿发现。哲学家必须深入思考,像苏格拉底一样自省,承认自己所知甚少。作家必须读书破万卷,还要了解、挑战同时代的写作者。研究历史的人必须学习古代史、近代史,还有不同时期各自的不同之处。职业运动员背后有一队教练的指导,强大的政客也要借助智囊团的帮助。
沙姆洛克的意图并不难理解,他试图以“加减等号”来保证每个格斗手都能从他人身上得到真实、持续的反馈,过滤掉把我们凌空架高的自我主义,筛除使我们怀疑自己的胆怯和导致碌碌无为的懒惰。沙姆洛克说过:“对自己错误的看法将会毁灭一个人。而我,我选择一直做一名学生。格斗运动就是这样,谦虚就是你的武器。你要找到一个信得过的人,并且心甘情愿身居其下。”要做到这点,首先得承认别人懂得比你多,而你能从其他人的知识中受益。多向他们求教,别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为什么?想变得强大或保持强大,就得清楚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正在发生什么,未来将要发生什么。把所在领域的根基消化为己有,连并一切围绕基础而延伸的最新发展,不僵于空间,不困于时间。活到老,学到老。我们就是自己的老师、教练、评论家。
再来说另一个例子。综合格斗运动先驱者、多项冠军弗兰克·沙姆洛克管自己独有的一套训练格斗手的方法叫做加号、减号、等号。他说每个想变得更强的格斗手都必须找到这样的三个人:加号代表找到比自己优秀的人,做他的学生;减号代表找到略逊一筹的人,做他的老师;等号则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向他挑战。
想想哈密特的故事吧——如果当时换作我们一夜之间成为摇滚明星,或者任何行业的明日之星,那诱惑可想而知:大功告成,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吧!他们把那个家伙赶出乐队,一定是因为他不如我好。我天生就是个主音吉他手,不然他们也不会选我。
故事的结局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不管你是否欣赏得了摇滚音乐,都必须承认哈密特成了世界上首屈一指的金属乐吉他手,他把激流金属从一门地下艺术发展为势不可挡的全球性音乐流派。不光如此,哈密特的老师塞奇尼也通过这段经历再次打磨、提高了自己的演奏技巧。最终,学生和老师都以实力吸引了大批乐迷粉丝,凡是有他们出场的演奏会,台下都座无虚席。他们成为了音乐世界里令人赏心悦目的独特风景。
倘若哈密特当时真的这样想了,那也许今天他依然是个默默无闻的无名之辈。毕竟20世纪80年代出产了一批金属乐队,而他们中的大部分早就被大众所遗忘。
我们自然不愿看见别人比自己强,不想承认自己还有好多道理没有学习。我们追求的往往是一个完成时态,或是箭在弦上的预备状态。每天的生活都过于忙碌,压力如山。如果这时还要你把自己的能力往轻里掂量,恐怕比要你一步登天还难呢。可从师于人,恰恰就要做到这点。不懂装懂是最危险的一项恶习,凡是沾染上的人都无法企及更好的境界。对此,不断学习和认清自我就是一剂治愈的苦药。
好的学生应该像一块海绵,吸收、渗透、抓住身边的所有水分。懂得自我批判,知道自我激励,从不停止学习和思考,能从一个主题跨越到另一个主题,从一个挑战走向另一个挑战。真正的学生就该做自己的老师,批判自身的不足。等到一人身担多职,才发现哪还有空闲的角色分给“自我”?
做一名学生并不代表只是被动地继续接受教育,而是主动地将自我和野心交予别人处置。这好比给自我主义加了层房顶,设好了上限——起码你知道,你的能力总不会比师父强,甚至可能无法望其项背。你得听他们的话,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他们站在无法企及的高度,对你小打小闹的成绩也毫不买账。所谓百年树人,绝非拔苗助长可实现;既然不能一蹴而就,便只好日复一日辛勤耕耘。如果不按这个方法来,那就只能被逐出师门了。
再拿格斗的例子一用。在这项运动中最关键一步就是认清自己,因为眼前的对手会盯准你的短板,以强攻弱。如果格斗者做不到每天学习、练习,或者漏掉任何一个自我提升的机会、已经存在的漏洞,或者无法从同伴、敌人身上借鉴经验,那他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失败的命运。
塞奇尼针对柯克的教学计划非常明确:每周都有几节课,每次必须要来上课。一次旷课,就是浪费其他学生的时间,以后也不用再来了。之后的两年,塞奇尼说什么柯克就老老实实地做什么,每个礼拜回学校询问老师的建议和批评。等熟练掌握了吉他演奏的技巧和乐理后,他很快就能在几千人、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面前演出了。两年的学习结束后,他还会把和乐队一起写的节奏段曲弹给塞奇尼听。他学着不写太复杂的曲子,用尽量少的音符来谱曲,把重点放在感受这些音符上,完美表现每一个音符的含义。在不断的学习中,他逐渐完善自我,终于成为了一位更优秀的吉他手和艺术家。
这个道理对其他人同样适用。我们不也是处在不断的抗争中吗?你该不会觉得你的身边没有其他竞争者吧?成功的滋味太诱人,论谁都想分一杯羹。
塞奇尼的话说得轻松,但柯克的学习任务依然艰巨。塞奇尼认为,柯克之所以和别的学生不一样,是因为他乐意接受别人不愿接受的指导。“他是个好学生。他的很多朋友、同学都抱怨个没完,说我这个老师当得实在太凶了。”
让人惊讶的是,野心十足的大人物反而都为人谦虚。我们说这些人没有侵略性,淡薄名利,好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有多么伟大。可现实是,他们尽管自信满满,却一直以学生的身份自居,谦虚而不骄纵。
哈密特现在缺的是什么?塞奇尼把话说得很清楚——显然不是天赋,“柯克最大的问题,是他在走进这扇门之前,就已经是个货真价实的优秀吉他手了。他是乐队的主音吉他,演奏技巧非常娴熟流畅。他有一只很了不起的右手,和弦也记得很牢,只是还没学会如何在特定场合表演,结合使用已经掌握的技巧”。
“论谁都无法学习自以为已经掌握了的知识”,古罗马哲学家爱比克泰德如是说。既然已经觉得自己懂了,就不可能再沉下心去学;架子端得太高,不愿向别人请教,就不可能找到答案;认为自己已经做到最好,就不可能更进一步。
这位老师的名字是乔·塞奇尼,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吉他手,拥有白金销量专辑,口碑与艺术性兼具。塞奇尼的吉他学校开在伯克利的一栋小楼里,他本人的演奏风格与哈密特所寻求的不谋而合。这也是哈密特最看重的一点,能从中学到些自己过去不知道的东西,加固对音乐的理解基础,以便把握现在的绝佳机会,进一步探索激流金属乐派。
学会接受反馈也是生活的一项关键技能,特别是某些来势汹汹、言辞犀利的声音。也许朋友、家人甚至我们自己的大脑都在不断说服: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但越是这样,我们越要迎接那些不算温和的批评,甚至还得主动讨要。自我不惜一切代价闭门锁窗,把批评的声音拒之门外。毕竟,谁愿意主动把自己发配到失败重修营呢?它似乎早已成竹在胸,自以为看清了我们的真实面貌——无与伦比、完美无瑕、极具天赋和创造力。可现实究竟是什么?它才不在乎呢。
就在这段时间,柯克渐渐心生谦卑之感:虽然做了很多年吉他手,也有幸加入金属乐团演奏,但他的吉他演奏技巧却并不如所期待的那么好。于是在旧金山附近,他找到了一位吉他老师,决定重新拜师学艺。换句话说,即使已经梦想成真,成为了金属乐团的一员,在职业吉他手的道路上越走越顺,他却依然坚持继续学习,选择继续做一名学生。他选定的老师在圈子里很有名,堪称吉他界“老师的老师”,曾经与史蒂夫·范这样的天才吉他手合作。
自我不甘等待。在成为我们真正想成为的人之前,一定会经过漫长的跋涉,这时的你籍籍无名,纠结于矛和盾之间。谦逊支撑着我们,只有承认自己懂的还不够多,学到的还不算充分,才有足够的勇气坚持下去。而自我急于求成,振振有词:只有那些老是失败的人才会把耐心当个宝(似乎忍耐是人之缺陷)。我们已经足够优秀,可以施展天赋,造福众人了!
你可能觉得这是哈密特期盼一生的时刻吧。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当时金属乐队只在小圈子里为人熟知,但成为乐团传奇似乎只是早晚的事。他们的作品丰富了激流金属乐派,已经积累了不少狂热的追捧者。短短几年后,金属乐团就成为了世界最著名的乐队之一,唱片卖出超过一亿张的惊人销量。
当我们静静坐下来,思考自己工作的价值;当我们第一次“电梯演讲”[1],第一家店铺开业,第一次正式彩排时不敢看台下的观众——这些时刻,自我永远站在敌对面,试图干扰我们,使我们与现实脱节。攻破自我越是迫在眉睫,自我就越是难以攻破。它告诉我们无需更进一步,因此阻碍了真正的进步。几番洗脑下来,蒙在鼓里的我们还兀自纳闷,为什么迟迟达不到期望的结果?为什么别人反而做得更好,成功也来得更持久?
还是这天,出逃乐队(Exodus)的吉他手,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柯克·哈密特顶替戴夫,成了新的主音吉他。初来乍到的他几天后便登台首秀。
今天,书的价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便宜。许多课程免费向大众开放。找到良师再也不是难事,科技把一切障碍统统摆平。没了障碍,也就没了借口。在我们面前,是容量巨大的信息资源,学习成了一件无可推脱的终生事业。
20世纪80年代早期,某一年,某个四月中的某一天。这是一个吉他手的噩梦,也是另一个吉他手美梦成真的时刻。这天,地下摇滚乐队“金属”(Metallica)约好在一所废旧的仓库里录音。录音马上就开始了,然而毫无征兆地,其他几位乐队成员宣布了一个决定:把主音吉他手戴夫·马斯坦恩扫地出门。他们给出的只有简单几句解释,和一张回旧金山的公交车票,仅此而已。
人生的课程并非都像哈密特拜师塞奇尼那样需要花钱求教,也不像沙姆洛克似的需要一个格斗场。最好的老师通常都是免费的。他们也曾年轻稚嫩,像你一样;也曾拥有梦想,像你一样。他们在教导别人的时候,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已为人师;他们只是简单地做自己,树起榜样。很多历史人物仅仅通过书本和文字就变成了他人的老师。然而自我令人刚愎自用,拒绝接受任何来自外界的反馈,把生命中可能遇到的良师远远推开。
——纽约消防部训练中心训言
所以啊,俗话说得好:“当学生做好了准备,老师也就自然出现了。”
不要让任何遇难者的灵魂告诉你:我们的训练是不值得的。
[1]电梯演讲:指短时间内(例如乘坐电梯的一两分钟)向对方陈述自己的想法,要求直奔主题、逻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