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有些地方春夏季节也有这样的风俗。这些风俗显然源自同样的原始观念,即认为人类的性关系能加速植物的生长。举个例子,4月23日圣乔治日那天,乌克兰的乡村牧师会穿上牧师服,由侍从陪着走到村子的农田旁边,祝福刚破土而出的农作物幼苗。接下来,一对对年轻夫妻会到刚刚播完种的农田里打滚,相信如此一来,庄稼就能快速生长。在俄罗斯部分地区,女人会将牧师推进刚刚开始长出嫩芽的农田,让他在上面滚来滚去。即便滚进烂泥或洞里,他也不能避让。如果牧师不肯这么做或劝说她们不要这么做,那么,他的教徒就会抱怨:“小牧师,有了我们的粮食,你才能生活,你却不想让我们丰收,说明你并不是真心希望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在德国部分地区,收割完庄稼,男人和女人就会跑到田间地头翻滚。这应该源自某种更久远更野蛮的风俗,也是为了让农田产出更多,这种方法和以前中美洲皮皮尔人、现在爪哇岛种植稻米的农夫采取的方法一样。
在中非,巴干达人坚信两性交媾跟土地丰收联系紧密。通常情况下,如果妻子无法生育,丈夫都会休了她,认为她阻碍了果园结出丰硕的果实。反过来,如果有夫妻生下了双胞胎,无论男女,说明他们有超常的生育能力,与之对应,他们也有使园子里的果树结出丰硕果实的相应能力,因此,其他人便会送食物给他们。母亲生下双胞胎后,很快就要举行一个仪式,她仰躺在屋子旁繁茂的草地上,让人从园子里采摘一朵硕大的芭蕉花,放在她双腿中间,之后让她的丈夫用生殖器挑走这朵花。显然,这种仪式是为了让园子里的果树获得这一对夫妻的生殖力。而为了让朋友的果树也能丰收,这一对父母还会到当地每个好朋友家的园子里跳舞。
学者如果想探究人类在追求真理的过程中,走过了何种曲折的思想历程,还应该研究一个同样很有趣的风俗。前面提到,在原始人看来,两性关系影响植物,因此,一些人为了让土地产出更加丰厚,便采用了性行为这种方式。而也有一些人以相同的理论和信念为依据,采取了截然相反的方式来达到同一增加土地产出的目的。比如尼加拉瓜的印第安人在玉米播种到收获期间,坚持不跟配偶发生性关系,每餐吃斋,不吃盐,不喝可可和“契卡”(一种玉米酿的啤酒)。正如西班牙一位历史学家指出的,这段时期就是印第安人的禁欲时期。为让庄稼长势更好,中美洲一些印第安部落至今仍在实施节欲。据说,凯克奇人[1]播种玉米前五天,禁止肉食和性行为。兰奎尼罗人、卡伽波洛人在此期间的禁欲时间更是长达十三天。在特兰西瓦亚,一些日耳曼人规定,播种期间,任何夫妻都不能发生性行为。这一规定也出现在匈牙利的卡罗塔斯泽格,当地人相信,如果不遵守这种风俗,庄稼就会烂掉。澳大利亚中部的凯迪西部落有一位酋长在为促进庄稼生长而举行巫术仪式的整个时期,坚决不跟妻子过夫妻生活。在他看来,如果违犯了这一条就会妨碍庄稼的种子发芽。美拉尼西亚群岛的一些岛屿上,修剪白薯藤期间,男人都不能亲近妻子,晚上只能在园子旁边休息。如果有男人违反规定之后又进入园中,全国的收成就全毁了。
促进植物生长的方式,当然也可以用来保证树木结出果实。在安汶岛部分地区,每当丁香林的收成有可能不好时,男人就会趁夜赤身裸体到丁香林中,用让女人怀孕的方式,给丁香树授精。在这样做的同时,他们还会絮叨:“长出更多的丁香!”他们幻想这样就能增加丁香的产量。
观念如此相似,却导致不同的民族出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行为方式:一种是严格节欲,另一种是某种程度上的公开纵欲。按照原始人的观念来思考他们这么做的理由,并不是什么难事。如果说从一定程度上原始人跟大自然没多大分别,不明白人类的情欲、生殖跟自然繁育动植物的方法有什么不同,那他们要么会推断个人纵欲能促进动物、植物繁育,要么会推断将生育的精力储存起来,能促进动物、植物繁育。原始人就这样在相同的原始哲学以及对自然、生命的原始观念基础上,经过不同的路径得出一条原则:纵欲,或禁欲。原始人或未开化的人在一定环境下会控制自己的欲望,而我对此所做出的解释,在接受过虔诚的东方禁欲宗教影响的读者看来,好像颇为勉强,不足为信。也许在这些读者看来,以道德的纯洁已足以解释这件事了。在他们心目中,道德的完美是和禁欲准则紧密相关的。或许他们会认同弥尔顿的观点:禁欲本身就是一种高尚的品德,能控制自己强烈的性欲,就表明,这些人的品质比普通人更加高贵,值得给予圣洁的封号。不管在今天看来,这种思维方式多么自然,但对未开化的人来说,都是闻所未闻且匪夷所思的。如果他们有时也会控制自己的性欲本能,那也是为了达成一种隐秘却又确定的具体的目的,才肯牺牲暂时的肉欲的满足,而不是出于什么崇高的理想和对完美道德的微妙的向往。前文的例子完全能证明我的这一结论。通过这些例子,我们了解到,在自卫的本能(大多体现在觅食这件事上)跟种族繁衍的性欲本能发生或可能发生冲突的时候,作为更加关键重要的本能,自卫的本能就能战胜性欲本能。简单说来,原始人为了获取粮食,愿意克制情欲。他们愿意克制情欲,也是为了在战争中取胜。大家都相信压抑性欲更有助于打败敌人,不光战场上的将士会这么做,他们在故乡的亲朋好友也会这么做。我们很清楚,播种的人禁欲,他播下的种子就能茁壮成长,这种观点有多荒谬,但是这类荒诞的观点却让人们开始控制自己的性欲,在修身养性方面,这样做本身是有好处的。因为一个民族的品性就像一个人一样,也取决于能不能放弃当前的利益,以争取将来的利益,抵挡暂时的享乐诱惑,以追求长久甚至恒久的快乐。品格的高尚程度和这一能力的强度成正比,最终将拥有英雄主义品格,即能牺牲个人的肉体享受甚至生命,保护或获得人类将来的自由、真理和快乐。
在中美洲,皮皮尔人播种前四天,所有夫妻都不能发生性行为,“以便确保他们能在播种前一晚畅快地满足自己的情欲。甚至,有些人还被指定,必须在第一批种子下土时发生性行为”。事实上,祭司命令夫妻在此时行房事,是在履行一项宗教义务。如果没有这样的准备工作,播种即为非法。关于这种风俗,也许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印第安人似乎混淆了人类和植物这两种生育的过程,相信前一种过程能促进后一种过程的实现。每到稻子开花,即将结成稻穗的时节,爪哇岛部分地区的农夫都会带妻子去农田查看稻子,然后在那里性交,好让稻子长势更好。新几内亚西部、澳大利亚北部的罗迪、萨马蒂等群岛上的异教徒,都将太阳视为男性的源头,将地球视为女性的源头,认为作为女性的地球之所以能生育,全靠作为男性的太阳。他们把太阳叫作“太阳先生”,还用椰子叶做了灯,挂在家里或神圣的无花果树上,作为太阳的代表。无花果树下还有一座祭台,其实就是一块表面平整的大石块。至今,岛上居民还会砍下敌人的头颅,放在祭台上。“太阳先生”每年都会在雨季之初,来到神圣的无花果树上,让地球受一次精。人们专门准备了一架有七道横木的梯子,放在无花果树下,方便太阳沿着梯子下来。梯子上刻了太阳东升时,岛上民众为之欢乐高呼的图案。每到这时,大家便会举行祭典,这需要宰杀很多猪和狗。男人和女人聚集到树下载歌载舞,并进行性交活动,以这种戏剧化的方式,表现太阳与地球的神秘交合。据说,举行这种节庆活动是为了向“太阳先生”祈祷,请其保佑人们获得充足的降雨和饮食,保佑人们多多生育,多子多孙,财源滚滚,保佑每一头母羊都能生下两到三头小羊,人口增加几倍,活猪代替死猪,粮仓堆满粮食,诸如此类。人们会为太阳奉上猪肉、大米、酒菜,以换得太阳应允他们的祈祷。每当这个节日到来,巴伯尔群岛居民还会挂上白棉布做成的旗子,旗子高约2.7米,上面有一个真人大小的人像,作为太阳的创造力的标志。我们不能把这种节日狂欢视为彻底的享乐活动。当地人相信要让大地物产丰富,人类多多获利,这种活动是必不可少的。他们在筹备这种活动时,的确很严肃认真。
注释
上一章考察了欧洲春、夏节日风俗,据此能够推断人类祖先在混沌未开的时期,已经开始把植物的能力拟人化为男性和女性,还试图按照顺势巫术或模仿巫术原则,以“五朔节之王和王后”和“降临节新郎和新娘”等人类形象,表现树神的婚礼,以促进植物的成长。所以,说这些只是象征性或比喻性的戏剧,或娱乐与教育村民的农村游戏,是很不全面的。这些都是咒法,为的是使花花草草、树木庄稼欣欣向荣。模仿树神的婚礼时,用树叶、花朵装扮的男女越生动形象,咒力的效果就越大——这种想法是顺理成章。与之对应,还能假设那些风俗中的放纵行为,其实是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而非偶然的过分行为。奉行这种仪式的人认为,植物要茁壮成长,必须有真正意义上的两性结合才行。时至今日,欧洲文明中可能已经找不到这种为促进植物成长而流行的风俗。但是,这种有意识地采用两性交媾来确保丰收的风俗,在世界其他地区的蒙昧民族中仍然存在。至今或不久之前,欧洲还保留着一些相关仪式。要说这是相同的古代风俗并未获得发展的残留,是很合乎情理的。这一点可通过下列情况得到证实。
[1]生活在中美洲危地马拉中部的印第安人。——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