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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艾丝特尔轻轻地推了推她,冲她眨眨眼睛。

“什么?”安娜-莱娜不解地问。

“你知道,就是她俩第一次‘去斯德哥尔摩的时候’。”她说。

“你们简直不知道她有多么搞笑,我整天笑个不停。卢欧和我第一次……你们懂的……”说到这里,茱莉亚笑了,但她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才不会吓到这两位上了年纪的女士。

“噢!”安娜-莱娜叫道,她从头到脚全都红透了。

“那她肯定知道。”

可茱莉亚似乎没在听,眼神放空起来。本来她想讲讲她俩第一次“去斯德哥尔摩的时候”,卢欧在出租车上说过的一个笑话,可她却听到自己磕磕绊绊地说:

“没错……我的天!真是这样!”茱莉亚回答。

“我……我差点儿忘了那天发生的一件傻事。当时我洗了衣服,把几条白色的床单晾在卧室门口,卢欧打开门,床单撞到她的脸,她吓坏了。虽然她极力掩饰,但我看出了她的恐惧,就问她为什么害怕,起初她不愿意说,因为她不想这么早就让我背上负担,还担心我们还没在一起我就要和她分手,可她架不住我不停地唠叨,因为我最擅长的就是唠叨。最后我们坐着聊了一整夜,卢欧给我讲了她和家人是怎么逃来瑞典的。在冬天最冷的时候,他们翻山越岭,逃难队伍里的每个小孩都带着一块床单,一听到直升机的声音,他们就躺在雪地里,把床单披在身上,与此同时,他们的父母会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跑,这样直升机里的人就会对准正在移动的目标开枪,而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

“她知道你爱她。相信我。她还会逗你笑吗?”她问。

茱莉亚的嗓子哑了,就像水坑表面的薄冰裂开那样,她的发际线到眼睛周围的地方皱了起来,然后整张脸都布满了痛苦的纹路,上衣领子的颜色也似乎变得更深了。她回想着卢欧那天晚上告诉她的一切:暴虐者的迫害是多么的残忍,战争是多么的疯狂。然后她又想到,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卢欧,竟然变成了一个能让别人开怀大笑的人——因为父母在跋山涉水的逃亡之路上告诉过她,幽默是灵魂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要我们在笑,我们就还活着,那些蹩脚的双关语和肮脏的屎尿屁笑话是我们对绝望的蔑视与嘲弄。她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卢欧就把这些全都告诉了茱莉亚,从那以后,茱莉亚就开始和她度过世界上的每一天。

艾丝特尔笑了。

正因如此,她才能够忍受卢欧养的那些鸟。

“您这么觉得吗?有时候我好像就知道冲着卢欧唠叨,虽然我爱她。”她说。

“从花店开始的出轨故事。”艾丝特尔缓缓地点着头,“我喜欢。”她安静地坐了几分钟,突然叫道:“我也出过轨!克努特不知道。”

“你会是个好妈妈的,而且你已经是个好妻子了。”老太太补充道,尽管茱莉亚并没有讲出后面这个焦虑。茱莉亚两手托着肚子,凝视着自己的指甲。

“亲爱的上帝!”安娜-莱娜惊呼,她嗅到了场面终于失控的味道。

安娜-莱娜噘起嘴巴。艾丝特尔咯咯地笑了。

“没错,这事儿离现在还不算久,你们知道吗。”艾丝特尔笑着说。

“谢谢!”茱莉亚叫道。

“您和谁?”茱莉亚问。

“最糟糕的是,当他们长了本事,开始把朋友带回家时,那些四五岁的小陌生人会坐到你家马桶上拉屎,你得给他们擦屁股、冲厕所。我的意思是,你不会嫌弃自己孩子的屎,可别家的孩子……”

“我们楼里的邻居。他和我一样,读了很多书。克努特从来不看书。他说,作家就像音乐家,他们讨厌直来直去,永远遮遮掩掩,说不到点子上。可是那个男人,我的邻居,每次我在电梯里碰见他,都会看到他的胳膊底下夹着一本书——跟他一样,我的胳膊下面也夹着书。有一天,他把书递给了我,说:‘我已经读完了这一本,我觉得你也应该读读它。’就这样,我们开始换书看,他读过的书真是太美了。我找不出语言来形容那段经历,但感觉就像和某个人一起旅行,无论去哪里都可以,外太空也行。我们这样来往了很久。看书的时候,读到非常喜欢的地方,我会把那一页折个角,他看到之后,也会在书边上写一点评论,都是些零碎的词儿,比如‘漂亮’和‘真实’之类的。这就是文学的力量,我们俩像在传递小情书,透过别人写下来的感受表情达意。有一年夏天,我翻开一本书,里面掉出来一些沙子,我意识到他很喜欢这一本,甚至不舍得放下它。他给我的书里面,经常有纸页皱起来的地方,我猜那是他的眼泪弄湿的。有一天,我在电梯里告诉他我的猜测,他说,我是唯一能在这方面理解他的人。”

“谢谢!我知道啦!”茱莉亚向她保证,可安娜-莱娜无法阻止自己说下去。

“你们就是那个时候……”茱莉亚点了点头,调皮地笑着说。

“到了一定的年龄段,小孩拉的屎会特别黏,像胶水一样糊在你指甲缝里,要是你在上班的路上挠脸……”安娜-莱娜又说。

“噢,不,不,不……”艾丝特尔尖叫,语气像是在说“要是那样就好了”,当然,现在再怎么吆喝都无济于事了,“我们从来没……我不能……”

“好的。”为了让她赶紧闭嘴,茱莉亚急忙点头称是。

“为什么不……?”茱莉亚问。

安娜-莱娜插话道:“我不喜欢拾掇屎尿,真的。起初还能忍受,可孩子长到一岁左右,会变得像拉布拉多一样能吃能拉。我指的是成年狗,不是小狗,不过……”

艾丝特尔既自豪又满怀惆怅地笑了笑,只有活到一定年纪,有一定阅历的人才会这么笑。

“你会没事的,也不用非得爱上做妈妈,起码没必要一直这样。”她说。

“因为你只能和你的舞伴一起跳舞,我的舞伴是克努特。”她回答。

艾丝特尔又想起了另一位作家说过的话,将近一百年前,这位作家写道,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后来……发生了什么?”安娜-莱娜问。

“我会尽我所能。”茱莉亚保证。

艾丝特尔的呼吸依旧不快不慢,显然没有多少秘密可讲,讲完这一个,很可能就没有了。

“你会好好教育孩子,确保孩子长大后不会成为在公共交通工具上乱放自己的包的那种白痴吗?”艾丝特尔问。

“有一天,他在电梯里给了我一本书,里面夹着他公寓的钥匙。他说,他的家人都不住在附近,所以他希望找个可靠的人,给对方一把备用钥匙,‘以防万一’。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不过我感觉,如果……‘万一’发生了什么……他也许会喜欢的。”

“是的。”茱莉亚说。

她笑了。茱莉亚也笑了。

“你会拼尽全力吗,茱莉亚?你会用生命守护自己的孩子吗?你会给孩子唱歌、念故事,向孩子保证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吗?”她问。

“所以,这么长的时间里面,你们从来没有……”

艾丝特尔继续轻轻拍打着她的头发。

“没有,没有,没有。我们只是不停地换书看,一直到他几年前去世……心脏方面的原因。他的兄弟姐妹把他的公寓挂牌出售,但他的家具依然留在看房现场。所以我也去看房,假装有兴趣买下它,我在他家里走来走去,摸他摸过的厨房台面,还有他壁橱里的衣架子。最后,我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他的书架前面……真是一件怪事,你竟然可以通过一个人读的书完美地了解对方,而书里面发出的那些声音,是我们曾经共同喜欢过的。于是我放纵自己幻想了几分钟,想象着我们可能成为彼此的什么人……假如命运还没来得及对我们做出既定的安排的话。”

“借您吉言。”茱莉亚微笑道。

“然后呢?”茱莉亚小声问。

“你的孩子绝对会很健康,瞧着吧。有点儿怪癖不算什么,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她说。

艾丝特尔笑了。那是个倔强而开心的笑容。

艾丝特尔轻轻地拍了拍茱莉亚的头发。

“然后我就回家了。不过我保留了他的公寓钥匙。我从来没告诉过克努特。这是我自己的事。”

“谢谢你这么说。”茱莉亚诚恳地说,“我只是担心我的孩子会不快乐,甚至把我爱担心和犹豫不决的性格也给继承了。”

沉默在壁橱里徘徊了一段时间。最后,安娜-莱娜鼓起勇气说:“我从来没出过轨,可我换过美发师,一连好几年,我都不敢从以前那位美发师的店门口走过去。”

安娜-莱娜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不用喜欢所有的小孩,只喜欢自己的孩子就够了。孩子也不需要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他们需要的是自己的父母。不过老实说,大多数时候,他们需要的其实只是司机而已。”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劲爆的绯闻,但她希望获得参与感。安娜-莱娜从来没时间搞外遇,别人怎么都那么闲?她可忍受不了出轨带来的压力,更何况,这意味着她得应付一个全新的男人。她一辈子都在工作—回家、回家—工作的循环中度过,同时对两头抱有一定的负罪感,认为自己哪方面都做得不够好——在这种心态下,很容易对其他不够好的人生出同情,所以,虽然公寓里的所有人早已产生了一个共同的想法,但安娜-莱娜是第一个把它大声说出来的:“我认为,我们应该想办法帮助银行劫匪。”

“我不知道,养孩子需要注意的事儿实在太多了,别的家长似乎……每时每刻都那么有趣,说笑玩闹全都擅长。人人都觉得你应该陪孩子玩,可我不愿意玩,甚至从小就对玩没兴趣,我担心我的孩子会失望,而且我其实也不是所有的小孩都喜欢。他们说,你怀孕之后就不这么想了,可我现在见到朋友的孩子时还是会觉得他们烦人,他们的幽默感也很差劲。”她说。

茱莉亚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了全新的敬意。“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刚才还在考虑这件事,我觉得劫匪不是故意的。”她点着头说。

茱莉亚眨了眨眼,两个眼袋也跟着柔和地颤动不已。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安娜-莱娜说。

“你也会是个出色的妈妈的。”艾丝特尔向她保证。

“唉,警察肯定已经包围了这座楼,我觉得她大概逃不出去了,真可怜。”茱莉亚叹息道。

现在想起这件事,茱莉亚还是会笑出声来。她对壁橱里的另外两个女人说:“卢欧会是个出色的妈妈的,她能逗笑所有小孩,就像我妈一样,因为她们的幽默感还停留在九岁时的水平,之后再也没有进化过!”

艾丝特尔又喝了几口酒,把那包烟拿在手里摆弄着,因为你当然不能在孕妇面前抽烟,至少在你醉糊涂了,察觉不到附近就有一个孕妇之前是不能抽的。

茱莉亚记得,当她告诉妈妈自己怀孕了的时候,妈妈先看了看她的肚子,又看了看卢欧的,然后问:“你们是怎么决定……谁来怀孕的?”听到这种问题,茱莉亚当然很生气,于是冷嘲热讽地回答:“我们玩石头剪子布决定的,妈妈!”于是,她妈妈非常严肃地再次看着她俩,问:“那你们谁赢了?”

“也许她可以化个装?”她突然说,不过舌头有点儿不利索,听起来像“化个脏”。

“你妈妈说得对,有趣的人能陪你一辈子。”艾丝特尔说,她想起一位英国作家曾经说,世界上不存在比笑声和良好的幽默感传染性更强的东西,又想起一位美国作家说过,孤独就像饥饿,你吃到东西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饿。

茱莉亚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我喜欢‘每一天’这种形容。”安娜-莱娜说。

“什么?谁化装?”

“我未婚妻那时还在澳大利亚。卢欧去我店里的那天早晨,我和妈妈打电话来着,听到我说‘我不知道卢欧对我有什么感觉,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对我有感觉’的时候,我妈笑了,她只说了一句:‘听着,没有人会那么喜欢郁金香的,茱尔丝!’我试图反驳她,但妈妈说我早就精神出轨了,因为我花了太多时间想着卢欧。她说,卢欧就是我的‘花店’,我哭了。后来我站在店里,卢欧进来了,我……呃,她说了几句什么,我笑疯了,不小心把口水喷到她脸上。她也笑了。我猜,她就是在那个时候鼓起勇气的,因为我的胆子太小了。她问我愿不愿意跟她出去喝一杯,我答应了。可我真的太紧张了,所以在酒吧喝得有点儿多,我去门口抽烟,跟保安吵了起来,他不让我进去,我就透过窗户指着站在吧台旁边的卢欧说,那是我女朋友,保安进去找她,她就出来了,然后真的成了我的女朋友。我打电话给未婚妻取消了婚约。卢欧一直以来也还是那么搞笑,可我……见鬼,我竟然更愿意跟她过无聊的生活,我是不是疯了?我喜欢和她为了沙发和宠物这样的小事吵架,她是我的每一天,是我的整个世界。”

“银行劫匪。”艾丝特尔回答,又喝了一口酒。

茱莉亚眨了几下眼睛,起先很快,然后很慢。

“怎么化装?”

“到底怎么了?”她问。

艾丝特尔耸了耸肩。

安娜-莱娜抹了抹下巴上的酒。

“化装成房产经纪人。”她回答。

“是我们主动离开他的,他从来没找过我们。我甚至都不恨他,因为我妈不让我恨。他对她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她却不允许我恨他。我一直想要她找个伴儿,一个善良、能逗她开心的人,可她总说有我就够了……不过后来……我把卢欧的事告诉她的时候,我妈从我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这让我也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她似乎……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我看出她经历过类似的事,而且对这方面已经不抱希望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想……难道就是这种感觉?这就是大家都在说的?真正的爱?”

“房产经纪人?”

茱莉亚耸了耸肩,像个早熟的孩子那样,把所有的情绪甩到了一边。

艾丝特尔点点头。

“真是个败类。”安娜-莱娜咕哝道。

“银行劫匪闯进来后,你们见过房产经纪的人影吗?”她问。

“可怜的小宝贝。”艾丝特尔轻声说。

“没……没有,您不说我还没发现……”

艾丝特尔愣住了,安娜-莱娜吓了一跳。茱莉亚看着她们两个,想起了她的妈妈,还有她妈妈最美丽动人的地方——无论遇到什么事,总是有勇气直面生活,坚持做一个浪漫主义者。要做到这一切,你得拥有一颗非凡的心。

艾丝特尔又灌了些酒,然后再次点了点头。

“打女人专业户。”

“我敢说,外面的所有警察都会觉得,房产经纪人肯定也在看房现场,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如果……”她说。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茱莉亚凝视着她,恍然大悟地笑起来。

“写字楼保洁。”

“所以,如果银行劫匪假装投降,同意释放所有人质,然后再伪装成房产经纪人,就能和我们一起出去啦!艾丝特尔,您真是个天才!”她叫道。

“她以前是干什么的?”

“谢谢。”艾丝特尔说,她闭起一只眼睛,瞄着瓶子里面,想看看自己还要喝掉多少酒才能抽烟。

“是的。”

茱莉亚吃力地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走到门口,准备把这个计划告诉卢欧,她正要开门,壁橱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了一下,声音不大,但三个女人吓得全都跳了起来,仿佛有人突然把一群小狗和烟花同时丢进了壁橱里。茱莉亚把门敞开一条缝,发现兔子站在外面,虽然伦纳特还戴着头套,但谁都能看出他很尴尬。

“她退休了吗?”

“抱歉……我不想打扰你们,可有人告诉我,我得找条裤子穿上。”他说。

“没错。”

“你自己的裤子呢?”茱莉亚问。

“你妈妈是个明智的女人。”艾丝特尔说。

兔子搔了搔脖子。

茱莉亚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解释,她老婆不是水果那样的物件,所以她只能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不管怎么说,她很有吸引力,很迷人,甚至比现在还有魅力,当然……这话不能让她知道……她现在依旧很迷人!反正一见面我就迷上她了,可那时我已经有了女朋友。后来卢欧经常去我店里买郁金香,有时一周好几次,她时常逗得我哈哈大笑,这样的人实在非常少见。我曾经和我妈提起这件事,她说:‘跟只有脸长得漂亮的人在一起是没办法长久的,茱尔丝。至于有趣的人,哈哈,你绝对可以和他们生活一辈子!’”

“呃,看房开始之前,我躲在厕所里,那时候我是穿着裤子的,后来我洗了洗手,把水溅到裤子上了。我看到水池上摆着香熏蜡烛,就想拿蜡烛烘干裤子,结果……把裤子点着了,为了灭火,我只好往上面泼了更多的水,所以我的裤子湿得没法穿了。然后看房开始了,我听见你们进了公寓,接着银行劫匪开始大喊大叫,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嗯……反正到现在我的裤子还没干,所以我想……”

艾丝特尔不高兴了。“现在连这样的词都不能用了吗?”她说。

兔子的脑袋冲着壁橱里悬挂西装的地方摇晃了几次,表示他想借用一下那边的衣服,他的长耳朵不小心碰到了茱莉亚的额头,她向后退了好几步,然而兔子把她的动作错当成欢迎他进壁橱的邀请,于是他也钻进了壁橱。

茱莉亚叹了口气。“异国情调?就因为她的头发和你我的颜色不一样吗?”她问。

“呃,好吧,进来吧,为什么不呢?”茱莉亚咕哝道。

艾丝特尔热切地点了点头:“没错,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她真的太漂亮啦!很有异国情调!”

兔子饶有兴趣地环顾四周。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她到我店里来买花,我是开花店的,她想买郁金香。几个月之后我才去的澳大利亚,所以那时候我没想太多,当然,她……非常有吸引力,谁都这么觉得……”茱莉亚回答。

“这儿真可爱!”他说。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和卢欧?”艾丝特尔问,她的两个嘴角都挂上了酒渍。

安娜-莱娜消失在那一排西装底下,擦了擦眼睛。艾丝特尔点起一支香烟,她觉得现在抽烟应该没什么关系,安娜-莱娜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艾丝特尔辩解道:“哦,烟会顺着通风孔散出去的。”

茱莉亚边说边咯咯地笑了起来,因为她有些害羞,可能还因为这是她多年以来第一次回忆自己和卢欧是怎么相爱的。当你马上就要跟另一个人共同养育孩子的时候,往往会忘记此前的生活,突然想不起自己曾经也是爱过别人的。

兔子歪了歪脑袋,问:“什么通风孔?”

“我也不喜欢这个主意,可她从来不闲着,什么都想体验一下。就是在那趟旅行时,我意识到自己没法跟她一起生活,因为我没有精力不停地体验这个体验那个,我只想过平淡无聊的日子,可她讨厌无聊。所以我提前从澳大利亚回来了,比她早了一周,理由是我得工作。就在回来之后,我第一次亲了卢欧。”

艾丝特尔咳嗽起来,不知道是被烟呛的还是因为听到了兔子的问题,她说:“我的意思是……这儿似乎有通风设备,虽然我也是猜的,但确实有一股小风从天花板上往下吹!”

茱莉亚用指尖按摩着太阳穴。

“您说什么?”茱莉亚问。

“听起来很疯狂。”

艾丝特尔又咳嗽起来,过了一阵子,她不咳了,可大家还是能听到有人在咳嗽,他们循声望去,发现咳嗽声竟然是从天花板上传过来的。

“是,蹦极跳,在脚上拴一根橡皮带子。”

兔子和三个女人面面相觑——在被银行劫匪的闯入搅乱的看房现场,这个多样化的小群体挤在壁橱里,吓得抱成一团,就算镇上的人今天还遇到了更奇怪的事,应该也不会比现在这一幕怪异多少。艾丝特尔从容地设想了一下:假如现在克努特从壁橱外面打开门,看到他们的样子,肯定会哈哈大笑,并且如她所愿,把早餐喷得哪儿哪儿都是。来自天花板的咳嗽声还在继续,显然属于那种越想憋越憋不住的电影院里的咳嗽。

“你未婚妻想从桥上跳下去?”安娜-莱娜担心地问。

茱莉亚把折叠梯拖到壁橱后部,艾丝特尔从箱子上站了起来,安娜-莱娜扶着梯子,让兔子爬了上去,他伸出手掌,在天花板上拍拍打打,最后推开了一扇活板门,门后是个非常狭窄的小空间。

“我们有很多时间,多复杂的故事都不是问题。”艾丝特尔向她保证,因为她又在箱子里发现了一瓶没喝完的酒。

房产经纪人就坐在里面。

壁橱里,茱莉亚显然后悔提到了以前的未婚妻,所以她赶紧补充道:“遇见卢欧的时候,我已经订婚了,不过这牵扯到一个复杂的故事,你们就当我没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