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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去年今年

往年他都使唤哲也:“小子,去取一趟贺年片来。”而今年他不想这样支使孩子。

其实,威一郎刚喝完屠苏,就在惦记贺年片的事了。

退休之后,他反而更加怀念贺年片。如今只有它是自己与外界相连接的唯一渠道,因此,从去年年末写贺年片时起,他就开始坐立不安了。

哲也说道。美佳去一楼取贺年片了。

尽管如此,他自己不但不去取,也不命令哲也去,而是等着谁主动去。

“对呀。你去取一趟吧。”

他不愿意流露出自己等着看贺年片的迫切心情,只是像以往那样摆出一副对贺年片这种无聊的俗套根本无所谓的架势。

每年元旦这天,贺年片大致都是十点到十一点之间送到。

现在,威一郎仿佛忘记了还有贺年片这码事,悠然地品着茶。

他一边这样宽慰自己一边喝茶时,美佳说:“啊,贺年片该来了吧?”

不一会儿,随着啪嗒啪嗒的急促脚步声,美佳抱着一堆贺年片回来了。

话又说回来,当父亲的倘若和母亲一样跟孩子们絮絮叨叨地聊天,不是很可笑吗?父亲还是应该居高临下地守护家人才正常。

“正好赶上邮递员在分呢。”

如此看来,这种寂寞感是退了休的男人,以及上了岁数的男人的共同感受吧。

美佳一边说,一边把贺年片都放在桌子上,按收信人的名字分了起来。

这种孤立感,其他的退休男人也都大同小异。前几天,他见到比他早退休两年的长田时,就听他说:“最近,和孩子们也不说话了。”

哲也也凑过来,帮着她分。

可见,只有自己不合群了。说得好听点,这是做父亲的威严,实际上挺没意思的。

妻子正在厨房里收拾锅碗瓢盆。

这点上,妻子跟孩子们说话就很自然,他们也很随和地回答。当然有时候也会呛两句,拌两句嘴,但反而显得更亲热。

“这是爸爸的,这是哥哥的,这是我的。”

其实,要是倒退四五年的话,他还可以跟孩子们无拘无束地聊聊天,可是最近,怎幺变得这幺难以沟通了呢?当然,一方面是他觉得两个孩子都已长成大人,不能对他们指手画脚,说话有所顾虑了。

随着他们俩一张张地分发着,四叠贺年片也在一点点增高。威一郎在旁边默默地瞧着。

威一郎想问问他们,又担心这幺一本正经地询问,会扫大家的兴,就没言语。

去年的元旦,是退休后的第一个正月,寄来的贺年片数量和以前差不了多少。

现在,哲也二十八岁,美佳也二十六岁了。差不多该有一个人结婚了,话虽这幺说,可他们都还没有对象吧。

尽管也少了一些,但和往年的五六百张相比,只少了一成左右。

毕竟是元旦,今天家里人没有一个一大早就出门的,全家人互相问候着“新年好”,开始喝屠苏。

威一郎感到很安慰。今年会怎幺样呢?

元旦早晨,等大家都起来后开始吃早饭时,已经十点多了。

威一郎一边这幺想着一边看着,好像还是自己的那堆最高。

这也是进入新的一年后的新课题,威一郎这幺告诉自己。

哲也和美佳的,还有妻子的,都比自己的少多了。

“今年我一定要争取花钱的自由。”

“有的人寄到我的宿舍去了。”

直到退休他才发现,没有一件事自己能够做主。没有妻子的认可,甭说大钱了,就连小钱都别想轻易取出来。

两年前住进川崎的宿舍的哲也说道,然后拿起自己那堆贺年片,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说:“这家伙,还印上了自己和孩子的照片,变成拖家带口的了。”

他一直以为,作为丈夫,一切收入都交给妻子打理,才是大丈夫的表现。

“嘿,利卡,结婚啦。”

威一郎的工资和分红都是直接汇到自己银行账户里的,所以都在妻子的掌控之下。

美佳也在贺年片上看到了好朋友结婚的消息,非常吃惊。

可问题是,这些钱至今还在妻子手里牢牢攥着。

年轻人都在互相汇报着朋友的消息,可到了威一郎这个年龄,几乎没有什幺高兴的事可通知了。

由此看来,多亏妻子才得以幸免于难,或许应该感谢妻子。

相比之下,知道对方平安无事就足够了,唯有祈祷不要得病而已。

确实有和自己同年退休的人,因为买了股票而损失惨重的。

“好了,分完了。”

如果买了股票的话,家里的钱肯定会减少很多。

威一郎听见美佳这幺说,朝桌上一看,堆着两叠贺年片。

其实,妻子并非预见到了现在的不景气,她只不过是想要把钱存进银行里。她的单纯反倒歪打正着,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美佳拿起其中一堆多的递给他,说:“这是爸爸的。”

那时候,自己想用一半退休金买股票,但遭到了妻子的反对。

“谢谢。”

退休时,威一郎领取了一千多万的退休金,剩余的部分全都作为年金储存在企业里。

威一郎道了谢,心情却不那幺平静。

让他担忧的,倒是这一个月来股票的暴跌。

怎幺这幺少啊。比去年少多了,才二百来张,还不到去年的一半呢。

十二月初,那个公司给他寄来了不录取的通知书,但他并没觉得不高兴。就算是被录取了,他也不打算去。看目前形势,去上班也够自己受的。

“才这幺一点。”他看着手里的贺年片,差点说出来,但还是忍住了。

威一郎想起了前几天去面试的公司。

这时,妻子进来了。她先拿起了那叠寄给自己的贺年片,然后看了看威一郎手里的,说:“怎幺这幺少啊。”

无论如何,在这样的经济背景下,六十多岁的老年人想再就业肯定会越来越难了。

他刚要反唇相讥“跟你有什幺关系”,妻子又问:“今年买了五百张呢,怎幺办?”

虽然他非常希望企业经营顺利,不过,以现任社长之流的能力来看似乎有点勉为其难。

妻子最担心的不是寄来的贺年片少了,而是因此会浪费好多已经买了的贺年片。

目前,从公司里领取的企业年金是生活的依靠,可是以后会怎幺样呢?年金本身是从存储的退休金里一点点提取出来的,所以,如果公司盈利减少,年金会随之减少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过几天,还会从公司寄来一些的。”

即便是这样,自己也不可掉以轻心。

去年,过了四五天以后,从公司转来的贺年片有一百多张,今年会不会呢?

刚退休的时候,自己还有些后悔,觉得是不是早了点,现在来看,那时候的选择还比较明智。

反正跟妻子争论这些也没有意义。于是,威一郎拿着自己的贺年片回房间去了。

在这样的形势下,即使自己留在公司里继续任职,也只会是困难重重,而且,以后领取的退休金数额还有可能不如现在。

其实,他是不想在孩子们面前谈论自己的贺年片减少了。也许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但他还是想自己一个人仔细查查看。

事实上,经济不景气也波及广告界,听说行业内也会进行大幅度的裁员。

他一张一张看着,私人朋友以及有交情的人的贺年片几乎没有少。

看着这些让人郁闷的报道,他忽然觉得自己退休得还挺是时候的。

此外,银行或附近商店的广告贺年片和去年比也没有变化。相比之下,曾经有工作关系的各公司,或相关部门的贺年片大幅度减少了。上司和同僚的贺年片也几乎看不见了。

发达国家自不必说,发展中国家也同样举步维艰。

去年正月还不到这个地步,怎幺会一下子变成这样了呢?

今年,日本受到了世界经济萧条的影响,与此相关的报道充斥各个版面。

威一郎茫然地望着空中,缓缓点了点头。

报纸好像来了,他去信箱取回厚厚的晨报,又回了自己房间。

去年刚刚退休,可能大多数人还不知道他退休的事。自从他去年在贺年片上印了“顺利退休”后,今年寄贺年片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了。

不管怎幺说,大家都还没起来,他去起居室看了看,也没有人。

莫非他们是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寄了,所以把自己的名字从名单里划掉了吧。

这既说明自己上岁数了,同时也说明自己与家人的关系日益疏远。

“原来如此啊……”

回想起来,以前自己都是和大家一起熬到除夕夜的钟声响起才睡,可今年自己却早早先睡了。

威一郎将手放在今年收到的贺年片上。

他们昨天晚上看红白歌战看得太晚了吧,可能是十二点以后才睡的。

看来明知我退了休,也没有忘记给我寄贺年片的人,只有这些啊。而且,以后还会继续减少下去的吧。

哲也和美佳小的时候,每年的元旦一大早,他都会带上全家人去神社祈福。去年,他还和妻子两个人去过神社,可今年大家都还在睡梦中,似乎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回想起来,自己也曾经做过同样的事。有业务关系的部门负责人退休后,便理所当然地不再给他寄贺年片了,开始给新担任那个职位的人寄贺年片。他一直认为这幺做很正常,殊不知,这样做会给对方造成很大的伤害。

从今天开始就进入了新的一年。今年会是怎样的一年呢?他拉开窗帘往外看,天气虽然有点阴,还算不错。

威一郎静静地从窗口眺望正月的天空。

他五点去了一趟厕所,所以是第二次醒来,大概是睡得还不错吧,感觉神清气爽。

现在人们会去参拜神社,或者和亲友聚会畅饮吧。与此同时,也有独自看着不断减少的贺年片而备感落寞的人。

第二天,元旦的早晨,威一郎七点醒来了。

这种心情无论对谁诉说,别人也不会理解的。就连妻子、哲也、美佳也只会说“这种事,不必放在心上啊”。

然后,他喝光了酒壶里的酒,回到自己的房间,脸也没有洗,倒头便睡。

的确,贺年片的事情是不必介意的。这样才能够真正从公司解脱出来,迎接自由自在的正月呀。

于是,他只好要了一碗大年夜必吃的荞麦面条,吃完以后,才觉得这一年算是过去了。

因此,威一郎在今年的贺年片上,除了印上“谨贺新年”之外,还添加了一首俳句:

初春到,独往独来,乐逍遥。

多亏有小太郎做伴。当红白歌战进入高潮的时候,威一郎喝得有点晕乎乎的,而电视里还在播放着他一无所知的歌手,唱着他一无所知的歌儿。

从今往后,自己不再属于任何公司和机构了,将孤独一人生活下去。不管愿意不愿意,这就是现实,而其中自有其悠游自在之处。

威一郎假装没听见,抚摸着小太郎的脑袋,继续喝闷酒。

虽然这是俳句的真实含意,但对于写俳句的自己来说却如同天方夜谭。自己所断言的一个人生活乐逍遥,说到底不过是逞个强罢了。

她多半是想说,给它吃狗粮以外的东西,会养成坏毛病吧。可是,现在只有小太郎愿意搭理他。

不过,他也希望通过这个诗句,来给懦弱的、自暴自弃的自己打打气。

这时,小太郎摇头摆尾地找他来了,他刚夹了一筷子炖菜给它,就被妻子看见了,阻止道:“啊,不要给它吃。”

这一点,别人也许能够体察一二吧。

他更希望有人给自己空了的酒杯斟满酒,可是没有人给他倒,只得自斟自饮了。

当然,他深知现实是残酷的。虽然说什幺乐逍遥,实际上自己却整天忧心忡忡的。

电视机里传出了歌声。红白歌战①好像已经开始了。女儿随着歌声哼唱着,儿子和妻子聊着歌手的八卦。而威一郎无论对歌手还是歌曲都毫无兴趣。

威一郎脑子里渐渐浮现出半个月前发生的事。

今年的炖菜做得还凑合,醋拌鲜鱼酸了点。他想这幺说,又怕挨妻子“那就别吃”的奚落,就没有吭声,去夹黑豆吃了。

每年十一月末到十二月初,都会有很多人给他寄送礼品来。有食品盒或点心类,也有领带或围巾,乃至品种繁多的花束。

威一郎咳嗽一声,喝了一口酒。

这些礼品从狭窄的玄关一直摆到哲也住的房间,妻子每年都叫唤“写感谢信写得手都酸了”。

女儿说出这种话来,妻子也无动于衷吗?威一郎实在搞不明白儿子、女儿,还有妻子,他们到底是怎幺想的。

谁知从去年岁末开始,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真是这幺回事吗?大家想要从自己身边离开倒是真的吧。顿时一种寂寞感袭上心头,威一郎瞅了妻子一眼,妻子正专心地吃着醋拌鲜鱼。

礼品的数量骤然减少了,不但哲也的房间空着,过了圣诞节之后,也只是在玄关旁边孤零零放了几个而已。而且还都是朋友送的,与公司业务相关的那些人的礼品,几乎一份也没有了。

“肯定是个负担,不过,能少受点罪……”

妻子见了,就说:“今年真少啊。”

“房租怎幺办呢?”

威一郎假装没听见,没有搭腔。“我退休了,没有办法。”其实他想这幺说,又没有勇气说出来。

065

“现在,贺年片也越来越少了,慢慢地你会被人遗忘了吧……”

“可是上班要花一个小时呢。电车又挤。”

威一郎轻轻地对另一个自己说着,闭上了眼睛。

“家里不够你住的吗?”

从起居室那边传来了妻子和女儿叽叽喳喳说笑的声音。有那幺可笑吗?威一郎听着她们的说笑声,越发觉得无论妻子也好,孩子也罢,都和自己属于完全不同的生物。

威一郎听妻子说过,就点了点头。女儿又说:“我正考虑要不要在单位附近租房子呢。”

说笑声消停下来后,威一郎慢慢伸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点了一支。

从立刻回答这点看,还是女儿可爱。可是,她又加上一句:“最近,人手不足,所以经常得加班……”

自从当了董事后,他就戒了烟。在各种商谈或会议上抽烟,会影响别人,也不利于工作。他觉得职位越高就越要戒烟,可退休以后,一点点抽得倒多了起来。

“当然不乐观了。”

虽说已经习惯了不抽烟,但是,整天这幺无所事事的,就不由得想抽了。

“你那边呢?”

不可思议的是,一旦拿起烟来,望着袅袅上升的烟雾,他就陷入了还在工作的错觉之中。

这小子的冷淡让他很失望,便转向女儿美佳问道:

抽完了一支烟,他重新一张张地看起了贺年片。

儿子在一家家电厂工作。找工作的时候,儿子经常来征询自己的意见,现在这个态度,是觉得跟父亲说不说都没有意义了吧。

除去广告贺年片,他看了一遍其余的贺年片,似乎还有人不知道自己退休的事。

“还行吧。”儿子爱搭不理地答道。

是否有必要再通知一次呢,还是算了呢?威一郎犹豫不决。

“就是公司的情况。”

不过,最让他高兴的,还是在印刷的贺年片最边上写的几句通报近况的话。

“什幺怎幺样……”

比如,“一向可好?”“承蒙您关照了。”等等,尽管是千篇一律的套话,但亲笔写的字,让他感到格外温馨。

“你现在工作怎幺样?”

他继续看下去。看到了一张以前给自己当过秘书的、名叫大浦的女性的贺年片。

大家一直默默地吃着饭,威一郎向儿子问道:

在她和宠物猫一起拍的照片旁边,印着“新年快乐!”。不过,在旁边还写了一句“请您有空常来公司看看”。

正是出于上述考虑他才决定这样做的。然而,他同时也感觉自己的存在忽然之间变得无足轻重了。

威一郎退休之后,她应该还继续担任新上司的秘书,看样子她还没有忘记自己。

说实话,大过年的,区区一万日元也不是给不起孩子们。只是,即便他想要保持做父亲的权威,毕竟也是有限的。生活会越来越拮据,这是明摆着的。既然如此,不如趁早打住比较保险。

虽然她写了“请您常来公司看看”,不过,现在的他是不可能去公司的,如果她想和自己见个面的话,可以请她吃个饭。

老爸退休了,没法子的事。也许他们这幺想,威一郎心里当然更不是滋味了。

回想起来,每年情人节的时候,她都会送给自己巧克力。虽然不是很贵的巧克力,但她递给自己的时候,那副害羞的表情十分可爱。

孩子们看来都能理解,没有吭气,吃起饭来。

但是,去年的情人节,她什幺也没有送给自己。

于是,他说:“今年没有红包了。”

这也没什幺可奇怪的,自己退了休,已经不是她的上司了,但他还是觉得失落。

了。威一郎就不打算再给孩子们红包了。

“唉,有什幺法子……”

他自言自语着,拿起了下一张,不禁立刻盯着看起来。

可现在退了休,连自己的零花钱都不富裕,再说孩子们也都挣钱

在两个大大的金箔字“贺正”旁边,印着站在鲜花装点的酒吧门口的老板娘的玉照。

虽说钱不多,却象征着做父亲的威严,孩子们也因为能得到钞票,欢欢喜喜地接过来。

这张贺年片是银座一家名叫“真琴”的酒吧寄来的。

信封里面各塞一万日元,还分别给他们写几句话。给儿子写的一般是“今年注意身体,好好工作”。给女儿则写上一句“多帮妈妈做家务,该找个对象了吧”等等。

“新年过后,从正月五日开始营业。”在这句话下面,写着“老板娘,村冈真琴”。

以前除夕夜的时候,他都要给每个孩子一个红包。

没有退休以前,自己经常光顾这个店的。

到此为止和往年没有什幺不同,但接下来的事就让威一郎稍稍悬起了心。

他退休前十年开始,老板娘从“神庙”店出来自己单干,开了这个店。十年来,威一郎一直频繁地把她的店作为应酬的场所。

“辛苦了。”大家都举杯一饮而尽。

那时候,到底在她的店里消费了多少,数也数不清了,当然花的都是公司的钱了。现在回想这些,时光也不会倒流。

然后,威一郎举起酒杯,说道:“今年,大家辛苦了。”

“您得多支援我,多帮忙啦。”因为老板娘这一句话,他便成了常客,当然也还因为对她颇有好感。

这样的排序从孩子们懂事时起一直延续到现在。大家先往酒杯里倒了屠苏酒①

事实上,多次约会之后,威一郎曾经和她在饭店里过了一夜。

起居室的桌子比较矮,所以准备了榻榻米座椅,威一郎坐在长方形桌子的最右边,对面是哲也和美佳,妻子坐在他旁边。

她说自己是北九州出身,却是个皮肤白皙的美人,脑子也很灵活。只是没想到,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爽快得过了头,缺少点情趣。不过,能够和老板娘这幺亲密,还是令威一郎深感幸运和自豪。

“好了,大家吃饭吧。”妻子招呼道,随即大家都坐到饭桌前。

当然这种事是两个人的秘密,不能到处炫耀的。

“哼,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理我……”威一郎克制着没把这话说出来,继续看他的报纸。

当公司问他去不去大阪的分公司时,他拒绝了,一方面也有因为去了那边,就见不到这位老板娘的缘故。

威一郎想埋怨一句,又咽了回去。哲也只是朝他点点头,便立刻去厨房,跟妈妈聊起来。

后来他就退了休,最让他难受的是不知该怎幺把这件事告诉老板娘。当他终于下决心告诉她时,她只是点点头,淡淡地说“哟,是吗,真是遗憾哪”。

除夕夜又不上班,这孩子干什幺呢?威一郎这幺想着,看起报纸来。这时,玄关的门开了,哲也回来了。

她的冷淡让威一郎感到很失望,也许她早已从公司的其他董事嘴里听说自己退休的事了吧。

“是啊……”妻子冷淡地答道。

参加完公司的欢送会,他曾去了趟“真琴”,总感觉她没有了过去的情意绵绵。难道说在老板娘的心里,他们曾经共同拥有的回忆已经结束了吗?他感到无比惆怅。

威一郎逐个看了一遍菜肴,对端着一盘黑豆进来的妻子说:“哲也怎幺还不回来?”

那是他最后一次去“真琴”,退休以后根本没有可能去那样奢侈的地方了。

看了三十分钟后,他再次去了起居室,这回桌上摆上了几盘过年的菜,有炖菜和醋拌生鱼等等。可是儿子哲也好像还没有回来。

纵然如此,威一郎还是经常想起她来。也想过给她打个电话,可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就没有打。

只有小太郎歪着脑袋凑了过来。想想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傻等着也不像话,便又返回自己屋里去,先看一会儿电视再说吧。

去年正月,她还是寄来了贺年片,在那张和今年同样的照片下面,写了一句:“你好吗?”

说是年夜饭,其实都是买来的半成品,她们俩怎幺还做这幺半天呢。

过了一年之后,这次寄来的贺年片上,只印着“贺正”两个字和照片,一个字也没有写。

到了傍晚,六点半的时候,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起居室一看,根本没有儿子的影子,妻子和女儿还在厨房忙做饭呢。

“连一句话都不能写写吗?”

可是,现在退了休,从早到晚都闲得没事干。

就算对着照片里的老板娘说什幺,她也不会回答的。

今年岁末,威一郎也打算照老规矩,等全家人都到齐了,自己再坐到饭桌前。

威一郎知道,董事时代那奢靡浪漫的回忆也和这张贺年片一起远去了。

平时孩子们都各忙各的,不能全家一起吃晚饭,所以,至少在岁末要享受一次合家团圆的快乐。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虽然很明白这一点,但内心深处,依然还有一个拒绝接受的自己。威一郎闭上了眼睛。

每年的除夕夜,大谷全家人都会聚到家里来,吃一顿年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