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利尔举起手，做出投降状，他把椅子向后一推，站了起来。
艾莉把德利尔从桌子上递过来的纸团成一团，丢向他。纸团砸在他的眼镜上弹了回来。她说：“给我出去。”
“那我的钾呢？”詹姆斯说。
他喝完最后一点可乐。“我也不肯定。但我觉得……你的所作所为有点奇怪。像是你不愿意别人注意到你。”
德利尔打开门，格拉黛丝正弯腰驼背地贴着门，结果整个人差一点跌到了厨房里。她抬头看着他，大声说：“我可没偷听。”
艾莉盯着他说：“你怎么如此肯定，激素先生？”
德利尔扬起一边眉毛看着艾莉，后者则用两只手捂着脸，喃喃地说：“天呐。”
德利尔向后一靠。“你是可以，但你不会那么做。”
詹姆斯拉拉艾莉的衣袖。“他还会不会给我弄点钾来？”
“等等。”艾莉说，“我可没说你放学后能来我家。事实上，对于你去校务处偷查我家地址这件事，我还很生气。我可以去举报你。”
格拉黛丝直起身体，上下打量德利尔。“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她喊道。
德利尔一拍桌子。“听起来值得一试。说好了。我明天给你送来。”
“吉尔德罗巷。”德利尔也喊道。
“做实验。我要参加全国学校青年科学比赛。我已经进决赛了。”
“太有意思了！”格拉黛丝慢慢地喊道，“这个国家里就有一条吉尔德罗巷。距离这里不远。”
“当然可以。”德利尔若无其事地说，“我可以给你弄点钾。他们不会发现的。科学实验室乱七八糟的。你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我知道。”德利尔说，“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詹姆斯！”艾莉惊诧地喊道，“你怎么能叫德利尔去给你偷东西！”
詹姆斯说：“奶奶，你为什么要对他喊？”
“你能不能给我找一点钾？”
“他是外国人。对外国人就得这么说话。”
“是的。事实上，明天午休时间我就会去那里。”
“奶奶，他是土生土长的威根人。他和艾莉是同学。他听得懂你说话，是不是，德利尔？”
“等一下。”詹姆斯说道，“你刚才说你能进科学实验室？”
“啊。”格拉黛丝用正常的音量说，“德利尔。这名字怎么这么怪？”
“我也不知道！”他咧开嘴笑了，“我估摸是我体内的激素在作祟吧。我浑身上下都是激素。我这个人有点晚熟。有段时间，我还以为自己是同性恋，后来我才意识到我并不喜欢男人，但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你。”他举起手掌，“就是这样。”
“我的外祖父母来自巴巴多斯。他们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来这里的。他们希望能融入当地的环境里，于是就给我妈妈和我的舅舅们起了地道的英国名字。可他们给他们的孩子都起了古老的巴巴多斯名字。我想这表示要回归我们的根。我或许会给我的孩子取名叫阿尔夫和梅布尔。”
艾莉不安地动了动。“你想说什么，德利尔？”
格拉黛丝哈哈笑了起来，对艾莉说：“啊，他真有趣。”她看着德利尔，说：“你还会再来吗？”
德利尔耸耸肩说：“我也不清楚。我就是想再见见你。你都没感觉到我今天上英文课时一直在看你？”
他把手背放在嘴巴一侧，模仿美国口音道：“明天我送钾来，但你看不到我，好吗？”
艾莉举起一只手，“等等。你从校务处里拿到了我的地址。这真是太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奶奶笑了，德利尔向大门走去。他在边柜边上停下来，拿起达伦和朱莉的相片。“这就是你爸爸妈妈吗？”他问艾莉。
德利尔热情地点点头。“如果你在班上注意过我——但你显然没有——那你就会意识到，无论是在课间休息还是午休，都看不到我的影子。那是因为我一直在忙。我在学校里其实都没有几个伙伴。事实上，我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所以我主动提出帮忙。校务处、艺术系、英文系、科学实验室……我就是做一些清洁、整理和归档的工作。我能了解到很多有趣的东西。我能看到档案，而根本没人注意到我在看档案。事实上，有些时候，大多数老师都忘了我也在。你真该听听我听到的对话。”
她移开目光：“是的。”
艾莉做了个鬼脸。“午休时间在那里帮忙？”
“他们在哪里？”
“我没有。”德利尔说着喝了一大口可乐。他打了个嗝，冲詹姆斯眨眨眼，“有时候，我午休时间去那里帮忙。整理文件什么的。”
艾莉没说话。詹姆斯说：“我爸在坐牢。”
艾莉眨眨眼。“什么？就为了拿到我家的地址，你偷偷溜进了校务处？”
“啊。”德利尔说着小心翼翼地把相框放回原处，“那你们的日子一定过得很不容易。你妈妈呢？”
德利尔哈哈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深沉浑厚：“天哪，不是那样的。我是从校务处的档案里找到你家地址的。”
艾莉无论到哪里都随身携带那份剪报。那张纸现在都已脆弱发黄，她每次换新钱包——现在不常换了——总会先从旧钱包里拿出剪报，放在新钱包里。她把剪报拿出来，交给德利尔。
“我才不去参加任何派对。可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她板起脸，“你该不会是跟踪我回来的吧？”
两子之母命丧醉酒驾驶员之手
“我大哥菲尔迪是麦手。”德利尔说，“他很棒的。我觉得你太小了，不然你也可以去。”
威根晚邮报，2013年7月13日
艾莉顿时满脸通红，詹姆斯注视着她说：“你要去参加派对？”
一名两子之母在车祸中重伤不治身亡，根据调查，肇事司机喝了四杯烈性啤酒，并闯了红灯。
德利尔把一张纸滑过桌面，交给她。“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给我打电话，我给你说说下星期派对的事。我在汉堡店看到你无意中把写了我电话号码的纸团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朱莉·奥默罗德现年四十一岁，是一家汽车经销公司的后勤管理员，家住威根的沃斯利梅森斯区，事发时是六月，她在下班开车回家途中遭遇了不幸。
艾莉说：“那个……你来这里做什么？”
特雷弗·布莱克曼五十二岁，是一名会计，提早下班后和同事去酒吧喝酒，然后开车回家。他在事故后的问询中告诉警方，他并没有注意到波尔斯托克路上的信号灯变成了红灯，就继续驾车穿过马路。
德利尔耸耸肩，瞥了一眼艾莉。“我们是在圣诞节前的地理课上看的。你不记得了吗？”
事发地点限速三十英里，而他驾驶的宝马车达到了车速每小时四十三英里，此外，他血液里的酒精浓度是法定限制的三倍。
“那你是为了好玩才去看人口统计资料的？”詹姆斯问。
奥默罗德太太驾驶的沃克斯豪尔科莎汽车被撞毁，消防员经过了半个小时的努力，才将她从汽车残骸中解救出来，但医务人员宣布她已当场死亡。
“我了解她那代人。”德利尔耸耸肩，“在她小时候，威根的少数族裔并不多。我看过人口统计资料。即便是在20世纪80年代，威根也没有多少黑人。集市上的商人除外。”
她的丈夫达伦·奥默罗德是一名建筑工人，他们育有两个孩子，分别是十一岁的艾莉和六岁的詹姆斯。
“这是实话。”詹姆斯抗议道，随即大叫起来，因为艾莉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
威根法医霍华德·史密斯在审讯时说，奥默罗德太太拥有充满期盼的生活，事发时是午休时间，她是要去订旅行团，带家人去巴黎迪士尼乐园游玩。
艾莉瞪了她弟弟一眼。“詹姆斯，别说了。”
布莱克曼被控危险驾驶致人死亡，并且将在下个月接受审判。
“她上年纪了。”詹姆斯说，“还有点……”他用手指在太阳穴边上晃了晃。
在德利尔看剪报的时候，艾莉没有说话。德利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剪报交还给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有无话可说的时候。最后，德利尔轻声说：“真惨。”
“不要紧。”德利尔环顾厨房，“我听过更难听的话。”
“是的。”艾莉说着陪他走到门边，“太惨了。”
“真对不起。”这是艾莉第十五次道歉了。她、德利尔和詹姆斯坐在小餐桌边喝超市自制可乐。格拉黛丝在客厅，艾莉给她下了死命令，只许她坐在那里看电视，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打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