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什长——军队里管辖十人的小头目,有如后来的班长。
[7] 戴白顶子的——指第四回里戴砗磲顶子的人。
[9] 挡过驾——清朝官场习惯:拒绝见客,由仆人向之口称挡驾,表示不敢当,客气话,一般用来对付不愿会见的,或地位较高、不敢接见的官员。
[6] 戈什哈——简称戈什,满洲话护卫的译音,是督抚等高级官员的侍从武弁。
[10] 土栈——贩运、囤积鸦片的商行。
[5] 总兵——管辖一镇的武官,后文也称镇台、总镇。清朝兵制:汉人军队用绿旗,叫做绿营兵,分驻各省。一省最高的军官叫提督(提督军务总兵官的简称),下设镇(总兵)、协(副将)、营(参将、游击、都司、守备)、汛(千总、把总)四级。下文“副将”就是副总兵,也称协台、协镇。
[11] 会审公堂——就是会审公廨,当时设在上海租界里的司法审判机关,是帝国主义借口治外法权以实行政治侵略的具体表现之一。按照规定,凡是中外互控的案件,都由会审公堂的中、英、美、法四国的会审官会同审理,实际上大权完全操在外国会审官手里,中国会审官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因为会审公堂是后来设立的,并且为了和中国原有的官署有所区别,习惯就称会审公堂为新衙门。
[4] 军功出身——由于具有某种资格(如举人、进士、军功、行伍)而获得官职,这种资格叫做出身。军功出身,指因为参与军事有功而获得做官的资格。
[12] 大花样——当时捐官有海防事例、郑工事例等名目,每一事例中,又有新班先用、新班即用、新班遇缺先、新班遇缺间、本班尽先等花样,看捐钱的多寡,以定捐班轮流补缺的先后次序。大花样是花样中最优越的一种,就是大八成。参看第四回“大八成”注。
[3] 钱侩——侩,就是下文所指的“市侩”。从前把拉拢买卖双方交易,从中取利的人叫做牙侩,也叫掮客,后来便以市侩通称唯利是图的商人。这里指经营钱庄的商人,所以称为钱侩。
[13] 外补——当时官员的实缺,由中央政府任命的叫做内放(也作外放,放到外省的意思)。道员的缺分,原则上应由中央任命,但也规定了少数几个缺位,由外省督抚呈请任用,叫做外补。
[2] 倒帐——商店倒闭,亏欠别人的银钱不能偿还,叫做倒帐。
[14] 小班子——指吏目、巡检、典史一类佐杂人员的班次。
[1] 殊礼——特别客气的待遇。
[15] 禀帖——属员或老百姓向官署长官禀事的帖子。
正这么想着,又看见一个家人,拿一封信进来递给我,说是要收条的。我接来顺手拆开,抽出来一看,还没看见信上的字,先见一张一千两银子的庄票[23],盖在上面。正是:方才悟彻玄中理,又见飞来意外财。要知这一千两银子的票是谁送来的,且待下回再记。
[16] 打点——这里指用财物进行活动,就是行贿,后文第四十六回“继之便打点到南京去禀谢”,打点却是收拾、料理的意思。
我连忙问是甚么笑话。高升道:“就是那边苟公馆的事。昨天那苟大人,不知为了甚事要会客,因为自己没有大衣服[20],到衣庄里租了一套袍褂来穿了一会。谁知他送客之后,走到上房里,他那个五岁的小少爷,手里拿着一个油麻团,往他身上一搂,把那崭新的衣服,闹上了两块油迹。不去动他,倒也罢了;他们不知那个说是滑石粉可以起油的,就糁上[21]些滑石粉,拿熨斗一熨,倒弄上了两块白印子来了。他们恐怕人家看出来,等到将近上灯未曾上灯的时候,方才送还人家,以为可以混得过去。谁知被人家看了出来,到公馆里要赔。他家的家人们,不由分说,把来人撵出大门,紧紧闭上;那个人就在门口乱嚷,惹得来往的人,都站定了围着看。小的那时候,恰好买东西走过,看见那人正抖着那外褂儿,叫人家看呢。”我听了这一席话,方才明白吃尽当光的人,还能够衣冠楚楚[22]的缘故。
[17] 巡捕——清朝各省督抚等官署里设置文武巡捕,负责传宣和护卫。后文第十回里所指的“巡捕”,却是对租界警察的专称。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早起,继之果然早饭也没有吃,就到关上去了。我独自一个人吃过了早饭,闲着没事,踱出客堂里去望望。只见一个底下人,收拾好了几根水烟筒,正要拿进去,看见了我,便垂手站住了。我抬头一看,正是继之昨日说的高升。因笑着问他道:“你家老爷昨日告诉我一个旗人在茶馆里吃烧饼的笑话,说是你说的,是么?”高升低头想道:“是甚么笑话呀?”我说道:“到了后来,又是甚么他的孩子来说,妈没有裤子穿的呢。”高升道:“哦!是这个。这是小的亲眼看见的实事,并不是笑话。小的生长在京城,见的旗人最多,大约都是喜欢摆空架子的。昨天晚上,还有个笑话呢。”
[18] 刑名师爷——管理诉讼等司法案件的幕友。
我笑道:“不是我这么一激,那里听得着这段新闻呢。但是大哥不同他办,总有别人同他办的,不知这件事到底是个怎么样结果呢?”继之道:“官场中的事,千变万化,那里说得定呢。时候不早了,我们睡罢,明日大早,我还要到关上去呢。”说罢,自到上房去了。
[19] 白折子——用白纸折叠而成的呈文纸,分全折五开半,半折三开半两种。
我说道:“这又奇了,怎么有这半个缺起来?”继之道:“大约这个缺是一回内放,一回外补的,所以要算半个。你想这么说法,那道员的大花样有甚用处?谁还去捐他?并且近来那些道员,多半是从小班子[14]出身,连捐带保,迭起来的;若照这样平地捐起来,上头看了履历,就明知是个富家子弟,那里还有差事给他。所以那钟雷溪到了省好几年了,并未得过差使,只靠着骗拐来的钱使用。上海那些钱庄人家,虽然在公堂上存了案,却寻不出他这个人来,也是没法。到此刻,已经八九年了。直到去年,方才打听得他改了名字,捐了功名,在这里候补。这十几家钱庄,在上海会议定了,要问他索还旧债,公举了一个人,专到这里,同他要帐。谁知他这时候摆出了大人的架子来,这讨帐的朋友要去寻他,他总给他一个不见:去早了,说没有起来;去迟了,不是说上衙门去了,便说拜客去了;到晚上去寻他时,又说赴宴去了。累得这位讨帐的朋友,在客栈里耽搁了大半年,并未见着他一面。没有法想,只得回到上海,又在会审公堂控告。会审官因为他告的是个道台,又且事隔多年,便批驳了不准。又到上海道处上控。上海道批了出来,大致说是控告职官,本道没有这种权力去移提到案;如果实在系被骗,可到南京去告……云云。那些钱庄帮得了这个批,犹如唤起他的睡梦一般,便大家商量,选派了两个能干事的人,写好了禀帖[15],到南京去控告。谁知衙门里面的事,难办得很呢,况且告的又是二十多万的倒帐,不消说的原告是个富翁了,如何肯轻易同他递进去。闹的这两个干事的人,一点事也不曾干上,白白跑了一趟,就那么着回去了。到得上海,又约齐了各庄家,汇了一万多银子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打点[16]到了,然后把呈子递了上去。这位大帅却也好,并不批示,只交代藩台问他的话,问他有这回事没有:‘要是有这回事,早些料理清楚;不然,这里批出去,就不好看了。’藩台依言问他,他却赖得个一干二净。藩台回了制军,制军就把这件事搁起了。这位钟雷溪得了此信,便天天去结交督署的巡捕[17]、戈什哈,求一个消息灵通。此时那两个钱庄干事的人,等了好久,只等得一个泥牛入海,永无消息,只得写信到上海去通知。过了几天,上海又派了一个人来,又带了多少使费,并且带着了一封信。你道这封是甚么信呢?原来上海各钱庄多是绍兴人开的,给各衙门的刑名师爷[18]是同乡。这回他们不知在那里请出一位给这督署刑名相识的人,写了这封信,央求他照应。各钱庄也联名写了一张公启,把钟雷溪从前在上海如何开土栈,如何通往来,如何设骗局,如何倒帐卷逃,并将两年多的往来帐目,抄了一张清单,一齐开了个白折子[19],连这信封在一起,打发人来投递。这人来了,就到督署去求见那位刑名师爷,又递了一纸催呈。那刑名师爷光景是对大帅说明白了。前日上院时,单单传了他进去,叫他好好的出去料理,不然,这个‘拐骗巨资’,我批了出去,就要奏参的。吓的他昨日去求藩台设法。这位藩台本来是不大理会他的,此时越发疑他是个骗子,一味同他搭讪着。他光景知道我同藩台还说得话来,所以特地来拜会我,无非是要求我对藩台去代他求情。你想我肯同他办这些事么?所以不要会他。兄弟,你如何说我势利呢?”
[20] 大衣服——一种袍褂,比便服郑重、比蟒袍补服简单的常礼服,是会客的时候穿的,也叫官服。
继之道:“这么说,我倒不能不告诉你了。这个人姓钟,叫做钟雷溪。”我抢着说道:“怎么不‘钟灵气’,要‘钟戾气’呢?”继之道:“你又要我说故事,又要来打岔,我不说了。”吓得我央求不迭。继之道:“他是个四川人,十年头里,在上海开了一家土栈[10],通了两家钱庄,每家不过通融二三千银子光景;到了年下,他却结清帐目,一丝不欠。钱庄上的人眼光最小,只要年下不欠他的钱,他就以为是好主顾了。到了第二年,另外又有别家钱庄来兜搭了。这一年只怕通了三四家钱庄,然而也不过五六千的往来。这年他把门面也改大了,举动也阔绰了。到了年下,非但结清欠帐,还些少有点存放在里面。一时钱庄帮里都传遍了,说他这家土栈,是发财得很呢。过了年,来兜搭的钱庄,越发多了。他却一概不要,说是我今年生意大了,三五千往来不济事,最少也要一二万才好商量。那些钱庄是相信他发财的了,都答应了他:有答应一万的,有答应二万的,统共通了十六七家。他老先生到了半年当中,把肯通融的几家,一齐如数提了来,总共有二十多万,到了明天,他却‘少陪’也不说一声,就这么走了。土栈里面,丢下了百十来个空箱,伙计们也走的影儿都没有。钱庄上的人吃一大惊,连忙到会审公堂[11]去控告,又出了赏格,上了新闻纸告白,想去捉他;这却是大海捞针似的,那里捉得他着。你晓得他到那里去了?他带了银子,一直进京,平白地就捐上一个大花样[12]的道员,加上一个二品顶戴,引见指省,来到这里候补。你想市侩要入官场,那里懂得许多。从来捐道员的,那一个捐过大花样?这道员外补[13]的,不知几年才碰得上一个,这个连我也不很明白;听说合十八省的道缺,只有一个半缺呢。”
[21] 糁上——敷在上面、和在上面。
我因问道:“这又是甚么故事,可好告诉我听听?”继之笑道:“你见了我,总要我说甚么故事,你可知我的嘴也说干了;你要是这么着,我以后不敢见你了。”我也笑道:“大哥,你不告诉我也可以,可是我要说你是个势利人了。”继之道:“你不要给我胡说!我怎么是个势利人?”我笑道:“你才说他的功名要丢快了,要丢功名的人,你就不肯会他了,可不是势利吗?”
[22] 楚楚——光鲜齐整的样子。
继之说话时,早来了一个底下人,见继之话说的高兴,闪在旁边站着。等说完了话,才走近一步,回道:“方才钟大人来拜会,小的已经挡过驾[9]了。”继之问道:“坐轿子来的,还是跑路来的?”底下人道:“是衣帽坐轿子来的。”继之哼了一声道:“功名也要丢快了,他还要来晾他的红顶子!你挡驾怎么说的?”底下人道:“小的见晚上时候,恐怕老爷穿衣帽麻烦,所以没有上来回,只说老爷在关上没有回来。”继之道:“明日到关上去,知照门房,是他来了,只给我挡驾。”那底下人答应了两个“是”字,退了出去。
[23] 庄票——就是票纸,参看第五回“票纸”注。
当下继之对我说道:“你不要性急。因为我说那狗才穷的吃尽当光了,你以为我言过其实,我不能不将他们那旗人的历史对你讲明,你好知道我不是言过其实,你好知道他们各人要摆各人的架子。那个吃烧饼的旗人,穷到那么个样子,还要摆那么个架子,说那么个大话,你想这个做道台的,那家人咧、衣服咧,可肯不摆出来么?那衣服自然是难为他弄来的。你知道他的家人吗?有客来时便是家人;没有客的时候,他们还同着桌儿吃饭呢。”我问道:“这又是甚么缘故?”继之道:“这有甚么缘故,都是他那些甚么外甥咧、表侄咧,闻得他做了官,便都投奔他去做官亲;谁知他穷下来,就拿着他们做底下人摆架子。我还听见说有几家穷候补的旗人,他上房里的老妈子、鸦头,还是他的丈母娘、小姨子呢。你明白了这个来历,我再告诉你这位总督大人的脾气,你就都明白了。这位大帅,是军功出身[4],从前办军务的时候,都是仗着几十个亲兵的功劳,跟着他出生入死;如今天下太平了,那些亲兵,叫他保的总兵[5]的总兵,副将的副将,却一般的放着官不去做,还跟着他做戈什哈[6]。你道为甚么呢?只因这位大帅,念着他们是共过患难的人,待他们极厚,真是算得言听计从的了,所以他们死命的跟着,好仗着这个势子,在外头弄钱。他们的出息,比做官还好呢。还有一层:这位大帅因为办过军务,与士卒同过甘苦,所以除了这班戈什哈之外,无论何等兵丁的说话,都信是真的。他的意思,以为那些兵丁都是乡下人,不会撒谎的。他又是个喜动不喜静的人,到了晚上,他往往悄地里出来巡查,去偷听那些兵丁的说话,无论那兵丁说的是甚么话,他总信是真的。久而久之,他这个脾气,叫人家摸着了,就借了这班兵丁做个谋差事的门路。譬如我要谋差使,只要认识了几个兵丁,嘱托他到晚上,觑着他老人家出来偷听时,故意两三个人谈论,说吴某人怎样好怎样好,办事情怎么能干,此刻却是怎样穷,假作叹息一番,不出三天,他就是给我差使的了。你想求到他说话,怎么好不恭敬他?你说那苟观察礼贤下士,要就是为的这个。那个戴白顶子的[7],不知又是那里的什长[8]之类的了。”我听了这一番话,方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