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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佛医

又闲聊了几句,众人各自回禅房歇息去了。

觉空禅师道:“不过思邈兄长住的地方还是长安,诸位不是要去长安吗?说不定在长安能遇见他。天门道长的引荐书你们还是好生收着,到时见了孙思邈也好有个由头。”

第二日,柳如莲早早起来,在院子里遇到了苏巧珍。苏巧珍独自一人在院子里漫步,神情气色似乎比昨日好了很多。

众人的情绪立马低落了下来,这次没有见到,不知今生今世是否还有机会见上一面呢?

同样作为女子,柳如莲对苏巧珍很是同情,莫名其妙地对爱情生出了一丝恐惧,想象着要是自己遇到苏巧珍这样的情况该如何。还是不想为好,想想真可怕。电光火石一般,柳如莲脑海闪过孟诜的名字,他会不会是刘郎一样的人呢?不会的!绝不会的!又在心里自嘲:会不会又与自己有何关系呢?

觉空禅师道:“思邈兄四处游历,采集药草,常不知所踪。”

不想,苏巧珍主动与柳如莲打起招呼来,两人相视一笑。苏巧珍有些突兀地问道:“你知不知道如何在放下一个人的同时再去爱一个人?”

孟诜道:“不知大师是否知道他的去向?”

放下一个人的同时再去爱一个人?还未经历爱情的柳如莲懵了,许久也回答不出来。

听禅师这么一说,孟诜差点忘了此番来空了寺最重要的目的是见孙思邈一面,于是赶紧掏出天门道长的引荐书给觉空禅师看。觉空禅师看了,遗憾地说:“你们来得不巧,孙思邈不久前离开了峨眉。”

苏巧珍扑哧一笑:“难为妹妹了。你这么小,哪懂得男女情爱之事呢!”

觉空禅师想起孟诜等人是从武当山而来,便问:“你们可见过武当山的天门道长?”

其实苏巧珍也不过比柳如莲大两岁而已,因为自己经历过一场撕心裂肺的爱,故心理上觉得比柳如莲成熟很多。

众人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揣测着觉空禅师最后两句话到底是何意图,但终究还是因为太过玄妙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是禅语也不便追问禅师,只好留待日后参悟吧。

苏巧珍又问:“妹妹要去哪里?”

空觉禅师道:“随缘。”

柳如莲道:“去长安找天音仙子。”

孟诜又问:“那到底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巧珍姑娘呢?”

“天音仙子?”苏巧珍大惊。

觉空禅师说了一句让大家摸不着北的禅语:“好了(liǎo)好了(liǎo),不了不好。”

“怎么,姐姐认识?”

孟诜的疑问正是众人的疑问。

“何止认识!她是我亲姑妈啊!”苏巧珍几乎叫了起来。

孟诜却提出一个疑问:“假如巧珍姑娘知道了刘郎是张翰所扮会有怎样的后果?”

这下轮到柳如莲吃惊了,这也太巧了啊!这时,孟诜三兄弟恰好走了出来,柳如莲连忙将天音仙子就是苏巧珍姑妈的事告诉了他们。孟诜三兄弟甚是欢喜,与苏巧珍约定同行,一起去长安。

韦桓奉承道:“大师高明,把医术与佛法相结合后,既治其身又治其心。妙哉!”

经过数月的辛劳跋涉,孟诜一行终于抵达了此次游学的最终目的地长安。“朱雀门”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赫然在目,在斜阳的映照下显得瑰丽堂皇。透过拱形的城门可以窥见城内依然穿梭如织的人流,这显示作为皇城的长安比扬州以及他们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繁华,更不用说区区一个汝州了。

觉空禅师道:“韦公子甚是聪慧。巧珍姑娘,病不在身,而在心。与医术稍微不同的是,佛法治病救人重在治其心。”

除了苏巧珍习以为常外,其他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雀跃,兴奋写在了脸上,他们驻足仰望高大巍峨的城门,这将是他们梦开始的地方。而二十多年前孟诜的母亲柳桂芩也曾驻足回望朱雀门,但却是她噩梦的开始,直到现在这个噩梦还没有结束。

韦桓因暗地爱慕柳如莲的缘故,对这等事尤为敏感,故全看懂了,忍不住想卖弄一番,道:“巧珍姑娘爱上浪子刘郎,刘郎与巧珍私奔到峨眉,刘郎始乱终弃,巧珍不明其意故想寻死。大师就设计让巧珍明白自己被抛弃的原因,让她释怀,大师再用佛法开释她,让她彻底放下。大概就是这样,大师,不知在下说得对与否?”

孟诜等人已踩在了长安的青石板路上,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热闹繁华的程度让他们仿佛置身梦中。两旁酒楼鳞次栉比,各色商铺林立,铺中面具、香扇、泥人、冠梳等应有尽有,更有描金绸缎、古玩字画、步摇珠翠、螺钿漆器,琳琅满目。街上杂耍艺人也让孟诜等人眼花缭乱,有花弹空竹、踏滚木、走索、水傀儡、吞刀吐火,还有花拳绣腿、刀剑功夫,瓦肆里围得水泄不通,喝彩声不绝于耳。

张翰道:“大师,在下真是受之有愧,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大师才是真正的幕后高人。说实在的,在下迟钝,只看明白五六分。”

韦桓趁众人观赏杂耍的时候,偷偷地跑到对面的商铺买了一把冠梳放入包中。

觉空禅师道:“张公子已经差不多治好了巧珍姑娘的病,不知诸位看明白没有?”

韦桓回到人群中,柳如莲无意中的一问“你刚才去哪了”让他满脸通红,幸好精彩火爆的杂耍又把柳如莲的目光拉了过去。

孟诜等人迅速报上自己的姓名,并告知来意。

孟诜等人在苏巧珍的引领下一边游玩一边朝长安天音仙子的住处天音阁走去。

苏巧珍离去后,觉空禅师才有闲暇顾及孟诜等人,打听他们的来历。

人流渐渐稀少,来到一条幽静的小巷,已经没有了长安闹市的喧嚣,在小巷的尽头就是天音阁了。一块五弦琴模样的牌匾镌刻着“天音阁”三个飘逸的大字,别有一番风味。虽处幽僻之所,但天音阁确是长安名流心驰神往的地方,天音仙子成名十余年,其冠绝长安的琴技让多少达官贵人、风流雅士慕名而来,又有多少附庸风雅之人被拒之门外。天音仙子的弹奏不仅能愉悦耳目、净化心灵,还能够治疗疾患,要想听天音仙子弹奏一曲绝非易事。名门望族不一定入她的法眼,金银珠宝也诱惑不了她,只要你懂她的琴,你真实地被需要,她分文不取。往往看似不可能的下里巴人却往往成为她的座上客,羡煞那些自以为是的公子哥儿。

觉空禅师邀请女子在空了寺多住些时日,以便让峨眉山的风光驱散心中的阴霾。女子想了想,答应下来。最后女子告知,自己的名字叫苏巧珍,谢过觉空禅师,只身一人回禅房歇息去了。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传奇女子?孟诜等人浮想联翩,轻轻地走进了天音阁。

觉空禅师善意又神秘地一笑:“这个就需要姑娘自己慢慢参悟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过这声并非人声,而是琴声。天音仙子今日拒绝了所有人的预约,只想一个人安静地为自己弹奏一曲。连日来为应酬权赫有些累了,险些遗失了自己的内心。

女子不明:“既然放下了爱又如何去爱?”

天音仙子的琴声袅袅如烟雾般飘散出来,与霜儿朝夕相处,耳濡目染略懂音律的柳如莲听到第一个音符就蓦地停住了脚步。她还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曼妙的琴音,她的心变得如此安静。之前以为霜儿的琴声算是绝佳了,此刻看来霜儿的琴音真不可与天音仙子相提并论。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

“在放下爱的同时再去爱一个人。”

柳如莲专注听琴的神态感染了大家,见柳如莲停下了脚步,韦桓也停下了脚步。继而,孟诜、张翰也停下了脚步。甚而,经常听姑妈弹奏的苏巧珍也停下了脚步!

“什么方式?”

天音仙子此刻弹奏的曲子苏巧珍从未听过。这是天音仙子只为自己弹奏的曲子,从未与外人分享,因为这首曲子隐藏着她二十多年的秘密!

“非也。如果你学会了这样的方式,你也可以大胆地去爱。”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众人只听出了琴音的美妙,而柳如莲却听出了侵入骨髓的悲凉。

“那依大师之见,这世上是不是不应该有‘情爱’二字?”

苏巧珍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厅堂,又兴冲冲地上了阁楼,叫了一声:“姑妈!”

觉空禅师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入木三分,女子像被抽了一鞭子,心里震惊了:难道我爱的都是自己吗?

天音仙子露出惊喜的表情,道:“巧珍!这些日子你跑到哪去了?你娘找你找得好苦啊!”

“那就是了。与其说你爱他,不如说你爱上的是你爱上他的感觉。你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他带给你的种种快乐与满足,而一旦他的表现达不到你的期望时,你便焦灼、痛苦甚至怨恨,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归根结底你爱的还是你自己。”

苏巧珍快步走过去一把挽住天音仙子的手臂,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姑妈,先别说我的事,巧珍给你带来了几位稀客!走,快跟我下去!”

“是个人都会痛苦的。”

天音仙子步履轻盈,款款而来,风情万种。之前已从苏巧珍口中得知天音仙子年近五十,但此刻在孟诜等人的眼中风韵犹存,可知三十多年前的天音仙子是如何的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真不愧是天音仙子!琴音宛若天籁,容貌胜似仙女。孟诜等人大开眼界。

“那好。他若不爱你,你会不会痛苦?”

苏巧珍快人快语,向天音仙子介绍道:“这位是孟公子,这位是韦公子,这位是张公子。旁边这位有些害羞的就是我的好姐妹柳如莲!”

“当然爱!”女子不假思索地回答,似乎不让别人质疑她的爱。

孟诜向天音仙子行礼道:“在下见过天音仙子。”

女子虽然接受了现实,但心结依然没有打开。觉空禅师循循善诱道:“你真爱他吗?”

天音仙子仍一脸困惑,柔声问道:“巧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女子又何尝不想随缘?只是身处情网之中就像迷途之鸟不知其向。‘随缘’,轻轻巧巧两个字,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如果都能做到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了。”

苏巧珍道:“还是你们自己说吧。”

“既知是空,就要学会放下,万事随缘。”

孟诜道:“天音前辈,不知您是否认识霜儿姑娘?”

女子苦笑道:“大师所言极是。想想与刘郎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梦,一切成空。”

霜儿姑娘?天音仙子搜索记忆,缓缓道:“十多年前,我在汝州教一个叫霜儿的小姑娘学琴……”

女子缓缓走出禅房,觉空禅师趁机用佛法开释女子:“姑娘,人生无常,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姑娘又何必执着呢?”

柳如莲道:“正是她。那时候霜儿才十来岁,当年还是我家的丫环,爹还没有收她为义女。”

女子一下子释然了,这就是她在心中问了千遍万遍的问题答案。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其实这个答案她早已猜到,为何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来才甘心?良久,女子才说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你。”说完主动提出要离开禅房。张翰松了一口气,任务算是圆满完成。

天音仙子若有所思道:“对,我记得她当时在柳大人府中做婢女。我现在还不太明白,作为婢女怎么会有闲暇学琴呢,而且学琴的意志还很坚决。可惜我只教她学琴不到一年便匆匆离开了汝州……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霜儿已经长大成人了吧。”

虽然这话是觉空禅师教他说的,但经由自己的口说出来自己也不免觉得有些残酷,仿佛自己真成了负心汉“刘郎”。按照与觉空禅师的合计,女子听到这个回答可能有两种表现:一种是表情淡然,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模样,这就表示计划成功了一半;另外一种是,女子无法接受现实,情绪异常激动,大哭大闹。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张翰还得以刘郎的身份回忆与女子在一起的感受,并真心实意地请求女子原谅。张翰祈祷不要出现这种情况,这种情况太过于复杂,难以驾驭。

孟诜叹一口气道:“可惜霜儿姑娘已经去世了。”

张翰惊出一身冷汗,生怕女子掀帘而入,那他们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张翰按照觉空禅师的指示,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因为我已经爱上别的女子。”

孟诜说着从怀里掏出霜儿的遗物琴谱递给天音仙子:“这是霜儿最后留下来的东西,她弥留之际托在下一定要交到您手中。”

女子听觉空禅师这么一说只好又坐了下来。

天音仙子吃了一惊,打开那张琴谱,这不是十年前我为他做的曲子吗?怎么会在霜儿手中?想了一会儿,天音仙子才想明白,难怪十年前离开汝州时琴谱突然不见了,原来是霜儿偷去了。

女子有些激动,欲起身掀开帘子看一看刘郎的真面目,倒不是怀疑刘郎的真实性,而是想看看刘郎的表情。觉空禅师制止了她:“姑娘不可。如果这样,刘郎马上就走。”

但天音仙子隐瞒了事情的真相,淡淡地说道:“这是我送给霜儿的礼物。想不到,霜儿如花似玉的年纪就香消玉殒。霜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女子也没有怀疑,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来了,女子道:“我随刘郎从长安私奔到峨眉,为何你突然消失不见,弃我于荒野之中?我千辛万苦找到你,你却不给我一个解释,只说以后再也不要见面。这是为何?”

柳如莲把霜儿母女俩惨烈的故事讲给了天音仙子听。

张翰道:“我得了风寒声音有些变化。”

悲伤漫过天音仙子的脸,似有愧疚道:“真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这说起来,霜儿的死跟我也有一定的关系。”

女子对张翰的回答深信不疑,透过布帘见张翰的身影与刘郎相差无几,但刚才听到的声音似乎与刘郎有些异样。于是女子问道:“刘郎,你的声音——”

柳如莲道:“此话怎讲?”

觉空禅师真是神算,早就料到女子会这样问,于是张翰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话答道:“我得了面疮不敢见你。”

“当年我离开的时候,霜儿跪求我带她走,我没有答应。倘若当初我带她离开了汝州,也许霜儿就会躲过一劫。”

女子道:“刘郎为何躲在帘后不肯见我?”

张翰见天音仙子口中多次提到汝州,忍不住插话道:“天音前辈,您当初为何要离开汝州啊?您也是汝州人氏吗?”

孟诜等人止步于禅房门口,觉空禅师进了禅房,指着布帘道:“你的刘郎就在帘子后面,姑娘有什么话就跟他说吧。”

“这——”

听到觉空禅师口中的佛号,女子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女子恍恍惚惚地跟在觉空禅师后面,来到禅房。

天音仙子一时语塞,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她躲过众人的目光,转过身去,走了几步。

觉空禅师道:“阿弥陀佛。请姑娘随我来,刘郎在这里。”

“因为一个人。”

女子服用完参附汤后再一次苏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刘郎呢?适才不是还在这里吗?我的刘郎呢?”

苏巧珍迫不及待道:“谁?”

张翰甚觉新奇,独自一人端坐在布帘后面,无限期待又紧张不安地等待着女子的到来。

仿佛尘封千年的记忆又被开启,历经岁月沧桑,洗尽铅华的天音仙子表情淡然如水:“说出来你们也许不相信,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孙思邈。”

觉空禅师让子弟们腾出一间禅房来,然后在禅房的中间置一布帘,让张翰坐在布帘里的一端。觉空禅师又告诉张翰,一会儿女子将坐在布帘另一端,让张翰以女子口中的“刘郎”的身份与女子对话,并告诉张翰该如何应答女子的问题。回答完毕后什么也不要说,剩下的一切交给觉空禅师来处理。

啊?孙思邈?这不正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孟诜等人大为好奇,不知道觉空禅师到底会用什么方法救女子。

众人惊讶不已,孟诜道:“实不相瞒,我们此行来长安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见一下孙思邈前辈。听仙子口气,似乎认识孙前辈多年,不知是否知道他的住处,可否引荐一下呢?”

张翰道:“承蒙大师抬举,一切听从大师吩咐。”

“我虽十多年前认识了他,但我来到长安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也不知道我来到了长安。”

觉空禅师道:“公子不必紧张。只要张公子依照老衲的方法行事就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张公子,你是否愿意?”

听天音仙子这么一说众人不免有些失望。柳如莲却感觉天音仙子心中积压着不便说出口的隐秘之事。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张翰更是不明就里,道:“在下无一技之长,何德何能堪当此重任?”

“不过我知道他在长安开了一家精诚医馆。如果你们运气好的话,也许你们能在那里见到他。引荐之事恕不能办到了。”

觉空禅师道:“现在只有张公子才可以救这位姑娘了,不然即便老衲救醒了她,她还会自寻死路。”

天音仙子说完这句话便吩咐婢女收拾几间空房让孟诜一行人歇息。

张翰道:“在下张翰。”

苏巧珍搀着柳如莲的手边走边说:“我知道精诚医馆在哪里,明天我带你们去吧。”

觉空禅师对女子为何轻生自尽已了然于胸,对张翰道:“这位施主如何称呼?”

苏巧珍的声音像铃铛一般响亮,那爽朗欢喜的表情似乎早已把峨眉山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柳如莲有些迷惘,她是真放下了还是自欺欺人,佯装无事?柳如莲几次想把张翰假扮刘郎一事告诉苏巧珍,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觉空禅师不再急于抢救女子,而是吩咐小沙弥道:“速煎参附汤来!”

第二日,苏巧珍带领孟诜等人去长安西城的精诚医馆。

女子醒来,突然抓住张翰的手臂大呼:“刘郎!刘郎……”不几下又昏过去了。

来精诚医馆找孙思邈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在门口排起了一条长龙。

回到空了寺,觉空禅师见女子面色泛白,四肢厥冷,嘴唇发紫,只是厥证,迅速针刺中脘、内关、足三里三穴。

孙思邈的大弟子柳志远趾高气扬地走了出来,对正在排队的病患没好声气地说:“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如此不通情理?我说过多少次了,师父不在医馆,外出了!你们硬是不信,天天在这瞎等,妨碍我们做事。”

觉空禅师二话不说,起身就走,脚力不亚于孟诜。孟诜大为惊叹峨眉山卧虎藏龙。

“求求你让我们在这里等吧!无论等到何时我们都愿意。”

“大师赶紧回寺一趟吧!有个姑娘跳崖自尽被我们救了上来,现在就在空了寺里呢!”

一位病患者这样哀求。其他病患附和,恳求柳志远不要赶他们走。其实谁都不愿意在这里风餐露宿苦苦等待不知哪天归来的孙思邈,只是这些穷困的病患根本无钱看病,其他医馆的大夫像躲避瘟神一样躲着他们,哪有心思给他们医治。能够给他们医治又分文不取的也只有精诚医馆的孙思邈了,只是孙思邈没有三头六臂,于是乎排在医馆门口的长龙一天也没有消失过。他们愿意等,等到了算是捡回一条命,没等到的只好听天由命。

“施主,何事竟这般惊慌?”

“一群冥顽不灵的东西。”

事态紧急,孟诜也顾不上礼节不礼节了,奔上去就问:“觉空禅师,是您吗?”

柳志远骂道,抬头就撞上了迎面走过来的孟诜等人。

峨眉金顶,佛光普照,觉空禅师盘坐在一块巨石之上,笼罩在一道金光之下,秉承天地精华,行孙思邈不久前传授的导引之术。

孟诜道:“这位兄台,这里可是精诚医馆?”

说着孟诜夺门而出,向山顶飞奔。幸好孟诜习得了魏天刚的轻功,即使在陡峭的山路上,他也如履平地,健步如飞,很快就到了峨眉金顶。

柳志远斜着小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孟诜,傲慢地往前一指:“没长眼睛啊?不知道自己看啊?”

孟诜恐小沙弥脚力不够快,叫道:“小师傅,还是我去,你留下来。”

孟诜并不计较无礼的柳志远,依然笑容可掬道:“真是太好了!能否带我们去见一下孙神医?”

小沙弥看了一眼溺水的女子,心里明白了八九分,说道:“你们赶紧把她抬到屋子里去,小僧这就去找师父。”

柳志远像打量天外来客一般,藐视道:“你们是什么人?孙神医岂是你们想见就见的?”

“这可如何是好?”张翰放下女子,累得满头大汗。

韦桓道:“请兄弟通融一下,我们千里迢迢从汝州赶来……”

“师父一大早就去了山上金顶不知何时归来。”

柳志远打断韦桓的话:“你们从哪里来跟我没关系。最好哪儿来哪儿去。看到没?这么多病患等着师父看诊呢,哪有闲工夫跟你们这些无所事事之人瞎扯?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无非就是想沾师父的光回去后好炫耀。”

“觉空禅师,觉空禅师在吗?”

苏巧珍气不过,骂道:“闭上你的臭嘴!孙大夫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子?真是辱没了他老人家的名声。”

空了寺一位正在扫地的小沙弥跑过来问道:“施主,请问你们找谁?”

柳志远指着苏巧珍的鼻子还口道:“哪来的野丫头,敢在这儿胡言乱语?”

孟诜一脚踏入空了寺,唤道:“有人在吗?有人吗?”

争执间,一超凡脱俗的女子走了过来。

张翰二话不说迅速背起女子,朝不远处觉空禅师所在的居所空了寺奔去,众人紧跟其后。

“柳志远,你在干什么呢?”

“赶紧把她背到觉空禅师那里去吧!让觉空禅师救她!”韦桓道。

女子的表情从容、淡定,平缓的语气颇有几分威力。

于是韦桓将女子抱起横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不断拍打着她的后背,女子吐出来好些水。然后又将女子平放在一块大石头上,让柳如莲给女子做人工呼吸。之后,韦桓又针刺女子的人中穴,女子终于醒了过来,醒来后又大叫:“为何要救我?为何要救我?……”叫了几下,又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柳志远一看到女子,马上收敛起嚣张狂妄的气焰,低着头,双手置于前,点头哈腰道:“小姐,他们要见师父。”

孟诜道:“得赶紧做急救措施!”

“病舍里有名病患需要你照顾,你快去吧。这里我来应付。”

众人惊慌失措,三兄弟中唯一懂水性的孟诜毫不犹豫跃入水中,潜入水底,找到了溺水的女子,还好水潭较深,女子并没有落在石头上。孟诜拖着女子奋力游到了岸边。众人七手八脚把女子拖了上来。女子牙关紧闭,肚子胀得老大。

“是,小姐。”

话音刚落,瀑布上的女子直挺挺地落了下来,跌入深潭,激起一片浪花。

柳志远走后,女子自我介绍道:“我是孙思邈的女儿孙若兰,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说吧。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就请离开,这里是医馆,不是你们呆的地方。”

“不好!她要跳水!”孟诜猛地意识到,大叫道。

孙若兰?一个多么动听的名字,人如其名,像兰花一样高洁优雅。

孟诜循着张翰指的方向,透过瀑布散发出来的水雾隐约看见一女子站在瀑布顶上的石桥上。

孟诜解释道:“孙小姐误会了,我们绝非沽名钓誉之徒,我们确实有事要找孙前辈。”

正说着,突然听见张翰大叫:“大哥,你快看上面!”

说着,孟诜拿出天门道长的引荐书。

韦桓踩着一块石头,向前跨了一步,来到柳如莲身后,叮嘱道:“不管有多深掉进去总是不好的。如莲你还是小心为妙,赶紧上来吧。”

孙若兰看了,态度缓和了些,语气也不那么冰冷了:“很不凑巧,家父云游未归,也不知何时归来。你们还是请回吧。”

柳如莲望着一汪碧水发呆,随口问道:“不知道这水潭有多深呢?”

孙若兰说完向众人行了一个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累了,来到一瀑布下面的深潭,饮水的饮水,洗脸的洗脸,很是惬意。

苏巧珍望着孙若兰的背影叹道:“好一个冰雪美人。”

进得山来,拾级而上,一路风光无限,山花烂漫,百鸟啁啾,更有清泉石上流。

孟诜等人好不失望,但并不甘心,每日都来探听孙思邈的消息,只是再也没见到孙若兰。众人在长安停留了近一月还是没见到孙思邈,只好打道回府,抱憾而归。

春回大地之时,孟诜等人顺利抵达峨眉山。峨眉山云蒸霞蔚,一座座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仿佛飘浮在空中。众人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柳如莲忍不住诗兴大发,吟了一句“峨眉不墨千秋画”,孟诜旋即跟了一句“疑是蓬莱入梦来”。韦桓也想吟一句,左思右想想不出来,甚是郁闷,要是在平常他的诗才比孟诜多了去了。

分别时,苏巧珍与柳如莲执手相看,泪眼朦胧。柳如莲又想告诉她刘郎的真相,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真相有时比谎言更残忍。

来到武当山脚下又与冬青一家告别,冬青父母再三挽留多住些时日,冬青更是难舍难分,尤其舍不得孟诜。冬青欲追随孟诜左右,也争得了父母同意,但孟诜出门在外实有不便,只好婉拒了。孟诜也很喜欢冬青,说等日后回到汝州可以去找他。冬青见孟诜如此说也只好作罢,挥泪与之告别。孟诜一行人越走越远,冬青为看到他们的背影,跑上山坡,扯着嗓子拼命喊:“孟诜哥哥——”一遍又一遍,孟诜几次驻足回望,感动得难以复加。直到孟诜等人完全消失在了自己的朦胧泪眼中,冬青才低垂着头,像失了魂似的,走下山来,并在心里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去汝州找孟诜哥哥。

走出朱雀门,韦桓有些留恋长安的繁华,回头望了一眼,心想:长安,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我要在长安扎根。

孟诜等人收拾行装,整理心情准备朝下一个目的地峨眉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