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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毕竟,历史的演化不是进超市购物。不是左边货架上摆着标好了价码的 "革命",右边货架上摆着标好了价码的"改良”,然后任由顾客对照性价 比自由挑选。如果真是这样,那自然人人选择改良,连“革命”这个词都未 必有存在的空间。可惜历史不是这样简单的购物游戏,而是一场不间断的 "刺激一应激一刺激”反应。这不间断的反应构筑起来的历史脉络,不是简 洁明了的链式结构,而是复杂难解的网状结构。在这网状结构里,绝大多数 历史事件是由多重刺激与多重应激合力造成。所以,与其责备应激者理性不 足、识见有限、反应过度,不如反省刺激者在行为可控、局势可控时,为何 仍一再行差踏错,不如追问清廷中枢为何要等到武昌的枪声已然响起20余天

此外,要求民众管控住自己对清廷的失望情绪,要求革命党人管控住自 己受清廷政策刺激后的反应程度,本身也不具备可行性。梁启超当年与革命 党人论战锦羽而归,不得不承认清廷才是制造革命党的"大工场",并不是 因为革命党人的主张更有说服力,而是因为清廷的所作所为,让梁启超也 管控不住自己的失望与愤怒——使梁深受刺激的,正是清廷当时刚刚实施的 "丙午官职改革"。梁在文章里说,此项新政号称“预备立宪改革官制", 实则"徒为权位之争夺、势力之倾轧”,不过是清廷中枢走回头路的障眼 法,是在打着新政的旗号搞"排挤异己”。连抵制激进如梁启超者,也压抑 不住失望与愤怒,显见这类反思只能提供文本上的快感,无法沉淀为可吸取 的历史经验与历史教训。

之后,才不情不愿地颁布《宪法重大信条十九条》。

孙与梁皆深度介入晚清的转型之中。他们共同意识到一个事实:转型的 主导权掌握在清廷手中,究竟是立宪派成气候,还是革命党人成气候,抑或 是二者皆不成气候,主要取决于清廷在大变局时代实施了怎样的改革政策。 清廷一度拥有足够宽裕的时间,也一度拥有足够充分的能力。清廷可以自主 控制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遗憾的是,慈禧太后及其后继者没有响应时代转 型的需要,反而执拗地试图借预备立宪之名将时代拉回到转型之前。这种做 法,让地方督抚、话议局士绅、立宪派与革命党人集体失望,也让清帝国在 辛亥年变得极为脆弱,武昌城里的些微火星,便足以引发一场势不可遏的土 崩瓦解。

还原这种“刺激一应激一刺激”反应,尽可能去审视那些在时代转型过 程中拥有充分行为主动权的人与群体,去梳理他们做了什么、没有做什么, 去体察他们可以做什么、可以不做什么(许多时候,不做什么远比做了什么 重要),去追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那样做,正是本书的写作 动机。

夙暮孳孳,他无所事,而惟以制造革命党为事。” 2

遗撼的是,晚清长达半个世纪的改革以转型失败告终。这也意味着本书 的审视止于君权时代的结束,而非民权时代的成型一-民国以共和立国,这 共和不到两年便因袁世凯的帝制自为而化为泡影。从君权时代结束往民权时 代转型,这中间的军路蓝缕,已是另一段值得重新梳理的故事了。

道理很简单。就一场持续了半个世纪之久的时代转型而言,真正有能力 决定转型走向的其实是清廷中枢。立宪派也好,革命党人也罢,其实都是清 廷中枢之所作所为刺激下的产物。革命党魁首孙中山回忆说,1895年底策划 "广州起义"失败时,"举国舆论莫不目予辈为乱臣贼子,大逆不道,咒诅 谩骂之声不绝于耳";可是,当革命党人在1900年底策划"惠州起义"再次 失败时,"则鲜闻一般人之恶声相加,而有识之士,且多为吾人扼腕叹息, 恨其事之不成矣”。1发生这样的变化,主因当然不是革命党人的主张和手 段有了什么本质性的变化,而是清廷中枢在庚子年做出了让举国官绅百姓都 极度失望的事情。1907年,立宪派骨干梁启超也在《新民丛报》中点出了这 一点。梁当时的立场是反对革命,视之为洪水猛兽,但文章将矛,头指向了清 廷:"现政府者,制造革命党之一大工场也。始焉犹以消极的手段间接而制 造之,继焉遂以积极的手段直接而制造之。举中外上下大小官僚以万数计,

最后,感谢在本书的写作和出版过程中所有提供了帮助的友人。感谢行 距文化的黄一琨先生与武新华女士。感谢本书的编辑魏力兄,感谢浙江人民 出版社。感谢我的妻子和女儿,本书的完成与你们的支持密不可分。

对于这类反思,笔者始终持质疑的态度。

2022年5月 于海淀魏公村

本书的写作断断续续,最早可以追溯到2011年。,当时正值辛亥革命100 周年,讨论晚清改革的氛围颇盛,有一种流传很广的声音是对革命党人的反 思,认为激进革命打断了转型代价更小的和平改良之路,是中国近代史的巨 大遗憾。其中一篇让人印豪深刻的文章称:清廷已经公布《宪法重大信条 十九条》,准备实施“虚君共和",辛亥革命有可能转变为中国的"光荣革 命”,革命党人却要激进到底,这就不可原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