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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人生的“米”字路口上

更何况是女生。

几乎所有人在本科或者研究生念到最后一年的时候,都开始急赤白脸地找工作。这年头儿找工作难,毕业生找工作更难,艺术类院校毕业生要想找工作,难上加难是肯定的。

毕业前夕,各路人马都在告诉婷婷她需要开始谋生了,对艺术类的学生来说,找工作无疑是不得已向生活妥协,但总还是要找的。

不出所料,第一个画展,婷婷一口气卖掉了十几幅画。

大家开始制作简历,国画系油画系的同学也整理起作品集。我此前工作过三年,深知大家将要面临的险恶江湖和之前躲进小楼成一统的生活相差有多悬殊。我不禁担心起婷婷,一推门,她还坐在那儿画瓶子呢。我非常吃惊。

2006年,研究生的最后一年,婷婷的第一个画展在798开幕了。我帮婷婷设计了请柬,在封底加入了中国特色的水波与青烟。边做请柬的时候我就边想,睡在我上铺的婷婷,两年多来,只在做这一件事,心无旁骛,有如闭关修炼。老天要真眷顾起来,一定会让婷婷这样先天灵秀、后天勤奋的人,早一些达成愿望的。

“你干吗呢?”

春去秋来,婷婷的生活按部就班、一成不变,但我发现她一点也不闷,非但不闷,简直已经有画HIGH了的迹象,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而且作画时面带微笑,我都怀疑她已经神笔马良上身,经由瓶子遁入了仙门。

“画画啊!”婷婷肯定觉得我明知故问。

“那你再画一百块钱的,咱俩就上食堂吃饭去吧!我好饿啊。”

“他们都弄简历,去招聘会,你怎么不去啊?”

“对耶,五十块钱一个。”婷婷好开心。

“我没想好要不要去呢……潇儿啊,我站在人生的‘米’字路口上了。”

“那相当于五十块钱一个。还可以。”我的商业天赋已经显露出来。

“米”字路口,呵呵,可爱的婷婷,我禁不住笑起来。

“差不多,我也没数。”婷婷好乖。

“你哪?你找好工作了?”婷婷反问我。

“这有多少个瓶子啊?两百来个吧?”

“我决心已定,我要走上创业之路。”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坚毅。

“一万块吧。”

“你真勇敢啊!你不怕吗?”婷婷仰望着我。

比如我会问她:“这幅瓶子画准备定价多少啊?”

“我想过了,我不妨先自己做起来,因为觉得时机到了。真有一天创业失败,再找工作,也不是不可以。”如果真是进可攻,退可守,该有多么好。

我的一大乐事就是在她画画的时候拿着水杯坐在一边呱呱说话。婷婷这时候能做到一心二用,和我一个一个话题探讨下去。

婷婷终于放下了画笔,瘦瘦的双臂交叉在胸前:“我没有想好,是找一份工作,还是做职业画家,这样一直画下去。”

回到学校我还是经常去看婷婷,发现她已经开始改画瓶瓶罐罐,完成的作品又挂了满墙。那些容器有高有矮,挨挨挤挤,画纸也用得更大了,买家没有大HOUSE根本挂不起来。

我安静地听她继续说。

知道了设计可以换钱之后,我第二年比第一年更忙,还煞有介事地拎着笔记本电脑见起了客户。

“如果找一份工作,我一定会后悔;如果做职业画家,我可能会很穷很穷。”婷婷面对的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啊。

我学托福的时候学不进去,每隔两个小时就去推婷婷的门。她始终维持在一个位置,站累了就坐着,坐烦了再站着。除了手臂握了笔杆蘸了墨汁慢慢移动,根本就是静止画面。只有西窗射进来的光线,越来越斜,渐渐变成金黄,婷婷去开了灯,又站回那个位置,再拿回笔杆,蘸一蘸墨汁。我没话找话问起她的恋爱,她才抬起头说:“潇儿啊,我站在人生的‘米’字路口上了。”

“职业画家是你的理想吗?”我问她。

婷婷的高跟鞋一画就是一年,这一年里,我好不容易体验到重归校园的美好,一点儿没闲着。我先跟人大学生代表团出访了德国,走马观花乐不可支;回来又和米秀凑热闹考托福,一起复习了两个月,米秀随便一考就考了663分(托福满分677分,这就是传说中的牛人),我考了583,只好仰天长叹自己不是那块料;然后有旧友找我帮忙做个晚宴背景,我就开始鼓捣设计软件,快捷键统统记不住,拖拖拉拉地交了设计稿,竟然拿到5000块钱的报酬。这其实是我创业的缘起,至于创业就是后话了。

“嗯,我爱画画。”毫无疑问,雷打不动坚持画画将近三年,只有热爱可以解释。

后来有一天,婷婷突然很欣喜地告诉我她有了想法,她决定用水墨表现女人的高跟鞋!于是她就画起来,先是一只一只的,后来多了,就连成片,变成一片一片的。高跟鞋间歇里她也画些别的,比如小鸟、斑马、衬衫、瓜子、红烧肉,旁边还用特别娟秀好看的小楷题字,连门上的留言条都是水墨图文相配的。唉,才华横溢也就是这样子了。

“如果我是你,我不妨先当职业画家,真有一天活不下去了,再找工作,也来得及。”聪明端庄如婷婷,当然来得及。

我特别喜欢“米”字路口这个说法,形象无比。

“嗯,我觉得你说得对。”婷婷微笑起来,真正明媚动人。

我记得研究生一年级的时候,婷婷在寻找主题方向和表现手法上很是忧愁了一阵,她即使忧愁也很安静,只是坐在画纸面前扶着下颌,见我个闲人又推门进来,就问我:“潇儿啊,我画什么呀?我站在人生的‘米’字路口上了。”

毕业整整两年啦,婷婷做了职业画家,我亦注册了自己的公司。我们都没有穷死。

婷婷每天在人大食堂吃完早饭就躲进画室,一画就是一天,有时候导师会在下午去她的画室现场教学,讲画评画,交流近期圈内动态。

婷婷在两年间各种画展接踵而至,正应了马太效应,画越卖越多,展览越办越好。

婷婷细眉细眼,柔软修长,讲起话来语速比我慢得多,我们大笑的时候她都在微笑。她在2004年冬天只身来到北京参加研究生入学考试,随即金榜题名。婷婷和另外两个中国画系的同学分得画室一间,推门扑面一股墨香,完成及未完成的画幅铺满四面墙壁和案头,层层叠叠,幕天席地。虽然我也分得一间,但由于专业关系,只得摆放两台电脑,非常了无生趣。我羡慕婷婷的国画生活,因此常常去串门,接受艺术熏陶。

我新办公室开幕的时候,婷婷送来一幅大大的早期高跟鞋作品,我把它裱好挂在墙上,命名为《辟邪图》。

婷婷睡在我的上铺,她和我同一届入学,中国画专业。她生在平遥古城的青砖大院,也就是张艺谋拍《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取景地边儿上长大。那电影里的风土人情和建筑风格,咱们当初张着嘴看得一愣一愣的,却都是人家婷婷成长过程中司空见惯的环境。可以想象当我小时候拿着饭盆一蹦一跳地从机关宿舍楼跑去食堂买馒头的时候,人家婷婷正在袅袅地迈了一进院,又迈了一进院,然后端坐在一大家子人当中,轻轻地端起茶盅。什么叫书香门第,什么叫耳濡目染?所以说我在机关宿舍长大,从小政治课一直考高分,眉宇之间老透着一股英气,不是没有原因的。

世间本无所谓人间正道,哪个最适合自己哪个就是正道。美丽坚韧的婷婷其实从来就没有在“米”字路口上彷徨过,她早早就知道自己热爱的是什么,从年少一直坚持到今天。顶多顶多,她只是在走到“米”字路口的时候停了停,四下张望,然后更坚定地走上了自己的理想之路。我希望我也是。

我觉得吧,如果心里有憧憬,最初几年还是要坚持,成不成,最后能跟自己说“毕竟我试过了”也是好的。年轻嘛,累不倒我就歪着,饿不死我就活着,说不定一坚持,就成了呢。

睡在我上铺的婷婷,两年多来,只在做这一件事,心无旁骛,有如闭关修炼。老天要真眷顾起来,一定会让像婷婷这样先天灵秀、后天勤奋的人,早一些达成愿望的。

年轻的时候,生活里充斥着各种等待和选择。情形往往是这样——没得选的时候,抱怨自己命苦;选择一多,又容易患得患失挑花眼。最大问题是眼光看不到那么远,不知道怎么才算走对路,站对队,心里总是没数。

世间本无所谓人间正道,哪个最适合自己哪个就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