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世上事利弊相间。苏轼因文字在仕途立足,却也因为其文人出身而显得个性奇崛、清高,我行我素。这注定了苏轼在仕途上的波澜起伏。在凤翔府判官任上,苏轼与顶头上司陈希亮显得不对付。陈希亮在他写的公文上涂涂改改,“百年第一”的苏轼心里老大不舒服,并且这不舒服很快表现在了脸上;陈希亮为官冷峻,颇有架子,每次接见下属时总是姗姗来迟,苏轼作诗讽刺:“谒入不得去,兀坐如枯株,岂惟主忘客,今我亦忘吾。同僚不解事,愠色见髯须,虽无性命忧,且复忍须臾。”这诗传到陈希亮的耳朵里,苏轼的日子自然就不好过。但是作为文人,苏轼又不懂得危机公关。他不参加陈希亮主持的宴请,甚至违背官场惯例,中元节也不出席秋季官方仪典,后被罚红铜八斤。一般人到了这个程度,自然明白官场潜规则,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跟上司对着干是没有好下场的,但苏轼还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陈希亮在其官舍后面造了一座凌虚台,很有追望终南山的意味,他觉得苏轼文笔好,请其作记。本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改善上下级关系的机会,但苏轼却在他写的《凌虚台记》中冷嘲热讽,极尽嬉笑怒骂之能事。苏轼写道:“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露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凌虚台刚刚建成,苏轼就悲观地预言有朝一日它将成为“荒草野田”。苏轼不仅嘲弄了凌虚台这个物,还要由物及人。“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意思是你陈希亮也别老是趾高气扬的,以为一辈子春风得意。小心,别在将来某一天栽了跟头……毫无疑问,苏轼这样的文人性格是不可能在凤翔官场再呆下去了。
嘉祐六年(公元1061年),二十四岁的苏轼官居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相当于陕西省凤翔市的市长助理。这其实是他仕途的起点。作为四川省眉州眉山走出来的一个寒门子弟,苏轼的人生之所以有这样的高起点,完全仰仗于他出众的文字功底。此前,他参加了朝廷的制科考试,虽入第三等,却是两宋历史上的“百年第一”;而再早一些,他在礼部主持的考试中以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宏文震惊四座。主考官欧阳修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以为是自己的弟子曾巩所作,大加赏识有余为避嫌计判了个第二名。但对苏轼来说名次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脱颖而出了。年仅二十四岁的他做了市长助理,实力自然不容小觑。而在京师权力场,这个以文而名的年轻人被挂上号,随时都有获得重用的可能。
英宗治平元年 (公元1064年)年底,二十九岁的苏轼被罢免,回朝廷等候差遣。官做不下去了,苏轼却看上去没什么压力。这一年,他最重要的收获是和擅长画竹的表哥文同深入切磋艺术,还在剩下的一点时间里“赴长安,游骊山”,过得很是逍遥自在。第二年正月,苏轼还朝,判登闻鼓院,直史馆,去做一名历史研究员。这里有一个背景需要交待一下,那就是仁宗皇帝对苏轼还是看好的,觉得他刚刚三十岁,正是而立之年做事的时候,应该给他压压担子,但宰相韩琦却认为苏轼恃才傲物,稍嫌浮躁,在凤翔官声不好,还是冷处理比较好。因此,苏轼的仕途开始黯淡下去。屋漏偏逢连夜雨,英宗治平二年(公元1065年),苏轼妻子王弗在京师去世。次年四月,父亲苏洵去世。他和弟弟苏辙护父丧返川。守丧三年后,三十四岁的苏轼回到京师,继续任职史馆,做他的历史研究员。曾经寄予厚望的政治明星到了这里看不到一丝重新光亮的希望。
苏轼一生的荣光与惆怅,竟都与文字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