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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记得,那时候你又高又瘦,头发留这么长。”他比划着,“靓仔没什么变化,稍微胖了一点点儿,张元的外表变化最大,那天我都没认出来,呵呵!你们看,我是不是老了?”

“刘叔叔,您还记得我们从前什么样?”梁小舟问。

“没有,”我抢先说到,“要不我怎么一眼就把您认出来呐!”

上次在老刘头家里的时候我没有发觉,他脸上的那些皱纹挺深刻。

“呵呵,你还是那么会说话!”他笑着,“那个时候到家里吃饭,你这个丫头从来不动手,一帮大小伙子都听你指挥……你呀,天生就是个伶牙俐齿的!”

“呵呵,早来了你们!”刘叔叔拍打着靓仔的肩膀,又在梁小舟的前胸打了一巴掌,“你们都长胖了啊,呵呵。”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想起来,每次都是梁小舟和靓仔去菜市场买菜,刘建军主厨,有时候老六也去帮忙,因为我的懒惰,曾经有一次被他们几个打得鼻青脸肿,被打以后我收敛许多,每次吃完了都主动去刷碗,伺候他们喝茶,只有建军,常常会到厨房来跟我一起洗碗,然后给我讲很大他小时候在部队大院里发生的有趣往事。今天,我想好了,不提建军。

他来了,穿着便装,浅咖啡色的一件夹克,里面一件白色衬衣,他看见了我们并且像我们走过来,梁小舟第一个站起来,接着靓仔向他走过去迎接,我坐着没动。

“建军要是活着,跟你们一般大了,小舟,你今年有三十了吧!”

有点嘈杂,如果我发了财,我要请很多黑社会,每个桌子旁边派一个,谁要敢开口说话,先给一个嘴巴,牙齿全部打掉。难道我的精神病开始发作了?

梁小舟愣了一下,回答,“快了,还没到。”

他还没来,我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等他。

“岁月真是不饶人啊,你们都快三十了……”

车上,我说,刘叔叔说请咱们吃饭,你们谁也不许掏钱包。在路边的一个书店里,我把能在那里买到的我曾经出版过的低级读物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准备送给他。

我赶紧接过话题,“咱们点菜吧刘叔叔,我们早都饿了。”他一直呵呵地笑着,“你呀,你这个丫头还像上学那时候一样,急性子!”说完了,我们点菜,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刘叔叔点的,几乎全是肉,他还以为我们像十年以前那样饭桌上如果没有肥肉就跟掉了魂似的,现在我们基本上都是素食,吃青菜,水果,特别注意补充维生素,追求纯天然,靓仔还每天来片西洋参含片什么的,不知道是我们变了还是时代变了。

六点,我们上了岸,靓仔开车,到和平门的老舍茶馆。

在饭桌上,我们仨仍然都很努力的吃肉,肥的,大块的,我们喝酒,刘建军他爸爸不停的跟我们喝酒,聊天,聊跟建军有关的故事,我们尽量避免提起他的名字,他在我们的心里不朽。

那条小船一直在水中央飘着,我们仨后来谁都不在说话,坐在船上抽烟,看天,看人……我的心里却对船和水产生了抗拒。云淡天高,鸟儿们自由的穿行,我不知道他们俩在想什么,而我的心已经飞到了几百公里以外的我们生活了四年的校园,那些花草和绿树,点缀着我荒芜的心,很奇怪我到现在才发现。

饭桌上,我们还说到了我们宿舍里的老六,对我来说,这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我跟靓仔都没有说话,感觉梁小舟如果再继续说下去的话,我们的眼泪都会掉下来。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那个老六吗?没错,就是我在故事的一开始提及的那个娇小并且皮肤白皙不爱多说话的武汉女孩,梁小舟曾经多次骗她从家乡带回学校的好吃的东西,基本上,她是刘建军生前最后一个女友。

梁小舟并没有理会他,接着说下去,“我在天上飞的时候,经常会产生幻觉,我经常会感觉那些已经死了的人就坐在我的驾驶室里,离我很近……最早,我在荷兰飞行训练的时候,给那儿的邮局递邮包,开小飞机,飞机上经常只有我一个人,有一次我差点睡着了……嘿嘿,说出来怕吓着你们,我真的差点睡着了,也不是真的睡着就是迷迷糊糊的,好像在做梦似的,我真的看见建军了,那次我觉得空前的恐惧……唉,这个家伙!”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脑袋,“肯定很想咱们。”

我说过,我和我们宿舍的同学毕业以后就失去了联系,唯一维系着我们的,是我们分手之前的一个十年之约,这些年,我一直遵守着我们之间的承诺,不去打探她们的消息,有的时候偶尔接到老同学的电话,刚要说一点有关她们的事情,我也很快的将话题岔开,生怕提前知道了底牌似的。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跟我一样。

靓仔想把话题岔开,“我们今天晚上一块去看看刘叔叔吧,听张元说,他不是也想见见咱们?”

我们毕业以后,老六还是跟建军的家里人保持着联系,刘叔叔说,每天至少两次她会去看望他和建军的母亲,毕业三年了,老六还是没有男朋友,那时候她在一个生物研究所里上班,挣钱不多,但每次都用几个月的工资给她们买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建军的父母都很感动。后来,他们给老六做媒,将她介绍给了一个军官,说来很巧,居然就是我的“主人”老刘头最小的一个儿子。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靓仔,最后仍然把目光投向白塔,似乎想了想,他深呼吸了一口,回答我,“不是。只是你给了他一个机会超然世外,谁知道呢,也许……也许是件好事,对他来说。操。”

说起了老刘头,建军的爸爸非常诧异的问我,是如何做了他的保姆。梁小舟和靓仔也饶有兴趣的瞪大了眼睛等着听我的回答,于是,我把与刘老相识的经过给他们完整的叙述了一次,他们听后慨叹了许久,都说这些是冥冥当中的缘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许多生活里的巧合必定是有着渊源,如果不是此生的因果,那一定跟前世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牵连,也许我跟梁小舟,我跟靓仔,我跟建军或者我跟我周围所有的人之间全都是这么回事。

“梁小舟,你给句实话,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一直在怨我?”我真的很想知道。

话说回来,那天在刘老头家里,我把建军的父亲认了出来,他知道了我早在十年以前就上过了大学,并且是刘建军的同学,而且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之后,先是惊讶,之后是欣喜和兴奋,他嗔怪我,“你这个丫头,还跟我说你连初中都没有毕业,找不到工作!刚到家里来的时候你还跟我装的挺没文化……”老头把我第一天看见书房里的书法作品时候朗读的事儿说给建军的爸爸听,“别提了,她一开口就说,千里冰,封万里雪,还飘长城……”建军的父亲也在一旁帮腔,对老刘头说,“这个丫头我知道,打从上大学的时候就这么鬼!她的鬼点子可多着呐!”他们俩个说完了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让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我把手里的烟头扔进水里,刹那间它就熄灭了,就像我们突然消逝的生命那么脆弱。

不过,我的谎言并没有影响我给老刘头留下的好印象,他说他仍然要请我给他当保姆,让我交他用电脑上网,最后他问我,“我这个老头子可不是倚老卖老,别的不说,就凭我是个老革命,交你这个小朋友,也还够资格吧!”他这么一说我显得更加不好意思了,我赶紧说,“瞧您说的,以后我就是您的警卫员!”他显得十分高兴。那天送走了建军得父亲之后,我请老头到我的家里,我给他用我新买的檀木茶具冲了一壶新茶,他恩将仇报,对我的茶具爱不释手,“不行!不能给您!”当他又一次拿起茶壶期待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严厉的拒绝到。那套茶具没多少钱,可是,那是梁小舟从日本给我带回来的。

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明白,不管时光流逝了多少年,有些事情永远停留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平常的日子里你可能不会留意,但是总有一个瞬间,它会突然在你的面前显现,像一个锋利的尖刀,结结实实的插在你的心脏,让你疼,让你哭不出来。

他听了只知道哈哈的笑,“我不要,我不要!我是想说啊,你这个不好,我家里有一套比这更好的,我小儿媳妇送给我的,明天咱们拿出来泡一壶。”我对他的这个提议还是比较感兴趣的,那天,刘老在我的小书房里转悠了半天,对我书架上的许多杂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比较喜欢的《狗娘养的战争》、《美国第一夫人——玛莎自传》以及唐老鸭送给我的一套有关中东的传记全让老头拿走了,我的东西基本上爱谁拿走谁拿走,只除了书,哪怕是老刘头,也得在我书架的一张白纸上签字,写清楚时间姓名,借走了我什么书……老头不但没生气,反而对我爱书的方式大加赞赏,声称这是一个他需要借鉴的好办法。送走了他之后,我说可能我要过个两三天才能在去他家里找他,因为不知不觉当中,我写作的感觉又找回来了,我不想浪费时间,打算利用两三天的时间写个大纲出来。老头仍认满心欢喜,他说没问题,等我把大纲弄完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带他上中关村买个电脑,让我也把电脑搬到他家里去,一边教他用电脑,一边写作,我满口答应。

“还记得那条该死的船吗?”梁小舟忽然冒出来一句,他的话让我的心向下沉去,一直沉到水底,我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是啊,为什么我们要坐在船上谈论一些关于建军的话题呢!尽管他已经死了那么多年。

就在我在刘老头家见到建军父亲的那天开始,我忽然想写一本书,一本关于我的大学生活以及毕业以后这些变化的书,我不确定它会打动别人,至少,我想,这样的一本书会让我自己泪流满面。我还给它想了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没有你的这些年》“你”是我大学里熟悉的,毕业以后杳无音信的家伙们,大概是除了梁小舟靓仔之外的所有的我的同学和老师,更是刘建军,我要把他死以后这些年里大到全中国,小到我本人的生活里发生的变化全都告诉他,我要让刘建军安息。

阳光灿烂的下午,我们仨约在了北海公园,租了一条船,《让我们荡起双桨》里那种手摇的,划到水中央的时候,靓仔已经累得满脸通红,我在抽烟,梁小舟面无表情地望着白塔的方向,我和靓仔相互看了对方一眼,我们都不知道此时此刻梁小舟的心里想些什么。

在老舍茶馆,我们跟建军的父亲聊天到很晚,第二天他要赶回军区去了,从不喝白酒的我,那天破天荒的端起了酒杯,跟他们喝了一个够!

梁小舟飞了回来,我跟靓仔把他约了出来。

回家之后,带着酒意,我在电脑上写下了《没有你的这些年》的第一个字符,我知道,这个作品将是让我心碎和心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