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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白大夫喝了口水,慢慢的说到:“张元啊,跟你说说我的经验吧。”她忽然开始有些腼腆了,“人,从心里来说都需要一个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人,这个人在我们生活当中的时候呢,我们都觉得踏实,突然有一天因为某个原因离开我们生活的时候,由于我们已经习惯了有这个人的日子,在他离开之后会忽然觉得不适应,得试着习惯另外一种生活,你的这种情况实际上是对生活里突然的变化还没有习惯……”

“是啊,白大夫,可我就想不明白我怎么会好么秧儿的觉得冷?一不感冒,二不发烧的。”

“白大夫,要是你在家里出现这种情况你怎么办?”我喝干了最后一口泡面的汤,把饭盒放回桌子上。

白大夫微笑着,站起来又给我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才坐下来跟我说话,“小张啊,咱都是女人,大姐对你的事呢多少也有些了解,大姐年轻的时候也经受过感情上的不如意,这感情啊,最是伤人呐……”

她微微红了脸,“说实话,你同样的问题我也遇到过,觉得冷,从心里往外冷,那时候我母亲刚去世,我心情十分低落,每天睡觉的时候都哭,然后觉得冷,所以我先生就会在那个时候抱着我……”说到这里,她看了我一眼,“我是说,抱着安慰我。慢慢的,我在他怀里就会放松,然后跟他交谈,这样慢慢就好了……”

“其实我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最近常常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觉得有点冷,从心里往外冷,盖三床背子,捂一身的汗,还是觉得不暖和……”

她说话的时候,我忽然想到,雪峥也是在这家医院里上班,并且还是星光带的学生,不知道我待会去找星光的时候会不会遇到她,要是遇到了我该怎么办呢?说话?不说话?抽她一个嘴巴?两个?对,抽两个嘴巴再踹两脚……临走的时候要不要在往她脸上吐口唾沫呢?带血的那种……

我一边吃东西,白大夫一边跟我说话,相信我的情况星光跟她多少透露了一些,否则的话,她看我的时候眼睛里不会突然多了那么些个同情。

我正琢磨着这事的时候,发现白大夫正诧异地看着我,大约我走神的太厉害了。“哦,是啊,放松,您的这个办法好,抱着,然后跟他交谈……我得尝试一下,不知道您先生什么时候有时间……”话一出口我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连忙跟人家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白大夫,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您先生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要跟他聊聊,因为……最近有个女性杂志上我开了一个专栏,是的,专栏,专栏您知道吧?就是专门写一些好丈夫……我想跟您先生聊一聊……”我觉得自己笑得脸有些僵硬,一定显得很慌乱。

“行,没事,麻烦您了。”

再看白大夫的时候,她一脸的尴尬。我一看见她的表情,立刻下了决心,走,飞快的,离开医院这鬼地方,趁她还没被我气糊涂。

“哟,那可没有。”她显得挺抱歉。

我看了看手表,佯装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做焦急状,我说:“白大夫,我得走了,我刚跟一个杂志的编辑约好了,今天下午有个访问……您看,要不我们改天?”

“谢谢您了。”我接过馒头,咬了两口,“白大夫,您这有酱豆腐吗?”

她深深地看着我,语重心长的说到:“小张啊,你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你得相信我……”她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说真对不起白大夫,如今我还能相信谁呢?我连自己都不相信。

白大夫一听,赶紧把她吃剩下的馒头递到我跟前,又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方便面来搁饭盒里泡上放到我面前。

“小张啊,这样吧,今天你时间也挺紧张,那咱们就先到这里,不过你的问题我得说清楚了,你现在神经高度紧张,长久下去你的精神会出现问题,你也知道,精神上的问题可大可小……”

“那给我吃了吧。”我真诚的向她请求到,“我昨天早上一直到现在还没吃饭呢,一看见您这馒头我就觉得有点饿了。我心理没别的感觉,就是有点饿。”

“您是说我有可能得精神病?”我吃惊不小,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家住在平房里,用公共厕所,有天夜里我拉肚子起来去厕所,刚走出院子门口,就感觉后背一阵发紧,转身一看,是个患了精神病的中年女人,满身恶臭又蓬头垢面,手里拿着从垃圾站拣来的一双没底儿的运动鞋,把两根鞋带系到了一起,一把挂在我脖子上,她双手拽着鞋带使劲儿把我往她怀里拉,喃喃自语地说到:“鞋坏了,妈给你买了新的,穿上试试……”一边说话她腾出另外的一只手尽情地摸我的脸,似乎还想亲我来着,未果。至于未果的原因,是因为我当时一下子窜了起来,并且连滚带爬地进了房间。

她有些错愕,转过身去看见了饭盒上的馒头,疑惑地说:“没人吃啊,中午我在食堂打的,没吃了。”

那次是我为数不多的受过的几次惊吓当中的一次,我吓得半年都说不出来话,整日里躲在被窝里念叨“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据说,我的英勇的母亲在经过无数次心里斗争之后曾经有过把我送到精神病院的想法,至于我最终幸免的原因,另据我英勇的母亲回忆说,就在她下定决心叫救护车来接我的前一天,她心血来潮对我进行了一次测试,考我古诗,因为我打三岁开始能把《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她问我答,大概情况是这样的:问:两只黄鹂鸣翠柳,告诉妈下一句是什么?我答:一行白鹭上西天。

“心里什么感觉……”我自己想着,但什么也想不起来,突然间我发现白大夫身后的书架上放着饭盒,饭盒盖子上有个馒头,我本来心里没什么感觉的,一看见那馒头,感觉立刻来了,“白大夫,您架子上的馒头有人吃吗?”

又问:西塞山前白鹭飞……下句?

“那你跟我说说,你现在心里又什么感觉?”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笔记本,手里拿着一支笔,想是随时准备记录我的病情。

我答:东村河边乌龟爬。

“哦,哦,白大夫,我没紧张。”我赶紧跟她解释,“我一点也不紧张,真的。”

再问:洛阳亲友如相问……

没想到,看到我的笑容,白大夫又强调似的给我来了一句,“小张,不是跟你说了吗,叫你别紧张。”

又答:就说我去打酱油。

我想肯定是因为我的面部没有表情,让白大夫误以为我很紧张,其实我的内心十分放松,没有半点紧张的情绪。想到这里,我假装被她说中了似的做了一个深呼吸,展现给她一个我自认为十分完美的微笑,笑过了之后才想起来出门的时候忘了刷牙。

……

“小张啊,你放松,跟我说说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我妈每次说起这事来都恨不得拿个放大镜我,她说:“我就纳了闷儿了,说你没病吧,成天痴痴呆呆,跟傻子无异,说你有病吧,只要我说出来个上句,你回答得连个奔儿都不打,活生生自己给编出来的……”

“小张啊,你的情况我听星大夫给我说了,你不用紧张,没有什么大问题,我们人的情绪总是在不断的波动,别担心,咱们先谈谈,之后呢我再考虑是不是给你开点什么药,视情况而定……”她给我倒了一杯水之后在我跟前坐下来,我发现她的皮肤保养得挺好,非常有光泽,特别是眼角,几乎看不出来什么深刻得皱纹。

说实话,我自己不仅感到奇怪,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我小的时候居然有如此高超的文学造诣,当然,时至今日,我已经不记得了,不,应该说,我从来也没有记得过,所有这些,都只是从我母亲那里听来的。不管怎么说,我活生生给她编排出来的故事让我母亲大人坚信了一点,我没毛病,只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所以她坚决地把我留在了家里,直至痊愈。

在一间小粉红色的小房间里,我们坐下来聊天。

说句实话,我真不敢想象,我这样一个具有崇高理想的有志青年如果当年被她送进了精神病院,在今天将是一个怎样的悲剧。

白大夫稍微有点胖,人长得特别喜庆,她站在你面前,还没开口说话得时候你就能感觉到她脸上得笑容,嘴巴在笑,眼睛也在笑,等她开口跟你问候并且向你伸来一双手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信赖和好感。我就是这样。

当然,这些只是我生命的一个小小的插曲,或者说是意外也不为过,人的一生当中,又有谁没有过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呢!我想说的是精神病患者。

下午三点,我准时到达了星光所在的医院,心理咨询室找到了星光电话里说的那位姓白的大夫。

是的,精神病人的确很可怕,就算这么多年以后,我再次想起那个险些葬送我大好人生前程的精神病妇女的呆滞的眼神和扭曲的脸,我还是心有余悸。尽管我承认,我一直是一个对自己关心不够的人,但是我对天发誓,我想活着,健健康康,干干净净,头脑清醒的一塌糊涂并且想抓住一切的机会发财致富,我对人生的追求跟你一样。

星光给了我一个他同事的电话,说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人特别和善,热心肠,约好了叫我下午三点去医院的心理咨询室找她。

是什么时候,我开始变成了一个悲观的人呢?

当我决定去医院的心理诊所看大夫之后,我就给星光打去了电话,如今是一个“熟人好办事”的年代,所以每次我决定要去医院的时候总是先给星光打电话。

是什么让我变成了一个悲观的人呢?

我觉得我得去看看心理医生了,我怀疑自己得了什么类似忧郁症之类的心理疾病或者厌食症也说不定,因为我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出过家门了,似乎也没怎么吃东西,尤其让我感到惶恐的是,我总是在第二天的早上想不起来我在前一天都在房间里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