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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情深

马默冷笑了一下,其实心软了,胡思乱想地猜测黄莺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冷战持续了两个多月,最后是黄莺在课上悄悄递给马默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我不该画线,我们和好吧”。

黄莺和马默真正玩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小凯。

马默第一次见到黄莺是在学校食堂,中等身材,齐眉短发,戴着高度数眼镜的她扔在人群里很快便会模糊。这个平凡普通、学习又差强人意的黄莺成了马默的新同桌,第一天上课二人便因为黄莺画的“三八线” 大打出手,幸好小凯拉住了马默才算收场。

与黄莺不同,小凯是人群里很出众的那种人,虽然成绩一般,还有点儿吊儿郎当,但因为长得不错所以很受同学和老师的欢迎,用现在的话说应该称得上是“暖男”,即便那些立志考名校的女同学也偶尔会想将他当作备胎。当然,成绩很差的女孩们更有时间和心思来暗恋小凯了,于是黄莺常要马默约小凯放学后一起去吃串儿,你来我往间三人成了朋友。

学校里的女同学大致分为两种,一类常常戴着厚镜片,只读书不闻窗外事,她们有固定的朋友和社交圈子,目标很明确—考名校。剩下的多半成绩中等或者干脆垫底,每天捧着杂志和言情小说度日,她们已经开始懂得打扮,知道怎样用有限的零花钱让自己变得更美。虽然那时候还不是看脸的世界。

木讷的小凯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与其解闷打发时间,他更愿意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然后娶老婆生娃,简单平淡。他没什么志向,不像马默一心要离开这个小地方做一番大事业,他反而觉得小地方朋友多,做小生意或者工作稳定方便,大城市再好也总归不是家,所以考出去上大学的劲头并不足。

另外一家吸引学生的是唱片店,店铺很小,除了老板和一台唱机,来的客人转个身都感觉困难。店里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从重庆批发回来的磁带,虽然比港澳那些大地方滞后半年上市,但恰好这段时间酝酿了学生们的热情,每每到货总能卖到脱销。有一天放学,小凯骑车载着马默来到这家唱片店,老板推荐了一个马来西亚的乐队—无印良品,2006年 10 月,他们在内地发的第一张唱片《掌心》。

有时候黄莺坐在操场边看两个男孩儿踢球,黄昏的校园里播着港台歌曲,无印良品的《掌心》正流行。天色将晚,黄莺听着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如果时光停在那里该多好,没有高考,没有工作,不用长大,一直在一起。

小城不大,只有一条商业街,20 分钟便能逛个来回,学生常去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金斯利”蛋糕店,这可不是一家普通的蛋糕店,几乎承揽了整个小城居民的蛋糕生意,预定一个普通的生日蛋糕要 300多。蛋糕店的下午供应下午茶,咖啡在小城卖得并不好,马默每次来都点一杯拿铁咖啡,因为在通宵影院里看到很多老外爱喝这个,奶多又不太苦。 马默算是学生顾客中的异类。

一个月后,黄莺真的和小凯在一起了。学校里很多女生都不甘心,凭什么站在小凯身边的会是黄莺,而且真正喜欢黄莺的其实是马默。

小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父母经商,在家时间很少。

学校的时光飞快,除了上课吃饭,再就是为考试成绩犯愁。

马默和小凯的学校在离重庆不远的一个小城,以高考升学率高而远近闻名,所有希望通过高考来改变命运的父母都把小孩儿送到这里,马默便是其中之一,从外地搬来,很有一番雄心壮志地希望能考到北京去有所作为。闭塞的小城如同一潭死水,除了高强度下的教育业外没有其他,几个濒临破产的军工厂早已气象凋敝,小城居民的收入都维持在2000 元左右,打一通公用电话两块钱,吃一碗米粉三块五,看一场通宵电影 19 块。那时候马默一个月的生活费是 500 块钱,扣除日常吃喝外所剩寥寥。

毕业转眼来到,高考完后大家便各奔东西。故事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当初学习最差的黄莺考到了北京,小凯去了青岛,分手在所难免。而马默意外落榜,家里人虽生气打骂却还是借钱送他去上海读技校。

10 年前的小凯和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区别,187 厘米的个头,皮肤黝黑,高出马默半个头,巨蟹座。学生时代的小凯喜欢穿浅蓝色的牛仔裤和黑色 NIKE 球鞋,小平头,因为经常运动身上有肌肉,一有时间就拿着一台旧 CD 机听李宗盛的歌,骑一辆深蓝色自行车上下学,逃课时常蹬着自行车在学校的小树林里穿梭而过,不爱说话,最大的兴趣除了踢球就是听歌。

马默偶尔会和小凯联系,而黄莺像是消失了一样杳无音信。有时向小凯打听黄莺的消息,八卦他们的后续,小凯也只是笑笑不置一词。马默想也许小凯心里还有伤,就识趣地不再询问。

摩托车开起来,小凯嘴里哼着歌,马默坐在后座抱着他,车子一路往海边前行。深夜的大海完全被黑暗吞噬,偶尔传来阵阵海浪的声音,伴着海风吹在耳边。月光在海洋深处画出一条白色的线。

一毕业,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都随着新环境新朋友而渐渐成为过去。

十几分钟后,一个骑着小摩托的瘦高身影停在了酒吧门口,马默独自坐在路边,头发乱糟糟的,醉眼蒙眬地看着小凯。

读完大学后的第五年,小凯独自到青岛八大关附近找了间老房子开起了咖啡馆,从选址装修到进食材都是自己一手包办。

凌晨两点,马默终于结束了与合作方的最后一轮碰杯,他逃出酒吧,发短信给在青岛的大学同学小凯:“来接我吧,漳州路的海边人酒吧。”

马默只要是去青岛出差,都会找小凯喝酒聊天。

这样清醒的心情让他始终如履薄冰。

那晚将马默送回酒店,小凯在回家的途中违规超车遇到了车祸,仅仅是短短的几分钟,他便消失在夜晚的时空里,不吭一声。

这样的生活马默过了快 10 年,尽管包里有所有航空公司和五星酒店的金卡,可以延迟退房,优先入住,提前登机,兑换酒店,可是又怎样呢?马默知道,工作让他看起来似乎光鲜亮丽,但如果有一天失业了他仍然什么也不是。

葬礼上,马默哭得撕心裂肺,因为太过自责,他多希望死去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小凯,如果没有半夜叫小凯来送自己,他现在应该好好的啊。黄莺站立在灵前一动不动,一语不发,神情冰冷,眼睛早已被泪水浸得红肿不堪。

秘书打电话来提醒他去青岛出差的行程,拎出行李箱,也不需要太多的整理,因为频繁出差已经让他做好了随时可以出门的准备。

这是高中毕业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将近 10 年。

那一晚马默喝得特别尽兴,许久没有一醉方休的快感。朋友知道醉后的马默最怕别人过去扶他,都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一路喊着自己没有醉,各自散去。马默真的没有醉,他顺利地打车回家,洗澡刷牙倒头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马默觉得自己的血液还充斥着酒精,头和胃像同时被打了闷棍。

葬礼后的第三天,黄莺说要给马默看一些东西,她带马默去了小凯那家位于八大关附近的小咖啡馆。

很快,和朋友约在簋街的“火凤凰”餐厅。

咖啡馆不大,屋里摆放了三张桌子,小院子里种满了向日葵、迷迭香和薄荷叶。很多老顾客得知小凯去世的消息后送来了花,原本并不寂寥的小院显得更加拥挤热闹。绕过咖啡馆后院来到小凯的房间,黄莺推开门,房间里干净整洁,照片都是马默和小凯的合影。黄莺递给马默一摞日记本,随手翻开其中一本,马默呆住了。

周末下班,马默一个人在东直门地铁站站了很久,看着交错而过的列车,看着匆匆赶赴约会的人们,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不想回家也不想工作,忍不住给微信群里的几个哥们儿发了信息,有人喝酒吗?

原来这么多年,小凯心里一直是马默而不是黄莺,从中学开始到去世的前几天,他已经写了厚厚的 10 本日记,一丝不苟地记录了那些与他有关的生活细节。小凯不愿和马默说只敢告诉黄莺,有些爱并不是一定要得到才能称之为“爱”,也有一些爱超越了地域和性别,只是两个普通人单纯地相爱,未来是什么根本来不及考虑,也或许并不重要。

主管要付出的代价是无休止地加班、会议、出差,时间都给了工作,所以他一直单身。马默很清楚自己需要钱,需要这个城市的认同感,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归属感,至于感情,那只是生活百分比中很小的一部分。有时可以忽略不计。

手上托着沉重而秘密的 10 年,马默的心情更加复杂,无法说出的心痛。

35 岁的马默,湖南湘潭人,单身,在北京国贸的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他是地下铁里一抓一把却总擦身而过的孤品男,黑色西裤下一双在三里屯买来的深棕色皮鞋擦得油亮,穿白色衬衫,头发偏分,棱角分明的脸颊上留着少许胡茬,背着一只黑色的双肩电脑包,虽说收入不算少但在北京的高房价面前也只能无力。马默已经在社会摸爬滚打了很多年,今年终于升到了主管。

我们都曾经掏心掏肺不计得失地爱过一个人,不论结局如何,彼此照亮过,也被温暖过。

只是心中对奇迹的那一丝丝期待总会在不经意时轻轻撩拨。

半年后,马默辞去了北京的工作搬到了青岛,那里刚刚入冬。

有时候你觉得世界也就这样了,于是更加无心收拾自己,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在意你的变化,心像是被判了死刑,除了继续那份早已厌倦的工作,不再期待任何人来爱你。这大概是我们城市生活中最常遇见的大多数,庸庸碌碌平平安安,大部分时间里我们也是其中的一个,麻木而又小心翼翼地生活着。

我们因为喜欢温暖而害怕寒冷,漫漫长夜,谁能为伴?

到了一定年纪,孤独感会格外强烈。如果这时你正单身,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可能还好,家人朋友会觉得你是因为忙于事业无暇恋爱。但如果此时你仍一事无成,每个月信用卡只能最低还款,喜怒无常,总被上司责怪,和邻居吵架,不外出旅行也不添置新衣,打开衣柜看到的全是最普通稳妥的白衬衫黑西裤,你会绝望地感觉人生只剩压抑、重复、无聊和无奈。

马默接手咖啡馆,将它改名为“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