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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我是说,对那种老胳膊老腿有好处,我打赌。”她说。

安德鲁瞪大了双眼盯着她。

“还有柔韧性。”梅瑞狄斯说着,瞟了一眼基思,后者得意地笑了笑,又对着软面包卷狠狠咬了一大口。

“瑜伽,呃?”佩姬边说,边舔着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酸奶盖,“下犬式那种乱七八糟的?”

“我知道了,”卡梅伦突然恢复了一贯的开朗本色,让众人大吃一惊,“我出去买个蛋糕如何?”

“得了吧,”梅瑞狄斯说,“我又不能离开,无济于事。我本来要去参加一个瑜伽旅修的,好了,又要重新规划了。可以想象得到,事事都有不顺心。但是没错,我现在确实是忙得不可开交了。所以得要你帮忙,谢谢了。”

“买个……蛋糕?”安德鲁说。

佩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或许她跟他现在一样,对于主动出击都很惊讶。他感到一种解脱——在那一瞬间,就好像把冷的餐食退回餐厅,又或是在地铁上要求别人挪开一点一样痛快。

“是的,安德鲁,买个蛋糕,买个大大的美味的蛋糕。现在就买。作为对你们辛苦劳动的犒劳。”还未等众人说话,卡梅伦不顾外面的瓢泼大雨,连外套都没穿,就走了出去。

安德鲁决定无视关于克拉拉的废话,迅速采取行动解决问题:“梅瑞狄斯,我非常愿意为你分担一些本周的工作来作为补偿。”

基思将手指吸得干干净净。

卡梅伦盯着安德鲁看了一会儿,仿佛才刚发现他站在那儿。“对,”他说,“对,你说的没错。这一周太累了。克拉拉和我……我真不是存心要那样的。但是……对不起。”

“赌五十英镑他会出现在明天早上的报纸中。”

安德鲁站了起来。他必须迅速作出反应,以确保旅途的顺利进行。“嘿,梅瑞狄斯,我想卡梅伦是想说,我们只是要确保这个日志……的事情……从现在开始有人填就好。大家都有点误会了啊,没别的问题。我相信他不是有意大吼大叫的。对吗,卡梅伦?”

佩姬翻了个白眼。“别这么说话。”她说。

“我错过了什么好戏?”他说。

“真是抱歉啊。”基思竭力装出一副高傲的姿态说。梅瑞狄斯咯咯笑了。“还有,”基思继续说,“如果他出局了,或许我们能保住自己的饭碗。”

卡梅伦双手捂住嘴,对于刚才的爆发,他比任何人都要震惊。就在那时,基思慢悠悠地踱步走进办公室,哼着不成调子的歌,拿着一个软面包卷吓了大家一跳。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咬了一大口下去,下巴粘上了滴下来的番茄酱。

似乎,没人回应他的话。整个办公室清楚地听到基思给了手指最后的吸吮。

“日志!该死的日志!”

快点,快点,快点。

“什么?”

安德鲁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将火车前厅的范围用到了极致。火车计划于九点零四分离开国王十字车站,而他和佩姬约定八点半在中央大厅集合。回想起来,当她提到“八点半左右”时,他就应该有所警惕了。

“你应该提早规划,看看日志。”卡梅伦说。

那天早上,他总共给她发了三条消息。

“好吧,我又怎么能知道他们哪周不在?我又不是‘魔法梅格[1]’,对不对?”

“刚到大厅。你到了告诉我。”八点二十分发出。

“我告诉过你了,梅瑞狄斯,”他说着,声音异常平静,仿佛有种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的感觉,“你有资格度假,我只是要求你不要选在佩姬和安德鲁同时离开的那一周。”

“我在二号站台。在那里见吗?”八点五十分发出。

卡梅伦跟着她走了出来,两手紧紧地攥在一起,青筋都露出来了。

“你快到……?”八点五十八分发出。

安德鲁希望事情到此为止,但第二天他坐在办公桌前时,就听到卡梅伦办公室里传来的喊叫声。“这简直太荒唐了,”梅瑞狄斯用她一贯的轻描淡写的方式说,“我很抱歉,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抱怨了,但你不能转过身就拒绝我的度假申请啊,这侵犯了我的权益。为什么安德鲁和佩姬可以同时离开,我就不行?太扯淡了!太不公平了!”

他不能将真实想法写出来,其实他想说:“你究竟在哪儿?”但他希望省略号传达了大概的主旨吧。

“好的,谢谢。”卡梅伦说。

他将一只脚伸到火车门外,准备随时不顾一切地把门撞开。当然,他也可以直接下车,虽然他们此次买的是特定票,不能退——但显然,他并不关心这种事情。他低声咒骂着,冲到行李架旁准备取下背包。理想情况是,他会带着一只优雅的小行李箱,像BBC第4频道的穿着白色亚麻套装的旅行纪录片制作人一样,拖着它在佛罗伦萨穿梭。但实际上,他背着的是一只巨大、笨重的亮紫色背包,曾经有一段时间,包里装满了他一生拥有的所有物品。虽然他没有升级背包,也没有为旅行添置一套亚麻西装,但他已经斥巨资将衣服大换血了一番:四条新裤子、六件新衬衫、几双粗革皮鞋,最大胆的便是一件深灰色的夹克了。除此之外,他还进行了每季度一次的理发,选了一家比平时更高档点的发廊,买了一瓶理发师在未经本人许可就喷在脸上的带有浓烈柠檬味的须后水,闻起来像一款精致的甜点。同时,当他看到自己在理发师镜子中的形象——全套新衣服加新发型时,他竟然异常满意。自认为长得帅是不是太过分了?甚至或许——他敢不敢说——有点像肖恩·比恩?他内心窃喜,期待着佩姬对自己新造型的反应,但当他赶到车站时,随之而来的陌生感比往常来得更加难为情。好像车站的每个人都在对自己评头论足。“好吧,好吧,好吧,”一个上流社会男子似乎一脸轻蔑地盯着他的夹克想,“对于一个一看就知道,平时用的是洗发水和沐浴露二合一的中年男子来说,这个时尚选择可真够前卫的。”

“下次我会确认的。”他快速说道。

安德鲁感觉屁股有点痒,尴尬地发现,原来是衬衫的商标没撕掉。他撕扯着商标,又拉又拽,终于扯掉了。他将其塞进了口袋里,低头看了看表。

“好吧,可以。”安德鲁说。他和佩姬并没有刻意隐瞒共同出行的事实,事态弄得如此不恰当,安德鲁却有些喜不自禁。他发现,卡梅伦正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

快点,快点,快点。

“啊哈,是这样的,伙计,”卡梅伦说,“你这个假期已经定好了,但未来请你在定之前跟团队其他成员规划一下,因为佩姬这段时间也不在,这样对工作不好。以后请稍微灵活一点儿,好吗?这种事情沟通起来很简单啊。”

还有两分钟发车。他无可奈何地将背包往背上一甩,差点摔倒。他最后看了一眼站台。就在那时,佩姬奇迹般地出现了,两个女儿跟在一边,朝检票员挥舞着车票,冲过栏杆。她们三个有说有笑,催促着彼此。佩姬也背了一个大得可笑的背包,松松垮垮的,随着跑步在背上甩来甩去。她扫视着车厢,直到看到了他。“安德鲁在这儿呢,”他听到她喊道,“你们这两个拖沓鬼赶紧的——朝安德鲁进发!”

卡梅伦就是用这个方法把安德鲁叫进办公室的。屋子里堆满了文件夹和文件,他不得不收拾了凳子上的一些文件拿走,才找到地方落座。安德鲁感到十分沮丧,因为眼前的办公室似乎变得跟自己戴着手套、拿着垃圾夹去进行清查的房间没什么两样了。

她们距离自己只有几英尺远了,安德鲁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欲望,想要停在这一秒,将这一瞬间永远封存。看到佩姬朝自己奔来,他好像找到了存在感,能够主动进入另一个人的生活,或许他不再是一团碳水化合物,只能慢慢耗着沉入未上漆的棺材;他既幸福又疼痛,好似被人紧紧抱住连气都喘不上时的纯粹感觉。就在那时,他突然意识到:对于未来,他可能并不清楚——痛苦、孤独和恐惧或许仍会折磨着他,直至灰飞烟灭——但仅仅感觉到事情可能会有转机,在他看来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好像感觉到两根火柴摩擦起火的第一丝温度,那第一缕青烟。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卡梅伦最近爱上了用吹口哨来引起大家的关注。起初,口哨是一种尖锐的、饱含激情的嘟嘟声。但近来,随着他情绪的变化,口哨声慢慢变得低沉、忧郁,就好像在牧羊犬将死之前最后一次出行时,农夫发出的指令一般。

[1] 英国著名占卜师。

令安德鲁失望的是,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订火车票,旅行就差点儿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