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感觉幸福吗?她无法回答。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在自己最失态的时候想挽救一切,做出了终身的决定,她不能想太多。无理性统治了凯瑟琳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她将为此付出终生的代价。这天夜里,她送走了埃德加,然后去找女管家耐莉,告诉她自己答应了埃德加的求婚。一般来说,一个女孩子答应了一个求婚者,心里会特别兴奋,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但凯瑟琳并不是这样,她的心绪非常矛盾、杂乱,无法回答心里的许多问题。耐莉问她为什么爱埃德加?凯瑟琳说一大串理由:“他长得俊俏,跟他在一起很开心”;“为的是他年青,满面春风”;“他将来会有很多钱,我会成为这一带最尊贵的女人,嫁给这样一个丈夫,我会感到得意的”。耐莉说“这都很糟”,因为这些都是很通用的标准,都是生活的外部条件,而不是爱情本身。耐莉问她:“可是天下有钱的美少年还有着呢,也许比他更有钱、更俊俏,那么你怎么不去爱他们呢?”凯瑟琳说:“如果有这样的人,我也碰不到他们呀。在我眼中看到的,再没哪个能比上埃德加了。”听到这样的话,耐莉反问她:“你爱埃德加,埃德加也爱你。一切似乎都很美满称心呀,阻碍又在哪里呢?”
这难道是凯瑟琳的本性?当然不是,这是她内心多日的压抑,是无法排遣的焦虑,她已经接近崩溃了。此时她需要拯救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一个精神的出路,她要孤注一掷。她看到埃德加要离开,立刻拦住他。埃德加说:“你让我害怕,为你感到羞惭,我从此再也不来啦!”凯瑟琳的女性本能刹那启动,她知道此刻最好的表情是楚楚可怜,最好的方法是欲擒故纵,哭着说:“好吧,你要走,请便吧——快给我走吧!我这会儿要哭出来啦——我要哭个半死啦!”埃德加走到院子里,情不自禁回头一看,“突然转回身来,又赶着往屋子里跑,随手把门关住了。”就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埃德加向凯瑟琳求婚,凯瑟琳毫不犹豫答应了。
《呼啸山庄》最重要的一段话来了:
她需要一个动力,或者一个突变,来解决这个难题,而这个机会来了。《呼啸山庄》第八章,希斯克利夫对凯瑟琳怨恨地说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太少,而凯瑟琳火气很大地反驳:“那我应该老是陪你坐着吗?对我有什么好处呢?你跟我谈了些什么呢?你不如索性做一个哑巴,或是一个娃娃吧——你跟我说过一句有说有笑的话没有?做过什么讨人喜欢的事没有?”两人正争吵着,埃德加骑着马来了,希斯克利夫愤愤离开。凯瑟琳“一眼看出了她这两个朋友间的差别,当一个从这边进来,另一个从那边出去的时候,那鲜明的对比就像是一个触目凄凉、荒山起伏的产煤区,一霎时换成了一片青翠、肥沃的山谷:他的声音和问候的语调,就跟他的容貌一样,也是截然不同”。凯瑟琳让旁边的女管家耐莉离开,但同情希斯克利夫的耐莉坚持不走,凯瑟琳顿时恼火起来,在耐莉的“手臂上恶狠狠地拧了一把,还只管扭住不放”。不但如此,失控的她还把怒火转向一直跟着耐莉的小孩子哈里顿,“狠命地摇他,直摇得那可怜的孩子面色都发白了”。这野蛮的情形让埃德加惊呆了,“想要搭救那个孩子,不假思索地就去抓住她的双手:不料一刹那间,凯瑟琳一只手挣脱出来,埃德加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挨了一下子”。
“在这儿,还有这儿!”凯瑟琳回答道,一只手拍着自己的额头,一只手拍着胸房;“总之,在那灵魂居住的地方。在我的灵魂、在我的心坎里,我清楚地知道我是做错了。”……过了一会她又开口说道:
凯瑟琳的心理困境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那就是埃德加:埃德加这个小伙子不但有钱,而且英俊、善良、温暖、包容、忍耐,和希斯克利夫对比起来,埃德加让人赏心悦目。对于一般的姑娘来说,埃德加确实是一个理想的“结婚对象”。但对于凯瑟琳来说,埃德加却少了一点儿精神上的野性和独特的自由感。埃德加拥有优渥家庭男青年的一切,但他没有经历过粗粝的岁月。凯瑟琳嫁给他,可以成为一个快乐女性,但一切喜怒哀乐都是常规的、可预见的,今后的时光里,内心必然是萎缩的,只能成为一个女性传统生活的接受者,被规范到芸芸众生中。这是凯瑟琳心中的不甘,生命力强劲的姑娘,都希望结婚时心甘情愿,但凯瑟琳却感到越来越迷茫。
“要是我在天堂里,耐莉,那我会痛苦得要命!……有一次我梦见我在天堂里。天堂不像是我的家。我哭碎了心,闹着要回到人世来,惹得天使们大怒,把我摔了下来,直掉在荒原中心、呼啸山庄的高顶上,我就在那儿快乐得哭醒了。……不说别的,这就足以解释我的心事了。我嫁给埃德加,就像我在天堂里那么不相称。要是我家那个坏哥哥不曾把希斯克利夫作践得那么卑贱,我决不去想到嫁给他的。现在我嫁给希斯克利夫,那可辱没了自己;因此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怎样的爱他;而我爱他可不是因为他长得俊俏,耐莉,而是因为他比我更是我自个儿。不管我们的灵魂是用什么料子做成的,他和我是同一个料子;而埃德加呢,却像月光和闪电、冰霜和火焰那样和我们截然不同。……我生命中最大的思念就是希斯克利夫。即使其他一切都毁灭了,独有他留下来,我依然还是我。假使其他一切都留下来,独有他给毁灭了,那整个宇宙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陌生人,我再不像是它的一部分了。”
凯瑟琳与希斯克利夫有着共同的童年,这些时光难舍难忘。但那时他们太小,只是童年玩伴,还没有社会意识,也没有深刻的价值互融,两个人之间还缺少成年化的共同成长。尽管他们的互相依恋十分宝贵,但不是不可替代的。强大的社会将带来更多眼花缭乱的东西,扰乱他们的情意,分化他们的追求。青春是一种残酷的到来,他们不得不做出自己的选择。两个人的阶级差距是痛苦,但也是从“恋”发展到“爱”的机会,正像中国古诗里所说:“梅花香自苦寒来。”但这样的爱情不仅需要百倍的勇气,也需要历史的条件。如果他们处于19世纪大规模工业化、城市化的时期,呼啸山庄外面的世界有多种多样的生存机会,这一对年轻人也许可以逃出去,去远方开辟另一种生活。但《呼啸山庄》写的是18世纪的故事,沉静的山庄太封闭了,凯瑟琳面对的选择太少了,他们在狭隘的生活空间中并没有生长出强大的精神力量,两个人的内心都单薄而脆弱,面对成人化的苦涩都无能为力。
回到自己真实内心世界的凯瑟琳是多么清醒啊!她知道自己属于荒原,不属于富人的天堂,但她生错了位置,她不能不按照自己的阶级出身门当户对地结婚。她不能“辱没了自己”,嫁给希斯克利夫,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做错了”。世界上有多少这样的女性,明明知道“做错了”,还是要走下去!艾米莉在《呼啸山庄》中书写了女性最大的悲剧:心灵的方向和身体的方向南辕北辙,一个生命分裂成了两半。读到这里,我们忽然明白,这个女管家耐莉,其实就是艾米莉的化身,她不停地追问着凯瑟琳,怜悯着希斯克利夫,痛惜着天下女性的命运,以北风般的呼啸,召唤更纯粹的爱!
作为一个女性,艾米莉在写《呼啸山庄》时,淋漓尽致地表达出女性生存中的心理特征和感情困境。从女性心理学的角度看,和男性相比,女性的心事特别稠密,感觉特别纤细,对生活的体察非常发散,一个男性看起来很直线的事情,女性会四面八方地想,向一切可能性渗透。一个女性感觉到的世界比男性复杂得多,成千上万的意识涌过来,每天都处于感性的情绪漂流中。一个小姑娘在初步打算自己的生活的时候,自身的能量与感觉到的世界非常不对称,常常无法应对,也无法做出非常清晰的认识和判断。对于凯瑟琳来说,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和希斯克利夫是什么感情,其中最重要的问题是她并不知道,“恋”和“爱”是密切相关,但又有本质的不同的两件事。这也是世上男女普遍的困惑,往往把“恋”当作了“爱”。“恋”是什么?“恋”是两条鱼顺流而下的快乐,是两只小鹿满山奔跑的自在,是两个孩子无拘无束的释放,用传统的话来说,是“两情相悦”。“爱”大不相同,爱是逆流而上,彼此汲取着奋斗的力量。爱是独一无二,互相在崎岖山道上体会对方的勇气,互相打开内心的温暖。用《诗经》里的诗句来说,是“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我们经常把“恋”和“爱”放到一起,实际上这两个词相距很远。人间有很多男女都是从“恋”走向“爱”,但中途分离的不计其数,为什么?因为依恋与深爱之间有千山万水,“爱”需要两个人一步步攀登,共同创造只属于两个人的生命时光。当一条荒道上只有两行脚印的时候,爱情的花朵才会在路边骄傲地开放。
悲剧从来不是孤独的,总是一个接一个。凯瑟琳嫁给埃德加,将希斯克利夫的全部希望都付之一炬,他绝望地逃出了呼啸山庄,三年后怀着黑色的报复欲望归来,一步步实施他的复仇计划。希斯克利夫曾说:“我爱多脏就多脏,我高兴脏,我就是要脏!”这一次,他彻底实践了自己的黑暗信念,毁灭了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的生活。
“有两颗泪珠从眼眶里滚了下来。”——凯瑟琳怎么会不明白呢,可是她无法抗拒时代为她锁定的命运,无法嫁给希斯克利夫。《呼啸山庄》这个部分写得非常细致,它要表达出女孩成长中决定性的变化。凯瑟琳已经不是那个无拘无束、开怀大笑的小姑娘,她变得复杂了,虽然对希斯克利夫的依恋没有变,但对生活的感觉变了,与世界的关系也变了。她与社会开始新的对接,小说中写道:“凯瑟琳自从在林顿家住了五个礼拜之后,她就一直和他们来往着。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没有机会把她野性的一面暴露出来;同时,眼看人家始终对她这样殷勤,她也觉得不好意思变做一头野猫了。这样,凭着她那伶俐乖巧的亲热劲儿,她无意之中把一对老夫妇哄好了,还赢得了伊莎贝拉的赞美和她哥哥的倾心爱慕。这都是她一开头就感到很得意的收获,原来她这姑娘是很有些野心呢。这样,她不知不觉变成了两重性格,尽管她并没明确的要欺骗谁的想法。在她听到人家把希斯克利夫叫作一个‘下贱的小流氓’和‘比畜牲都不如’的地方,她留神着别做出像他那样的举动来。”凯瑟琳就是这样凭着机巧的头脑,一步步俘虏了埃德加的爱慕,同时也在言行举止上迅速“高贵”起来,渐渐与希斯克利夫拉开了距离。但“她不是一个使心计的姑娘,从不懂得卖情弄俏,显然是怎么说也不愿意让埃德加和希斯克利夫碰在一起。逢到希斯克利夫当着埃德加的面,表示看不起他的场合,她可不能像背着他的时候那样附和几句;而当埃德加向希斯克利夫流露出厌恶和敌对的情绪的时候,她也不敢不以为然,好像人家看轻她的游伴,跟她根本不相干似的。”女管家耐莉“时常要笑她夹在中间不知怎样才好和她有口难言的烦恼”,看到了她的自我矛盾。
这是一个疯狂的过程,他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自己狂野的邪恶:故意引诱辛德雷放纵无度,赌博酗酒,全部财产被希斯克利夫强势收下;他恶狠狠地告诉凯瑟琳,“要是你以为我吃了苦头不想报仇,那我要叫你相信,完全不是这回事,不用多长时间你就会明白”;他处心积虑诱惑埃德加的妹妹伊莎贝拉,和她结婚,然后赤裸裸地宣布,目的只是让她代替她哥哥“吃他的苦头”;更为残酷的是,他让自己与伊莎贝拉的儿子娶了凯瑟琳和埃德加的女儿,以此夺取画眉山庄的财产继承权;不但如此,他还将辛德雷的儿子打入奴仆的队列,喜滋滋地看着他“有头等的天赋,却荒废了”,甚至想象辛德雷“从坟墓里爬出来,破口大骂我亏待了他的后代,那才有趣呢”;这一连串极度仇恨的“复仇”,使凯萨琳、辛德雷、伊莎贝拉、小希斯克利夫先后死去,呼啸的北风中响起一阵阵亡灵的悲号。最后,正如希斯克利夫的妻子伊莎贝拉死前所说:“奸诈和残暴是两头尖的枪刺,使用这枪刺去刺仇敌的人,受的伤比仇敌更惨。”希斯克利夫表面上刺倒了一个个“伤害”他的人,本质上却一天天堕入了地狱,他的儿媳妇小凯瑟琳说得痛快:“希斯克利夫先生,你可是没有一个人爱你呀!无论你把我们搞得多么惨,一想到你的心这样狠毒,都是因为你受的罪加倍的深,我们也就出了这口气。你真苦啊,不是吗?孤零零的,像个鬼似的,而且像个鬼一样嫉妒别人。谁也不爱你——你死了,谁也不会来哭你,我可不愿意做你啊。”
女管家耐莉看在眼里,马上去注意在场的凯瑟琳的反应。凯瑟琳似乎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与大家谈笑风生。香味扑鼻的筵席一摆出来,凯瑟琳“满不在乎地开始切她面前的鹅翅膀,女管家耐莉为希斯克利夫感到痛心:‘好一个没有情义的孩子呀,’她想道:‘她的老朋友正在吃苦头,她却已经一下子想不起来啦。真想不到她会那么自私。’”之后最伤情的瞬间出现:凯瑟琳“把满满一叉举到了嘴边,可是又放了下来;她的脸蛋儿红了,有两颗泪珠从眼眶里滚了下来。她仿佛失手把叉掉到了地板上。便急忙钻到台布底下隐藏她内心的感情”。耐莉一下子明白了:“她一整天都在活受罪,苦苦地想找一个脱身的机会,独个儿待着,或是去探望一下希斯克利夫。”
希斯克利夫当初对凯瑟琳的“爱”,为什么魔幻般地变成了如此骇人的恨?这很难用理性来解释。从发展心理学的原理看,希斯克利夫始终是一个“巨婴”,他从小知道自己出身卑微,和恩肖一家不是一类人,天天生活在焦虑中,在精神和人格上没有正常的自我形成。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曾观察到儿童生活的一个情景:幼儿很喜欢玩一种游戏,将一个球栓在绳子上,嘴里喊着“呼……”丢出去,然后紧拽绳子,喊着“达……”,欢天喜地看着小球又滚回来。丢出与获得,是孩子玩这个游戏的快感,一切都沉浸在自我的感觉中。情感成长不完整的人,往往将自己放得很大,一生玩的都是这个自我为中心的游戏,所有的“丢出”都是为了“得到”,一旦得不到,就不惜毁掉世界。这样的“爱”根本不具备与他人的共生性,都是以自己为圆心,将人生变成零和游戏的角斗场。莎士比亚说:“爱情里面要是搀杂了和它本身无关的算计,那就不是真的爱情。”希斯克利夫的悲剧,正在于他直到死去,都没有真正明白什么是爱,更不懂得真爱中包含着忘我,他爱的仅仅是他自己。
就在女管家和希斯克利夫说话的时候,画眉山庄的埃德加兄妹坐着马车来了。在18世纪,马车是富裕人家主要的交通工具,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随着埃德加的马车一道来的,还有骑着马的凯瑟琳一家人。希斯克利夫看到他们兴高采烈进了屋,也想主动迎上去,却被辛德雷粗暴驱赶。这个时候,埃德加插上来开玩笑地说,希斯克利夫的头发“像小马的马鬃那样披在他的眼睛上”。希斯克利夫突然爆发了,“他拿起一盆热热的苹果酱汁(他顺手抓到的第一件东西),对准埃德加的脸上、脖子上泼去”。辛德雷暴怒,让人把希斯克利夫关到奴仆的房间里。这是一个非常暴力的场面,希斯克利夫完全失去了心理的平衡,崩溃了。
然而,希斯克利夫的“儿童性”也有单纯的一面,他不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作恶者,当他烧尽了仇恨的能量,当这个外来者撕碎的故事将近结束,他蓦然看到了自己的堕落和痛苦。他对女管家耐莉说:“有一个奇怪的变化正在来到,目前我笼罩在它的阴影里。”他从哈里顿的神情中看到了凯瑟琳,宛如梦幻:“对我说来,还有什么是不跟她联系在一起的呢?有什么不叫我想起她来的呢?我低头看着这屋内的石板地,她的面容就出现在石板上面。在每一朵云里,在每一株树上——充满在夜晚的空气里,在白天,我的眼光无论落在什么东西上,总看得见她——她的形象总是围绕着我。普普通通的男人和女人的脸——连我自己的这张脸——都在嘲弄我,说是跟她多么相像呀。整个世界成了一个可怕的纪念馆,处处提醒我她存在过,而我却失去了她!嘿,哈里顿的模样是我那不朽的爱情的一个幻影——是我不顾一切地想要保持我的权利的一个幻影——是我的堕落、我的骄傲、我的幸福、我的痛苦的一个幻影。可我是疯了,把我心里所想的反复地跟你说;我无非要让你知道,我永远这样孤独,是十分无奈的事。……唉,上帝呀!这是一场好长的搏斗啊,我只希望快快结束吧!”
这个时候,希斯克利夫讲出了他的心里话,他渴望自己属于凯瑟琳和埃德加的那个阶层,他想让自己变得高贵一些,这样他就能和凯瑟琳门当户对。但是他没有希望,在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这样一个被收养的流浪儿,永远处于非常低微的社会位置。对于希斯克利夫来说,成长是件特别刺痛的事儿,时光很残酷,会一天天雕刻他,让他一点点呈现出奴仆的悲剧形象。
他真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经历了多天的绝食,在一个雨夜,他静悄悄地死了。人们按照他的愿望,把他埋葬到山岗上,埋在凯瑟琳和埃德加中间。哈里顿后来和凯瑟琳的女儿结婚,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宁静下来。
呼啸山庄的女管家耐莉特别理解希斯克利夫,因为同是底层人,知道他的痛苦,于是劝希斯克利夫主动亲近凯瑟琳,“你要去跟她亲个吻,然后你要跟她亲亲热热地说话”。女管家还夸奖希斯克利夫长得帅,比画眉山庄的小主人埃德加英俊:“他跟你比,其实就像个洋娃娃,虽然你的年龄比他小,但是你长得比他高,你的肩膀很开阔,你一眨眼呢就把他逼倒了。”听到这话,希斯克利夫叹了口气说:“可是就算我打倒他20次也没有用,他不会变得难看,我也不会变得好看起来,我也恨不得有淡淡的头发,白白的皮肤,穿着好衣服,懂得那一套礼节,而且像他那样,以后有很多的钱。”
人类的过往中埋藏了多少狂喜过、呼号过、挣扎过、绝望过、眺望过的生命,而能实现的却那么平面、那么中庸、那么断裂、那么让人叹息。历史能够容纳一切,我们短短的人生却只能打开一次机遇,失去就永远失去了。《圣经》说:“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向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呼啸山庄》的故事,都在那扇宽门里,而那扇窄门,在呼啸的北风中默默无语。
上一节讲到,凯瑟琳在画眉山庄住了五个星期,疗养被狗咬伤的腿。回来以后,她变成了一个服饰精致的淑女,不再是一个“野姑娘”。这跟希斯克利夫的落魄形成特别鲜明的对比,对他的打击很大,击中了他的自卑。希斯克利夫被恩肖先生带到呼啸山庄来的时候已经记事了,虽然外表上有点酷有点冷,但内心非常敏感。凯瑟琳的变化使他明显意识到自己和凯瑟琳有巨大的阶级差距。所以凯瑟琳回来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悄悄地哭,第二天又一个人跑到荒野里到处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