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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城郊的绑架

“不,”那个声音说,“你应该很气愤,我想你应该很气愤。不过,你想错了,我们不是想要炸掉云球,我们是想要拯救云球。”

和机器真人不一样的是,机器真人接入了完整的外部系统,自己只接入了一部分,嘴巴和围绕嘴巴的器官,只是为了说话。而且,这种接入和机器真人接入机器人躯体那样真正的机械电子系统不同,应该只是一种计算机模拟。也许是为了掩藏语音从而掩藏身份,这种计算机模拟使所有人说话的声调都失去了特点,听起来全都差不多,包括自己的声调。

“拯救云球?”齐云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你问的问题和拯救云球有什么关系?”

她现在明白,就像机器真人一样,自己的意识场迁移到脑单元以后,被接入了外部系统。

“因为有人要炸掉云球。”那个声音说,“我们必须知道,他们会怎么做。”

“你们为什么要炸毁云球?”齐云很气愤,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应该展现出这种气愤,但是,那声音听起来仍然是很平淡的,声调没有任何变化。

谁?谁要炸掉云球?齐云的思绪中掠过一个又一个人,一个又一个组织。没错,世界相当混乱,暴力组织层出不穷,但哪个暴力组织和云球有如此深仇大恨,以至于想要不可恢复地炸掉云球?哪里会有这样的原因存在呢?

不可能,这不可能,自己必须阻止这件事情,齐云想,自己在地球所工作了这么多年,云球就是自己的家,我怎么可能去帮助别人炸毁自己的家?

KillKiller吗?不,虽然从商业角度看,他们是云球的竞争对手,但从意识场和空体的可分离性的角度看,其实大家是同道之人。如果干掉了云球,KillKiller将陷入孤独。面对意识场和空体不可分离的人道主义原教旨理念,KillKiller将孤军作战。所以,不会是他们。

齐云无比震惊,思绪一团混乱。

KHA吗?有可能。但KHA已经消声匿迹很久了,一直有传言,说他们在非洲的沙漠中全军覆没。

什么?炸毁?彻底炸毁?无法恢复?

还有谁?也许自己太孤陋寡闻了。

“你在地球所负责后勤运营,云球系统的机房都是由你负责日常维护和安全管理的。”那个声音说,“我们想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彻底炸毁云球系统。注意,是彻底炸毁,无法恢复。”

“是谁要炸掉云球?”齐云问。

“问我什么话?”齐云问。

“我不能告诉你。”那个声音说,“你只要相信我,有人要炸掉云球,而我们必须拯救云球。”

“你不用管我们是谁,我们不会告诉你的。”那个声音说,“至于为什么绑架你,你不要担心,我们只是想问你几句话。你的空体保存得很好,没受到任何伤害,你只要回答了我们的话,我们就会把你的意识场迁移回去。”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齐云说,“你大可不必把我关在这里,我不会允许有人炸掉云球,那是我的家,我会和你一起阻止他们。”

“为什么绑架我?你们是谁?”她问。

“怎么阻止呢?”那个声音问。

不过,正像那个声音所说,已经比感受不到任何躯体要好多了。尽管思索仍旧困难,但比起之前已经容易了不少。

“我们应该报警。”齐云说,“我们自己的安保力量不强,特别是在这里,云狱岛强很多,应该很安全。这里并不是很强,这里的治安一向很好。出于法律要求,除了配套的警方保护以外,我们没有武器。但是不用担心,只要报警,警方自然会加强保护。”

自己只能感受到一部分躯体,这种感受好奇怪。

“不,我们不能报警。”那个声音说,“我们必须自己保护云球,我们必须自己铲除那些想要毁灭云球的人。我知道这里很安全,不可能有武装分子大张旗鼓地进攻,所以才请你来,问你有什么办法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悄无声息地炸掉云球。只有知道了对方会怎么做,我们才能防备。如果真像拉斯克斯一样,随便就有人拿着武器涌过来,我们倒不用担心了。另外,我可以告诉你,那些人即使是在云狱岛,也不会采用大规模进攻的方式,他们已经在那里找到了方法,而我们发现了他们的方法,我们一定会阻止他们。但在这里,我们却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干,我们也就不知道如何阻止。”

绑架?为什么绑架我?齐云吃了一惊。她迅速地思索着,但效率不高,自己的嘴唇总是把自己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似乎自己很在意嘴唇的感受,还有舌头、喉部、胸膛。

“他们在云狱岛要怎么干?”齐云问。

“对不起,我们在你睡觉的时候绑架了你。”果然,那个声音证实了齐云的回忆,“你丈夫出差了,你女儿回学校了,只剩下你一个人,是个难得的机会。”

“你不需要知道。”那个声音说,“我们会处理的。”

所以,自己在睡梦中来到了这里。

“为什么不能报警?”齐云问。

梦,梦,那是一个梦,自己是个小女孩,举着一个气球,正在草地上跑着——不,梦不算数,那就是床,自己上床睡觉,躺在那里,有一点心烦,想着云球二号的工程进度。那些承包商真是讨厌,总想找机会省点钱,我们给的钱一点都不少,足够用的,可是他们却总想节约成本,多赚一点。

“我不能告诉你。”那个声音说。

“你没有自愿参与实验。你想想,你还记得的最后场景是什么?”那个声音问。

“那我也不能告诉你任何事情,我没有办法相信你们。”齐云说,“很可能,你说的那些要毁灭云球的人就是你们自己。”

“现在是怎么回事?”齐云说,“我自愿参与了什么实验吗?我怎么不记得?任所长呢?张所长呢?你是谁?”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她顿了一顿,接着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悄无声息的炸掉云球。云球机房的面积很大,除非扔过来一个核弹,否则怎么可能完全炸掉呢?还要不可恢复。我刚才说过了,这里的治安一向很好,不可能允许有核弹之类的东西扔过来,这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事情。如果只是小规模的爆炸,即使对机房的某些部分有所损坏,但就整体而言是很容易恢复的。无法造成根本性的伤害。”

自己志愿做什么事情了吗?齐云想不起来,也许自己忘记了?她不确定。

“不,他们一定找到了办法,有迹象表明他们找到了办法。”那个声音说,“这里当然不可能出现核弹,最多只是普通的高性能炸药。炸药带过来也有困难,但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机房只是在郊区,而不是在市中心。如你所说,机房很大,如果要到处埋炸药,一来肯定会被人发现;二来需要的炸药量也太大,运过来太困难。那么,他们用有限的炸药如何达成目标?把炸药放到哪里?据我所知,机房下面并没有城市里那种宽大的下水管道,否则应该是个不错的方法。可这里没有,那他们会怎么做?”

是很安全,齐云知道,她的情绪略微安定了一些,但是她仍旧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另一个声音说,“即使有下水管道,也要预先知道放置炸药的准确位置。有限的炸药需要放在最关键的地方,才能彻底炸毁云球,这需要对机房很了解。”

“是的,是的。”那个声音说,“你放心,很安全。”

“没有下水管道。”齐云说。

“这里是一个脑单元,我的意识场被绑定在脑单元里?”她问。

不过,这话提醒了齐云。

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虽然没有下水管道,但是,机房里有另一种管道,通向几乎所有的地方。而且,越是关键的地方越多。

“不——”齐云说,“这里——”她想反驳,但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竟然觉得,那个人说的可能是真话。

如果要炸掉云球,这种管道比下水管道好太多了。

“这里是郊区,其实离你家不远。”那个声音回答。

这种管道离量子计算机很近,不像下水管道,和计算机隔着厚厚的地层。这意味着,如果有办法在这种管道里作文章,只需要相对很少的炸药就能够炸掉云球。但是,去这种管道里放置炸药,还要找到所有关键的位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这种管道太复杂了,没有人能够记得清楚。即使是自己,算是很熟悉了,也无法完全记住。当然,有电子图纸,可电子图纸的保存是加密的,只有自己和张琦共同访问才能够打开。齐云不相信张琦会有什么问题,而且即使张琦有问题,自己确实没问题,所以电子图纸不会失窃。那么,利用这种管道放置炸药就几乎不可能。

“我到底在哪里?”齐云问。

几乎不可能?几乎?什么是几乎?有没有一丝可能性呢?

“嗯,没有原点,也没有度量,所以无法集中注意力。”那个声音说,“有了嘴巴,就有了一个原点,能够集中注意力了。我们预料到可能会这样,算是正常吧。”

齐云有点含糊。

“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齐云说,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在能说话,好像思考也好多了。”

齐云想,如果真的是自己想要炸掉云球,就有那么一丝可能性。

“你想不到这是哪里吗?”那个声音说,“我以为你能想到这是哪里。”

确实,如果没有张琦,自己也无法单独拿到完整的图纸。但自己常年负责这些事情,对管道相当熟悉。如果要求不是太高,也许能找到相当多的关键位置。肯定不是一个不漏,会漏掉不少,不过只要足够多就行,足够多就能炸掉云球,足以让云球瘫痪,甚至无法恢复。

过了一会儿,她问:“这是哪里?你是谁?”

那么,除了自己,还有谁做得到?齐云在思索着。

齐云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自己团队里有很多人,但每个人都只负责一个局部,除了自己,想不起有什么人能够在没有图纸的情况下那么了解全局。

“如何不好?”那个声音问。

团队外部呢?有这样的人吗?似乎更加不可能。

“不好,不好,”齐云说,“很不好。”

很不幸,齐云确实想起了一个人。

“好,联系上了就好。”第一个声音说,“齐云,你感受还好吗?”

这个人可能和自己对机房的熟悉程度差不多。是的,的确有这样一个人。

“应该没问题。”另外一个声音说,这个声音和前一个声音有所不同,和自己的声音也有所不同,但描述不出有什么不同。同样很平淡,没特色,不男不女。

是他吗?他为什么会想要炸掉云球。

“好的,可以了,可以了。”那个声音说。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想要炸掉云球。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只是推测,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自己的声音”,只是一种声音而已。很平淡,没什么特色,听不出是男声还是女声。不过,声音的内容确实是自己想说的话,好吧,只能当作是自己的声音了。

但是,如果他也被绑架了呢?如果他受到了威胁呢?

“你是谁?”她问。

不,齐云不相信。

不过,她有嘴巴了,她可以说话了。

即使那个人被绑架,被威胁,齐云也不相信他会愿意炸掉云球。当然,他不是地球所的人,也许不像自己这样和云球感情这么深,但应该也有些感情。况且,这是严重的犯罪行为,不可原谅的犯罪行为。所以,他应该不会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

齐云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这是一个很平淡的声音,没有任何特色,不认识,甚至,连是男声女声都很难分辨。

可是,如果面临生死,谁知道人们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那个声音继续在说话:“齐云,怎么样?你怎么样?”

“有没有其他管道?”那个声音又问。

不知道。

看来他们早就想到有其他管道,但他们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管道,才能达到完全炸毁云球的效果。

可是听到了声音,怎么会没有耳朵呢?

把齐云抓来是没错的,无论什么管道,齐云都是最清楚的。

但也就仅此而已,没有手,没有胳膊,没有腿,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其他。

“现在机器人种类很多,而且还有机器异形,什么样的管道都能钻进去放置炸药,只是要看能放什么样的炸药,能放多少炸药。”果然,那个声音确认了齐云的想法,“所以,找到四通八达的管道,并且知道哪些位置关键是最重要的。在这方面,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人,比任为和张琦都更加清楚。”

她感受到了嘴唇,感受到了舌头,喉部,甚至还有胸膛。

“机器异形?”但齐云听出了不同的东西,“你怎么知道机器异形?机器异形还没有公开发布。”

忽然,她的嘴巴出现了,不是看到,而是感受到。

那个声音没有马上回答,是在琢磨如何圆场吗?

她很着急,她想要回答。

“很多人知道了。既然SXII型分体机器真人和自救烟盒已经发布,机器异形不是很自然吗?”那个声音说。

齐云想要回答,但找不到自己的嘴,她无法回答。

“你怎么知道机器异形这个名字?”齐云问。

这个声音说:“齐云,你好!”

“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那个声音回答。

虽说如此,可齐云兴奋起来,毕竟发生了一些不同的事情,有声音了,有声音了!

“还有,你了解脑单元绑定意识场的技术,了解意识场和模拟躯体结合的技术,还能搞来脑单元芯片。”齐云说,“你是地球所的人。”

但是完全无法判断,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不是。”那个声音斩钉截铁,“你不要猜我是谁了,这有什么意义呢?”

有声音传了过来。

“当然有意义,难道你不需要我信任你吗?”齐云问。

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似乎感受到清晰的恐惧和痛苦,又似乎浑浑噩噩;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发呆,思绪中一无所有。

“这么说,你想到答案了?”那个声音问,“你知道他们要怎么炸掉机房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不知道。

齐云不说话。

就这样等待着,也不知在等待什么,自己似乎很清醒,但似乎又很糊涂,无法解释的处境,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显然,那个人明白齐云为什么不说话,“好吧,”他说,“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

以前,当面临恐惧的时候,齐云总会找些办法来让自己舒缓,也许是跑几步,也许是喊两声,也许是痛哭,也许是用拳头捶打什么东西,至少可以浑身僵硬、手足无措。无论如何,肌肉的紧张会导致大脑的放松,而现在,肌肉在哪里?没有肌肉。

齐云等待着,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终于下了决心。

一切都没有基础,一切都没有方向,一切也都没有出路,只有黑暗,只有寂静。

“你刚才说云球是你的家,其实,云球不是你的家,它只是你参与创造的一个计算机系统。”那个声音说,“但是,云球是我的家,真正的家。”

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恐惧是如现在这样。现在,这是一种对恐惧本身的恐惧,因为无法为恐惧找到一个切实的基础。

如果不是被绑定在脑单元中,如果还拥有自己的躯体,齐云觉得自己的躯体应该颤抖起来了。

小时候,刚上小学的时候,上学路上的大狗、大鹅和公鸡,那三个凶险的关卡,是她最大的恐惧;而后来长大一点,无休无止的考试带来的焦虑;工作以后,永无尽头的工作伴随的忧心;以致这几年来,云球人的生生死死,地球所的起起伏伏,都曾经让她陷入或大或小的恐惧。对已知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有选择的恐惧,对没有选择的恐惧,对理性的恐惧,对非理性的恐惧,对杀戮不止的恐惧,对一潭死水的恐惧,对勇敢的恐惧,对懦弱的恐惧,对没有作为的恐惧,对有作为的恐惧。

“你是云球人?”齐云问。

她不是没有恐惧过,事实上,她觉得自己是很容易恐惧的。

“是的,我是云球人。”那个声音说。

齐云很恐惧,但那恐惧也与众不同。

“现在你在地球?”齐云问。

时间似乎也不存在,一切都轻飘飘的,无法把握,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滑过。她找不到任何一个原点,也找不到任何度量尺度,可以去判断时间的存在,或者时间的流逝。

“是的,现在我在地球。”那个声音回答。

似乎在一片虚无当中,无边无际的虚无。

“你怎么来到地球的?”齐云问。

齐云无法理解这种状况。严格意义上说,这种状况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没有疼痛,没有饥饿,没有知觉,但脑子却在思考,只不过,不知道脑子在哪里。

“我还不能告诉你。”那个声音说。

这是噩梦吗?齐云在努力回忆,但是,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这样的噩梦。从小到大,所有记得的梦境,都涌了过来,可没有如此的梦境,那些梦境里有大地、有天空、有森林、有草地,也有屋子和人,或者至少是有鬼,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所以你说不能报警?你害怕暴露你自己?”齐云问。

手、胳膊、腿、躯干,然后是耳朵、眼睛、鼻子、嘴巴以致于整个脑袋,都不存在。

“是的。”那个声音说。

事实上,齐云感觉不到自己眼睛和耳朵,如果没有眼睛和耳朵,又哪里来的黑暗和寂静呢?

齐云沉默不语。

这么说仍然不准确。

“我必须拯救云球,必须拯救我的家。”那个声音说,“我想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

齐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到处都是黑暗,没有一丝光,到处都是寂静,没有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