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吕青说，“这是人类干的，明明不干，自然会有别人干，迟早的事情。”
“这是明明干的。”任为说。
“嗯。”任为应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
“格兰特是多么好的一个总统，”吕青说，“可德克拉人非要把他搞垮才罢休，利益考量周期设定到一年——好了，看看他们得到了多少好东西，这就是人类干的事情。”
“王陆杰和柳杨，”吕青说，“现在是不是已经在德克拉开始干活了——我是说，意识机器人。”
任为沉默不语。
“开始了。”任为说，“不开始怎么办呢？让柳杨去干这活儿比为难李斯年好多了。王陆杰和李斯年谈过几次，可是，李斯年似乎精力不在这上面了，推三阻四，不知道在忙什么。”
“很容易这么觉得，”吕青说，“很容易觉得是钱不够多，还有爱不够多，自由不够多，平等不够多，民主不够多，权利不够多，但人类欲壑难填，这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够多的。”
“欧阳院长也不知道？”吕青问。
“还是钱还不够多吧？”任为问。
“好像不知道，我不确定。”任为说，“奇怪得很，之前李斯年一直很热衷研究意识机器人。当然，他的目的不太一样，他是想研究台阶式衰老。可是现在，他一定在研究别的什么东西。”
用钱解决不了？任为忽然想起顾子帆的话，傅家姐弟似乎也在忙碌着什么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李舒怎么说呢？”吕青问。
“我们的问题说到底就是钱的问题。”吕青说，“可是现在，有太多问题用钱解决不了。”
“李舒嘴严得很。”任为说，“他们脑科学所的人嘴都严得很，都是柳杨培训出来的。只有一次嘴不严，就是阿黛尔的事情，那次李舒是真害怕了。”
“什么意思？”任为问。
“好吧，应该的，他们习惯了密级很高的研究。”吕青顿了顿，接着说，“柳杨现在这样，就算是回归了吧？大股东还是前沿院，领导还是欧阳院长，不需要遵守保密协议了。”
“唉——很为难。”吕青说，“不过，最近我经常觉得，我们的问题已经不算是什么问题了。”
“是的。”任为说，“但我担心赫尔维蒂亚政府哪天会要抓他，德克拉政府对赫尔维蒂亚政府做了监控承诺，王陆杰花费了不少精力搞定这事。”
“你——”任为终于张嘴问，“你们卫生总署，最近怎么样？”他想聊些别的事情，不要总是谈起任明明。
“抓他？”吕青笑了笑，“不会的，抓了他怎么办呢？至少一段时间内是不会抓他的。他们会等着，观察德克拉的情况，看看空体置换怎么发展，然后再说。不只是他们，所有的国家都在观察，包括我们也在观察，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一顿晚饭吃得很慢，但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吃完了饭。露西已经开始收拾饭桌，任为和吕青都靠在椅子背上，显得很疲惫。
“还有黑格尔·穆勒，”任为说，“他发现柳杨去了德克拉，不知道会怎么想。”
任明明的再次离开，让吕青很崩溃。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多年夫妻，任为还是能够感觉到那种悲伤的气息。她经常发呆，以前她很少这样，任为发呆的时候倒是比较多。
“昨天他给我打过电话，”吕青说，“他有点担心，担心你们会抢他的空体置换的生意。”
关于任明明，任为并没有跟吕青讲那么多细节，什么全军覆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类的，那实在太让人担心了。他只是说，上次吕青猜得没错，柳杨确实跟任明明讲了意识机器人的事情，所以任明明才回了家，而正因为如此，任明明要了解意识机器人的进度，最近还跟柳杨联系过，很安全，没什么事情，当然，想要联系是联系不上的，只能耐心地等待了。
“他只是这么想？”任为问。
任为的心情不好，但吕青的心情显然更不好。
“目前他只是这么想。”吕青说，“不过他也不是太担心，你们的公司实力还是相差太远。我也对他说，你们不会做空体置换的生意的，因为你们没有那么多原始的空体，只有他们才有那么多原始空体，才能够启动这样的生意。”
沈彤彤永远都在夸奖别人，可任为经常能观察到，她陷入在什么思考中，低着头从走廊里走过，拳头攒得紧紧地，就从这点看，她是很辛苦的。好在，温柔的微笑一直都在她的脸上。任为觉得，对沈彤彤来说，实在是太能者多劳，有点过分了。
“我们有脑单元。”任为说。
“没关系。”沈彤彤笑了笑，笑容还是那么温柔，“这么多同事呢，都很努力，又不是我一个人。辛雨同教授和罗思浩虽然都是新来的，但也帮了我很多，他们的知识都是我不懂的，我学习了不少东西，很有趣，他们的团队也很棒，都很能干。”
“意识机器人的事情，他暂时还不懂。”吕青说。
“这一段时间，张理祥出事以后，什么都是你在干。”任为说，“实在是太辛苦你了。”
“你说柳杨到底是怎么回事？”任为问，“我们都认为他移民到赫尔维蒂亚是为了和琳达——那只狗——结婚，可是，他明明没必要这么做。他这么做实际上是帮了黑格尔·穆勒，对于琳达的恢复毫无意义。如果不是德克拉被明明他们搞得天翻地覆，先启动了空体置换，也许第一个吃螃蟹的地方就是赫尔维蒂亚了。”
干嘛不休息？他想，这个小伙子，想什么呢？
“也许，”吕青说，“也许我们都错了。”
“好吧，”任为说，“我跟他说说，干嘛不休息？没有什么事情那么着急。”
“什么都错了？”任为问。
“是啊，”沈彤彤说，“可他好像很严重。”
吕青没说话，闭上眼思考，过了一会儿，睁开了眼，说：“我确实猜不出整个逻辑，但我的直觉是，柳杨欺骗了所有人。”
“偏头痛——”任为说，“搞科研、写程序都偏头痛。”
“为什么？”任为问。
“罗思浩就是太敬业了，”沈彤彤笑了笑，“其实他休息一段时间，不来上班也没关系的。我以前也曾经偏头痛，我知道，那是很难受的。我那时候，主要是工作太紧张，其实多休息休息就好了，但我让罗思浩回家休息，他却不肯，一直坚持来上班，好像也没去看病。我是想，您去跟他说说，长期这样下去会有问题的。该休息就休息，该看病就看病，工作不会耽误的，一直都很顺利。”
“我认为，他不可能和黑格尔·穆勒合作。”吕青说，“虽然看起来，他的行为确实帮助了黑格尔·穆勒，通过和狗结婚的官司，把意识场迁移这件事情搞得满城风雨，换个角度看就是在推动空体置换。但是要说合作，我总认为不像。我想，欧阳院长一定也这么想，否则他也不敢再让柳杨回来。”
“他总是偏头痛，很严重，经常无法工作。”沈彤彤说，“他一直在坚持上班，但说实话，干不了什么活，工作都是他的团队里的同事在做。”
“是，我同意。”任为说，“可他到底怎么回事？”
“生病了？”任为有点吃惊，“什么病？”
“有一种可能性，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我们推理一下。”吕青说，“我们假定，柳杨今天正在做的事情，就是他从一开始就想做的事情，那么，回到最初，他应该怎么做？”
“没有，没有，很顺利，已经开始测试了。”沈彤彤说，“但罗思浩生病了，我有点担心他。”
“今天正在做的事情？”任为问，“你是说意识机器人吗？”
“不顺利吗？”任为问。
“对。”吕青回答。
“您知道，这一段时间，我和罗思浩配合，在开发云球穿越急救系统——”沈彤彤说。
“如果他一开始就想做意识机器人？他那时候想到了意识机器人吗——”任为想了想，“这倒是有可能，他虽然没提过，但是有可能，他太聪明了。”
“怎么了？”任为问。
“不过，就算是他想到了也不能做。”任为摇了摇头，“把人的意识场绑定到机器人身上——不可能，阻力太大了，至少不能公开做，只能用他的方式，比如琳达那样的方式。”
“我觉得，还是应该跟您讲一下。”任为平静下来以后，沈彤彤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罗思浩不让我讲，可是，为了他考虑，我觉得还是讲一下比较好。”
“当然是要公开做，偷偷干就不用这么麻烦了，都进入云球了，再弄个机器人有多大区别？”吕青说，“不过，我们不要想不可能，而要想怎么做才能够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任为相信了柳杨，他很郁闷，正在想着回家后如何跟吕青说。而沈彤彤就来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平静下来，觉得自己能够好好说话了，他勉强地笑了笑，喝了一大口水。
“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任为又想了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克服这个阻力，只有KillKiller，只有黑格尔·穆勒。他们有钱、有势力、有欲望，还不择手段。”
总而言之，任明明是安全的，但不知所踪。
“对，有克服这个阻力的能力，也有克服这个阻力的需要，只有黑格尔·穆勒。”吕青说。
任明明很快就像之前一样失联了，很明显，她不希望有任何人能够联系到她。
“你不会是在说，”任为迟疑着，似乎很难相信，“柳杨利用了黑格尔·穆勒吧？”
道格拉斯想让任明明回家，但任明明走了，不知去向。任明明显然很痛苦，而道格拉斯对此束手无策。他曾经想过要不要把任明明绑回去交给柳杨，最终却没有动手。任明明虽说情绪不好，可看得出来，理智仍旧很清醒，也还算冷静，道格拉斯没能下得去手。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够利用黑格尔·穆勒，”吕青说，“那能是谁呢？我看，只能是柳杨。”
同时，道格拉斯的这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设下圈套伏击任明明的瓦格纳上校也被干掉了，甚至包括了不少他的部下。这让道格拉斯很高兴，在上次刺杀瓦格纳上校以后，因为没能仔细检查和确认，他一直怀疑瓦格纳上校并没有死。这次，终于干干净净地完成了任务，这是早就应该完成的任务。不过这些，道格拉斯就没有跟柳杨提了，任为自然也不知道，否则，也许会联想到吕博源老将军的死。
任为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那么，我们地球所也被柳杨利用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柳杨的预感是对的。在任明明的电话之后，道格拉斯也和柳杨通过电话，柳杨知道，任明明一伙人基本全军覆没，只有任明明被道格拉斯救了。
“你们一直在被他利用。”吕青说，“不过严格地说，你们是一个科学研究机构，拥有一个云球这样一个科研平台，依托你们的科研平台和基础设施去做科学研究，谈不上利用。”
而道格拉斯，不知如何，竟听从了柳杨的安排，也许因为任明明他们几个在纽约救过他一次，他也愿意去拉斯克斯救他们一次。
虽然话是这么说，任为还是觉得不舒服。
柳杨并不知道这个位置到底在哪里，但是，那时候道格拉斯已经养好了伤，道格拉斯有道格拉斯的渠道，他听说，有几位KHA暴力派的人去了拉斯克斯，柳杨没有犹豫，第一分钟就请道格拉斯去一趟拉斯克斯，目标只有一个，如果有危险，就保护任明明，如果没有危险，就当去旅游了。
“据说，”吕青说，“柳杨在赫尔维蒂亚为了官司闹事的时候，黑格尔·穆勒暗中帮了很多忙，不然柳杨闹不出那么大动静，不会有那么多民意支持。可能有人觉得，柳杨利用了黑格尔·穆勒来打官司。但是，黑格尔·穆勒一定觉得，是他在利用柳杨，柳杨不过是个工具，帮柳杨就是帮自己。”
虽说德克拉政府藉此保护自己的终极民主不能说有什么奇怪，但柳杨显然具有一颗更加阴谋论的大脑。道格拉斯跟他说过一些事情，任明明找过他，关于任明明他也知道一些事，总之，虽然信息并不够多，但他却从这些信息里嗅到了什么，认为任明明可能有危险，而危险将发生的地点，就在攻击卫星的动能武器所在地。
“可是谁又能肯定柳杨怎么想呢？也许，柳杨知道黑格尔·穆勒在利用自己，但他不在乎，他希望自己被利用，因为更深一层，其实还是他在利用黑格尔·穆勒。”吕青接着说，“只不过，柳杨利用黑格尔·穆勒，并不是为了打官司，他根本没有想和琳达结婚，打官司只是个幌子。”
柳杨说，他也在关注德克拉公投，当UDS卫星被击落的时候，他很震惊，因为觉得这其实没什么意义，而当德克拉政府公布说，这颗卫星是假卫星并因此抓获了攻击者的时候，他就更震惊了。
“他做的一切，就是摆好姿势，等着自己被黑格尔·穆勒利用，帮助黑格尔·穆勒的空体置换合法化。”吕青说，“然后，他自己的意图才会浮现出来，那就是意识机器人。如果空体置换合法化，意识机器人就没有道理不合法了。”
电话里，任为几乎发飙了，或者说就是发飙了，还是有效果的，居然让柳杨表现出了一丝畏惧——听起来是这样，但也许只是柳杨心软了而已。柳杨说了更多细节，其实并没什么意义，因为柳杨知道的也有限，很多都是猜测。
“没想到被明明在德克拉占了先。”任为喃喃地说。
王陆杰向任为转述了柳杨的话，告诉他，任明明是安全的，但显然任为不能满足于王陆杰的一无所知，所以他给柳杨打了个电话，想要问得清楚一点。
“是啊，不过结果都一样。”吕青说，“黑格尔·穆勒两边都在暗中支持，这边支持柳杨，那边支持明明，哪边成功了他都很高兴。明明是真被利用了，可柳杨就不见得了。”
那会儿，任为刚刚结束和柳杨的通话，虽然坐在那里，心脏却在砰砰地乱跳，甚至气喘吁吁，相当地激动。沈彤彤敲门的时候，任为下意识地喊她进来，但她进来之后，任为却不得不伸手示意让她先坐一会，好让自己再平静平静，而沈彤彤什么都没说，坐下之前，还贴心地帮任为倒了杯热水。
“可是，”任为问，“归根到底，柳杨为什么要做意识机器人呢？如果说是为了科学研究，就像刚才说的，根本用不着这么复杂，以他那么大的胆子，琳达的意识场都敢迁移到狗身上，也完全可以找别人的意识场来做意识机器人啊！如果说是为了做生意，现在地球所也不是他的，他只是个顾问，就算赚了大钱，和他也没多大关系。”
不能说一切都不顺利，但一切都让人烦躁。就连最省心的沈彤彤，也跑来向任为反映问题了。
吕青沉默了半天，说：“我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