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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国王的不安

“纳罕大人,”赫乎达说,“绝大多数人都非常相信您,很虔诚地相信您。大家不能容忍有人质疑您,甚至有些时候,有人会做出一些亵渎的行为,那就更加无法忍受了,所以,偶尔会出现一些暴力的行为。”

“我没有。”纳罕很惊讶,“我没有非要大家这样做。”他扭头看赫乎达,“有这种情况吗?”

“不过,我觉得,”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那些不虔诚的人受到一些惩罚是应该的。不知道感恩图报,还制造谣言说您才是魔鬼。有人说就是您制造了死血病,所以才知道怎么治疗。当然,这只是非常少的人。虔诚的人惩罚他们,这是应该的。”

“纳罕大人,”休达说,“你们到处给人治病,救了大家的命,这不错。还救了我的命,这很好。但是,你们要求大家必须每天行赛纳尔礼。这也就算了,要求就要求吧,为了感谢你们,也相信你们,大多数人都愿意这样做。不过,总有些人没那么认真,按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可你们的人就把这些人抓起来,打他们,甚至让坎提拉瘦马拖着他们跑,我看到有个人就这样死了。你们说不争,却非要让大家相信你们,完全按照你们说的话去做,这算不算争?”

“对,”飞熊说,“这些人应该被惩罚,我们不能容忍对您或者对赛纳尔的任何不敬。”

赫乎达又想说话,但被纳罕抢了先。“休达,你在路上就一直这么说,到底什么意思?”纳罕显然有点被激怒了,“我们怎么争了?你说说看。”

纳罕愣在那里,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们就是最争的。”休达又忍不住插嘴,“还不争?太过分了。”

患病的人太多,纳罕一直忙于治病,忙于教会别人治病,很少出去闲逛,更谈不上观察了,从来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情。

“我们在争夺,是吗?”斯特里说,“是的,我们为了让自己生活得更好,总是在努力。这种努力在赛纳尔眼中是有罪的。不争,您说的不争,才是无罪的生活方式。”

“还有很多地方,大家每天会聚集起来,对着您的草人或者木像进行膜拜。您的人指定了每个地方的赛纳尔代表,大家对赛纳尔和赛纳尔代表的忠诚,甚至已经超过了对部落长老和村庄族长的忠诚。”斯特里说。

“是的。”纳罕说,“赛纳尔很生气,你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什么?赛纳尔代表?”纳罕脑子里很乱,“谁指定了赛纳尔代表?”

“哦——”斯特里仿佛恍然大悟,“对,是的,您是赛纳尔的使者,是来拯救我们的,因为我们有罪。”他说,“所以,您知道怎么治疗死血病。您确实拯救了坎提拉沼泽,以后,死血病永远都不会是一个问题了。”

“这是必须的。”赫乎达说,“我们要去采集罗尔花,要有秩序地治疗,这都很艰难。总会有人捣乱,我们必须保证一切都正常进行才能救更多的人。您知道,很多长老或者族长本身都病了甚至已经死了,他们没办法组织村民做事情。我们要自己组织,所以必须要有自己的代表。”

“纳罕大人是赛纳尔派来的使者,”克其克其插嘴说,“是从天堂来的。”

“那也用不着要求大家向你们的代表坦白自己曾经的罪孽啊!”休达插嘴说。

纳罕语结了,这个问题确实没法回答。

“你说什么?”赫乎达又疾言厉色起来,“我们要找愿意赎罪的人去采集罗尔花,如果对赛纳尔不诚实,怎么能够治病?难道你忘了,死血病是赛纳尔在惩罚我们的罪孽。如果不承认我们的罪孽,怎么能够让赛纳尔原谅我们呢?”

“是您没有直说,”斯特里说,“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修连、韦森,他们出去,都在干这种事情吗?”纳罕问。

“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纳罕愈发奇怪,“你直说好了,不要绕弯子。”

“不然的话,加上纳金阿新加入的人,我们统共才十几个人,怎么能够拯救整个坎提拉沼泽呢?”赫乎达说。

斯特里仍然带着微笑,不像赫乎达,没有生气,“您看,休达都知道应该离开了。您一定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纳罕默然不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我不说,我不说。”休达摆了摆手,低下头接着吃东西。

“那也不能把刚治好的人再活活弄死。”休达还在嘟囔。

“住嘴,你的事还没交代呢!”赫乎达马上呵斥休达。

“闭嘴!”赫乎达怒目相对。

“哼!”休达忽然插话,“我早就说了,纳罕大人,您早就应该离开了。”

“不说了,”休达赶紧说,还摆了摆手,“不说了。”

“不,当然没有问题。您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拯救了坎提拉沼泽。”斯特里说,“不过,正是因为做了这一切,您才有危险。”

“是啊,”斯特里说,“赫乎达说得对,您挑的人很得力,组织得也非常好,效率很高,几个月里治好了几乎整个坎提拉的死血病人。但是,”他加重了声调,“这引起了那些部落长老、族长以至米尔什国王的不满。”

“我——”关于他是怎么出现的,这个问题是无法回答的,纳罕只能跳了过去,“我治疗死血病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不满?”纳罕低声问,其实他已经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不满了。

“这个,”斯特里笑了笑,“可能您要想一想,您是怎么出现的,又是怎么治疗了死血病。”

“您知道,沼泽里的部落都各自为政,长老和族长们权力很大。有一部分名义上属于米尔什国王治下,也就是个名义而已。另一部分本来就没有臣服于米尔什国王。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几千年,大家都和平相处,一切都好。米尔什国王说是国王,主要也就是他的部落比较大,纳金阿那地方也比较富裕,别人没法抢这个名号。但米尔什国王和他的祖先,其实从来没有能力真正地把坎提拉沼泽团结在一起。”斯特里说,“现在情况不同了,您倒是真正地把坎提拉沼泽团结在了一起,通过您的罗尔花、您的赛纳尔、您的不争。”

“为什么要抓我?”纳罕问。他知道米尔什国王要抓他,但不明白为什么,完全不明白。

“不是纳罕大人的赛纳尔,这么说不对。”克其克其插嘴说,“是赛纳尔委派了纳罕大人。”

“您看到了。”斯特里说,“米尔什国王打算把您抓到宫里去。您逃走的时候,他的侍卫正在去您府邸的路上。”

“是的,是的。”斯特里又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吧,”他说,“现在唯一能够获得几乎全体坎提拉人膜拜的就是赛纳尔,还有您,纳罕大人。少数不认可赛纳尔和您的人,正在被几十倍于他们的人群所消灭,甚至就算是长老、族长也不例外。如果还容忍这种情况继续,米尔什国王迟早也必须成为您的信徒,接受您的领导,否则他也会被消灭,这可能不是国王所愿意的。”

“救我?”纳罕很奇怪,“为什么要救我?我有什么危险?”

“所以他要先把我抓起来。”纳罕低声说。

“我们是来救您的。”斯特里说,赫乎达并没有说话。

“是啊,也许不仅仅是抓起来,而是杀掉您。唉——”斯特里长叹了一口气,“忘恩负义,不是吗?您救了他的一家和他的部落,还有所有臣服于他的部落,可是现在,在国王看来,您正在争夺王权。您治病的能力,还有您的信仰,都是很厉害的武器。”

“这是怎么一回事?”纳罕回了一遍祈祷礼,问道,但却扭头看了看赫乎达。

纳罕扭过头,看着休达,“你父亲的高官朋友,也是这么说的?”他问。

“纳罕大人,您好,西廷斯向您问好。”西廷斯跟着说。

“他们没有明说。”休达说,“但谁都知道,您的人太霸道了。对,我说,”他忽然提高了声音,“你们要逃就赶紧逃吧,我看米尔什国王的人就快追过来了吧!我也该离开了。”

“我叫斯特里。”一个男人说着标准的萨波语,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纳罕大人,很荣幸认识您。”听到斯特里这几个字的时候,纳罕看着他,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会的。”斯特里说,看到纳罕转过头看着他,他说,“米尔什国王不会追这条路。”

吃喝了一会儿之后,屋子里的两个健康男人开始说话。他们先是向纳罕又行了一遍赛纳尔祈祷礼,双手手指交叉握拳,碰一下额头,碰一下鼻尖,再碰一下下巴,很标准,看样子也很虔诚。其实刚才纳罕一行进门的时候,他们已经行了一遍礼,但当时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自我介绍,只是热情地让大家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现在大家酒足饭饱,他们可能觉得应该开始交谈了。

“为什么?”休达接着说,“干嘛不追这条路?”

纳罕心中充满了更多的疑惑,甚至让他不知该从何问起。

“因为我们安排好了。”斯特里说,“既然你父亲的朋友都能告诉你一些消息,我们当然也可以知道一些消息,而且还可以安排一些事情。”

纳罕在院子的墙角还看到几只巡燕,正在蹦蹦跳跳地啄食为它们准备的谷粒。他想起来,离开纳金阿住处的时候,赫乎达曾经消失了一小会儿,从内院拿出了几个包裹。当时纳罕并没有奇怪,出门总会有些行李的。可现在回想,赫乎达那时应该不仅仅拿了行李,而且还放出了巡燕。现在这里准备好的食物,应该就是巡燕的功劳。另一方面,纳罕相信,巡燕要通知的消息肯定不仅仅是准备食物。

“你是说,在米尔什国王身边有你们的人?”休达问。

甚至还有一个女人,准备好了可以算是丰盛的饮食,让他们在如此饥饿的时候能够饱餐一顿。女人非常瘦小,看身材似乎还没有成年。她总是低着头,纳罕没有看到她的脸。即使她抬起头也没有用,因为她的脸用一块布蒙着,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这不能算奇怪,死血病如果严重,经常会让人的脸枯槁变形。一个少女不愿意以自己因病而不堪入目的脸示人是很正常的。无论在纳金阿还是纳南村,都有不少生病的女人用布蒙起了脸。看来,这个女人是得过死血病的,不像那六个健康的男人。不过,虽然脸部可能还没有来得及恢复她原本的样子,但显然她的病已经好了,否则那些男人应该不敢和她如此接近。

“是这样吗?所以你们才预先知道我会被抓?”纳罕问。

显然这些人在等他们。

“是的,纳罕大人。”斯特里说,“刚才赫乎达说了,现在坎提拉沼泽中大部分人是崇拜和信任您的,米尔什国王身边的人也不例外。虽然有您的敌人,却也有您的信徒。我们知道了消息,而且可以安排追兵不追这条路。他们会在沼泽中展开搜捕,但一定不会搜这里。我们不用着急,等您休息好了,我们再向西去,进入鬼域,到姊妹湖,去斯吉卜斯。”

令人吃惊的是,纳罕看到院子里有四个健壮的男人,有着鹰一般的眼神,装束利落,佩戴着钢剑,很像是武士之类的人物。而屋子里也有两个健康的男人,说不上健壮但红光满面,一点也不像刚刚生过死血病的样子。

“为什么不能安排追兵不要追沙漠商路……或者……向阳道,为什么要走这里?这里是要死人的。”休达问,显然,对于鬼域他还是很害怕的。

终于可以坐下来了,因为长时间骑马而僵麻疼痛的双腿终于能够放松一下。

“那样安排不是太明显了吗?我们做不到。”斯特里说,“米尔什国王当然会堵住沙漠商路和向阳道,那是最大的两条路。甚至,他们还会堵住去往哈特尔山那不算道路的道路。但这里不一样,别忘了这里是鬼门,再往前走就是吃人的鬼域。你害怕?这就对了,追兵也害怕。他们还会认为所有人都害怕,所以不向这个方向追击和搜捕是很自然的。不过实际上鬼域并没有那么可怕,只是些无知的人以讹传讹罢了。”

村子的西边,最靠近鬼域的位置有一栋较大的土坯建筑,其实也很破败简陋,不过在鬼门已经算是豪宅了。鬼门和纳南一样,大多数居所都是窝棚,土坯建筑已经是很豪华的地方。赫乎达没有一丝犹豫,带着大家直接进了这所豪宅。

“你们到底是谁?”纳罕问。

加上今年的死血病,这里的人就更少了。不过之前,韦森已经来过这里一次,为这里的人们治疗过死血病,所以生活已经恢复了不少。纳罕看到了几个面容枯槁的当地人,正在忙着自家的活计。听到马蹄声,那些人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他们几个骑着瘦马走进村子。纳罕觉得,他们虽然面容枯槁,眼神里却透着股凶狠。

“我们是您的信徒。”斯特里微笑着回答。

逃犯或者可怜人,鬼门实际上成了坎提拉人的避世之地。

“你们根本没得过死血病。”休达又插嘴。

鬼门村并没太多人居住,毕竟这里离鬼域太近,对坎提拉人来说是一个相当恐怖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可以说都有故事,都是因为各种原因在其他地方生存不下去才过来的。

斯特里扭过头,看着休达。休达有点紧张,低下了头。

一路上,休达总是喋喋不休,嘟嘟囔囔,赫乎达间或会呵斥几句,虽然能暂时制止休达,可是并不能让他真正闭嘴。纳罕心事重重,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始终没有张嘴。克其克其和飞熊都很少说话,似乎也各有心事。就这样过了几天,他们终于进入了鬼门村。

“我们没有得过死血病,但我们也可以信仰赛纳尔,不是吗?”斯特里平静地说。

即使并不见得就不能活着出来,纳罕还是很奇怪,赫乎达为什么要进入鬼域。或者换个角度说,进入鬼域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米尔什国王要来抓他们,而赫乎达又这么害怕,害怕到足以决心闯入鬼域,怎么说那都还是有些风险的。纳罕觉得,米尔什国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应该可以解释清楚。但看起来赫乎达似乎不这么认为,而是认定了被抓住就是最糟糕的事情,所以才会想要冒险进入鬼域。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纳罕问。

赫乎达和飞熊却不这么认为,似乎他们明确地知道有人曾经进入鬼域而且又活着出来了。

“因为赛纳尔能够使我们团结。”斯特里说。

之后的一千多年,曾经有一些人因为各种原因进入鬼域。但传说中,从没有人回来过。这显然就是休达听到的故事。

“好吧。”纳罕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但你们到底是谁?你们讲萨波语,而且没有得过死血病——你们是萨波人?”

那时候这个村子还不叫鬼门。据逃亡者的描述,大家发现,这个村子以西已经成为绝死之地,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消失,所以才有了鬼门这个称呼。而鬼域,也就被用来称呼西方这一大片绝死之地。大家相信任何人到了那里就会枉死。后来,紫尸水和食人鳅的出现,更加使鬼域和鬼门的称呼实至名归。

“好眼力。”斯特里又笑了起来,“我们确实是萨波人。从萨波来,在纳金阿待了不少天,也是前几天才回到这里。”

鬼门的东西方向分别是东、西坎提拉,而南北方向都没有路,只有大片一旦陷入就无法自拔的泥淖。

“你们想干什么?”纳罕问。

从西坎提拉到东坎提拉,鬼门是必经之处。

“好吧,是这样,”斯特里说,“我们是萨波王国农业执政官图图大人派来迎接纳罕大人的。虽然远隔千里,但图图大人是纳罕大人的忠实信徒。他非常想要和纳罕大人一见,所以派我们来接纳罕大人去林溪地。”

那些少数的西坎提拉幸存者,因为脑单元不在断电量子芯片中而幸存下来,目睹了大片的莫名其妙的死亡,恐惧不已,纷纷向各个方向逃亡。少数人越过姊妹湖进入了沙漠,个别人走上了几乎无法生存的提多高原,而大多数都逃向了东坎提拉。东坎提拉是一个更加容易的选择,本来就是西坎提拉交往最多的外部地区。

图图!

这两种东西很恐怖,地球所曾经考虑过把它们消灭。但是,纳罕记得,最后的讨论结果是,这两种东西阻止了云球人重新进入西坎提拉,实际上是保证了地球所无须在未来再次消灭西坎提拉人——当然,那时还没有后来的云球娱乐化和其他资金筹措计划,否则也不至于得出这样的结论。总之,他们没有对这两种东西动手。

纳罕脑袋“嗡”的一声,居然在这里听到了图图的名字。

紫尸水和食人鳅都是西坎提拉特定气候和地质条件的产物。它们在西坎提拉诞生了,却无法离开它们赖以生存的环境,无法向其他地区扩散,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在一瞬间,他也想起了斯特里是谁。他们的确见过,怪不得这么眼熟。斯特里!斯特里!这其实不是真正的斯特里,真正的斯特里早已经摔死在悬崖下面,脑袋里装着老巴力的意识场。这个人是个流浪汉,脑袋里却装着斯特里的意识场,小偷小摸,仰仗着小聪明搞定了黑石城一个富户的千金小姐,成为乘龙快婿。但是现在,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和图图扯上了关系?这些纳罕就不知道了。他看见过斯特里,在地球所,通过电球,而斯特里并没有见过他。自从斯特里成为乘龙快婿之后,地球所就没有人再关心他了。既然已经证明了这次意识场迁移没有出现问题,对斯特里的观察就毫无意义了。之后的事情,估计整个地球所都没人知道了,就算卢小雷这个云球万事通可能也不例外。

其次,大量尸体的存在促使一种泥鳅发生了变异。这种泥鳅原本吃小鱼和昆虫为生,变异后却开始吃泡在水中的云球人尸体。它们吃光了水中的尸体以后,适应并喜欢上了哺乳动物的口味。相比小鱼和昆虫,哺乳动物成了它们在食物上的优先选择。这些变异的泥鳅不仅喜欢云球人,也盯上了兔子、黑鼠、沼泽野羊、坎提拉瘦马,甚至是狼。它们成群结队,奋不顾身,撕咬站立在浅水中的任何动物的腿和脚。普通衣服挡不住它们的撕咬,而且它们的唾液中含有一种具有麻醉效果的物质,会迅速使动物感到麻木。很快,被咬的动物就会跌倒水中,全身都成为目标。这种泥鳅原先的名字早已被人忘记,现在它们被叫作食人鳅。食人鳅还有一个特异之处,完全不怕紫尸水,所以它们在沼泽中大肆繁衍,到处都是。

而图图要见纳罕!

首先,大量尸体同时出现,没有足够多的食肉或食腐动物,导致这些尸体无法被迅速消灭,而是慢慢地腐烂。这个过程中,尸体通过和一些微生物的相互作用,产生了一种浅紫色的黏稠液体,其中富含有毒的细菌。这种液体漂浮在沼泽中的水面,到处都是,有些地方甚至完全覆盖了水面,看起来非常诡异。而且,这种液体中的细菌对云球人是致命的,即使只是皮肤接触,也会引起强烈的过敏,最终会导致全身皮肤溃烂而死亡。这种液体被称作紫尸水,存在了一千多年,直到现在。

纳罕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是拉斯利的身体。他想起老巴力之屋里刻满了柱子和墙壁的“复仇”这个词,身体里甚至燃起了一股怒火。他知道自己不是拉斯利,但怒火还是产生了。

在这些变化的过程中,产生了两种可怕的东西,对云球人而言是致命的。

他愣了半天,一直在使劲,好不容易让自己的怒火消失了。

西坎提拉人被灭绝之后,当地一夜之间堆满了大量的尸体。在沼泽湿润气候和独特生物环境的催化下,后续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导致这里变成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地方。

“图图?”纳罕艰难地说,“他早就是农业执政官了,应该在黑石城,我们为什么要去林溪地?”

地球所的行为造成西坎提拉人集体死亡。有少数西坎提拉幸运儿因为脑单元处于其他量子芯片中而幸存,也有少数其他区域的倒霉鬼因为脑单元恰好处于西坎提拉人积聚的量子芯片中而被误杀。不过总的来看,结果用一句话概括就够了,那就是西坎提拉人被灭绝。到了克雷丁时代,这里已经杳无人烟。

“看来纳罕大人对萨波还是挺了解的。”斯特里说,“您应该也知道,图图大人之前一直在林溪地供职,对那里比较熟悉。而且图图大人和林溪地现在的副都督索萨大人也是好朋友。我们去萨波,必须过斯吉卜斯沙漠绕道吉托城和凯旋关,相比黑石城,林溪地也比较近,所以我们先去林溪地。当然,如果纳罕大人感兴趣,随后图图大人也可能会陪同纳罕大人一起去黑石城。”

地球所将积聚西坎提拉人脑单元的所有量子芯片进行了断电。虽然并不是很绝对,偶尔出现例外,但通常来说,一个区域的云球人脑单元会积聚在若干特定的量子芯片中,这是云球操作系统的算法导致的,所以,清除一个区域的云球人做起来并不困难。

索萨!

清除西坎提拉是地球所对云球系统最大的清除行动之一。那时他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感觉上就像删除一些普通数据,他们也确实把这种行为叫作“删除”。但是后来,虽然同样不好听,却不知道是谁开始改用“清除”这个词,而大家逐渐都用起了这个词。

又是熟人,纳罕的脑袋好疼。

在克雷丁时代之前不久,这里还零散地生活着上百个部落,加起来有十几万人。这里生活非常艰难,所有的部落都很落后,很多部落甚至没有成熟的语言。就在那时候,地球所为了节约计算资源,清除了这片区域。

他想起趴在断头台上的老王尔德的身体,还有滚落在旁边的老王尔德的脑袋,眼睛依然睁着。那会儿,卢小雷被惊着了。而现在,纳罕被惊着了。

西坎提拉是坎提拉沼泽中环境最恶劣的地区,也是整个云球上环境最恶劣的地区之一。这里有一定规模的硬地很少,由于被分界山挡住了沙漠的暖风,气候也比坎提拉更加寒冷。可悲的是,这里的环境虽然恶劣,却并没有恶劣到完全没有人烟——如果真的没有人烟,就不会有后来的鬼域了。

“索萨,副都督。”纳罕喃喃自语。

鬼域面积很大,在坎提拉沼泽的西部。云球的一千多年前,这里并不叫鬼域,只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西坎提拉。

“是的,索萨大人是林溪地的副都督。”斯特里说,“纳罕大人也知道索萨大人吗?”

紫尸水和食人鳅,纳罕沉默不语,他知道,那是他造的孽。

“林溪地还没有正都督吗?”纳罕没有回答斯特里的问题。

“赫乎达说的对,有人活着出来过。”飞熊说。

“唉,”斯特里说,“没有啊,朝里的大人们意见分歧很大,林溪地的都督可是个肥差啊!”

“真的要进去吗?”克其克其显然有点害怕,“好像很难出来。”

纳罕沉默不语,试图仔细地捋一下,这都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紫尸水和食人鳅吗?不要停下!”赫乎达说,伸出马鞭抽了一下休达的瘦马,“有人活着出来过。”他的语气很冷峻,休达的瘦马又走了起来。

“纳罕大人,图图大人对您是望眼欲穿啊!”斯特里接着说,“他听说了您在坎提拉的善行,马上就派我们来到坎提拉。一来怕您有危险,一定要保护您,二来有机会的话,就请您去林溪地一会。您千万不要推辞啊,否则我们可不好交差。”

“你们真要进鬼域?你们疯了。”休达又嚷嚷起来,甚至勒住了马缰不再往前走,“那是禁区,禁区!知道什么是禁区吗?一千多年了,有几个人敢进去?有活着出来的吗?还坐船?姊妹湖北岸会有船吗?你们疯了!唉,我说,赫乎达、克其克其,还有飞熊,你们是坎提拉人啊,你们不知道鬼域是禁区吗?纳罕大人不是坎提拉人,他不知道,你们应该知道啊!”

“好,好。”休达又开始插话,“你们去,你们去,林溪地多好啊!我就不去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闭嘴!”赫乎达又呵斥了一句,声音大了起来。然后扭过头对纳罕说:“纳罕大人,我们是要去鬼门。在鬼门休整一下,接着继续向西,进入鬼域。几天之后,向南就是姊妹湖,那时已经绕过了分界山。我们坐船渡过姊妹湖,再走几天就可以走出沼泽,到达斯吉卜斯的风沙堡。只有这样才能躲过米尔什国王,他们不会进鬼域。”

“你不能走。”纳罕又想起了诅咒草,“你先别走。”

“纳罕大人,你不知道吗?唉,看来你们是瞎跑,完蛋了。”休达说,“这里下去是鬼门村。到了鬼门村,除了回头,就只能继续向西去鬼域。一路上一直到鬼门,往南都没有路,即使非要走,越过沼泽还有分界山挡着,那雪山可过不去。往北更没有路,而且是越来越冷的极寒之地,人根本没法待。纳罕大人,你没觉得这里已经开始比纳金阿冷了吗?”

“既然纳罕大人不让你走,那就一起去林溪地吧。”斯特里说,“这里虽然没有死血病了,但阴冷潮湿,饥寒难免,而且你是和纳罕大人一起逃跑的,怕是米尔什国王也在追捕你。我看还是去林溪地一趟比较好!”

“我也想知道,我们要去哪里?”纳罕问。

“什么时候交代了诅咒草的事,什么时候才可以走。”赫乎达说,“纳罕大人说了,你就必须跟我们一起走。”

“闭嘴。”赫乎达呵斥了一句。

“我不能去林溪地。”休达说。

“干嘛要向这个方向跑?”休达说,“一直跑下去是鬼门,然后就没地方可去了,半路上也没什么岔路或者正经能待的地方。你们以为米尔什国王找不到鬼门吗?我知道,这个方向好走,可以让瘦马跑得快一点,但追我们的瘦马也一样可以跑得快。他们只要找到鬼门,你们就没地方逃了。总不至于想要去鬼域吧?”

“为什么?”赫乎达问,“你家里又没什么人了。”

他们都骑着坎提拉瘦马,经过一阵狂奔,现在慢了下来。几匹坎提拉瘦马都喘着粗气,慢慢地走着。

“这——”休达似乎也语结了,他愣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扭过头去不再理大家了。

“他不来,”赫乎达说,“我只好把他抓来了。”

纳罕一直有点发愣。他其实已经觉得诅咒草的事情无所谓了,现在有更多更大的悬疑。但他心中还是不安,让休达离开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嘴。莫名其妙,一时间他甚至觉得休达是最亲近的一个人,有休达在身边让他有一种安全感。

“请我?见鬼了。”休达说。

“图图大人为什么要见我?”纳罕问。

“谁抓你了?不是请你来的吗?”纳罕说。

“图图大人是您的忠实信徒啊!”斯特里说,“至于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原因,见了面自然就知道了。”

“不争,不争,他妈的,你们就是最争的,太过分了。”休达还在嘟嘟囔囔,“真见鬼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应该离你们远一点。非把我抓来问话,谁给你们权利随便抓人来问话?还不让我走了。”出门的时候,休达想要离开。赫乎达并不介意,但纳罕仍奇怪于诅咒草的问题,不同意他离开,赫乎达就拦住了他。

纳罕茫然地扭头看了看其他几个人,赫乎达冲他点了点头,飞熊也点了点头,而克其克其似乎和他一样茫然,满脸迷惑。休达则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嘴里还嘟嘟囔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