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清了清嗓子:“先生,我们该对此不加理会吗?你是否认为这些都是废话,也许只是那人想要引人注目的表演?”
多利安往后靠到椅背上,盯着监视墙。凯特·华纳从“钟”的攻击中活下来了。怎么会?里德多半死了:这蠢货几乎快被自己打成筛子了。
“不,我不觉得。”多利安啃着手指甲说,“要是编造的,细节也太过详尽了。等等——为什么你说是‘想要引人瞩目的表演’?”
分析员咽了口唾沫,“就在,唔,就在无人机空袭前,他——普伦德加斯特——说,有个身份不明的女性,下面是他的原话,‘在他的实验室外面跟他搭讪,并强迫他协助进行据她所称旨在拯救某些孩子的行动。’”分析员又翻过一页,“他还说,他‘试图阻止这女人’,以及他‘认为这女人在使用一张伪造的或者是偷来的身份卡’。然后最有意思的部分来了。他说在爆炸发生后这个女人逃了出来,引用他的话:‘全身是血,但没有受伤’,而后这女人‘再次攻击了他,阻挠他对工人们施救’,接着‘夺取了一名警卫的枪支,想要射杀他’,这里的他指的是普伦德加斯特。最后这女人乘上了货车,还带着一个濒死的同伴,普伦德加斯特说那人身上中了好几枪。”
“空袭之前,普伦德加斯特给BBC打了个电话,我们就是由此获取了这份报告。我们一直在监控所有进出该设施的通信,自从那次事故以后,他在我们的不可信人员名单上。他的故事会动摇之前伊麻里发布的新闻稿里‘工业事故’的解释的可信性。所以——”
“老天哪。快念报告吧。”
“明白了,不用说了。就此打住,一件件来。集中注意力。”多利安转动座椅,面对常医生,后者正坐在角落里,盯着会议室的廉价地毯,“常医生,专心点。”
分析员歪了歪脑袋,“嗯,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或者说是他的尸体,还在现场。”
常医生一下坐直了身子,就像是被老师点名的学生。自从尼泊尔的爆炸之后,这人一直显得疲惫不堪,心不在焉,“是,我在这里。”
“当时还在现场。”多利安纠正道。
“现在你还在,医生,但是如果你不能搞清楚凯特·华纳是怎么从‘钟’的攻击中活下来的,你就会不在了。”
分析员翻过几页打印纸,“普伦德加斯特是还在现场的大约20名工作人员之一。”
常医生耸了耸肩,“我……甚至还没有开始……”
“真的?是我们给他起的这个名字的吗——其实我不在乎这个,别告诉我。他说了什么?继续。”
“你正要开始。有什么可能让她活下来?”
“哦,那是他的名字——巴纳比·普伦德加斯特。”那个分析员说。
常医生用一只手掌捂住脸,清了清嗓子:“好吧,唔,让我们看看,她可能把用在孩子们身上的疗法用在自己身上了。不管那是什么,可能她亲身尝试了,以策安全。”
多利安环视着会议室里济济一堂的时钟塔和伊麻里保安部的人员。现在整合成了一家的这些工作人员还处于适应这个伊麻里—时钟塔联合部门的过程中,时不时要商讨解决工作和管辖权的划分,这拖慢了会议的进程。“有人能告诉我那个巴纳比·普伦德加斯特是什么吗?”
多利安点点头:“有意思。还有别的可能吗?”
那位三十来岁的男人看起来有些困惑不解,“来自巴纳比·普伦德加斯特的报告啊。”
“没有。呃,还有个显而易见的可能——她可能本来就有免疫力——亚特兰蒂斯基因。”
多利安抬手让那位分析员停下,“‘巴纳比·普伦德加斯特报告’是什么?”
多利安又啃起指甲来:“这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好吧,后面这个理论听起来很容易验证——”
主会议室
常医生摇摇头:“我的实验室被毁了,我们都还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
时钟塔分站总部
“那就搞一间新的。”多利安扭头对他的一名手下说,“给常医生找一间新实验室。”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常医生身上,“我不是科学家,但要是我就会首先对她的基因组进行测序,寻找任何异常。”
印度新德里
常医生点点头:“当然了,这样很简单,但现场如今那个样子,我们很可能找不到任何DNA……”
CHAPTER 69
多利安两眼望天:“看在上帝的分上,能不能别这么呆板啊。她在雅加达有套公寓房,聪明如你,总能在里面找到把梳子或者用过的卫生棉条吧,医生。”
骞打断了她的专心观察:“现在我要休息了。该你完成你的作业了,华纳医生。”
常医生的脸涨得通红:“是的,这行得通的。”
凯特审视着另外半边绣帷。在水之洪流中淹没了世界的蓝色大海流到绣帷右下四分之一部分的时候变成了赭色的血海。在血海之上,一群超人正在屠戮着渺小的生灵。世界成为了一片废土,黑暗笼罩着大地。每个男人,每个女人,每个孩子身上都在流血,流出的血都注入了那片赭色的血泊。血之洪流。在这场大战的画面上方,一个英雄在和一个魔怪战斗。他杀死了魔怪,升入了天堂,从那里释放出了光之洪流,清洗整个世界,解放了它。整体来看,绣帷从火之洪流部分的黑色和灰色转到水之洪流的蓝色和绿色,再变为血之洪流的红色和赭色,再转到光之洪流的白色和黄色。很美,很迷人。
一个女性时钟塔分析员大声说:“有些女人会把卫生棉条冲进马桶——”
“那些是还没发生的事情。”
多利安闭上双眼,举起双手:“忘了卫生棉条吧。雅加达一定有大把大把的凯特的DNA,去找些来。或者,我们找到她本人,那就更好了。如果她的确逃掉了,那么她应该在某列火车上。”多利安转向德米特里·科兹洛夫,这位伊麻里保安部的外勤指挥官是跟他一起离开尼泊尔的。
“这绣帷上剩下的部分是什么——另外两次洪流?”
这个军人摇摇头:“我刚拿到名单。我们和员工名单比对过,她不在任何一列火车上,里德也不在。我们有很多死伤者,有几个人重伤昏迷,但没人身上是枪伤。”
骞点点头:“我们相信,在希腊时代,那些分离出去的僧人把自己的称呼改成了伊麻里。可能是为了这样的发音听起来更像希腊语里的词,这样他们才可能被希腊学者接纳。当时希腊学者们正在科学这个新出现的领域中取得大量的突破。那本日记里记录着一个真实的悲剧,还有这一派系是如何发生了永久性的改变。这就是为何你必须去读它。”
“你开玩笑吗?把那些火车再搜索一遍——”
“伊麻里。”
“那会拖慢多巴——”德米特里说。
“你还比绝大多数人更聪明,也更有同情心。但是他们总有一天会跟上你的,那时候全世界会生活在和平中,不再需要寓言或者道德课。我恐怕那一天会远得超出任何人的想象。我的话针对的是现在的情况,是大众的情况,不是对少数人。不过我本不该说那些话的。我在宣讲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老人常常这样,特别是孤单的老人。毫无疑问,你已经猜到那些很久以前从伊麻孺分裂出去的僧人们的身份了。”
“去做。”
“我不认为一个人必须要信仰宗教才能有道德。我是个科学家,我并不……怎么虔诚……但我是,或者我以为自己是,一个很有道德的人。”
拿着普伦德加斯特报告的分析员大声说:“她可能跳车了。”
“他们献身于探索绣帷中的真相、理解洪水之前的世界、探索发生过的事情。一些人认为,答案在于人类的心灵,在于通过冥思和自我审视理解我们自身的存在。他们成为了高山僧侣,自称伊麻孺,意为光明。我是最后一个伊麻孺了。但有些僧人渐渐感到焦躁不安,他们到俗世间寻求他们的答案。就像我们一样,他们也是一个信众组成的团体,至少开始是。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旅程延续,他们渐渐迷失了自己的宗教,确实如此。他们转向有希望给出答案的一个新事物:科学。他们厌倦了神话和寓言,他们想要证据。然后他们开始去寻找证据——但是他们也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科学缺少某种宗教提供的至关重要的东西:一套道德准则。适者生存是一个科学事实,但它是一条残忍的道德规范,它是野兽的生存之道,不是一个文明社会的。法律对我们的作用也有其限度,而且法律条文必须建立在某个基础之上——一套源自其他地方的共同的道德准则。一旦这个道德基础消失,社会的价值观也会随之瓦解。”
多利安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她没跳。”
“这个部落后来怎么样了?”
分析员摇摇头:“你怎么知道?”
“不。我根本不知道圣柜里有什么,但那一定是真实存在的。有关的故事流传至今,而且这故事非常震撼人心。它对任何听到这故事的人都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吸引力。这是发自人类内心深处的那许多故事之一。我们认为它是真实的,就像我们认可广泛流传的创世神话。这些故事一直都存在,以后也不会消失,它们深植于我们的内心。”
“因为她还带着里德。”
“而圣柜里就是这幅绣帷?”凯特问道。
“她可以把他推下车去。”
“是的。我们留心了救世主的警告,按照他的要求行事。我们把圣柜运到了高原上。”
“可以,但是没有。”
“你们就是那个部落。”
分析员看起来大惑不解:“你怎么知道?”
骞让她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绣帷上的这幅画,然后继续说道:“那些人忽略了关于洪水的警告。人类掌控着世界,或者说他们自以为如此。他们傲慢、堕落。他们对即将发生的灾难嗤之以鼻,继续他们邪恶的生活方式。有些人说,神是在惩罚人,因为他杀死了自己的兄弟姐妹。有一个部落留心了这个警告,建造了一个圣柜,或者叫方舟,从海上撤到了山中。洪水来了,摧毁了海边的城市,只留下了内陆的原始村落和散居的游牧部族。有个传说流传开来,说神已经死了,说人现在就是地上的神,说大地属于他们,可以任他们为所欲为。但有一个部落坚持信仰,他们独自坚守着一个信念:人类是有缺陷的,人不是神,只有拥抱谦卑才能成为真正的人。”
“因为她显然没你这么蠢。她身高五英尺八英寸,体重一百二十磅。里德身高超过六英尺,体重至少一百八十磅。华纳自己都无法走出尼泊尔,更别提还要负重一百八十磅。相信我,里德即使还活着,也无法自己行走的。”
凯特仔细看着那幅画——画上有许多城市正被海浪淹没,有成群的人正被淹死,还有统治者和富人站在那里看着大水发笑。在画面末尾,是一小批人,穿着粗劣的衣服,冒险进入内陆,向着高山前进。他们带着一个箱子之类的东西。
“她可以抛下里德啊。”
“是啊。全世界每个宗教,无论新旧,都有大洪水神话。而且大洪水是个事实。大约一万两千年前,最近的一次冰河期结束了,冰川融化了,这颗行星的地轴发生了移动。海平面在短时间内上升了接近四百英尺,有时是持续上涨,有时是随着毁灭性的巨浪和海啸。”
“她不会抛下里德的。”
“听起来很耳熟。”凯特说。
“你怎么知道?”
“救世主回来了,告诉他那些部落里的人,一场大洪水即将来临,他们必须做好准备。”
“因为我了解她。会议到此结束吧。快点,所有人,行动起来。”多利安站起身,挥动手臂,示意大家离开拥挤的会议室。
凯特审视着绣帷的左下方:一面水的高墙,前面是一辆漂在海上的马车,里面坐着那个在火之洪流中拿着杯子的救世主。
“巴纳比·普伦德加斯特报告怎么处理?”这个分析员问。
“这个礼物让人聪明,强壮,不再有灭绝之虞,但也让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第一次,人能正确地认识这个世界,然后他看到周围遍布着威胁——来自森林里的野兽们,也来自他自己的同伴。作为一只野兽,他生活在伊甸园里,依靠本能行动,只有不得不思考的时候才思考,从不想想他自己是什么,从不担心他终归一死,从不想要逃避死亡。但现在,思考和恐惧控制着他,他第一次知道了何谓邪恶。你们那位西格蒙特·弗洛伊德所描述的自我和本我很接近这些概念。人变成了杰基博士和海德先生。他和自己的兽性,自己的动物本能斗争。激情,愤怒——无论我们演化了多少,人还是无法摆脱这些本能:我们作为兽类的天性。我们只能希望控制住这些内心中的野兽。人还希望理解他苏醒了的理性,还有恐惧,还有梦想,还有他从何而来,终向何处的疑问。最重要的,他还梦想能逃避死亡。人在海滨建立起社会,干出令人难以启齿的残暴行为,好保护自身的安全;又指望靠自己的功业或者通过某种魔法或者炼丹术来寻求不朽。海滨是天然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我们就是靠着那里从火之洪流中存活下来。陆地当时被烧焦了,海洋生物成为了我们的食物来源。但人类的统治是短命的。”
“什么怎么处理?”
凯特跳过几个画面,朝绣帷上的下一个场景看去。这个场景很奇怪。从森林走出来的人们看起来变成了一个个忍者,或者是精灵。他们穿上了衣服,然后他们开始屠杀野兽。这幅画面充满了血腥,随着绣帷一寸寸展开,越往后就越恐怖:奴役,谋杀,战争。
“我们要不要反驳——”
凯特的脑海中在思索着:多巴大灾难,还有大跃进,血,遗传突变——脑神经连线方式的改变——这让人类拥有生存优势,帮助他们在七万年前挺身面对那片多巴超级火山喷出的火山灰形成的汪洋。火之洪流。这可能吗?
“见鬼,当然不。证实这个说法。媒体无论如何都会热炒这个说法的,里面有恐怖分子这个词呢。而且那也是事实:一个恐怖分子袭击了我们在尼泊尔的设施。这是我们最好的突破口。公布里德放置炸弹的录像来印证这个说法。告诉媒体,这次袭击和早前在雅加达的一次袭击是同一个人进行的。把华纳的录像也放进去。”多利安又考虑了一下。这样做会有不错的效果的,也许能给他们争取些时间,也许还能上个封面故事,“我们就说,我们现在正在调查,华纳医生是否在设施里开发生物武器,我们正要求对现场进行严格检疫。”多利安停了一下,盯着这个员工,“好了,要赶时间的人,出发吧。”
“这不是神话,这是一份历史档案。”骞的语气温和,就像是教师或者父母在教导孩子,“注意那些在火之洪流前生活着的人类,他们在森林里过着和野兽无别的生活。这场灾难本会杀死他们,但救世主保护了他们。可救世主不能总留在那里保护他们,因此他给了这些人这世上最伟大的礼物:他的血。一份能保护他们的安全的礼物。”
多利安指着德米特里:“你留下。”
“一个创世神话。”凯特轻声说。所有的主要宗教都有某种形式的创世神话,讲述神是如何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人类的故事。
房间里没有别人了。高个子军人凑到多利安身边,“有人把他们从车上带走了。”
骞清了清嗓子,“第一个场景,是火之洪流。一场几乎摧毁了世界的灾难,人们被埋在灰尘中,全世界所有的食物几乎都遭到了破坏。”
“同意。”多利安踱回桌旁,“肯定是那些家伙。”
凯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研究着图画——赤裸的野兽,不,赤裸的人类,在非洲大草原上一片稀疏的树林里。人们在跑,逃避着天空中降下的一片黑暗——一片厚厚的灰尘,窒息人类,杀死植物。下面一点,人们独自在一片死亡的不毛荒原上。然后出现了一道光,引领着他们走出这片荒原,一个保护者正对那些野蛮人说着什么,交给他们一个杯子,里面有血。
“不可能。‘9·11’之后我们一直在持续搜索那片山丘,他们不在那里。1938年他们就都被杀光了。或许他们根本就是个神话传说,或许伊麻孺根本就不存在。”
“有可能。但我们相信,它是一份档案,记录着历史,也记录着预言中的将来。一份描绘了人类觉醒之前的先兆,和之后将要发生的悲剧的画卷。我们把它叫作‘四洪流之诗’。”骞指着绣帷的左上角。
“你有更好的解释吗?”多利安问。见德米特里没有回应,他继续说道:“我希望派出队伍搜索那片山区。”
“是个传说?”
“我很抱歉,先生,我们没有那么多人力。清洗时钟塔,再加上阿富汗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已经结束——我们在这一地区的力量已经严重缩小。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在为‘多巴计划’奔忙。如果你想要派出队伍,就必须抽调人手。”
“我们相信,它是靠着口头传承编成的。”
“不。‘多巴计划’是最优先的事项。卫星监控呢?我们能不能追踪到他们,搞清楚他们在哪里?”
“怎么?”
德米特里摇摇头:“尼泊尔上空我们没有放天眼,任何人都没有。这正是伊麻里研究院选择这个地方的原因之一——什么都没有,大家没有理由观察这里。没有城市——实际上甚至连村落和道路都很少。我们可以让卫星变轨,重新定位到这里,但需要花点时间。”
“宗教是为了理解我们的世界做出的绝望的尝试,也是我们的过去。我们生活在黑暗中,被神秘所包围。我们从何而来?向何处去?我们死后会发生什么?宗教还给了我们更多的东西:一套行为准则,一幅对错分野的蓝图,一份人类礼仪的指南。就像其他的任何工具一样,它也会被误用。但这份档案的编撰时间比人类最初在宗教中得到抚慰的时间还早得多。”
“就这样办。另外,发射阿富汗剩下的无人机——”
凯特研究着那些色彩丰富的图画。天使,众神,火,水,血,光明,太阳。“某个宗教里的预言?”
“发射几——”
他朝那块毯子挥挥手,“你看到了什么,我的孩子?”
“全部的。让它们彻底搜寻每一寸高原上的土地——首先聚焦在那些僧院上。另外派两个人过去——我们能挤出来这点人手的。‘多巴计划’很重要,但抓捕华纳也很重要。她从‘钟’的攻击中活了下来,我们必须知道是为什么。让那两个人追踪开出来的每一列火车的路线,去询问村民或者任何别的有可能看到了什么的人,给他们施加压力。我要找到华纳。”
凯特还没来得及接口,骞就继续说了下去,他的语气此刻意外地强而有力,“你的敌人就是75年前烧毁了那个僧院的同一伙人,也正是他们,不久之后将要释放出难以想象的邪恶。这就是这幅挂毯所预言的,弄懂它和那本日记是阻止他们的关键。我挣扎着活了75年,等待着,期盼着完成我的使命的那天到来。而昨天,当我得知尼泊尔发生的事情之后,我知道这一天来了。”骞把手伸进自己的袍子里,伸出一只瘦弱的手,递给凯特一本皮质封面的小册子。
CHAPTER 70
“不仅仅是你和安德鲁处于危险之中。”
尼泊尔
凯特的脸红了,赶忙摇头,“不。我是说,它很美丽……”的确如此,色彩鲜明,和天主教堂里面的壁画一样鲜艳,而且那些毛线的凹凸为绘画增添了深度,“但是,那个和我一起到这里来的人——他和我都处于危险之中。”
伊麻孺僧院
“而现在,你在疑惑,这些跟你有何关系。”
凯特回到大卫的房间里的时候,他还在沉睡。凯特在他脚边坐下,坐在这张壁龛里的单人床上,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这地方的宁静是她之前从未体验过的。她回头看了看大卫,看起来他几乎跟外面的绿色山谷和白色雪峰一样平和。凯特靠在壁龛墙上,把腿伸出去和大卫的腿并排。
凯特沉默地站着。她在脑海深处疑惑着这些跟她有何关系。她压制住自己说“听起来很了不起,现在我能用电脑了吗”的冲动。
她打开日记本,一封信掉了出来。纸张感觉上很旧,很脆弱,那感觉就像骞一样。信是用黑色浓墨写就的,她能感到纸张背面的凹痕,摸起来有些像布莱叶盲文。凯特开始大声朗读,希望大卫能听到,希望自己的声音能抚慰他。
骞又歇了一会儿,喘口气,“我的朋友们都死了,那些士兵在僧院里找我,然后我被找到了。一个士兵用双手抓住我,带我穿过了僧院,进入一条隧道。有三个僧人等在那里。那人告诉他们,我是唯一的幸存者。他交给我一本日记,告诉我要好好保护它,直到时机来临。那三个僧人当天夜里逃走了,带着我,背着他们的衣物,还有这张绣帷。”骞把目光投向那张艺术大作——上面绣着的似乎是《圣经》故事一类的,里面有神祇,英雄,僧侣,天堂,光明,血,火,还有水。
伊麻孺:
骞朝着那块毯子点点头,“这是我们在此保护的宝藏,我们传承的遗产。我们为它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清了清嗓子,慢慢地继续说道,“我还年轻的时候,一群人来到了我的村子。他们穿着军人的制服。我那时候不知道,但是其实那是纳粹的军服。这些人在寻找一群住在我们村子顶上的高山里的僧人。没人愿意谈论这些僧人,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那些人给了我和村子里另一些孩子一笔钱,让我们带他们去那里。僧人们对那些人毫不畏惧,但他们应该有所畏惧的。那些人在我们的村子里很和蔼,在山里却变得冷酷无情。他们搜索僧院,拷打僧人,最后在山上放了把火。”
我目前是一名你们称为伊麻里的宗派的仆从。我为我所做的事情感到羞愧,而且我为整个世界担忧——为了那些我知道他们正在策划的事情。在1938年,在此刻,他们看起来是无法阻止的。我祈祷我是错的。为以防万一我没有错,我把这本日记寄给你们。我希望你们能利用它去预防伊麻里策划的末日之战。
她跟在骞后面走进房间。这间屋子意外地大,几乎是40英尺见方。房间里几乎空空如也,只有正中间的地面上铺着一块很大的方形毯子,毯子至少有30英尺宽。凯特朝天花板上望去,看到一块薄薄的亚麻布,覆盖着整个房间。在这块布上,又有一块同样的布料,再往上,又有一块……她目力能及之处都是一块块的亚麻布,仿佛重重叠叠的蚊帐,似乎一直要叠到山顶。用来防蚊的措施?或许是,但凯特看到了别的可能——很多细小的尘埃和岩石碎片都被那些布截住了。
帕特里克·皮尔斯
凯特按下按钮,随即石墙开始上升。凯特感到气流流过她的脚,冲进前面的房间。这里一定是一直被封闭着的。
1938年11月15日
凯特朝过道里看去,很惊讶地发现里面是用现代电灯照明的。过道不长,不到15英尺,看起来尽头是被一堵石墙封死了。骞花了好几分钟才走到墙前,然后他把墙上的一个按钮指给凯特看。
1917年4月15日
“这儿没有什么先生,华纳医生。”他停了下来,走路和交谈看起来对他都太吃力。他喘息着,静静凝视地上的石板,“叫我骞。我有些东西要给你,我等了75年了,就是要把它们交给你。但首先,我要给你看点东西。你能帮我打开那扇门吗?”他朝一扇之前凯特没看到的木门指了一下。门不到4英尺高。凯特打开门,很高兴地看到后面的通道比门要高些。她等在门口,骞从她身边缓缓走过,走几步就停一下。他走到山下来得花多少时间?
协约国医院
“先生……”
直布罗陀
“华纳医生。”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仿佛在说悄悄话。他站了起来,慢慢走向凯特,身体的重量大部分压在他的木头拐杖上。
一个月前,他们把我从西线那条地道里拖出来,带到这所野战医院的时候,我觉得我得救了。但这地方,简直像是长在我身上的癌症,从里面吞噬着我。一开始它悄无声息,我全然没有知觉;然后它让我大吃一惊,把我陷入一片无法脱身的黑色的绝望中。
凯特点点头,打开门,里面是一个狭小的圆形房间。墙壁上挂满了地图和木架,架上放着些玻璃瓶、小雕像,还有些金属工艺品。这个房间仿佛还在中世纪,仿佛是个实验室,位于一座城堡里的高塔中,有个叫梅林之类的名字的人在里面工作。房间里面确实有个巫师,或者至少是个看起来像巫师的人。一个老人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前,正在读书。他缓缓转头,仿佛脖子疼。他是个亚洲人,头发很久没剪了,脸上的皱纹比凯特以前见过的任何人都多。要说他活了一百岁了凯特也不会奇怪的。
这个时候的医院几乎一片寂静,这也正是最恐怖的时刻。牧师们每天早晚都会来,祈祷,听取忏悔,在烛光下诵读。他们现在都走了,大部分的医生和护士也一起走了。
“请进,凯特医生。他在等您。”
我能听到房间外面的声音,在摆着一排排床铺的、敞开的院子里的人们的声音。有些人在尖叫——大多数是因为疼痛,有些是因为噩梦,还有些在哭,有些在交谈,有些在月光下笑着玩纸牌,仿佛日出之前这里不会再死掉半打人似的。
凯特停了一下,琢磨着他是不是又在等她。
他们给了我一间专属病房,把我安置在这里。我没要求这样,但门关上就能把那些哭喊和笑声挡在外面,让我挺高兴的。两者我都不想听到。
在她前面,米罗又停下来等她,但这次他是站在一块平地上——阶梯到底了,连着一大片平地,终于到了。他退开几步,把手中的提灯伸向前方,照亮了一扇木制大门,大门顶部是圆形的,整个形状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墓碑。
我拿起瓶子,大口喝下鸦片酊,直到酊剂从我的下巴流下,然后我进入了梦乡。
感觉他们在这些石阶上盘旋向下走了一个小时了。凯特觉得现在他们肯定已经到了山腰,或者说比僧院低一英里的地方。米罗拿着提灯在台阶上连蹦带跳地往下冲,像个万圣节晚上拿着糖果袋的孩子,不知疲倦,不需歇息。凯特的腿都走疼了,她还没从昨天运动造成的疲惫中恢复过来。她开始担心起回去的时候,从这些阶梯爬上去的路要怎么走了。
我被人几巴掌抽醒了。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没刮胡子的脏脸,咧着嘴坏笑着,露出满口凹凸不平的烂牙:“啊醒了!”
米罗把提灯荡到自己身后,照着石阶,“不太远了,凯特医生。”
一股酒精和恶疾带来的腐臭味让我头晕,想吐。
伊麻孺僧院
另外两个男人把我从床上拖了下去,我的腿撞到了地上,我疼得尖叫起来。我在地板上翻滚着,而他们在大笑。我努力不让自己昏过去,我希望他们杀死我的时候我是醒着的。
尼泊尔
门打开了,传来护士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
CHAPTER 68
他们抓住了她,砰地关上门,“只是在从这位参议院大人的公子身上找点乐子,女士,但是你比他还好看些呢。”那人用胳膊紧紧搂住她,转到她身后,“我们可以先从你开始吗?丫头。”他抓住护士的左边袖子,猛地把她的外衣和内衣一下扯到了腰间。她的胸部露了出来。护士抬起一只胳膊想遮住自己,用另外一只胳膊奋力还击,但那人抓住了这只手,飞快地把它扭到护士的背后。
“加快速度。我希望开会的时候就能拿到。”
看到她的裸体似乎让这些醉汉更起劲了。
“一个小时之内我们就能拿到生者和死者的名单。”
我挣扎着站起身来,可刚一站起来,最近的一个家伙就过来了。他拿着一把小刀,架到我脖子上。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的眼睛,喋喋不休地说着醉话:“了不起的老爹,参议院大人老爹,他让自己远离这场战争,让我们都参加,但他现在救不了你啦。”
“很好。给每个人30分钟编纂他们手头的情报,然后召集他们开会。火车那边怎么样了?”
这个疯子瞪着我,手上的刀子一下下顶着我的脖子。从后面抓住护士的另一个家伙把他的脖子伸过去想吻护士,护士扭头躲开。最后一个人在脱衣服。
“他们正在时钟塔总部大楼集合。”
靠双腿站立让一波波疼痛席卷我的全身——太疼了,疼得我头晕,恶心。我快要晕过去了。疼得难以忍受,即便有鸦片酊也不行。鸦片酊——在现在这种地方,它比黄金还珍贵。
“别拍我马屁了。你们要盯紧这些人,他们当中任何一个都可能破坏掉整个行动。我们的先发特遣部队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指了指桌子,试着让这人的视线转移一下,“那儿有鸦片酊,桌上有一整瓶。”
多利安从台上走下来,一个伊麻里保安干事迎上去表示祝贺:“了不起的演讲,老大。”
他的注意力移开了一瞬间,我乘机拿到了刀子。我把他的身子拉得一转,乘势用刀刃在他喉咙上一划。然后我把他推开,拿着刀子冲向那个脱光了的家伙。刀埋进了他的肚子里,直没至柄。我跳到他身上,拔出刀子,戳进他的胸部。他的胳膊胡乱舞动着,血从嘴里汩汩流出。
多利安挺起胸膛:“我是一个战士,我生来就是。我把我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伊麻里的事业,我的父亲曾为之付出了他的生命。为我们的事业。但我知道,你们不是战士,你们是被选拔出来的。但我不会让你们去做你们做不到的事情,那太残忍,而我不是个残忍的人,伊麻里也不是个残忍的组织。如果,在某个时候,你觉得自己无法参与接下来的行动了,你只要向我的专属行动队中随便哪个伊麻里保安干事通知一声就好,不用觉得丢人,我们都是一条链子上的环节,如果一个环节断了,那么整条链子都会断裂,然后灾难就会降临。那就是行动的全部目的——预防灾难,无论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谢谢大家,并祝好运。”
刚才那一下猛冲带来的疼痛让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已经完全无力对付最后那个抓着护士的家伙了。但他瞪大了眼睛,松开了护士,逃出了房间。这时我晕了过去。
“这颗行星上有70亿人。设想一下,如果他们知道我们正濒临毁灭会怎么样。我们的目标是拯救我们能拯救的生命。数量不会很多,但如果我们都完成了自己那份工作,我们就能保证人类这个物种会得以延续。利害关系上的原因如上所述。另外,我们面对的还不止是那个巨大威胁。还有些别的,小一些的障碍:政府,媒体,智库。我们不能打败他们,但我们可以在一段时间内迟滞他们的行动,直到我们的计划成功。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必须现在就开始行动。我的部下们正在分发的包裹里是你们的任务说明——分组,职责,你们的行动指令。有些行动确实很非同寻常,但我们的处境也非同寻常。”
——两天以后——
“有些问题大概正出现在你们的脑海里。为什么我们不能公开行动?为什么不去求得世界各国政府的帮助?我也希望我们可以,真的。那会让我的手下不得不去做那些事时良心好过得多。实际上,你们的良知是你们接下来几天里要与之战斗的另一个敌人。而且,众所周知,肩负世界的命运会带来沉重的负担。公开行动还可以减轻这种负担:知道我们不是最后一道防线,知道援军正在赶来,知道还有其他人在和敌人战斗,知道我们可以失败。但我们不能失败,正如我们现在不能公开这个威胁的细节。个中原因和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们所有细节的原因是一样的。也正是这个原因让我现在不能坐在这里,把我想让你们去做那些事情的理由从头到尾一件件全都讲清楚。我真希望我可以。如果我们公开行动,其结果将会是巨大的恐慌,歇斯底里,社会的崩解,正当我们必须保持团结的时刻。
我在另外一个地方醒来。这里好像是个乡间别墅——气味像,从敞开的窗户闪烁进来的阳光也像。这间屋子是个敞亮的卧室,从装饰看起来像是间闺房:到处都是些小摆设和小玩意儿,女人喜欢这些,而男人可从来不会注意到这些,除了现在这种时候。
多利安回到舞台中心立定,让听众们消化一下这些讲话。下面有很多人满脸怀疑,但也有些人已经相信了他,点着头。
她也在那里,坐在角落里读书,无声地前后摇晃着,等待着。她似乎有某种第六感觉,马上就知道我醒了。她温柔地把书放下,仿佛那是一件纤薄的瓷器,然后走到床边:“你好啊,少校。”她看着我的左腿,有些不安,“他们不得不给你的腿又做了一次手术。”
“我能告诉你们的,我快讲完了。但下面这些你们必须知道:多年前,我们发现了一个确定无疑的,已经存在的对人类这个物种的威胁,一个难以置信的威胁。我们将近一百年来一直知道,我们必须和这个敌人战斗的一天终将到来,这一天到了。你们每个人,都是这支将要去制止即将降临的末世灾难的军队里的一名战士。接下来的两天,还有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我不是在说落后国家里的一次局部冲突。这将会是一场为了全人类,仅仅是为了我们的生存权的战争。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人类的存续。”
我现在也注意到了那条腿。它被包得厚厚的,直径差不多有我腿的两倍了。他们把我送进医院的时候以及之后的两周里,他们一直逼着我把它切掉。你以后会感谢我们的。你必须信任我们,老男孩。听起来很可怕,但这是为了最好的结果。你在家里不会是一个人的。我向你保证,会有大把大把的年轻人从战场上这样拖着腿回去的。我告诉你,到时候装条假腿会跟喝杯白开水一样正常。
“下面是我可以告诉你们的。伊麻里集团,是一个后继,一个古老组织在现代的化身。它源于一小批人,他们离开那个最初的居所——我们认为在印度或者巴基斯坦的某地——是在大约一万两千年前,最近一次冰河期结束后不久。当时的洪水让海平面上升了几百英尺,摧毁了全世界的海滨居民点。这群人有一个目标:发掘出人类真实的起源和历史。这些人有着伟大的信仰。我们相信,是他们在寻求答案的过程中创建了宗教。但随着时间流逝,人类发展,一种新的探索手段出现了:科学。科学至今仍是我们工作的中心。你们有些人已经看到过这个宏伟工程的只鳞片甲:考古发掘,研究项目,遗传学实验。这是我们的宏大事业。但我们发现了一些超乎我们想象的东西。
我想往前凑近看看,可一坐起来疼痛就不期而至,它攫着我,逼着我又平躺下去。
多利安停了一下,在台上踱步,扫视着下面的一张张面孔。
“那条腿还在。我坚持要他们尊重你的愿望,但他们切除了不少组织。他们说它被感染了,永远也无法痊愈。那家医院是个糟糕的地方,微生物太多,而且后来又……”她咽下了后面的话,“他们说你得在床上躺两个小时。”
“你们一定都在好奇,为什么你们在这里,在这个时间,在这个房间里,和这么多新面孔在一起。”多利安开口说道,“站在这个房间里的人,都是被选中的。被选中成为一支特遣部队,一个非常特殊的工作组,一个精英团队,一支伊麻里集团及其所有前身组织倾注了全部希望的队伍。我下面要告诉你们的东西不得泄露到这个房间之外。你们要把我今天在这里讲的东西保密到你们的坟墓中。有些部分听起来可能会难以置信。你们可能会被要求做一些更难以下手的事情,以你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我必须告诉你们,现在我不能给你们全部答案。我不能抚慰你们的良知,至少现在还不能。等任务完结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会显得合情合理。你们会知道你们在历史上扮演的关键角色,其他人也会知道。但是你们需要一些答案,一些理由,让你们去做那些可怕的事情。”
“那些家伙是?”
新德里站站长发誓说他已经清除了所有可能造成麻烦的人。伊麻里保安部协助进行了清洗,现在还有少数几个分析员和外勤特工被关在禁闭室里——等待“最终判定”。只有站长和多利安手下的伊麻里保安队知道“多巴计划”的细节,知道需要做些什么。多利安需要这样的保密措施。但他也需要帮助,大量的帮助,来自这房间里所有人的帮助。因此有了这次演讲,这次说服——多利安可不习惯干这事。他习惯的是他下命令,别人服从。他不提出要求,他只吩咐,而他的手下不会问东问西。但这些人会,他们习惯于独立进行分析、思考。没时间让他们做这些了。
“逃兵,他们是这么认为的。要进行一次讯问,但……我想只是例行公事。”
交头接耳停了下来,礼堂里的两百双眼睛都注视着他,等待着得知早上6点把他们从床上拖起来的原因。多利安走到舞台中央,俯瞰着人群。大多数是伊麻里保安部的人,还有一二十个来自其他伊麻里下属机构:伊麻里研究院、伊麻里运输部、伊麻里通信部,还有伊麻里金融部。他们在即将开始的行动中都有自己的角色。然后,还有时钟塔的特工们。
我看到它了,桌上的小瓶子,就像医院里的一样,我的目光在瓶子上流连。我知道她看到我的眼神了,“你可以把它拿出去。”如果我又开始用它,我会再也停不下来的。我知道这条路通往何处。
大礼堂
她走上前去,飞快地抓起瓶子,仿佛它马上就会掉下桌子。
伊麻里印度公司办公楼
她的名字是什么?上帝啊,最近一个月的记忆一片模糊,一个充满了鸦片和酒精的梦境,一个梦魇。巴恩斯?巴雷特?巴内特?
印度新德里
“你饿不饿?”她站在那里,一只手把那个瓶子抓在胸前,一只手按着她身上的连衣裙。也许是药物的作用,也许是太久没吃东西了,总之我对任何吃的东西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CHAPTER 67
“快饿死了。”我说。
米罗鞠了一躬,“不能。我很抱歉,凯特医生。骞想要见你。他说过,等你一给里德先生治疗完成,我就必须带你去见他。他是个很严肃的男人,不像米罗这么幽默。他说他有东西要给你。”
“稍等一下,马上好。”她快走出门了。
凯特站了起来,“电子邮件?我能不能用——”
“护士……是否……”
“当然啦!我们就是这么找到你的。”他狡黠地扬起眉毛,“加密电子邮件。”
她停了下来,回眸一望,似乎有点失望,“巴尔顿。海伦娜·巴尔顿。”
下一步该做什么?一个想法冒了出来。罗塞塔石碑软件。“米罗,你有计算机?”
20分钟后,我闻到了玉米饼、花豆和乡村火腿的味道。我从没闻到过这么好闻的味道。那天晚上我吃光了三大盘,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确实是饿了。
凯特从桌上拿起一杯水,帮助大卫服下一两片抗生素。她选择的是广谱抗生素,希望它能起作用。要是在医院里,能给他静脉注射抗生素就好了。她又给大卫喂了一片大些的药片。大卫从昏迷中醒来以后,会疼得很厉害的,她希望能防患于未然。
CHAPTER 71
凯特戏谑地审视着他,但这年轻人只点点头,“真的是这样。我通过邮件收到的,一个匿名的慈善家发来的——非常、非常神秘的人。对我来说则是非常幸运。我们这里没多少访客,每当他们说‘你说英语吗’的时候,就只有找我,其他人说不了英语,至少是没我说得这么好。我是为了好玩才学的,但是看看我的运气!”
印度新德里
“罗塞塔石碑啊!”
时钟塔分站总部
“那么,说真的,你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学到英语的?”
主会议室
“好的,当然可以,凯特医生。”
多利安浏览着两列火车上的生者和死者的名单。“我希望把更多尸体运到美国。我认为,欧洲看起来已经够了。”他挠了挠头,“我想,分配到日本的也应该够了。那边的人口密度会对我们有所帮助的。”他真希望能找常医生或者别的哪个科学家咨询一下,但他需要限制信息的扩散范围。
客人?显然,米罗把这视为结交一个新朋友的机会。凯特朝他笑笑:“叫我凯特。”
德米特里也在研究名单,“我们还来得及重新分配,但该从哪里抽调?”
“米罗心中装着的满是活力,华纳医生,而且我乐于让客人开心。”
“非洲和中国。我想他们的行动会比我们以为的更慢。发展中国家,他们不构成真正的威胁。别小看美国疾控中心。一旦事发,他们就会迅速行动起来的。反正我们总能对非洲下手的,即便事情开始以后也不晚。”
凯特摇摇头,回到大卫床边,“嗯,你的心里装着的只有你自己吧,是不是?”她掀开一瓶抗生素的盖子。
CHAPTER 72
米罗猛地转身跳到她面前,指着她,“哈哈,我又骗到你啦,华纳医生!”他笑得前仰后合。
尼泊尔
凯特站在那里,拿着抗生素,不知道该说什么。
伊麻孺僧院
米罗收起了笑容,满脸严肃。他朝窗外望去,看着下方的山谷,“他们在这座山底部的一个洞穴里找到了它。30个白天又30个黑夜里,100名僧人都在搬运石头,最终只露出一条很小的通道。他们派我进去——我当时是唯一能进得去的。在那里,洞穴深处,一道黄光照到一个石桌上,我在桌上找到了那份字母表。那天夜里,我把它拿了出来,并得到了我的僧袍作为奖赏。”他说完故事以后,深深吸了口气。
凯特把大卫的头扶起来,让他用陶杯里的水咽下抗生素。最后一点儿水从他的嘴边流了出来,凯特用自己的衬衫擦掉了水。整个早上他都处于半昏迷状态。
凯特怀疑地看着他。
凯特又打开了那本日记。
“罗塞塔石碑。”
我带着我的人穿过地道,蜡烛举在前面。我们快到了,但我停了下来,举起双手。后面的人一阵跌跌撞撞。我听到什么了吗?我把我的调音叉插到地上,看着它,等待着结果。如果它震动起来,那我们附近就有德国人在挖地道。由于害怕和他们的隧道连上,我们已经废弃了两条通道了。废弃第二条的时候我们在他们下面放了炸药,希望能阻止他们的工程进展。
凯特朝托盘冲过去,浏览着里面排列整齐的医疗用品。每样都有一点:抗生素,止痛药,抗真菌药,绷带。先用哪个?凯特摇了摇自己的脑袋,边翻看抗生素,边对米罗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是啊,你完全把我骗倒啦。”她检查了几个瓶子上的标签。肯定是欧洲生产的,或者是加拿大造。有些已经过期了,但她找到一些能用的。“你的英语棒极了,你从哪儿学的?”
叉子没动。我把它放回我的工具腰带里,然后我们继续朝黑暗深处走去。蜡烛在土石混杂的墙壁上投下暗弱的人影。灰尘和小石块沿路落到我们头上。
米罗退后几步,用手指着她,笑得像只柴郡猫,“哈哈,我完全把你骗倒啦!华纳医生!”他一把拉开一个从地板上顶到天花板上的木柜的门,露出里面装在托盘里的一大堆现代医疗用品。
然后连绵不断的土雨停了。我抬起头,把手中的蜡烛凑过去,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凯特双手叉腰,“米罗,这些东西,呣,很有用,谢谢你。但我,呣……我恐怕他的情况很严重——唔,他需要一些药——”
我转过身大叫:“退后!”与此同时,天花板塌了,地狱从中倾泻而出。我被撞倒在地上,蜡烛的微光熄灭了。掉下来的石块砸断了我的腿,我几乎要晕过去了。
这个年轻人示意她看一张桌子,他之前就是从这样的一张桌子上给凯特拿来她的早餐的。“我们估计到这种情况了,华纳医生。我准备好了很多药品备你使用。”他挥动着一只手,指点着桌上的几堆满是尘土的树根,一堆橙色的粉末,还有一小捆蘑菇。他笑着扬起头,仿佛在说:“嘿,好了不起吧?”
那些德国人跳了下来,实际上,就站在我身上。他们开始开火,马上就杀掉了我的两个部下。我只能从他们的机关枪枪口的闪光和那些人的惨叫声中知道这场屠杀。
“米罗,我需要一些药物,抗生素——”
我拔出我的手枪,在零距离朝他们开火,杀掉了最开始下来的两个人,他们肯定要不是以为我死了,要不就是在这片黑暗中根本看不见我。更多人拥了过来,我又朝他们开枪。五个,六个,打死了他们七个人了,可他们的队伍看起来像是无穷无尽。大概是一整队人马,准备通过地道冲到协约国防线后方。然后会是一场大屠杀的。我没子弹了。我扔掉了空枪,拿出一颗手榴弹。我用牙齿拉开撞针,用尽全力把它扔进了上方德国人的地道,正落在新一拨士兵的脚下。当那些人跳了下来,一边冲过来一边朝我开火的时候,两秒钟的时间也显得好漫长。然后爆炸把他们掀倒,炸塌了他们的隧道,让我周围的这两层隧道都垮了下来。我被埋住了。我站不起来,也爬不出去,碎片让我窒息,但此时突然有双手放在我身上——
要紧的事先做,一样样来。她把抗生素留在火车上了。当她被绑走——或者是被救走?——的时候“留下”的。现在还有太多谜团。
护士在我身边,正扶着我的头,擦去我额上的汗水。
米罗领着她走进另一个房间。在里面她看到了大卫,跟她醒来时一样躺在一个壁龛里。凯特朝他跑去,她跪倒在大卫床边,迅速检查着他的身体。他醒着,但是无精打采。抗生素——他需要更多抗生素来对抗感染。如果不能扼制住感染,感染肯定会杀死他的。她必须消毒,妥善封闭枪伤。
“他们在等着我们……在夜里连上了我们的地道……毫无机会……”我试着解释道。
“呃,今天就不了。”凯特嘟囔着,竭力把视线从眼前的美景上移开。
“那些都过去了,只是一个噩梦。”
米罗转向凯特,“清晨冥想。你要加入吗?”
我把手放到自己的腿上,似乎摸一摸它就能让抽痛平息似的。噩梦没有过去,它永远也不会过去。每天晚上,出汗和疼痛都变得更严重——她一定也看到了。
他们又转过一个弯。他们下方,一个巨大的木制方形平台俯瞰着下面的山脉和山谷。台子上足有二三十个人,全都剃着光头,穿着红色的袍子,盘腿而坐,一动不动,盯着远方。
她的确看到了。那个白色的瓶子在她的手中,我说:“只喝一点点。我已经能摆脱它了。”
凯特不得不和自己的欲望搏斗:她真想停下来,尽情欣赏这片美景啊。米罗放慢了脚步,好让她跟上。
我喝了一大口,那只恶兽退去了。然后我终于睡了个好觉。
眼前的美景让人屏息。一片绿色的高原在他们前方铺展开来,绵延到地平线上,有几座顶上冰雪覆盖的山峰矗立其间。高原上有几个村庄,炊烟从中升起。远方的山腰上点缀着些东西:别的僧院,直接建在陡峭的雪峰山坡上。
我醒来的时候她还在,在角落里做针线活儿。在我边上的桌子上,放着三个小小的“一口闷”酒杯,里面装着暗褐色的液体——一个白天的量的鸦片浸剂,含有我极其需要的吗啡和可待因。感谢上帝。我又在出汗了,疼痛也随着汗水回来了。
“里德先生。当然可以,这边走。”米罗领着她走出房间,走上一条连接着好几栋建筑的回廊。
“太阳下山之前我就回家。”
“我现在想去见——”
我点点头,喝下第一份。
凯特欠身靠近了些,闻了闻那碗混合粥,犹犹豫豫地拿起调羹尝了一口。是她已经饿坏了,还是之前那几份口粮太难吃?她不到一分钟就吃完了整碗粥,用手背擦了擦嘴。米罗把碗放回到桌上,递给她一块看上去像是手帕的厚布。凯特不好意思地笑笑,用布擦了擦嘴。
每天两小杯。
“早餐对华纳医生是有好处的。”米罗笑着再次把碗伸了过来。
她完成工作之后,每天夜里晚餐之后都给我读书。
凯特伸出手,想把碗推开,但站立让她感到一阵虚弱。她摔回到了床上,分不清东西南北。
我躺在那里,时不时插进几句俏皮话和机智的评论。她听到以后就笑了,有时候我会说得太粗俗,她就会玩笑式地惩戒我一下。
米罗快步走向床边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我是来带您去见他的。”他用双手捧起一个大陶瓷碗,然后回到凯特这边,把碗递到她面前。“但,首先,早餐!”他边说话边眉毛一扬。
疼痛几乎是可以忍受得了。
里德?
一天一小杯。
“啊,是的。里德先生。”
自由快要来临了,但疼痛很顽固。
“呃,谢谢你。”凯特揉着自己的脑袋,努力集中精神,“之前有个男人和我在一起的。”
我还是无法行走。
那男人动作夸张地鞠了个躬,一边弯下腰一边朝地上伸出一只胳膊,“我不是有意惊吓您的,女士。我是米罗,愿为您服务。”他每个词都说得很小心。
我以前一辈子都在矿道里,在黑暗封闭的空间中生活,但我再也受不了那样的生活了。也许是因为这阳光,也许是因为这新鲜的空气,也许是因为躺在床上,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一个月过去了。
凯特把脚落到地上,“对不起,你把我吓了一跳。”她感到一阵晕眩。
每天快到下午3点钟的时候,我就开始倒数离她回家还有多久。一个男人,等着一个女人回家。这整个句子的主语似乎都让人怀疑。
她正要下床,却忽然被吓了一跳——房间里有动静。一个人影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他之前坐在那里的时候太安静了,以至于凯特都没发现他。他走近了些之后,凯特能看出他很年轻,大概十来岁。这人看起来简直像是个十来岁的活佛:头上刮得锃亮,袒露着一边肩膀,穿着件厚厚的深红色长袍,袍子一直拖到他的脚趾,垂落在他脚上的皮革凉鞋上。他冲凯特笑笑,热情洋溢地说:“早上好,华纳医生。”
我一直坚持要她别在那家医院工作了。病菌,轰炸,还有那些沙猪。我一直试着想让她答应,她完全不听。我赢不了,我连一条能站起来的腿都没有,我都没法把自己的脚落到地上。更糟糕的是,我也渐渐放弃了,开起和我自己有关的瘸子笑话来,甚至对我自己开。
她几乎想不起从车上下来的经过了。当时是在深夜,那些人带她爬上似乎永远也爬不完的阶梯,进入一座山上的堡垒。现在她想起来了——其实是座庙宇,或许是座修道院。
通过窗户,我看到她沿着小路走来。现在几点?两点三十。她来早了。另外——有个男人和她在一起。我在这里待了一个月,她从没把追求者带回家里过。以前我从没想到过这个问题,而现在,它以最最糟糕的方式突然袭来。我挣扎着想要把窗外看得更清楚些,但我看不见他们了。他们已经进屋来了。
她四下打量着这个房间,这里似乎是间教室:房间又宽又深,铺着原木地板,墙壁粉刷成白色,每隔10英尺就有一条木线。
我疯狂地整理床铺,撑起自己的身子,尽管隐隐作痛。我这样坐在床上,可以显得比我实际的状况强壮点。我抓起一本书就开始看,然后才发现上下颠倒了。我抬起头瞥了一眼门口,在海伦娜进来之前我只来得及把书转到右侧朝上。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留着小胡子,戴着单片眼镜,穿着三件套制服,跟在她脚跟后面,仿佛是条贪婪的猎犬。
大卫呢?
“啊,你开始看书了。你选的是哪本?”她把书轻轻往我这边一推,看了看书名,然后微微偏头,“嗯哼,《傲慢与偏见》。我最喜欢的书之一。”
她伸出手想摸摸那块布料,但疼得缩回了手。她胳膊上肘部内侧严重淤青。一片片黑色和青色延伸到她的前臂上,还蔓延到了她的二头肌上。
我合上书,把它扔到桌面上,仿佛她刚刚告诉我这本书会传染瘟疫,“是的,嗯,你眼前的男人开始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了,熬夜欣赏……经典文学。”
一阵铃声惊醒了凯特。她正躺在一张小双人床上,床在一个壁龛里面,边上有个大落地窗,铃声就是从窗外传来的。一股清新的、凉爽的、充满生机的山风把白色的亚麻窗帘吹到她床头,几乎要碰到了她的脸。
那个单片眼镜男不耐烦地看着她,准备进行拜访的下一步——离开那个躺在空余卧室里的跛子。
CHAPTER 66
“帕特里克,这位是达米安·韦伯斯特。他是从美国来看你的,他不肯告诉我为什么。”她狡黠地扬起眉毛。
15分钟之后,一根导管从凯特的胳膊上连到大卫的胳膊上。她捏紧自己的拳头,血液流了过去。她好饿,而且很困。但现在的感觉十分美妙:她正在为他做点事情。
“很高兴见到你,皮尔斯先生。我以前认识你父亲。”
凯特够到箱子之前那士兵就逃出了车厢,关上了门。她掀开箱子,在里面搜寻。当她看到里面的东西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他不是来向她求爱的啊,等等,以前认识我父亲。
凯特朝箱子猛扑过去。
韦伯斯特看起来意识到了我的困惑,“我们之前给医院发了封电报。你没有收到吗?”
门再一次滑开了,另一个士兵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努力在加速中的火车上保持平衡。他把一个橄榄绿色的箱子放在地板上,箱子边上画着一个红十字。
我父亲死了。但这人到这里来不是为了通知我这件事,那是为什么?
她看看四周,也许这里会有什么她能用得上的东西。餐车大约40英尺长,里面的大部分空间都隔成了小间,但在最远的那头,有一个小吧台,上面放着一台软饮料自动贩卖机,一些杯子,还有些酒。也许那里的吸管——
海伦娜在我之前开口,“皮尔斯少校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了,医院每天都收到一大批电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韦伯斯特先生?”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火车摇晃起来,让凯特摔倒在地板上。他们在移动。火车吭哧吭哧喷着气,渐渐加速的当间,凯特重新站了起来。从窗户看出去,她没有看到另外那列火车,之前他们坐过的那列货车。那些人在把他们带到相反的方向。那些人是谁?凯特把这个问题丢到脑海之外。此刻,对她来说重要的只有拯救大卫这一件事。
韦伯斯特瞪了她一眼,他多半不习惯一个女人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多半是习惯于对别人用这种语气的,“有几件事。首先,是你父亲的遗产——”
凯特走回到大卫身边。击中他肩部和腿部的两枪,子弹都直接穿了过去。凯特已经尽力把伤口包好了。她需要进行适当的清创,但现在感染还不是对他生命最大的威胁。他需要血液——立刻。凯特可以给他输血——她是型Rh阴性血,万能献血者。如果……她能把血输到他体内的话。
窗外,一只鸟飞落到喷泉池里,它跳过去,把头伸进水里,然后抬起头来,抖掉沾上的水。
那人把一只手放到凯特的胸口,猛地把她推回车厢里,砰地关上了门。
“他怎么死的?”我死死地盯着那只鸟说。
“停!我们需要医院——医疗用品——血液。”她说的话这个家伙能听得懂一个词吗?“医药箱。”她绝望地说,寻找着任何能表达给对方明白的东西。
韦伯斯特说话的速度飞快,仿佛那是需要避讳的事情,一桩烦心事:“汽车事故,他和你母亲都当场死亡。要我说,汽车真是危险的机器。很快,他们没多受苦,我向你保证。现在……”
他瞪了凯特一眼,又开始用力关门。
我感到另一种伤痛,一股孤独、空虚的感觉重创了我,仿佛我心中出现了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我的母亲,去世了,现在已经下葬了,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凯特朝正在关门的士兵快步走去。她抓住门,让士兵停下,“嘿,我们需要些帮助。”
“这样你可以接受吗,皮尔斯先生?”
另外那个人把大卫带进来,把他扑通一下扔到一张沙发上。凯特冲向大卫。他看起来没变得更坏,但仅仅那样可不够,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
抓着凯特的人把她带进了一节餐车,猛地把她推进一个小隔间里。“在这等着。”他临走前用带外国口音的英语说道。
“在查尔斯顿的第一国民银行的账号。你父亲是个很节俭的男人,账号里有接近20万美元。”
一个男人抓住凯特,挂到滑索上,他们从门口朝着另外那辆火车溜去。凯特回头看去,大卫!不过那些人把大卫也带上了。另一个人就在她身后,用一只手把大卫抱在胸前,就像是人们抱着一个睡着了的孩子。
节俭过头了。
火车停了下来,几乎在同一时刻,她就听到天花板上传来一阵轰响。是靴子踏到车顶上的声音。凯特刚缩回车厢的阴影中,那群士兵就从门口荡了进来,动作好似体操运动员在单杠上的回旋。他们迅速在房间里分散开来,用灯照着她的脸和车厢里的每个角落。他们在列车间牵起了一根滑索,拉了一下试验强度。
韦伯斯特明显略感挫败,他垂下头,期待得到回应。“这个账号现在在你的名下。没有遗嘱,但是因为你没有表亲,所以不存在争议。”他又等了一下,“我们可以把这笔钱转到本地的一家银行。”他看了看海伦娜,“或者如果你希望的话,转到英国的——”
她把大卫的头从膝头挪开,走到门口。她探出身子往列车前方看看,然后又往后看看。他们在最后一节车厢里,他们后面的轨道上什么都没有。凯特转过身子,准备回到车厢中,这时她看到——车厢对面的门那边,在他们旁边的轨道上,有另一列火车停在那里,和夜晚一样安静,一样漆黑,几乎看不到。那边还有些别的什么:一些黑色的人影站在车顶。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西弗吉尼亚孤儿院。在艾尔肯斯。看着他们把钱打进账户里。还有,保证他们知道,这钱来自我的父亲。”
凯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晚。银色的月亮投下闪烁的微光,映在飞掠而过的树木顶上,或者说是曾经在飞掠而过的树木。列车正在慢下来,但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森林。
“唔,好的,这是……可以的。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CHAPTER 65
诚实的回答应该是“因为他不会想要我拥有这笔钱”,或者更确切点说,“因为他不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但这两句话我都没说,可能是因为海伦娜在房间里,或者可能是因为我不觉得这讼棍应该得到一个诚实的回答。我反而是嘟哝了些“他会希望这样的”一类的话。
“让那些列车停下,对每个人进行登记,包括死了的。要确定我们的人穿好了全套检疫隔离装备。”
他看着我的腿,寻找着合适的措辞:“这样固然是很好的,但军队的退休金……实在有点少,即便少校的也是。我认为你可能会希望保留一点儿钱,比如说,10万美元?”
“30分钟后到达。”见多利安没说什么,德米特里继续道,“现在该做什么?”
这次我毫无保留地瞪着他,“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我很怀疑是为了我父亲的20万美元遗产。”
“无人机呢?”多利安没把视线从窗外或者说从那根烟柱上移开。
他吓了一跳,“当然了,皮尔斯先生。我只是想提出建议……为你的利益着想。实际上,这正是我来此的目的。我带来了亨利·德鲁里·哈特菲尔德的消息,他是我们可敬的西弗吉尼亚州的州长。州长阁下希望你——哦,首先,他致以他最深切的哀悼。这不仅是你的损失,也是全州的,乃至我们这个伟大国家的损失。另外,他希望你能知道,他准备指定你接替你父亲在合众国参议院的席位,以州立法机构刚刚赋予他的权力。”
“最后一班列车开走了。”德米特里说。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麦考伊家族的人会那么憎恨这帮毒蛇了。亨利·哈特菲尔德是那个魔鬼哈特菲尔德的外甥,臭名昭著的哈特菲尔德家族的领袖。州长不能连选连任。他本来准备自己出马在两年前争夺那个联邦参议院的位置,但联邦在那之前一年宣布宪法第十七号修正案生效,让联邦参议员由直接选举产生,从腐败的州立法机构以及哈特菲尔德这样的幕后操纵者手中夺走了这份权力。我父亲是人民选出的第一批联邦参议员之一。他的死,还有刚才提到的那些钱,现在听起来更合理了。但是这个指派可不合理。
直升机的窗户外面,尼泊尔的太阳正在落山。多利安试着想在大片的绿色森林中找出那些设施。现在那边只能看到一根灰白色的烟柱,仿佛无人荒野中的一处营火。
韦伯斯特没让这个悬念保持多久。他靠到床柱上,说话的劲头仿佛跟我是老哥们似的:“当然,你作为一名战争英雄的资历会让你成为热门人选。很快会有一场特别选举。如你所知,现在参议员都是民选的,”他边说边点头,“本来就该这样嘛。州长准备指定你去坐你父亲留下的位置,条件是你在下次特别选举中支持他,为他助选。作为回报,他愿意在将来支持你的事业。你很可能成为一个众议员候选人。我觉得,众议员帕特里克·皮尔斯听起来很不赖。”他在床边一推,站直身子朝我微笑,“那么,我能给州长带去好消息吗?”
CHAPTER 64
我怒视着他。我这辈子从没这么希望能站起来,能把这个恶棍带到门口,然后把他丢出去。
她疲惫地坐回地上,抓起大卫的胳膊,把他拖到角落里,尽她所能地让他离门远些。她已经给他打了一针抗生素,尽最大努力对他身上的伤口进行了清洁和包扎。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事情了。她往后靠在墙上,把他拉到她的膝上,用腿圈住他,好让他暖和点。他的头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她肚子上,她伸出一只手抚摸着他头上的短发。他的身子更冷了。
“我知道现在的情况不怎么理想,但是我们都必须迎难而上。”韦伯斯特朝我那条腿点点头,“而且考虑到你的……局限性,这是个合适的机会。你不太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从门口吹进车厢的冷风。列车现在开得更快了,比来的时候那班还快。太阳正在落山,气温正在下降。她站起来,和金属滑门搏斗了一番。这个速度下她没法把门关上。
“出去。”
凯特把大卫腿上和肩上的伤口包扎起来,但其实这无关紧要——没多少出血需要止住了。他的身体开始变凉了。
“哎呀,皮尔斯先生,我明白——”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她又在他的腿上忙碌了一阵,然后回到他脸旁,“你的腿被打坏了,你背上还有个很大的伤口,但是你会好起来的。你能听到吗?”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别回来。你所能得到的回答只有刚才那个。告诉那个流氓哈特菲尔德,尽管用出他那些肮脏手段吧。要不也许让他的哪个表兄弟动手?我听说他们挺擅长做这种事的。”
一位医生把他的眼睑扒开,用一盏灯照了一下,然后往他的腿上拴了个什么东西。
他朝我逼近,但海伦娜抓住了他的胳膊,“这边走,韦伯斯特先生。”
纽约消防队。他们挖开他周围的瓦砾,把他拖了出来。他们叫来一副担架,把他绑在上头,然后把他抬过崎岖不平的地面。阳光洒落在他脸上。
他离开后,海伦娜回来了,“对于你父母的事情,我很抱歉。”
“我们够到你了。别乱动,兄弟。”
“我也是。我母亲很仁慈,充满爱心。”我知道她能看出我现在有多悲伤,但我再也无法隐藏我的情绪了。
大卫躺在那里,恐惧地看着大楼倒塌下来,用混凝土、灰尘和金属碎片把他吞噬。他感到周围的瓦砾在挤压着他,它们挤进了他的伤口,要把他压得粉碎。他吸进灰土和烟尘,听着尖叫声,有的近,有的远。而他等待着,不知道等了多久,然后他们来了,把他拖了出来。
“我能给你拿点什么来吗?”我敢说她不是有意的,但她的眼睛已经飘向了床边放鸦片酊瓶子的地方。
CHAPTER 63
“能。一个医生,为了我的腿。”
她伸出手,开始在那一小堆医疗用品里翻找。
CHAPTER 73
她朝大卫爬去,“大卫?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会没事的。”
印度新德里
她身后,列车正在加速,离开这栋建筑。凯特正想把枪塞在自己腰带上,却停了下来,看着它。枪是不是还在待发状态?击铁已经回到原位了。她差点把自己的腿轰掉。她小心翼翼地把枪放到地上,收集了一批医疗用品,直到拿不下为止,然后朝着列车跑去。她手中的那堆东西里有个盒子跌落到了地上,但她置之不理,继续向前。她的步伐几乎要跟不上列车了。她把那堆东西扔上去,有几个撞到了车厢的边缘,弹了出来。她抓住门把手,跳了上去,脸朝下摔倒在车厢的地板上,腿还垂在车外。她爬进车厢里,看着站台渐渐消失在远方。很快,发电站也看不见了。
时钟塔分站总部
又一次爆炸摇撼着大楼,一个愤怒的叫喊声从那些警卫的对讲机里传出。那些警卫显然是判定现在发生的某些事情比对付这个在盗窃医疗用品的疯女人要更优先,于是凯特发现忽然之间就只剩她自己一个人了。
会议室
“把他放到车上去。”她命令警卫们。他们继续后退。凯特把枪指向大卫,然后转向列车。“上去。现在!”她从大卫身边退开,让出空间给他们。他们把他抬起来,送上车厢,把他放在边上。凯特一边继续用枪对着他们,一边朝地上散落着的一堆医疗用品挪动。显然,这些东西是被吓坏了的工人们落下的。最重要的是什么?抗生素、清洁和包扎伤口的用品。她也许救不了他,但她可以试试,哪怕仅仅是为了她自己也要试试。
多利安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纵览会议室的全貌。看起来跟美国航空航天局执行发射任务的控制室差不多。好几排分析员边冲着头戴式耳机讲话边在控制无人机的计算机上工作。在较长的那边墙上,一片显示屏在显示着从无人机上发来的遥测画面:一幅幅山脉和森林的照片。
凯特把枪拿到自己身前,左右晃动着。那些男人举起双手,步步后退。她的手抖得厉害,于是她用另一只手稳住。她往身后瞅了一眼,那列火车——现在它快要离开了。站台上的最后一批人也已经跑进了剩下的三节车厢里,很快它们也要开出去了。
德米特里一直在协调搜索工作,这个粗壮的俄国人仿佛从尼泊尔那次爆炸后就从没睡过觉。他从那一大群分析员中挤出一条路来,和多利安在房间后面会合。“截至目前我们还什么也没找到,要搜索的地区实在太大了。”
凯特挣扎着想逃出那个警卫的掌握,但他把她抓得紧紧的。她的一只手现在在警卫的腰侧,碰到了他的枪。凯特用力扯了一下,没扯下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扭,听到啪的一响,她拿到它了。但他们还是把她抓得紧紧的,三个人都在对付她,硬把她往地上按。她朝着空中扣下了扳机。枪几乎从她的手里飞出去,但那些人散开了,巴纳比也向后奔逃,还紧张地转过头看看,然后又低下头全力逃走了。
“监视卫星怎么样了?”
她感到有只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一个警卫。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三个警卫包围了她。她看到大卫的那一刻浑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们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了起来。巴纳比站在他们后面,指指点点,怂恿着这些暴徒,“我曾经想制止她的!”
“还在等。”
她必须继续。她迅速地检查了一下他身上其他的地方。他的衣服已经成了一堆烂布条,腿上和身上还有一连串烧伤的痕迹和被弹片打出的窟窿,但都没有那两处枪伤严重。她需要——
“为什么?怎么要花这么久?”
凯特狂奔到他身边,检查着他的伤口。枪伤,有两处:他的肩膀上和腿上。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伤势很严重,但还有更让凯特担心的问题——伤口几乎不流血了。她浑身战栗,心一个劲地往下沉。
“重新定位需要时间,而且要覆盖的区域太大。”
然后她看到了大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闭着眼睛。狼狈不堪的身体躺在满是碎片的混凝土站台上。独自一人,快死了,还是已经死了?
多利安看了一会儿那些监视屏幕,“开始打草惊蛇吧。”
凯特松开巴纳比,环视四周,“他说谎!我没有——”但那些警卫继续逼近。她必须逃离这里。她扫视着站台,寻找一个出口,一个——
“打?”
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看过来。有几个保安人员开始朝凯特走来。
“放火烧。”多利安边说边转过身,把德米特里带到门口,那群分析员听不到的地方,“看看会发生什么。我猜,华纳就在那些僧院中的一个里。‘多巴计划’进行到哪里了?”
“是你!”巴纳比想要挣脱出去,但凯特紧紧抓住他。当他看清凯特的外表,发现她身上看不到伤口,却被血浸透了衣服的时候,他往后踉跄着,努力想要脱离她的控制。“这些是你做的!”他朝一个警卫招手,“救命!这个女人是个破坏者,恐怖分子,这些都是她干的,来人啊,救救我!”
“尸体现在在飞往欧洲、北美、澳大利亚和中国的飞机上了。活着的人在印度本地的医院里,还有些,”他查看了一下手表,“会在一个小时内抵达孟加拉。”
她朝医生跑去。“巴纳比,你有没有看到——”但他正全神贯注在面前的人身上,对凯特的声音充耳不闻,只顾朝着边上的一群警卫叫喊。凯特抓住了他湿透了的白大褂的领子,拨过他的身子。“巴纳比,我正在找一个男人,一个警卫,金发,三十来岁——”
“报道?”
在她身后,凯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英国医生。巴纳比·普伦德加斯特?
“目前为止还没有。”
发电站外面的场面仿佛是一次大屠杀的现场,看到这里的样子让凯特的脑海中不得不产生了又一个想法:如果大卫没能撤出来呢?他可能还在里面,或者在车上。她能看到货车车厢里有些人,在地上的人四处徘徊。可能大卫就在其中。她要在列车离开之前,在车上搜一遍,然后去发电站里找。找不到大卫的话,她不会离开。
总算还是有点好消息。
她跑到电站边上以后,看到了一列货车。工人们正在把给养和人的遗骸扔进敞开着的滑门里,列车缓缓前行,好让他们把负载放进各节车厢。
CHAPTER 74
她到达医疗楼的时候,火车汽笛声刚好又响了。她低下头,冲进一片混乱的楼里。医疗楼的后门外是一小片庭院,通往发电厂。那里看起来遭到了最为严重的破坏,已经成了一片冒烟的崩塌废墟。两座花形的巨大烟囱已经完全倒塌了。列车的信号又响了起来——从前面这栋楼房的对面传来的。凯特奋起余勇,全力冲刺。发电站里又发生了一次爆炸,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差点把她掀倒。她稳住身子,继续前行。
尼泊尔
火车的汽笛声再次响起。凯特转动身子,四面搜寻。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她再度扭动自己的身躯,竭力想要找出方向,一定是在园区的另外一边。她开始奔跑,尽管肺部因为寒冷和在“钟”房里的冲击而灼痛。
伊麻孺僧院
她回头望向燃烧着的伊麻里综合体。她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第二天早上,米罗又在等着凯特,就跟前一天一样。
另一个想法闯入了她的脑海:大卫。他会不会正在找她?他的炸弹对这里的建筑物造成了严重破坏。他多半在那班列车上,还以为她也在上头。他是不是正在搜索每节车厢,期望着看到她和孩子们坐在一起?找不到她的话,大卫会做什么?凯特倒是知道如果伊麻里的人抓住了她会做什么。
“他在那儿坐着等我醒来,坐了有多久?”她有些好奇。
她环顾四周,没有别的列车了。坐进来的时候,火车开了几乎一个小时,沿途除了茂密的森林什么都没有。她走不出去,而且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这里越来越低了。她需要一个藏身之所,但在某个伊麻里安全干事找到她之前她能躲多久呢?
凯特爬起来就看到一碗早餐,在同样的位置。她和米罗互相问候早安,然后他又把凯特领到了大卫的房间。
孩子们在那列车上。不知怎的,她知道他们肯定在车上的某个地方,虽然不能确定具体的位置。现在她追不上他们了,眼下的状况她应付不过来。那个装置,这个地方。这一刻,她感到完全的挫败。
日记就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但凯特掠过了它,先走到大卫旁边。她给大卫喂了抗生素,然后检查了一下他肩膀和腿上的伤口。红色的范围在夜里又扩大了,扩散到了他的胸部和大腿上方。
她站在那里,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听着列车有节奏的“哐当哐当”声渐渐消失在那广阔的绿色森林中。
“米罗,我需要你帮我做点事。很重要的事。”
凯特到达车站的时候,客车刚刚开出。她追着列车跑,腿都跑疼了还勉强自己跑,直跑到头昏眼花,列车已经离她有半个足球场那么远了才停下。
“正如我们初次见面时我说的那样,女士,”他又鞠了个躬,“米罗为您效劳。”
CHAPTER 62
“你晕血吗,米罗?”
火车,离自由只有20英尺了。可大卫动弹不得。
几个小时之后,凯特把大卫肩上最后一圈绷带绑好。在桌上,一个碗里放着一堆染血的纱布,纱布下面是一汪脓血。米罗的表现十分出色,虽然没一个手术护士那么好,但他的禅修功夫对此颇有帮助,特别是在检查时对让凯特保持镇定很有帮助。
白大褂转向另一队人,“给养?在车上,快点。”
包好了绷带之后,凯特用一只手拂过大卫的胸膛,深深吸了口气。现在,她能做的只有等待了。她靠着壁龛里面坐下,看着大卫的胸膛一起一伏,运动的幅度几乎小得难以察觉。
大卫在地上看到那人跑向另一队人,他们也抬着一个从瓦砾里拉出来的人。那人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是的,她还有救。”他朝列车做了个手势,那些人就把这个女人抬过余下的20英尺距离,把她扔到车厢门口,其他几个工人把她拖了进去。
过了一小会儿,她打开了日记本,开始读日记。
“等等!让我看一眼。”一个人凑近他的脸,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金发,大约40岁,英国口音。他捏了捏大卫的脸,翻了翻大卫的眼睑,然后上上下下打量着大卫,观察着伤口。“不,他不行了。”那人指着地上,然后用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比:“把他放下,去搬别人。”他朝大楼做了个手势。那些工人们像丢一堆烂土豆似的丢下了大卫,回头往大楼里跑去。
1917年6月3日
扬声器里在反复播放一段德语录音:“反应堆堆芯破损。请撤退……请撤退……”声音渐渐远去,大卫感到阳光照在脸上。那些人把他抬过崎岖不平的路面,颠得够呛。
“现在怎么样?”卡莱尔医生边说边用钢笔戳了戳我的腿。
大卫感到他们把他抬起来,像搬运碎布娃娃似的运走。他周围简直成了一片战场:警号鸣叫,白色的尘土在空中飘扬如雪,火焰喷出黑烟,人们在大声叫喊。他半闭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如在梦中。
“呀。”我咬牙切齿地说。
CHAPTER 61
他把笔往下挪了挪,又戳了一下,“这里呢?”
“很好。”多利安想了一下。他们还是会拿到“钟”制造出的尸体——这是个好消息。但这里的爆炸会引来注意,如果外界发现这个地方是做什么的……他们5000年的辛苦,5000年的严格保密,都将无可挽回。伊麻里自身也会。“让阿富汗的无人机起飞,最后一班列车一离开,就炸毁综合体。”
“疼得要见鬼了。”
“是的,他们已经在去海边的路上了。”
他直起腰,沉思着刚才他戳那几下所得的结果。
多利安挂断了电话,把耳机戴回头上。他转向坐在他对面的伊麻里保安公司干事德米特里·科兹洛夫:“蔡斯带着核弹和孩子们出发了吗?”
看腿之前,他花了些时间收集病史。战地医生通常是看看伤口,根本不看人,然后通常一言不发就开始治疗,像他这样算是非常之举。可我喜欢。我告诉他,我26岁,受伤前健康良好,没有任何“药物依赖性”,是在西线战场下面的一条地道崩塌的时候受伤的。他点点头,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检查,对我说这伤情跟他在行医实践中遇到的受伤矿工和运动员的情况没太大不同。
“是的,先生。我们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无论生死——”
我等着他的结论,不知道我该不该说点什么。
“你只要操心怎么把那些人送到火车上,其他的由我来。有些你不知道的因素,等最后一班列车出发以后给我打电话。伊麻里是个大家庭,我们不会把任何人丢下的。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这个城里来的医生挠了挠头,在床边坐下,“我必须要说,我同意军医们告诉你的话。最好当时就把它切除,大概要切除膝盖以下的部分,或者说,至少我会从那里切。”
“但那样不会爆发——”
“那现在呢?”我有些害怕听到答案。
“制度变了,因为情况已经变了。我们必须救出我们的人,主任。我希望你投入你手头的全部资源,把每个人都送到火车上,然后离开大厦。还有那些尸体也要装到车上。他们的家人有权利安葬他们。”
“现在……我不确定。你不能再用它走路了,至少不能正常走路。这在很大程度上要看你有多疼。毫无疑问,你腿上的很多神经都坏死了。我建议你试着走路,尽力走,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如果疼痛无法忍受,我怀疑会那样,我们就从膝盖以下切除。你大部分疼痛的感觉来自脚上:那儿还有较多的神经。切掉以后你会轻松些。”似乎还嫌我痛苦得不够,他又补充道,“我们要对付的还不仅仅是疼痛,虚荣心也是个要与之斗争的因素。没人希望失去一半的腿,但这丝毫无损于他的男子气概。最好是现实点,你会为你还存在于世上感到欣慰的。另外,我认为最后还有个问题要考虑,你将来要做什么工作,上尉——不对,是少校吧?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年轻的少校呢。”
“但我所知的制度是——”
“你周围的人都死光了的话你升迁得自然就快了,”我说,好多拖一会儿才去面对另外一个问题,那个我自从地道崩塌以来一直拒绝面对的问题。我除了采矿什么都不懂。“我不清楚那之后我能做什么……在我重新站起来以后。”这是我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表达。
“不。我们不建立隔离带——”
“案头的文书工作会,唔,比较适合你的状况,如果你能找到一个这种工作的话。”他点点头,站起来,“嗯,那么,不介意的话,一个月内给我打电话或者写信。”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他在伦敦的地址。
“先生?”安全主任试探着说,“我正按照我们的标准作业手册启用隔离检疫区,我只是想确认——”
“谢谢你,医生。真心的。”
多利安飞快地转动着念头。如果那些尸体——或者连同那些辐射一起——已经从房里泄漏出来,他还是能拯救“多巴计划”的。只要他能劝诱这些人合作。
“哦,我只是很难拒绝来自巴尔顿勋爵的请求。我们从伊顿公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他告诉我,你是个战争英雄,而且他的小女儿非常执着,让他担心我不来看看的话她会心碎的。然后我第二天就坐上火车过来啦。”
“‘钟’房,它爆炸了。我们认为辐射可能泄露了。”
客厅里有喧闹声,似乎是有人把架子上的东西撞掉了。卡莱尔医生和我都往那边瞥了一眼,但都什么也没说。他弯腰拿起自己的黑色皮包,然后站直身子,“我会给海伦娜一份指南,告诉她怎么包扎你的腿的。祝你好运,少校。”
“到底什么事?快说!”
1917年8月5日
“噢,当然了,我很抱歉——”
两个月过去了,我现在已经“走”了一个月了。大部分时候在蹒跚,状况好的时候,靠着一根拐杖的帮助,能跛几步。
“别给我打电话然后仅仅对我说‘我们有麻烦了’。我们当然是有麻烦了。告诉我,是什么问题,然后退出,别浪费我的时间。”
卡莱尔一个星期前又来看了一下我跛脚走路的表现。他站在海伦娜旁边鼓励我,仿佛狗展上一位骄傲的狗主。
“斯隆先生,我们又有新的麻烦了。”
这样说不公平,也不友善——对一个和我本来毫无关系,但对我这么好的人。
多利安扯下耳机,抓起电话听筒,“什么事?”
那些药,它们麻痹了疼痛,也麻痹了其他一切,包括我的思维。它们让我在药效来的时候对各种情绪都无动于衷,药效退去的时候又疯得像一只大黄蜂。在我的心灵里进行的这场战争是种奇异的折磨。我觉得我宁愿去朝着那些德国皇帝的臣民开枪也好——至少那时候我知道我的立场,当我不在前线的时候还能得到片刻安宁。周复一周的行走,吞服药片,然后踉踉跄跄,这让我有一种新的恐惧:我可能会再也无法摆脱这只野兽,它趴在我背上,不断怂恿我去止住疼痛。我需要那些药片,离不开它们,而且也不想离开。我已经把那魔鬼,那鸦片酊,用两根支柱取代了,一个在我边上,一个在我口袋里。
另一个人插进了通话,“先生,设施里有人打电话来。安全主任,他说很紧急。”
卡莱尔说,只有我“学会用现在的腿”,找到止痛药的每日最低用量以后,我才能走得更好。说起来容易。
“这不是什么保修期的问题,医生。你得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那些药并不是我离开医院之后那几个月里最让我离不开的东西。她和我之前遇到过的人都不一样。搬出去,说再见,这种事哪怕是想一下都让我害怕。我知道我想做什么:牵住她的手,乘上一艘船,离开直布罗陀出海,远离战争,远离过去,在某个安全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那里我们的孩子可以无忧无虑地成长。
“你看,我们还不完全了解它是如何工作的,而且它,你知道的,很旧了,历史超过10万年了,而且我们这些年来不停在使用它,将近80年了——”
现在快3点了,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吃药。我希望我跟她说话的时候头脑清醒。我不希望漏掉任何东西,无论会多疼,无论疼在我的腿上还是我的心里。
“不可能。”
我需要我全部的智慧。也许是她的英国式教养,那种斯多葛主义和冷幽默,或者也许是在战地医院工作的这两年,在医院里感情和她们与之搏斗的感染一样危险,还会传染。总之,这个女人几乎无法解读。她大笑,她微笑,她充满活力,但她从不失控,从不失口,从不泄露她的心思。如果能知道她到底对我有何感觉,我宁可把我的另外一条腿也丢掉。
“不,换句话说,我不这么认为。一切都很正常:功率,辐射输出。但是它……出故障了。”
我反复考虑过可行的选择,尽可能地做出安排。那个恶棍达米安·韦伯斯特来访的第二天,我写了三封信。第一封信写给查尔斯顿的第一国民银行,通知他们把我父亲账户上的存款转到埃尔金斯的西弗吉尼亚州孤儿院去。我把第二封信寄给孤儿院,提醒他们会有捐款,还有,万一那笔遗产没直接转给他们的话,他们应该去找韦伯斯特先生,考虑到他是最后一个已知的访问过那个账户的人。我真心希望他们能收到那笔资金。
“有人破坏?”
最后一封信我写给查尔斯顿市立银行,我自己的钱存在那里面。一个半星期之后,我收到了答复信,通知我的账户里总共有5752美元34美分,另外把这笔钱换成银行本票寄到直布罗陀需要收取一定费用。我完全可以预想,我去取现的话没出门就会被偷,银行经常这么干,所以我立刻回信谢谢他们,并要求他们把上述的银行本票尽快寄来。昨天寄来了一份快递,里面装着本票。
“‘钟’,出了某种问题。”
我还收到了美国陆军给我的那点微薄的薪水,你不再作战的时候,大部分薪水都由他们替你保管。我上周光荣退役了,所以这会是最后一笔钱了。
常医生刚把耳机戴到耳朵上,多利安就开口问道:“见鬼,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如上所述加起来,我有6382美元79美分——要养活妻子和安置好自己,我需要的远不止这点钱。我必须去找个能坐着干的工作,最大的可能是在银行或者投资业,也可能在我熟悉的领域——采矿,或者军火。但这些工作都只会给一些特定的人,他们有合适的人脉,受过合适的教育。如果我有自己的资本,我可以从中获利,然后如果有点好运的话,赶上一次矿业罢工——煤矿,金矿,钻石矿,铜矿,或者银矿——钱就不会是问题了。2.5万美元是我给自己设定的目标。要达到这个目标,我没有多少犯错的空间。
他们下面,又一次爆炸撼动了整栋大楼。直升机抖动了几下,然后略微倾斜着飞离了地面。
我听到海伦娜打开门,就走到前面的小客厅迎接她。她身上的护士制服满是血污,她看见我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和蔼的微笑,二者形成了一个奇特的反差。要是能知道她那是个怜悯的微笑,还是开心的笑容,我愿意付出一切。“你起来了啊。别介意这身衣服,我正准备换一身。”她边说边冲出了客厅。
多利安·斯隆示意常医生戴上直升机上的头戴式耳机。
“穿点好的,”我对她喊道,“我想带你出去走走,然后一起吃晚餐。”
CHAPTER 60
她从她的卧室门口伸出头来:“真的?”笑容更明显了,还掺进了一点儿惊喜的痕迹,“我要不要把你的制服拿出来摆好?”
一定是大卫救了我。
“不用。谢谢你,但我以后再也不穿制服了。今晚我想谈谈未来。”
我还活着。
CHAPTER 75
凯特急剧地喘息着。呼吸让她疼痛,但这是让人轻松的痛。这一刻她只有两个念头:
印度新德里
爆炸震耳欲聋。人群被震倒了,半打人都压到了她身上。她用力想吸进一口气,可是吸不到。他们要把她压碎了,要让她窒息了。她用拳头推啊砸啊,扭动身体,终于把她的头又钻了出去。外面在下雨。不对——是碎片在往下掉。然后水,一个巨浪冲进了房间。她终于自由了,漂了起来,她随着巨浪漂流。浪头席卷过破碎的墙壁,片刻前它们还包围在那个死亡之室周围。
时钟塔分站总部
一群人拥到凯特周围——活着的人们。他们挤在门前,敲打着,叫喊着。她想要站起来,但是不行;他们挤满了她头上的空间,在空中挥动着手臂互相推挤。
会议室
凯特把内奥米的头转过来,拨开盖在她脸上的头发。她死了,可依然美丽:血没有沾到她的脸上。
多利安走进房间,等着观看无人机传回的遥感图像。监视墙上的屏幕依次闪烁着亮起,显出一个建在山腰的僧院。
轰鸣声现在变成了连续不断的低沉呼啸,仿佛是永远也不会完结的丧钟。钢铁被拉伸的声音?
技术员转头问他:“我们要不要再来回飞几次,找个最佳的目标——”
那个钟在继续变化——灯光又开始闪起来,比之前更亮。凯特用手遮住眼睛,转过身背对着灯光。凯特看到了内奥米在她前方。她一定是从人群中挤到了门口。凯特朝她爬过去。
“不,不用麻烦了。就炸它右边的地基,不需要多精确。基本上,我们只需要让它烧起来。让其他的无人机跟在后面,拍摄攻击结果。”多利安说。
凯特低下头,醒来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身体。她浑身都是血,但不是她的。除了她脑袋一阵阵抽痛外,她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她得去帮帮其他人。她跪下,检查了一下她脚边的男人——或者说这人剩下的部分。看起来似乎他的血液体积膨胀,从内部把他的血管撑爆了,导致全身范围的大出血,撕裂了他的皮肤,还从指甲和眼睛里喷出来。
一分钟后,他看到那些导弹从无人机上飞出,朝着山腰刺去。他等待着,希望能看到凯特·华纳从着火的建筑里跑出来。
更多人倒了下去,但房间里还零零星星有几个幸存者——有些人看起来很迷茫,仿佛在等着死亡乐透抽奖的死囚;另一些在乱跑,有些在冲着墙角跑;还有三四个在捶打地板。
CHAPTER 76
但现在那轰鸣声有所变化。还有灯光——闪光——也在变弱,不再刺眼欲盲了。现在她能看到那个装置了——它正悬挂在墙上。它看起来像个钟,或者是一个超大的国际象棋小兵棋子,头上开着几个小窗。她眯起眼睛,好看得更清楚。它正在……滴落。铁水化作泪珠落下,给它下面的那些不幸的人们覆上一层熔融物,仿佛死亡笼罩。
尼泊尔
凯特开始以为房间里的那一大堆人都正在倒下,然后她惊恐万分地意识到,他们是以站立的姿态在融化,或者说在崩解。嘭的一声响起,房间里亮起一次灯光,她就会瞥见融化的人群在起伏波动,仿佛是凶猛的潮水在传递着死亡,一次又一次。
伊麻孺僧院
CHAPTER 59
凯特放下日记本,伸头看看远处发生了什么。听起来好像是爆炸。山崩?地震?在山脉尽头,烟柱冲天。烟开始是白色的,不久变成了黑色。
大卫听到人们从他身边跑过。他试着用他的好手撑起身子,但做不到。他太虚弱了,好冷。他看到自己的呼吸吹起了地面上的白灰。每次呼吸都吹起几粒白色的粉末。他四周的白色正被红色蚕食。这提醒了他一件事,一个想法或者是一个回忆。到底是什么?刮胡子。这好像是刮胡子时刮破了皮肤,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一张白色的面巾纸。他看着红色在白灰上爬行,往他的面部扩散,伴随着警笛的呜咽。
会不会伊麻里还在找他们?
“好了!”
如果是这样,她能做什么呢?凯特给大卫服了下午的抗生素,继续对着他读日记。
“先生,我们必须——”
1917年8月5日
子弹朝着四面八方飞射。墙壁上,地板上。大卫一动不动。他把自己的头死死贴在地面上,仿佛在倾听,等待着某个信号。地板上方有一两英寸的空隙没有烟雾,透过这空隙他看到尸体东一具西一具地倒下。斯隆想再给大卫补上一枪,他最后这次疯狂的尝试杀死了他自己的部下。
海伦娜和我在卵石码头上散步,享受着海上吹来的和煦微风,倾听着进港靠岸的船只拉响的汽笛。崎岖不平的直布罗陀巨岩高高耸立在旁边,相比之下,这个木制的港口小得仿佛是根牙签。我把我的手放在口袋里,而她用她的手臂挽住我的,悄然靠近我,把她的步伐调整到和我一致。我觉得这是个好的信号。渐渐地,街上的灯光亮起,店主们从他们的西班牙午睡中醒来,回到准备午餐和夜间营业的忙碌中。
“好的。把你的枪给我。”
我腿上疼得好像插进了一把匕首,每走一步它就扭动一下。或者往好处想,至少这是能走路才会有的感觉。我能感到这种钝痛让汗水在我的眉头上聚集起来,但我不敢抬手去擦,因为害怕她会离去。
有说话声,在远处:“先生,我们必须撤离了,这里出了问题——”
海伦娜停下了。她看出来了,“帕特里克,你现在很疼吗?”
烟雾现在浓得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当然不。”我用我的袖子擦了擦前额,“只是不习惯这么热的天气。在屋里吹了这么久的电扇,我适应力现在很差。再加上我是在西弗吉尼亚州长大的。”
另外一个反应堆?
她朝着那边的巨岩扬了扬脑袋,“那些洞穴里很凉快。里面还有些猴子,你看到了吗?”
又是一次爆炸。
我问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她发誓说不是。我说我们晚餐前还有时间,让她带我去那里。其实主要是因为她又挽起了我的胳膊,这一刻我觉得我可以走到任何地方去。
大卫翻过身,用一只手和一条腿拖着伤臂和被打坏了的腿匍匐前行。他几乎要疼得晕过去了。他只好停下来,吞进些空气,喘息片刻。他往前又爬了几英尺,尽量避免吸进地上到处都是的尘埃和泥污。他知道那些尘泥正进入他腿上和肩上的伤口,但没关系,他必须逃出去。他看到斯隆挥手赶开烟雾,在房间里跑动。
那边的英国警察给我们做了一次私人导游,把我们带到他们在圣米歇尔洞深处关着猴子的围栏那里去。我们交谈的声音在洞里回响。他们管这些猴子叫巴巴利猕猴,它们除了没尾巴之外,跟一般的猕猴没什么两样。据说这些直布罗陀的巴巴利猕猴是全欧洲仅有的野生灵长类动物。呃,要是进化论可以相信的话,还有人类也是。我不确定我该不该相信进化论。
见大卫什么也没说,斯隆抬起他的靴子,一脚踹到大卫前额上,让他的脑袋砸到了混凝土地板上。大卫眼冒金星,他相信自己很快就会晕过去。这时他们上方的反应堆忽然改变了调门,发出了异样声音。斯隆抬起头。一声警报响起,随即一次爆炸震撼了整个房间,把混凝土块和金属碎片炸得到处都是。气体从管道和墙上的破洞里喷出,笼罩了整个房间。另一边的大门打开了,人们从里面跑出来。
在我们去吃晚餐的路上,我问她怎么知道那些猴子的。
大卫疼得大叫起来,在地上疯狂扭动。斯隆避开了他的身子,“别再——对我——说谎。”
“他们在英国海军医院给那些生病的猴子治疗。”她说。
斯隆朝他弯下腰,扣动扳机,把一颗子弹送进大卫的腿里。
“你开玩笑吧。”
大卫吸了几口气,“在我左边口袋里。你得自己拿。”他朝自己的胳膊偏了偏脑袋。
“是真的。”
斯隆抽回了枪口,考虑着。
“这安全吗?把猴子放在和人这么近的地方治疗?”
“但是——我确实有个IP地址。我就是通过这条途径和他联系的。”
“我觉得安全。无法想象有什么疾病能从猴子身上传到人身上。”
斯隆把枪口往大卫的腿上又凑近了些。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大卫努力思考着,他需要争取点时间,“我不知道名字。”
“传说只要这些猴子还生活在直布罗陀,英国人就会一直统治这里。”
斯隆把枪指向大卫的左腿,“至少死得有点尊严吧,安德鲁。告诉我,我就会结束这一切。”
“你们还真是个相当迷信的民族啊。”
在反应堆的轰鸣声中大卫几乎听不到斯隆的声音。他的肩膀在抽痛。这伤口感觉不像是一个伤口,而像是他身上一整块肉都被轰掉了。他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左臂了。
“也许我们只是热衷于照顾任何我们在乎的东西。”
“是谁告诉你这个地方的?”
我们陷入了一阵沉默。我想知道,对她来说,我是不是像一只宠物,或者是一个受监护人,或者是一个在医院里救下她让她欠了情的人物。
斯隆弓身从门下面钻了进来,弹身跃起,右手向前伸出,拿着一把枪。他迅速开了三枪。第一枪就击中了大卫的肩膀。他立刻被击倒在地,趴到了混凝土地板上。大卫前后翻滚,挣扎着站了起来,血在地板上流得到处都是。但斯隆冲到他身边,一脚把他扫倒。
我快要疼得受不了了。她一言不发地停了下来,仍然抓着我的胳膊,牵着我一起转身面对正落入海湾的夕阳下的直布罗陀巨岩。
大卫冲向正在打开的大门。还有40英尺……还有30英尺。他只有这一个机会:从下面滑行出去,空手搏斗,然后尝试突破他们建好的防御圈。20英尺。
“还有个关于巨岩的传说。古希腊人说,那是海格力斯门柱中的一根,它下面的那些洞穴和隧道通往地下深处,一直通到冥王之国的大门。”
反应堆发出的呼啸声更大了,大卫甚至感到墙上在辐射出热量。反应堆出故障了吗?他身后那扇混凝土大门辘辘作响,开始从地上两英尺深的沟槽里升起。枪在对面的门口。
“地下世界的大门啊。”
“这种情况下,浪费时间的人是你。我无话可说了。”大卫咬紧牙关,把他的枪丢到地上,手枪一路滑到远处的大门口,“你想要把我的脑浆打出来的话,就下来吧,到这里来,尽管放马过来。我现在手无寸铁,你也许还有一点点的机会。”他站在沙漏形房间的正中央,来回看着两边的门,好奇哪一个会先打开……还有,打开的时候他能不能做到计划的事情。
她开玩笑地扬起眉毛:“你觉得它在这下面吗?”
“别浪费时间了,安德鲁。这对你或者她都毫无意义。你听到那些反应堆运转起来的声音了吧?那是要让电流流进一台机器时发出的声音,那机器此刻正在杀死凯特。现在,只剩你了。时钟塔几小时前已经陷落了。现在告诉我——”
“不,我有些怀疑。我相当确定,地狱离这里有千里之遥,它在西线的一条地道里。”
“我会告诉你的,斯隆。我觉得你选错了行当,辜负了你的天分。那段心理分析……十分精彩。你真的让我开始怀疑我的整个人生了。能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审视一下你所触及的深层问题吗?我是说——”
她的面容沉重起来,然后低下了头。
标准审讯流程:分析审讯对象,树立权威性,然后说服对方,招供是唯一的选择。事实上,此刻这的确相当有说服力。大卫知道他们可以轻易杀死自己:灌进毒气,丢颗手榴弹进来,或者是让几名警卫强攻进来。他没有选择。但现在他想起麦克风那头是谁了:多利安·斯隆,伊麻里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战地指挥官。他早该想到斯隆如今会负责管理整个伊麻里保安部门的。这人残忍,有能力,而且自负。大卫能不能利用这点?他最好的选择是,拖延时间,碰碰运气指望有什么变数发生。或者指望斯隆是在说谎,凯特已经逃走了。
她在开玩笑,而我是想要说俏皮话,可结果我让我们俩想起了这场战争。这完全破坏了气氛,我真希望我能穿越回去,把那一刻重来一遍。
这声音继续说道:“现在你别无选择,安德鲁。我们俩都知道这点,但你还在顽抗。这是你的问题所在——你的弱点所在。你对一项注定失败的事业无比痴迷。这表现在你拯救他人的冲动上。巴基斯坦的村民们,雅加达的孩子们,你总是为这些人行动。因为你的同情心,你感同受害者——这就是你固有的思维模式。你认为如果你能报复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你就能痊愈。但你不能。结束了,你知道这是真的。听听我的声音,你知道我是谁,我会遵守我的承诺的。我保证,我会让那姑娘死得痛痛快快的。现在你能取得的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个,告诉我那是谁。这是你最后一次演出了。”
她情绪好了一点儿,拽了拽我的胳膊,“嗯,就我来说,很高兴你能远离那边……而且不用再回去。”
反应堆的咆哮声又大了些。反应堆这么响正常吗?
我张开口,但她用手按住我的嘴,显然是要阻止我再说出什么晦气话来:“你饿了吗?”
“如果我真的去那边,只会是为了把你的脑浆打出来。我的时间很紧,没时间给你浪费。”
葡萄酒上桌了,我迅速地喝了两杯,就着酒服下药物。她喝了半杯,可能出于礼节。我希望她能多喝点——我唯愿那张面具能碎掉,哪怕仅仅是一小会儿,好让我能看到她在想什么,她的感受如何。
“听起来不错。到这里来吧,我会做出正式的承诺。甚至可以给你画一张图,我还有他的电子邮件地址。”
但食物来了,我们都闻到了,于是说起它看起来多棒。
这声音大笑起来,“当然,这是笔好交易。”
“海伦娜,我是想跟你说些事情。”说话的方式太严肃了。我本来希望能随意些,能让她卸下心防的。
“让她走,我就告诉你。”
她放下自己的叉子,咀嚼着刚吃进的一小口食物,几乎都没有移动她的下巴。
“谁派你来的?”这声音隆隆道。
我坚决推进,“你收留我的行为真是太可敬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说过谢谢你,但我真的很感激。”
这声音希望从他这里得到点什么,要不然何必问他?也许这声音是在说谎。凯特可能已经在火车上等着他了。也许这家伙根本没抓到她。“你想要什么?”大卫喊道。
“这又不麻烦。”
大卫环顾四周。这个声音在说谎吗?为什么要告诉他?他能做什么?朝反应堆开枪?愚蠢的想法——瞧瞧那些厚实的混凝土墙壁。朝着某根电缆开枪,指望撞到大运?不太现实。天花板?没用的。
“这很有一点儿麻烦。”
“我们抓到那姑娘了,我们也找到了你的炸弹。没多少创意啊,我还以为你会做得更好些的。”
“我不在意。”
过去多久了?那些炸弹应该快要起爆了。切断电源以后他就只剩死路一条了,但这会帮到凯特。
“不论如何,我想,既然现在我已经度过了我的……康复期,我应该另找个地方住了。”
大卫需要争取时间。现在只有这样才能帮助凯特了。“我已经不叫那个名字了。”他听着两边的反应堆运转时的咆哮声,有些怀疑那边说话的人能不能在这片喧嚣中听到他说的话。
“谨慎起见,还是再等等吧。你的腿可能还没全好。卡莱尔医生说你继续走路的时候有可能发生再损伤。”她把盘子里的一些食物往边上扒拉。
“嗨,安德鲁。”一个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毫无疑问,那本是用来传达撤退警报的。大卫听过这个声音:他加入时钟塔之前听过的某人的声音。可他想不起是谁。
“我不担心我的腿。人们会说闲话的:一个未婚男人和一个未婚女人,住在同一栋房子里。”
他在房间内——其实是两个反应堆塔之间的过道里——四处走动。这让他想起了高中健身房:高高的天花板,下面全是金属的棚架。这里的形状类似一个沙漏:整个房间差不多是长方形的,只是在中部附近有两个圆形的凹陷——那是两个反应堆厚厚的混凝土墙突出的部分。有两个入口,每个都装着混凝土的移动门,升起开,落下关——一个在前面,另一个在房间后面。门周围的高墙表面光滑,上面散布着金属的电缆和管道,大部分都是银色的,夹杂着少数蓝色和红色,看上去仿佛是一个灰色的大脑门,上面静脉虬结,下面的大门就是嘴巴。
“人们总是要说闲话的。”
他抽出了枪里的弹夹,还有两发子弹。他是否该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他们用在凯特身上的药可不是开玩笑的,谁知道他们还能干出什么来。他知道很多有价值的情报,大公无私的考虑应该如此,可他心里还有些别的想法,他把这想法从脑海里推走,他还是随机应变吧。
“我不想让他们说你的闲话。我会找个住的地方,再找个工作。我需要开始把我的事情安排就绪。”
通往反应堆通道的混凝土大门猛然关闭,发出一声巨响。但这声音在庞大的反应堆发出的轰鸣声中几乎听不到。大卫朝着房间深处走去,观察着他最后的战场。也许凯特已经逃出去了。
“这样会不会……更合理……先等等,直到你知道你要去哪里工作,再做安排。”
CHAPTER 58
“的确。”
上头的轰鸣声越来越响,震耳欲聋,光线刺眼欲盲。凯特觉得周围的那些胴体越来越热。她抬起一只手,想抹去脸上的汗水,可她满手都是湿漉漉的。手上那些液体很稠,几乎是黏糊糊的——是血。
她略微高兴了点,“说起来,有些人想跟你谈谈工作的事情——我父亲的几个朋友。”
那些孩子在这里吗?她扫视着房间里面。她什么人也看不到,只有些没有表情的面孔,半梦半醒。然后——她看到了内奥米。那个曾救过她的自信的女人,现在惊恐万分。
我沮丧地发现自己无法掩藏声音里的怒气,“你请他给我找工作。”
凯特听到头顶上传来很大的轰鸣声。一个巨大的金属装置从天花板上降下来。现在它顶上开始闪光,节奏和那隆隆声同步。她感觉到自己的胸口里在隆隆震动,她周围那些了无生气的身体也在震动。
“没有,我对你发誓。虽然我想这样,但我知道如果我这样做你会有何感受的。是他大约一周前给我打了个电话,他们很热切地想要见你。我把见面推后了,因为我不知道你的计划如何。”
房间又黑又拥挤。凯特的周围都挤满了人,她用胳膊肘撞了撞两边的人,但没人回应——他们全都累得要命了。要不是互相挤得太紧,他们早就倒下去了。
“跟他们见见不会有坏处。”我说。那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凯特把手朝他们伸过去,但一个警卫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另一个警卫朝她冲了过来,她看到一支步枪的枪托朝着她的脸打来。
大卫能听到她在读书,或者是别的人在读书。他推开了他们的工作室所在的公寓大门。艾莉森抬起头来看着他,走到录音机前,按下暂停键。
“不,带到车上去。”一个警卫说。两个男孩努力想要挣脱出来。
“你今天回家好早。”她笑着开始在厨房的水槽里洗手。
那些安全警卫把孩子们从凯特的手里抢走,把她按倒在地上。她尖叫着,抓他们的脸,用力踹他们。她不能再失去他们,她必须战斗。
“学不下去了。”大卫指了指录音机,“又一本有声书?”
CHAPTER 57
“是啊,能让烹饪不那么无聊。”她关上水龙头。
“伊麻里内部一定有人在跟里德勾结。我要找出那是谁。”
“我能想出好多比烹饪有趣的事情。”大卫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亲吻着她的嘴。
“你要去哪儿?”
她把自己湿漉漉的双手挡在胸前,在大卫的怀抱里挣扎着,“我无法……嘿……得了,他们明天早上要给我搬办公室了,我得提前到场。”
“照这样做吧。”多利安边说边朝门外走去。
“噢噢,大投资银行家小姐已经得到一间带窗户的办公室了?”
“50,可能60个人。最好是伊麻里保安或者时钟塔的外勤人员。伊麻里保安现在正在清洗新德里的时钟塔分站。我们也许能把这麻烦事交给那些留下来的外勤特工们。”
“门都没有。我在104楼。我要想在那上头有间带窗户的办公室,大概还要20年呢。现在大概是浴室隔壁的一间小盒子。”
“你需要什么?”多利安问道。
“所以你更该活得开心点啦。”大卫把她举起来,扔到了床上,又吻上了她的唇,然后用手顺着她的身子往下抚摸。
德米特里点点头,朝实验室里团团乱转着的科学家们瞟了一眼,“让工作人员们也去被‘钟’照一下?我同意。这需要常医生的团队去……对着他们自己的人操作机器,行得通,但是会产生敌意。现场至少有100名安保人员。他们可不会安安静静地去死,就算我们能把他们分开来,精心安排成一次演习也不行。”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你几点钟上课?明天是什么日子?星期二,11号?”
“凑合用都不够。我想我们能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但这会带来些麻烦。”
大卫扯下自己的毛衣,“不知道,也不在乎。”
那个男人马上就明白了这个暗示,“尸体不够。”
CHAPTER 77
“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多利安边说着,边带德米特里走得离其他工作人员远远的,“他们是负资产。我们肯定不能让任何人离开,至少在‘多巴计划’全面展开前不行。我们还有另一个问题:目前现场只有119个人类试验对象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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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里剩下的工作人员呢?”
疾病预防和控制中心
“等‘钟’停下来以后,把尸体装到那些列车上运出去。”多利安说,“我们需要建立一片装卸区,可能在印度北部,方便到达机场的地方。”
克里夫顿路1600号
“那就好。确保其他的列车都不得离开,我们还需要它们搬运些别的东西。”多利安朝德米特里·科兹洛夫走去。他是伊麻里保安派给多利安个人的小队的副官。
亚特兰大,乔治亚州,邮编30333,美国
安全主任听了一下对讲机,然后把它放到身边,“那个搞破坏的家伙已经被锁在反应堆二号通道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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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斯博士点点头,朝别处望去。
联系:新闻和电子媒体部、通信部
“很好。”多利安转向安全主任,“把那两个孩子送进装着核弹的车厢,马上发车离开这里。”然后他扭头对蔡斯博士说:“我希望你也在那列火车上,还有,在它抵达海滨之前,要么这些蛋可以装进背包里,要么你就……你懂的吧?”
电话(404)639-3286
“是的,除了那些白俄罗斯的装置,还有……那个便携——”
印度北部农村报告出现了新的流感变种
“把那两个女孩带到‘钟’那里,把她们和其他所有处置好了的试验对象一起放进去,要确定她们进去了。我希望她们站在队伍最前面,然后尽可能快地按动开关——告诉常医生,不许找借口。”多利安停了一下。把凯特·华纳放到“钟”那间房里,这是多么,多么甜美的复仇啊!而且马丁什么都做不了,很快任何人就都会无能为力了。现实的结果比他能计划出来的更好。多利安朝蔡斯打了个手势:“所有的核弹都装进火车车厢了吗?”
印度卫生与家庭福利部报告说出现了一个新的流感亚型,称为NII4斯米克特型。目前还不知道该亚型是已知的流感亚型的变种,还是一类全新的病毒。疾控中心已经派出一支外勤队伍去帮助印度卫生部门分析该新流感亚型。
主任噎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道:“我们应该……”
疫情爆发的报告初见于印度达尔丘拉附近的乡村。
“干得漂亮,真的。”多利安不以为然地说。
目前该新亚型的严重性和致死率也尚未知晓。
安全主任忽然冒了出来,“我们抓到她们了,先生。”
疾控中心业已知会国务院,目前尚无须发布旅游警告信息。
要做什么?显然这里还有某个安全漏洞,一个严重的漏洞。而有嫌疑的人不多。多利安朝他带来的部下中的一个人比了个手势:“罗根,给伊麻里理事会发个备忘:‘尼泊尔的设施遭到攻击。我们正设法挽救,但预计全部研究能力都将遭破坏。有鉴于此,应全速推进“多巴计划”的进程。有新的发展会更新报告。’把那个男人在发电站里的视频和那两个女孩试图偷走那些孩子的视频附上。如果有人回应,要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疾控中心将在获得更多关于NII4斯米克特型病毒的细节之后发布后续消息。
多利安抬起一只手,没有看他,“别说话。”
CHAPTER 78
“我们分分钟就能抓到她们的,先生。我不知道怎么会——”
尼泊尔
多利安思索着,可能只有她们两个人吗?
伊麻孺僧院
主任又冲着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对讲机大喊着。
次日早上,米罗没在那里等着凯特了,但桌上还是放着盛在碗里的早餐糊糊,跟前两天一样。有点凉了,除此之外还是挺好的。
主任冲着他的对讲机大喊。他们等了一会儿,对讲机咔咔响了几声,然后站长在平板电脑上输入了些什么,把它递给多利安。与此同时,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另一段视频:内奥米,跟她在一起的,还有凯特·华纳和孩子们。这该算是最坏的消息还是最好的呢?
凯特溜达出这间木地板的房屋,走进门廊。
“找到他们。”多利安说。
“凯特医生!”米罗边说边朝她小跑过来。他在差点撞到凯特的地方停下来,把手放到膝盖上直喘气。他喘过气来以后说:“我很抱歉,凯特医生。我刚才……我必须去做我的特别项目。”
主任戳了两下平板电脑。然后惊讶地抬起头来。
“特别项目?米罗,你不需要每天早上都来见我的。”
“让我看看。”
“我知道。我自己想这么做。”这个十来岁的少年边调匀呼吸边说。
对方看起来对这个问题有些迷惑,“他们在禁闭室里。”
他们一起沿着敞开的木头过道走向大卫的房间。
“很好。把他赶到这里,然后关上门。”多利安说。他好像忽略了什么?安全主任在捣鼓着对讲机,他等在一旁。那些孩子!“那些孩子的状况如何?”
“你在做什么啊,米罗?”
“是的。而且这个房间各个方向都是10英尺厚的混凝土墙。”
米罗摇摇头:“我不能说,凯特医生。”
多利安指着两扇相对的大门,“只有这两个入口和出口?”
凯特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又是个玩笑。他们走到大卫的房间门口的时候,米罗鞠了个躬然后离开了,朝着他来时的方向全力奔去。
“反应堆通道之一,只是一号反应堆和二号之间的过道。”
1917年8月7日
多利安点了点地图上的另一个位置,“这个房间是?”
我起身欢迎海伦娜带进小日光温室的两个男人,脸上没有任何哪怕最轻微的疼痛的迹象。我今天吃了三大片白色的止痛药,做好准备,确保我看起来能完成任何任务。
主任举起平板电脑,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
现在时间刚过午后,太阳高悬中天,把阳光洒向那些白色的藤编家具和种在日光温室里的植物。
“别射杀他。他现在在哪儿?”多利安问道。
个子高些的男人往前走了几步,越过海伦娜,也不等她做个介绍,“那么,你最后还是决定见我们了。”是德国人,一位军人。他的眼神冰冷而专注。
安全主任躬下身,“我们找到了炸药和定时器,我们正把它们都从那间房里拿走。我们重看了他进来以后的安全录像带——只有这些构成威胁。我们正在包围他,你是否希望我们——”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个男人从高个子男人后面冒了出来,伸出一只手,“马洛里·克雷格,皮尔斯先生。幸会。”一个爱尔兰人,而且还是个贼眉鼠眼的。
多利安心不在焉地看着别处。他隐约听到对讲机咔咔作响,那个负责安全的家伙在发号施令。里德在这里,试图切断电力,他不可能是单独来的。过去四年里他在哪里——既然他没有死?为什么要对电力下手?
那个德国人解开他外套的扣子,问也不问就一屁股坐了下来,“而我是康纳德·凯恩。”
“射杀呢?”
克雷格快步绕过沙发,在凯恩旁边坐下,然后往下坐了点。后者朝他看了一眼,皱起了鼻子。
多利安端详着那张脸,思绪回到了巴基斯坦北部山中的一个小村。火焰从每间茅屋里冒起,女人和孩子们在奔跑,男人们倒在燃烧着的房屋前……还有一个男人,在朝他开枪还击。他记得射中了这个人,不记得开了多少枪。然后那次工作结束了。“是的,我认识他。他的名字是安德鲁·里德。他是个前CIA外勤特工。要抓住他,你会需要追加一大把人手。”
“你是德国人。”我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控诉他是杀人凶手,我觉得这样是公平的。要不是那些药,我本来可能就把这语调掩饰起来了,但这样不加修辞直接说出来我觉得挺高兴的。
“你认识他吗,先生?”
“唔哼。我生在波恩,但我必须说,我现在对政治毫无兴趣。”凯恩漫不经心地答道,好像我刚才是在问他是否经常看赛马消息似的,好像他的同族没用毒气杀害数以百万的协约国士兵似的,他歪了歪头,“我的意思是,知道了世界上有这么多更引人入胜的东西之后,谁还会关心政治啊。”
多利安看着那个男人安放下一大堆炸药。还有件事,多利安点了一下平板电脑,把视频暂停,然后放大那人的脸,“这不可能。”
克雷格点点头:“的确。”
“反应堆外面的主电缆间。还有更多的。”安全主任倒了一下视频。
海伦娜在我们之间放了一个盘子,上面是咖啡和茶。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凯恩就开口了,仿佛这是他的家,是他在款待我,“啊,谢谢你,巴尔顿小姐。”
“这是哪里?”
我指了指椅子对海伦娜说:“留下。”我就是想让凯恩看清这里是谁说了算。他看起来很恼火,让我感觉好了点。
多利安把椅子转向安全主任拿着的平板电脑。他听到身后那个科学家正踱过去朝哈维抱怨:“这可不像电影里,你只要‘剪断绿色的引线’,然后把它丢进一个背包里,接着就可以去徒步攀登珠穆朗玛峰了。我是说,我们必须要……”多利安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把注意力集中在平板电脑里播放的视频上:一个男人正在一个到处都是机器的房间里走动。
凯恩啜了一口咖啡,“我听说你需要工作。”
“斯隆先生,我们发现发电站出了问题。你得看看这个。”
“我正在找工作。”
“两天,如果——”
“我们有个特殊任务需要完成,为此我们需要某种特殊人才。一些懂得闭上他的嘴巴,而且能在压力下应付自如的人。”
“多久?”多利安逼问道。
那个时候,我想到的是:情报工作——为德国人。我希望那是的。我床边上的桌斗里还放着我的美国陆军配枪。我已经想象到了我自己拿出枪,走回日光温室的情景。
“唔,嗯……你没说过……”这男人偷偷朝那个蛋望去。
“哪种工作?”海伦娜开口打破了沉默。
“能装在背包里,长途携带的。不是一个巨魔能拿来在海湾上打水漂的魔法蛋。把它改小点要多久——改成确实能装进,博士,这里的关键词是,一个旅行箱?”
“考古学方面的,一个挖掘项目。”凯恩一直盯着我,等待我的反应。克雷格大部分时候在看凯恩。从那句“的确”之后他一声都没吱,我怀疑他也不会说别的。
“噢,它的确是啊。你看到了,哈维把它拿进来的。我承认它是大了点,但——”
“我想找在本地的工作。”我说。
“便携。我是要两个便携核弹。”
“那你不会失望的。工作地点就在直布罗陀湾下面,下面相当深的地方。我们已经发掘了一段时间了。确切地说,45年了。”凯恩看着我,期待着反应,但我毫无反应。他又缓缓抿了一口咖啡,保持着和我的眼神相接,“我们快要开始发现……快要有重大进展了,但战争让我们的处境十分艰难。我们一直在希望它能迅速结束,但我们被迫要在那之前做出别的安排。因此,我们来到这里,向你提出这个要约。”凯恩终于移开了视线。
科学家朝那个蛋靠近了几步,仔细审视着它,“这东西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我们还有一个——”
“危险吗?”海伦娜问道。
多利安靠到自己坐着的椅子背上,看看那个蛋,又看看这个科学家。
“不。至少不比,例如说,西线战场更危险。”凯恩停了一下,见到她皱起了眉毛,马上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腿,“呃,不,我只是开玩笑呢,我亲爱的小姑娘。”他笑着转向我,“我们不会让我们的小战争英雄置身危险之中的。”
这位科学家从口袋里抽出了手,往那个蛋走近了一步,指着它:“这是……你要求的便携装置啊。重7.4公斤,或者说约重16磅。”他摇摇头,“我们没法进一步减轻重量了。嗯,如果再有多些时间的话还可以。”
“你们的前一支发掘队伍怎么样了?”我问道。
多利安看了看那个蛋,然后看看蔡斯博士。“这是什么见鬼的玩意儿?”
“我们之前有一支德国采矿队,能力非常强的队伍。但显然,这场战争和英国对直布罗陀的控制对我们造成了复杂的影响。”
蔡斯把手插在自己口袋里,对多利安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期待表扬的笑容。
我问出了本该先问的问题:“你们损失了多少人?”
“啊,是的,那个我们已经做好了。”蔡斯博士朝对面一个助手比了个手势。那个年轻人离开了房间,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个特大号的银蛋——大概比购物手推车只小一点儿。那人几乎没法用双臂环抱着这个又巨大又光滑的蛋,所以他像捧柴火似的把它捧在手上,双臂成捧杯状,身子往后仰着,好确保它不会从自己的手臂中滚出去。他走到桌子边上,把蛋放下,倒退离去。可这时那个蛋却让人尴尬地自己摇晃起来,然后渐渐朝着桌边滚去。助手猛地向前一跃,用一只手稳住了它。
“损失了?”
“便携核弹怎么样了?”
“死了。”
“让我看看。”他扫了一眼手上的一张打印件,“一共有126颗核弹头。大部分都是特大当量的。最好能事先确定目标,不然我不好说——”
凯恩轻蔑地耸耸肩:“一个也没有。”克雷格脸上的表情告诉我,这是个谎言,我怀疑海伦娜是不是也明白了这点。
“别管那个。有多少?”
“你们在发掘什么?”他还会说谎的,但我很好奇他会在哪方面说谎。
“乌克兰和俄罗斯的货看起来还好,只是老化了。你是怎么弄……”
“历史遗迹,文物。”凯恩一个个地吐出这些字,仿佛在一刀刀削雪茄。
“剩下的呢?”多利安问。
“我明白了。”我猜,这是一次探宝行动。可能是海湾底部一艘沉没的海盗船或者是商船。肯定是价值巨大的东西,否则不可能花上45年时间去发掘,尤其是还在水下。一份危险的工作。“薪酬?”我说。
“从白俄罗斯弄来的核弹已经坏了。如果我们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把那些给拆掉,重新修好。”
“每周50纸马克。”
“为什么不能?”
50别的什么,那只是个玩笑,可纸马克,那简直是在打脸。他们这跟付愚人金给我没什么两样。考虑到德国的战争形势,纸马克要不了一两年就连拿来点火都不配。德国家庭用纸马克去面包店买一块面包都得用手推车推一车去。
“北边运来的那几船货——我不确定它们能不能用。”
“我要用美元支付我的薪水。”
“我还有事。”多利安转向核科学家蔡斯博士,“继续。”
“我们有美元。”凯恩若无其事地说。
保安主任把对讲机还给了多利安,“他们不会再给你的女孩添麻烦了,半点都不会。我对此感到很抱歉,斯隆先生。都是那些新手,我们还没好好——”
“而且数额要比你说的大得多。我要提前拿到5000美元——然后才去看你们挖的隧道。”我朝海伦娜看去,“如果它们挖得太差,或者支撑结构质量低劣,我就走人,带5000美元预付款。”
CHAPTER 56
“质量很好的,皮尔斯先生。它们可是德国人挖的。”
“抱歉,但是我们没时间了。我们要赶快。”内奥米说。
“另外我每周要1000。”
那女人点点头。她打开一扇门,然后凯特就听到了阿迪和苏利耶在里面交谈,她的心跳都要停止了。门完全开了,他们就在那里,在一个白色墙壁的房间里,坐在一张桌子前。凯特跑了进去,蹲下去,拥抱他们。他们一言不发地也跑向她,跃进她的怀抱里,把她撞倒在地上。他们还活着,她能做到的,她能救出他们的。这时凯特感到一只手坚定地把她拉了起来。
“荒诞。你绑了一个农民,却索取国王的身价。”
“谢谢你。”凯特除了这句想不到别的话可说了。
“胡说八道。我可是听说国王、皇帝,还有沙皇们现在不像以前那么值钱了。但是一个上下畅通的指挥系统仍然不可取代。它能救人性命,尤其是在水下矿井这种危险的地方。如果我接受了这份工作,我在井下的时候,我得说了算,绝无例外。我不会把我的生命放在哪个蠢货的手里。这些是我的条件——要么接受,要么离开。”
“给你身份证件的那个人。”
凯恩哼了一声,放下他的咖啡杯。
“谁派你来的?”
我往后一靠,又说道:“当然,你们总还可以等着战争结束。我相信那不用多久了。然后你们就能带一支德国施工队进来了,假如那时候还有个‘德国’的话。不过……我肯定是不会下注赌有的。”
“这不重要。我是来帮你把那些孩子救出去的。”
“我不会接受你的条件的。”凯恩站起来,朝海伦娜点点头,然后走了出去,留下看起来还搞不清状况的克雷格。这个缄默的男人站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脑袋在他逃走的主任和我之间来回甩动,然后跟着凯恩跑了。
“你是谁?”凯特问。
门关上以后,海伦娜在椅子里往后一靠,用一只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上帝啊,我快吓死了,生怕你会接受那个工作。”她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他们告诉我,他们希望你去参加一个研究项目。我告诉他们,你很聪明,会很适合的。要是我早知道他们的目的,我决不会让这些恶棍进来。”
她们往右拐了一个弯,然后往左,进入了另一条空无一人的通道。内奥米在一扇对开门前要凯特拿出身份牌来。
第二天,海伦娜出去工作的时候,马洛里·克雷格来了。他站在门廊上,用手把他的平顶帽捂在胸口,“为昨天让您感到的不快道歉,皮尔斯先生。凯恩现在的压力很大,因为……嗯,我是,呃,来这里说我们十分抱歉的,还有,把这个给你。”
内奥米带着凯特离开了那群警卫,他们正拼命向对讲机那头的人道歉。
他拿出一张支票。5000美元,由伊麻里直布罗陀公司的账户支付。
内奥米想把对讲机递回给那个人,但他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对讲机,仿佛它上面带着致人死命的瘟疫。内奥米把对讲机扔给了之前说话的那个人:“祝你好运。”她抓住凯特的胳膊,低声对她说:“保持安静,跟我来。”
“我们很荣幸能请你领导这次发掘工作,皮尔斯先生。当然,条件按你的来。”
另一个声音出现在电话那头:“我是赵上尉。谁在那边?”
我告诉他因为昨天的对话让我很没兴致,之后会和他联系的,或早或晚。
“别挂。”然后,隐约能听到斯隆的声音,在对那头的什么人说话,“告诉你手下那帮蠢货,别再拦着我的人了。”
那天余下的时间我都在枯坐沉思。我离家参战前就不擅长这种事,尽管自从那以后我有很多次练习。我想象着我自己走进那个矿井,朝下走去,日光渐渐让位于烛光,空气变得又冷又湿。我曾看到过那些人,因为坍塌或者其他原因受伤后运出来的人,原本强壮的男人,在光线消失的那一刻被压得破破烂烂,仿佛是一个早餐时在平底锅边上敲开的鸡蛋。我呢?我试着想象那幅情景,但走进那地道之前我不会知道。
“这里是内奥米。我正要带个姑娘去找你,但是这儿有一群警卫在阻拦我。”
我考虑了有什么别的我能做的工作——我的选择。我可以去矿山工作,至少在战争结束前。那之后会有比以前更多的矿工,有些是在战争期间训练出来的,还有更多从战场上回来的。但我得离开直布罗陀才能找到需要我这样的人的矿山——这点无法回避。还有另一个问题,我没花多少时间就得出了结论:坐船到美国或者南非,然后在矿井里面撒泡尿的工夫又匆匆跑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是斯隆。”
我看着那张支票。5000美元会给我许多选择,而且指导他们的发掘工作可能……有启示作用……对我个人。
“请稍等。”
我会“去看一眼”的,我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可以走掉,或者,我用内急当借口,逃走。
内奥米从一个人手上夺过对讲机。“我自己来好了。”她按下按钮,“我是内奥米,我要跟斯隆先生讲话。”
我告诉我自己,我应该会拒绝这个工作的,所以没理由要告诉海伦娜,没理由去让她烦心。在战地医院做护士压力已经够巨大的了。
警卫们面面相觑。
“我们收到卫星拍摄的画面了,先生。”技术员说。
“如果你这么做了你会后悔的,”内奥米说,“打个电话,我会等着的。请你的老板去找斯隆先生。”
“然后?”多利安回道。
“没听说过这人。”那个显然是头的警卫对另一个男人打了个手势,“我们把她也一起带走。”
那个松鼠般静不下来的家伙俯下身子,研究了一下他面前的计算机屏幕,“发现了好几个目标。”
“内奥米。我为斯隆先生工作。”
“把无人机派过去。”
“你是谁?”
那些山里的僧院就像是在巨大干草堆里的小针,但他们终于能看到他们了。要不了多久了。
“我要带走她。”那女人对这群男人说。
CHAPTER 79
凯特转过身,看到一个女人从后面跑了过来。她很年轻,可能才二十来岁。她穿得很……不对劲,太挑逗了,简直像是个《花花公子》上的兔女郎。她看起来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凯特仔细检查了一遍大卫的伤口,更换了绷带。伤口在愈合,他很快就会好起来。凯特这么期盼着,又拿起了日记本。
“站住!”
1917年8月9日
两个警卫抓住凯特的胳膊,开始把她往远离护士站的谈话声的方向带去。
昨天克雷格来访的时候,他告诉我,伊麻里直布罗陀“只是一家本地小企业”。他马上补充说,“但我们是一个大集团的一部分,集团在欧洲各地和海外有其他的投资”。本地的小企业不会拥有半个码头,他们也不会用半打公司来层层掩护自己。
“跟我们走。”拿着对讲机的家伙说。
通往发掘现场的旅程中就有第一个显示出伊麻里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的迹象出现。我找到马洛里的名片上写的地址,发现是一间破旧的混凝土三层楼,坐落在港口区的中心,和周围的建筑物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些楼房上挂着的招牌都是以“进出口公司”“船运和海运”“造船和翻新”之类的词组结尾的一长串公司名,这栋上面只是在门楣上用黑色印刷体草草涂着“伊麻里直布罗陀”几个字;那些楼房里人流熙熙攘攘,而这栋灯光暗淡,看上去简直像是已经废弃。
“你们要干什么?”凯特抗议道。
一进门就有一个体态轻盈的接待员冒出来说:“早上好,皮尔斯先生。克雷格先生正等着你呢。”
一个人对对讲机说:“我们抓到她了,她正在二号走廊里转悠。”
要么她是从瘸腿这点上认出了我,要么就是他们根本就没多少访客。
六个警卫包围了凯特。
一路走过的办公室让我想起了那种临时的军团指挥部:一个在刚刚攻陷的城市里匆匆建起,根本不打算长期使用的地方,一旦打下更多地盘或者是要紧急撤退,这里就随时会被放弃。
CHAPTER 55
克雷格十分热情,告诉我他很高兴我决定参加他们的项目。正如我的猜想,哪里都看不到康纳德·凯恩的身影,却多了另一个人:比他年轻些,二十八九岁,跟我的年龄差不多,而且和康纳德·凯恩惊人地相似——特别是他脸上那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笑容。克雷格证实了我的猜测。
大卫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几个人——三个警卫,在房间里,正快速靠近。这次他可没法靠嘴皮子打开道路了。
“帕特里克·皮尔斯,这位是拉特格·凯恩,你见过他父亲的。我让他跟我们一同前往,因为你们会一起工作。”
管线的喧嚣之外他又听到了别的噪声,也许其实没听到。他又拿出一块炸药,把它塞进两条比较细的电缆之间。他把炸药按住,停了一下,然后慢慢抽回手,保证它能留在原地。
我们握了握手。他的手十分强壮,而且他在用力挤压,我差点就要吐气开声了。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让我虚弱了许多,只能抽回了我的手。
大卫往房间深处跋涉,一路在那些导线管进入房间的节点上放置炸药。那儿有好几个金属的“壁橱”——他找不到更好的词来描述那些东西——他也在上面放了炸药。只剩下几块炸药了。会不会不够用?还有多少时间?他把起爆器设置在5分钟后起爆,然后把它藏在壁橱的底下。最后几块炸药该放在哪儿?
小凯恩对此似乎十分满意。“很高兴你最终还是来了,皮尔斯。我追着老爸要他给我找个新矿工好几个月了——这场该死的战争把我耽误得够久了。”他叉着腿坐下,然后扭过头:“格特鲁德!”一个秘书走到门口,“给我来杯咖啡。你喝咖啡吗,皮尔斯?”
房间里面空间非常大——可是也很拥挤。每个方向都能看到管道和金属的导线管在蜿蜒开去,隔一会儿它们就发出些嗞嗞声或者噗噗声。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缩小了,然后被发射到了一台计算机里的电路板上。
我无视他的言行,直截了当地对克雷格宣布:“我的条件很清楚。我在矿井里要说了算——如果我接受这份工作的话。”
他转身离开结构图,正好遇到两个警卫转过拐角,朝他走来。大卫冲他们点点头,朝电路间走去。走近以后,他能听到机器低沉的嗡嗡声,还有高压电发出的嗞嗞声。这声音听起来是从墙壁里和天花板上传来的。他用身份牌刷开门。天花板并没在振动,但他走进房间以后,感觉全身都随着那些巨大机器的脉动颤抖起来。
克雷格抬起双手,截住拉特格,然后迅速开口说话,希望能同时安抚住我们两个人:“没有任何变化,皮尔斯先生。拉特格已经在这个项目中持续工作了十年了,实际上他就是在那些矿井里长大的!你们大家会有很多共同点的,我想,呃,据我所知。不,你们大家会在一起工作。他会提供宝贵的建议,而有他的知识和你的挖掘技术,我们会很快完成工作的,或者至少是取得可观的进展的。”他打了个手势,让正小心翼翼端着盘子蹑手蹑脚走过来的秘书停下,“啊,格特鲁德,你能把咖啡装到保温杯里吗?我们要把咖啡带出去喝。唔,再给皮尔斯先生装点茶。”
大卫在墙上又发现了一幅结构图。他迅速浏览着图上的各个区域。1号反应堆,2号反应堆,3号反应堆,涡轮机,控制间,主电缆间……电缆间——这里应该可以。它位于反应堆对面,看起来从每个反应堆连出的电线都接入这个房间。
矿井的入口处离伊麻里办公室接近一英里远——在巨岩旁边,和码头平行的一间库房里。确切地说,是两个仓库:内部连起来,但正面外墙分隔成两半,使它们从街道上看起来像两个仓库。一个这么大的库房会显得十分突出,激发人们的好奇心。不过,两个普通大小的仓库门面则很容易被忽视。
必须要迅速行动了,大卫朝着设施深处跑去。还有一个问题,之前他把这个问题压到脑海深处,让位于更紧要的生存问题。但现在他必须考虑一下,要怎么切断电源。最好的办法不是去直接攻击核反应堆:它们肯定是封装着的,而且保护得很好,更不要说他可能根本就靠近不了它们。而且这里有三个反应堆。输电线是他能想到的最佳选择。如果他把电线炸断,就能把整栋设施的电力供应永久切断,包括他们可能储存起来的来自电站的电力。但他对这里的环境完全不了解,如果那些电线是埋在设施的地底下,或者是别的什么无法接触到的地方怎么办?如果是从反应堆设施外面一间戒备森严的房子里走线?如果他看到了电线,能不能认得出来?有太多的如果了……
在这间超大号的仓库里,有四个肤色较浅的黑人男子在等待我们。我猜他们是摩洛哥人。一看到我们,这四名男子就默默地开始移开盖在仓库中央的某个建筑上的油布。油布被完全拿开以后,我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什么建筑——它是矿井的出入口。一张巨口,朝两边延伸。我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竖井的,但和后面给我的一系列惊讶比起来,这个还算是最小的了。
那人转过身,伸手一指,但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大卫在他的头骨底部猛力一击,打得他失去了知觉。
出入口有一辆卡车,一辆电动的。还有两条长长的轨道,通往矿井深处。显然他们每天要运出很多泥土。
大卫朝他走去,“我要离开这里,走哪条路最快?”
克雷格指着一辆空着的轨道车,然后指指仓库门外的港口和大海,“我们白天开掘,夜里把土运出去,皮尔斯先生。”
那家伙犹犹豫豫地把枪收进了皮套里,看起来还是没完全信服,“你要去哪里?”
“你们把那些泥土倒在——”
“嗯,我明白了,你这个天才,又是这家伙半醉的胡话。我要宰了他,只要你们这些白痴没先把我杀掉。”大卫把手往前一摊,点点头,无声地说,“那,你是杀还是不杀?”警卫什么都没说,“废物,开枪打我吧,要不就让我走。”
“海湾里,如果我们可以的话。满月的时候,我们会把船开远些。”克雷格说。
“康纳今天不当班。”
有道理。要丢弃这么多的泥土,这大概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你只会说‘什么’了不成?听着,把枪收起来,自然点。”
我走近些检查井筒。它由大木头支撑,就像我们在西弗吉尼亚州的矿井一样,但木材和木材之间有一根深黑色的电线,一直延伸到我的视线尽头。有两根,事实上,矿井两侧各有一根。在矿井的出口对面,左边那根连到了一部电话上。右边那根则是扎进了一根柱子上贴着的一个盒子里,它有一个金属的拉杆,像是个开关盒。电源吗?肯定不是。
“什么?”
当摩洛哥人把最后的防水布扔到一边的时候,拉特格大步走去,然后用德语训斥着那些人。我听懂了一点儿,确切地说是一个词:“福伊尔”——德文的“火”。听到这个词的我不由得毛骨悚然。他指指卡车,然后指指轨道。那些男人看起来大惑不解。这是要来些“本是为我好”啊。我扭过头,拒绝观看这场表演,拒绝接受他们的羞辱。我听到拉特格抽出些东西,碰到铁轨时当啷作响。我忍不住转过视线,我看到了一辆最多和盘子一样大的迷你轨道车,车顶上有个圆形的纸袋子,拉特格正在点燃袋子里的一根灯芯。然后他把迷你车放到了一条轨道上,几个摩洛哥人帮他拉动一个弹弓装置,把点着火的小车弹了出去。它呼啸着冲进幽暗的矿井,纸袋让火焰没有立刻被吹熄。一分钟后,我们听到远处噗的一声爆响。沼气,可能是一处沼气包。拉特格示意摩洛哥人再弹射一次,然后他们冲到另一条轨道边,那条轨道上也放着个盘子车,车上也有个纸袋子,里面点着火。我被震惊了,我得遗憾地承认,我们在西弗吉尼亚州所用的方法完全没这么先进。撞上一处沼气包就像撞上一枚手榴弹——可能在一瞬间就发生全面爆炸,就算火焰没有杀死你,塌方也会。
“他的朋友。你肯定是他在公司里真正的知心朋友吧。”
这是一个危险的矿井。
“你是谁?”
我们听到了第二次噗声,这次在更深的地方。
“听着,我们疯狂了一夜。他说如果我不过来的话,他会被解雇的。”大卫坚持说。
摩洛哥人又装配、弹射了第三次。
“什么?”
我们等了一会儿,没有声音传来。拉特格把盒子里的闸刀合上,然后坐到方向盘后。克雷格拍了拍我的背:“我们准备好了,皮尔斯先生。”克雷格坐在乘客座椅上,我坐在后面的长凳上。拉特格猛地把车飙进了框里,几乎撞到入口处的轨道上,但在最后一刻他拐了个弯,绕开了铁轨,然后把路线正了回来。我们朝着地下深处进发,仿佛是儒勒·凡尔纳某本小说的主人公们。那本书大概是叫《地心游记》。
“他告诉我,我必须替他过来。”
这条隧道完全是黑暗的,除了卡车上暗淡的头灯,勉强照亮了我们前面十英尺的区域。我们高速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我一句话也没说,在隧道里的喧闹中我也说不出话来。规模惊人,令人难以想象。隧道又宽又高,而且——让我十分懊恼的是——挖得非常非常专业。这些不是探宝隧道,而是要长期使用的地下通道。
那个警卫一边平举手枪瞄着他,一边靠近了些,“你不是康纳·安德森。”“别开玩笑啦。”大卫低声说,“把枪放下,闭嘴吧。他们可能在监听呢。”警卫停止了移动。他有些怀疑地盯着大卫,“什么?”
刚开始进入矿井的几分钟是不断在转圈。我们一定是沿着一条螺旋隧道在下行,隧道的形状就像一个拔塞钻,朝着地下深处钻去,直到海湾底部。
大卫举手投降。
我们最终被从螺旋隧道里吐了出来,进入一个较大的平台区域。这里毫无疑问是用于整理和储存给养的。我刚来得及对那些板条箱和盒子看上一眼,拉特格就又让卡车加速,咆哮着以更快的速度冲下笔直的隧道。我们现在不断在下降,我几乎能感觉到每过一秒钟空气就变得更潮湿。隧道里有几处分岔,但什么也不能让拉特格慢下来。他疯狂突进,忽左忽右地转向,危险地转过弯道。我抓紧座椅。克雷格俯身向前,碰了碰年轻人的胳膊,但在震耳欲聋的卡车引擎声中我听不到他的声音。无论他说了什么,拉特格看来毫不在意,他推开克雷格的胳膊,往前冲得更猛了。引擎在尖叫,边上的岔道忽远忽近,闪动而过。
CHAPTER 54
拉特格是想用这次短暂的刺激之旅来证明,他了解这条黑暗中的隧道,这里是他的地盘,我的性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想让我害怕,他成功了。
凯特高高举起双手。
这是我曾下过的最大的矿井。尽管西弗吉尼亚的群山中有些矿井也非常巨大。
她还可以跑,也许能冲到护士站里。还有20英尺,警卫们靠近的速度现在更快了。她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但他们已经到了,用手中的枪指着她。
最终,隧道结束了,尽头是一片很大的、形状不规则的区域——就像是那些矿工在寻找正确的方向,做了几次错误的尝试后形成的。天花板上挂着电灯,照亮了整个区域,照出了墙上的钻洞和凹坑,那边看来曾炸开过几条新隧道,但放弃了。我看到了另外一根黑色的电线堆在那里,连到一张桌子上,桌上放着另一部电话,毫无疑问和地面上的那部连着。
凯特猛地转过身——靴子的声音在她背后不远了。6个男人,是警卫。他们正向她跑来,手上拿着枪。“站着别动!”
轨道在这里到了尽头。那三辆迷你轨道车在线路的终点排成一排,靠近房间的尽头。两辆车的顶部都被炸飞了。第三辆静静地停在另外两辆前面:它顶上的火苗狂野地跳动着,索取着这个潮湿的空间中飘来的氧气。
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响亮的嘚嘚声,在空荡荡的通道里有节奏地回响。是靴子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他们正在靠近。她谨慎地朝护士们靠近了几步。她听着她们的谈话:“他们想要把他们全带走。”——“我知道。”——“我就说啊”——“他们从来做的事都不正常”——“他们甚至还没处置——”
拉特格关上引擎,一跃而出,吹熄了蜡烛。
她在下一个“十字路口”转身,朝着谈话传来的方向走去。现在她能看到那边了,看起来类似医院里的护士站:一张高高的台面,上面堆着文件,后面有两三个女人。
克雷格跟着他下车,然后对我说:“嗯,现在你怎么想,皮尔斯?”
凯特退出了这个房间,继续在主通道里走了一会儿。她每走一步,脚下的网球鞋就发出一阵挤压声。她听到远处有人在谈话。她必须过去,但心中有些地方却在抗拒。这些空房间里没人,待在这里很安全。
“这是条不错的隧道。”我环顾四周,看到了更多这种奇怪的区域。
她在最近的一扇门口刷了一下卡,试着进去看看。出现在她脑海的第一个印象是: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兵营,或者是……一间大学宿舍。她正站在一间很大的公共休息室里,旁边连着六个小房间,每个里面都放着张双层床。不对,这些其实不像是宿舍里的房间……它们隔得太开了,更像是监狱里的单间。房间都是空的,显然是废弃了。这些单间里一片零乱:衣服散落在地板上,个人用品被随便乱丢在双层床边上的水槽里。看起来好像这里的房客们离去时一定十分匆忙。
拉特格加入了我们的对话:“别装傻啦,皮尔斯。你以前从没看过这样的地方吧。”
门没有打开,也许她安全了。凯特慢慢朝着这一翼的深处走去。每隔20英尺左右就有一扇大门,显然是通往其他区域的通道。视线所及之处看到的都一样:门,对称的通道。而且周围很安静,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我没说我看到过。”我对着克雷格继续说,“你们遇到了瓦斯的问题。”
凯特插入他们二人中间:“没事的,巴纳比。”她捡起身份牌,把它递给他,“我希望他跟我一起进去工作,不过算了吧。”她把一只手放到巴纳比的后腰上,把他往前一推,“没事的。回头见,巴纳比。”她转向警卫,拿起自己的身份牌,又刷了一次,“看——绿灯。”她冲进门里,然后等了一下。
“是的,最近才出现的新情况。去年我们才开始遇到沼气包,显然我们有点措手不及。我们本以为水会是这次发掘中的最大威胁。”
金发科学家倒退到墙边,把卡都丢到了地上:“是她要我这么干的。她疯了!”
“这假设并不离谱。”瓦斯是许多煤矿里经常出现的威胁。但我也没想到它会出现在这下面,一个看起来没有煤、石油,或者什么其他燃料沉积的地方。
警卫站了起来:“证件。”他朝巴纳比伸出手。
克雷格朝头顶上比了比,“毫无疑问你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矿井的坡度是不变的——大概9度。你要知道,我们头顶上的海床的坡度大概是11度。就在我们上面大约八十码——我们相信。”
巴纳比把自己的卡紧握在胸前,然后刷了一下。红灯。
我立刻领会了其中的暗示,这让我无法隐藏我的惊讶,“你认为那些聚集的瓦斯是来自海床?”
“你去刷卡。”那人指着刷卡器。
“是的,恐怕的确如此。”
“不行!你——你也要刷卡!”守卫指着巴纳比。巴纳比睁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好像他马上就要被枪击似的。
拉特格在一边皮笑肉不笑的,似乎觉得我们像是两个碎嘴老女人。
她推开门,往里踏进一步。巴纳比跟上去,紧贴在她后面。
我仔细观察着这地方的顶上。克雷格递给我一个头盔和一个小背包。然后他按动头盔边上的一个开关,头盔上亮起了灯光。我好奇地瞧了一下头盔,然后把它戴上,决定先去研究手头更大的谜。
凯特刷了一下她的卡。绿灯。
洞顶的岩层很干燥——一个好迹象。我们对一个危险心照不宣:如果一处沼气包爆炸了,而且这个聚集够大,一直到了海床上,那么就会发生一次特别巨大的爆炸,接着还会有一次几乎会在瞬间冲毁整个矿井的洪水。你要么被烧死,要么被淹死,再不然就是被压死。也许三样一起来。一个火星——来自铁镐、落下的岩石、轨道车的轮子和铁轨的摩擦——就能把整个地方炸飞。
她看到那个皮包骨头的亚洲人警卫的时候,新发掘出的自信心略受挫折。那警卫站在通往居住区的对开门外,看着一本漫画书。他一看到他们,就把那本小册子丢到桌上,望着他们走近墙上的读卡器。
“如果气体来自上方,在矿井和海水之间,我看不出还有别的选择。你们必须封闭这里,另找一条路。”我说。
巴纳比看上去跟凯特一样害怕。不知怎的,这让她感到多了点自信,她可是这个阴谋集团的领导者。
拉特格冷笑一声,“我早说过了,马洛里。他不行的,我们是在这个瘸腿美国懦夫身上浪费时间。”
CHAPTER 53
克雷格抬起一只手,“少安毋躁,拉特格。我们已经付钱给皮尔斯先生,把他请到这里来了,现在让我们听听他有何见解。”
这个警卫看起来迷惑了一下,然后拔出了他的枪。“不,你不是的。不许动。”
“你会怎么办,皮尔斯先生?”
“康纳·安德森。”
“没办法。我会放弃这个项目。收益不可能高于成本——人力和物力。”
“你是谁?”
拉特格转动着眼珠,开始在房间里游荡,不管我和克雷格了。
大卫转过身,是休息室里的警卫之一。
“我恐怕我们不能这么做。”克雷格说。
“嘿,站住。”
“你们不就是在寻宝嘛,为什么不能?”
他的卡能刷开他所遇到的每一扇门,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他马上就要到反应室了。
克雷格把手背到背后,往洞穴深处走去,“你也看到这次发掘工作的规模了。你知道我们不是宝藏猎人的。1861年,我们把一艘船沉在了直布罗陀湾:乌托邦号。一个小小的内行人才听得懂的笑话。之后我们花了五年在沉船处潜水探索,在这个理由的掩护下我们在那下面发现了——一个建筑群,离直布罗陀海岸将近一英里远。但我们判断,我们无法从海床那边进入——它埋得太深了,我们的潜水技术实在不够先进,也不可能迅速发展起来。而且我们害怕引人注意,我们在一艘商船的沉船地点上逗留太久了。”
下一个房间是个休息室,有个接待员坐在一张桌子后面,还有两个警卫,正在交谈。他走过的时候他们看了看,然后继续谈话。大卫找到了另一张紧急疏散路线图,开始前往反应堆区域。
“建筑群?”
这位“清单主管”伸出一只香肠手,“不,先等等。”他再次把脑袋埋进名单,从耳朵后边抽出一支钢笔。他隔几秒就来回看看身份牌和名单,在那张纸的底部潦草地写上了“康纳·安德森”,用的是拙劣的大写字母。他把身份牌还给了大卫,那几根香肠朝着队伍中的下一个人伸去。
“是的。一个城市,或者是一座庙宇之类的。”
“他们今早叫我起来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现在如果你说我可以走了的话,我就出去啦。”大卫伸手想拿回身份牌。
拉特格走回到我们身边,转身背对着我,面对着克雷格:“他不需要知道这些。如果他觉得我们在发掘值钱的东西,他会要求更多薪水的。美国人几乎跟犹太人一样贪婪。”
那人噗了半声,开始查询名单。他的脸慢慢扭曲起来,似乎那张名单上变成了一堆他不认识的文字,“今天这名单上没有你。”
克雷格提高了嗓门:“安静,拉特格。”
“我的狗干的。”
要无视这个顽童很容易。我现在很好奇。“你们怎么知道该把船沉在哪里,该在哪里挖掘?”我问道。
“你的牌子是怎么回事?”
“我们……有个大致的概念。”
大卫把身份牌递给了他。在火车外面排队的时候,他就把上面的照片的大部分都给抠坏了,作为预防措施。
“从何而来?”
在通往发电站的入口处有一个痴肥的警卫。他坐在一张凳子上,检查着身份牌,然后填写他面前台子上的一张打印好的表格。他一言不发地朝着大卫伸出那堆香肠似的手指。
“一些历史档案。”
大卫反手摸了摸背包,怀疑自己有没有足够的炸药。很可能没有,这地方比他预想的大。
“你们怎么知道你们现在是在之前潜水的地点下方呢?”
他前面的几个人光顾着聊天,完全没注意到他。
“我们使用罗盘测量,并按照隧道的斜度计算距离。我们就在那地方的正下方,而且我们有证据。”克雷格走到墙边上,抓住一块石头——不,是一块肮脏的毯子,我把它当成石头了。他把那张毯子拖开,露出了一个门,样子有点像大型船只上的防水隔离舱。
他听到有几个警卫在谈论着发电厂,就跟在他们后面。临走前他从架子上抓起了一部对讲机和一把手枪。这栋较小的安全建筑的后门通向一小片庭院,大卫往上瞧了瞧周围的三栋建筑物:一个巨大的发电站;一栋几乎没有窗子的大楼,可能里面是医疗设施;还有一栋小些的带窗户的建筑物,顶上高高飘扬着伊麻里集团的旗帜——很可能是管理中心。
我靠近了一点儿,用我的头灯往那个奇怪的地方里面照进去。周围的墙壁是黑色的,明显是金属,但是它们闪烁着奇异的、无法描述的光泽,几乎让人觉得它们是活动的,墙壁反射我的灯光,就像是一面水做的镜子。里面还有别的光,在通道的顶部和底部闪动。我朝转弯的地方窥视了一下,看到那边的隧道通向一扇门,或者是一个入口。
他向外走去,进入主通道,跟着多数人所在的人流走进一片放着一排排柜子的开阔区域。多数警卫不是在互相交谈,就是拿着武器和对讲机正在出发。
“这是什么?”我小声问。
他在墙上找到了一张地图:紧急逃生线路图。反应室不在这一层。实际上,从那些冒着水蒸气的冷凝塔的位置来看,他认为反应室压根儿就不在这栋大楼里。
克雷格趴在我肩上,“我们相信,这是亚特兰蒂斯。柏拉图描述的那个城市,地点正好。柏拉图说,亚特兰蒂斯是一个岛屿,坐落在海峡前方,海峡的两边是赫拉克勒斯之柱——”
另一个念头在他脑海深处撩动:凯特。这里的状况她是应付不来的。他必须完成自己的工作然后去找她,要快。
“赫拉克勒斯之柱——”
他进入了建筑物。现在最困难的部分来了:他该往哪儿走?
“也就是我们说的海格力斯之柱。直布罗陀巨岩就是海格力斯之柱中的一根。柏拉图说,亚特兰蒂斯统治着整个欧洲、非洲和亚洲,它是通往其他大陆的门户。但它沉没了。柏拉图的原话是:‘发生了可怕的地震和洪水,在一个不幸的昼夜里,所有那些尚武的人就全部被大地吞没,那个亚特兰蒂斯岛也同样沉入大海不见了。’”
大卫抬起头。轮到他了,他刷了一下卡。哗的一声,亮起了红灯。他检查了一下,他把卡拿倒了。他翻过卡,这次哗的一声之后亮起了绿灯。
克雷格从那个奇怪的建筑前退开,“这就是亚特兰蒂斯。我们找到了它。你现在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就此止步了吧,皮尔斯先生。我们非常、非常接近它了。你会加入我们吗?我们需要你。”
“先生!”
拉特格大笑起来,“你在浪费你的时间,马洛里。他怕得要死,我从他的眼神里能看出来。”
这个综合体楼群一定是把发电厂和医院、医疗设施联合在一起的产物。有其他的列车在通过别的轨道抵达。所有员工肯定都是要从外面坐车过来。在这地方的周围有一片相当宽的检疫隔离带,甚至可能有100英里宽。为什么?这样做的费用肯定很惊人。为什么要在荒无人烟之地修建这样一幢建筑物,每天把补给和人员运过来?
克雷格聚精会神地望着我,“别管他。我知道这很危险。我们可以给你比每周1000元更高的薪水,你告诉我这工作值多少。”
大卫排在队伍里,前面的人在依次通过警卫线。这个建筑群太大了——比他之前的预期大得多。三座巨大的瓶形冷却塔上抵苍穹,冒出滚滚白烟直入云霄,围绕在整个建筑群周围。
我看了看隧道里面,然后再次仔细观察天花板。天花板上是干的。“让我想想。”
伊麻里集团研究综合体
CHAPTER 80
尼泊尔斯米克特郊区
南极洲东部
CHAPTER 52
5号钻探点
安全警卫看着那个女人朝那个男人搭话,从他手中拿走了电话,然后抱着他,朝他耳语——很可能是发出威胁。那男人看起来明显被吓坏了。他们刚刚开过一次关于性骚扰的研讨会,但那多半是男性胁迫女性和他们发生性关系。所以这不是性骚扰,这事情有可能值得注意。警卫拿起电话:“嗯,这里是七号哨位。我认为‘钟’主研部可能有麻烦了。”
雪上营地阿尔法
凯特低头看着她的卡,“我敢打赌,我能进去那边。”
“我们现在深度多少?”罗伯特·亨利问钻探人员。
他对凯特晃了晃他的卡,“喂喂?我没有去那边的通行权限。我刚跟你说过,我只能进得了实验室。”
“刚刚6000英尺。我们要不要停下来?”
“带我去那边。”
“不,继续钻。我去报告上面。到了6500英尺叫我一声。”超过一英里的钻探过程中除了冰之外什么都没有——和前四个钻探点一样。
“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是在居住翼吧。”
罗伯特把他的羽绒服紧了紧,走下宽大的钻井平台,朝他自己的野营帐篷走去。他从一个助手身边走过,他想说点什么,却想不起那人的名字。他们派给他的两个人都很沉默,他们都很少说起自己的事情,但他们工作努力,而且不喝酒——在极端条件下的钻井作业中,你能希望的最好的手下不过如此。
“猜一下,拜托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五号探洞看起来跟之前四个一样:除了冰什么都没有。整个大陆就是一个巨大的冰坨子。他记得自己在哪里读到过,南极洲拥有世界上90%的冰,70%的淡水资源。就算你把世界上所有的淡水,每个湖泊、池塘、溪流,还有云彩里的水都加在一起,结果也还都不到南极洲的冰含水量的一半。如果这些冰全部融化,世界的面貌将会大不相同。海水会上涨两百英尺,许多国家会陷于水中——确切地说是被上涨的海平面淹没——像印度尼西亚这样的低海拔国家会从地图上抹去。纽约、新奥尔良、洛杉矶,还有佛罗里达的大部分地区也会消失。
“我完全没概念,我从没见过实验对象,我只有到实验室去的通行权限。”
看起来,南极洲只有冰多的是。他们在这地下找的会是什么?石油是个合乎逻辑的答案。毕竟,罗伯特就是一个石油钻井工。但这些设备完全不适合石油钻探,孔径就不对。要开采石油,你只需要一根输油管道,而这些钻头打出的洞大得足以开进去一辆卡车,或者说吊下去一辆卡车。下面会有什么?矿物?某些和科学有关的东西,比如说化石?或者是想打桩然后要求主权的阴谋?南极洲面积广阔——1750万平方公里。如果它是个国家的话,那么会是世界第二大国,只比俄罗斯小两万平方公里。他也曾在俄罗斯那个鬼地方钻探过——结果比现在成功得多。大约两百万年前南极洲曾是一片植被繁茂的乐园,因此显然在地表下会蕴藏着石油,其规模难以想象,天晓得还会有些什么别的。
“他们会把孩子们关在哪儿?”
罗伯特听到身后一声巨响。
巴纳比打量着凯特的脸。他噘起了嘴,仿佛在咀嚼着某种很难吃的东西,偏偏不能吐出去。“听着,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是安保刺探或者是变态游戏,不过我告诉你,关于那些孩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这里真有孩子的话。我只是听到过一些流言。”
竖立在地面上的钻井塔正在疯狂转动——说明钻头前面现在没遇到任何阻力。他们一定是遇到了一处空腔。他曾想到过这点——近年来,研究团队在冰层中发现了许多巨大的洞穴和裂缝,可能是些水下峡谷,那里的冰在地下山脉上浮动着。
她又往前靠了过去,“拜托,你必须相信我。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找到那些孩子。”
“关上钻机!”罗伯特大喊道。可钻井平台上的人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他把手在自己的喉咙上一拉,比出割喉的动作,可那人看起来只是目瞪口呆。他抓起自己的对讲机吼道:“全速停机!”
凯特觉得自己两天前在车里被大卫问那个问题的时候的样子一定跟他现在的模样一样。
平台上方,突出地面的那根长杆已经开始摇晃,就像是一个开始失去平衡的陀螺。
巴纳比一把推开凯特:“什么?你疯了吗?”
罗伯特丢下步话机,朝平台奔去。他推开挡在路上的那个家伙,输入关闭钻机的指令。
凯特环顾四周。大卫的话——他们可能在监听——在她的脑海中回响。可能还不迟,还可以挽救。她把电话挂回去,抱住巴纳比,在他耳边小声道:“听我说,两个孩子被关在这里,他们处于危险中。我是到这里来救他们的。”
他抓住那人,两人一起从平台上跑开。他们快跑到居住舱的时候,听到平台战栗起来,弯曲了,然后翻倒了。钻杆断了,在空中疯狂旋转。即便隔了两百英尺,那噪声还是震耳欲聋,就像是一台全速运转的喷气式发动机在咆哮。平台沉到了雪地里,钻头朝前冲去,往冰层上乱戳,就像是《追击龙卷风》里堪萨斯平原上的龙卷风。
他的眼睛瞪大了,表情好像在说“你怎么敢这样”。
罗伯特和那人都把脸朝下,忍受着从天而降的冰屑和雪片,直到钻头终于停了下来。
凯特朝他一跃,从他手上夺过电话。
罗伯特抬头看着事故现场,他的雇主不会高兴的。“什么都别碰。”他对那个人说。
他能看得出——看得出她眼里的恐惧。他偏了偏头:“你知道,你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味,有些东西好像不对劲。”他伸出手,他拿起电话。
在生活舱内,罗伯特拿起了步话机:“赏金,这里是雪王。我有数据更新。”罗伯特思索着该报告什么。他们不是撞上了一个空腔,那是什么别的东西?这钻头能咬进任何岩石和土壤,甚至冰。他们撞到的那东西不管是什么,它把钻头弄掉了。这是唯一的可能。
但凯特无法回答。她只是站在那儿,浑身僵硬。
“收到,雪王。报告数据。”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去猜测,“我们撞上了什么东西。”罗伯特说。
一个新的念头攫住了凯特,一个之前她还没考虑过的恐怖可能:百分之零的生存率。那些孩子可能已经死了。
那个伊麻里技术员走进作为总部的组合屋的时候,马丁·格雷博士正盯着窗外。他没抬头看进来的人,仿佛那无边无际的雪景里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保持平静。
“嗯,我相信,正如你所说,这是以我的权限无权知道的。”他嘟哝了些别的什么,可能是“好像你清楚我那该死的薪水级别似的”,“不过,老实说,我必须要说,你们拿孩子们在这样的地方能做什么?要说的话,这里的生存率可是百分之零啊。百分之零,莫非你的‘级别’能改变这点。是吗?”
“先生,第三钻探队刚才发来报告。我们认为他们撞上了那个建筑。”
他不知道那些孩子的事情。这意味着什么?凯特需要再争取点时间,需要好好想想。“唔,是的。我很抱歉,我不能再说得更多了。”
“找到入口了?”
他把手放回到口袋里,“噢,看来那是真的。我们听到了些传言,但每个人说起来都欲言又止,神秘兮兮,跟间谍片里似的。”
“没有,先生。”
“不要。我没迷路,我是在研究……两个孩子。”
马丁走到房间对面,面朝显示着南极地图的那个巨大屏幕,“给我看看在哪儿。”
凯特大叫一声,让他中途就停了下来。
CHAPTER 81
“不行!”
尼泊尔
“格雷博士?”巴纳比回忆着,眼珠滴溜溜直转,“没听说他……”他脸上怀疑的表情渐渐退去,朝门边墙上挂着的一部白色电话挪了几步。他反手拿起电话,“也许我该,呃,帮你点忙,好让你找到路。”
伊麻孺僧院
“和格雷博士一起。”
第二天早上凯特到达的时候,大卫已经醒来了,而且在生气。
巴纳比一边把卡丢进侧面的口袋里,一边转身面对凯特:“真的?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自闭症研究。”
“你必须离开。那个男孩告诉我,我们在这里待了三天了。”
凯特有一股冲动,想从他身边逃走,有多快跑多快,但她不知道该往哪条路上逃。她需要搞清楚他们把那些孩子关在哪儿。“我是研究自闭症的。”
“我很高兴你感觉好些了。”凯特语气欢快地说。
正准备刷卡的巴纳比猛然停住了,卡悬在空中。“劳驾?”他看着凯特,然后往周围看看,仿佛想确定一下刚才的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她拿起要给大卫服用的抗生素、止痛药,还有一杯水。大卫看起来比前天更瘦了,她还得去弄点东西给大卫吃。她想要抚摸大卫的脸,他那高耸的颧骨,可他现在醒了以后令人生畏。
凯特惊慌失措。这比她在火车上设想过的状况复杂太多了。在她的想法里,她只要走进一个类似于日托所的地方,开口说:“我是来带走那两个印度尼西亚小孩的。”大卫先前的建议——告诉他们以他们的等级还无权知道——现在看起来想得太单纯,完全是大错特错了。现在看起来,当时他这么说只是要让她放松些,让她走下列车,开始行动。但她现在脑海里一片空白。“以你的等级还无权知道。”她含含糊糊地说道。
“别对我不理不睬啊。”大卫说。
“唔,去我的病毒实验室。你在这里跟谁一起工作?”他看着凯特,有些疑惑。或者也许是在观察她?
“你先吃完药,我们再说。”凯特伸出手,手上放着两片药。
“我……没说。”凯特努力地冲他忽闪着自己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你……要去哪里?”
“那是什么?”
前面又有一扇大门,他在刷卡器前停下:“你之前说你要去哪里来着,威斯特医生?”
凯特指指这片,“抗生素。”然后点点那片,“止痛药。”
他们前面,有几个微胖的男人推着几个装有滚轮的金属的笼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凯特看了看,笼子里装满了黑猩猩。等那群人过去以后,凯特发现大厅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她跑进走道,看到了巴拿巴,他也许是叫别的什么名字?她冲过去追上了他。
大卫拿过抗生素,用水冲下肚子。
“那你真的会恨死这里的。看起来似乎每个不穿白大褂的人都‘随身带火’。”他说最后这个词的时候带着美国口音。他又刷了一次他的卡,推开一扇大门,可能是用来分隔医院里的不同区域的。“简直是草木皆兵啊。”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喃喃道:“一群嗜血的白痴。”
凯特把手上的止痛药凑近他的脸,“你需要——”
他发现了吗?凯特试着做出尴尬的表情。这不算太难,“枪械让我很紧张。”
“我不吃这个。”
“嗯,你的脸皮还是蛮厚的嘛。”他打量着凯特,“连读卡器都不会用的人居然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
“你睡着的时候是个更听话的病人。”
“巴纳比·普伦德加斯特医生。我本来应该能猜到是拿反了的。”
“我睡得够多了。”大卫往床上一倒,“你必须动身离开这里了,凯特。”
“普伦德加斯特。巴纳比·普伦德加斯特。”他们转过又一个弯角。
“我哪儿也不去——”
“谢谢你,医生——”
“别,别这样。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在海边别墅里。你说你会服从我的命令的,那是我唯一的条件。现在,我在要求你,离开这里。”
那个男人抓住她的手,把她的卡迅速地翻了个身,然后把卡快速拉过卡槽。绿色。然后他转向自己前面的桩子,刷了自己的卡。绿色。他小心翼翼地从那六个怒视着他们的卫兵中间溜了过去,凯特追上他。
“嗯……嗯……这是医疗决策,而不是……你怎么叫它来着,‘指挥决策’。”
凯特笑了笑,“要怎么做?”她又刷了一遍卡。红色,哔哔。她抬起头。
“别玩文字游戏,看着我。你知道我现在走不出这里,我也知道这要走多远。我走过,以前——”
队伍后面有人在叫喊:“嘿,卡萨诺瓦,等你下了班再放电啊。”队伍里的人都笑了。
“说到这里,谁是安德鲁·里德?”
男人点点头,笑了:“是啊,金发的人的确如此。”
大卫摇摇头:“这不重要,他死了。”
“是的,嗯……”凯特长吸一口气,“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金发人生活乐趣多。”她努力笑笑,但她觉得自己看上去大概更像是吓坏了,而不是充满自信。
“但是他们叫你——”
“显然还染了发。”他有些怀疑地说道。
“他在巴基斯坦的山区被杀了,位置离这里不远。在和伊麻里作战中死掉了。他们善于在这里的山区杀人。这不是游戏,凯特。”他拉住凯特的胳膊,把她拖到床上,“听,你听到了吧,低沉的嗡嗡声,就像是远处的蜜蜂?”
凯特把卡抓回手中。“别——别看那张照片。我,呃,我是新来这里的。”她用一只手捋了捋头发。她会被抓到的,她肯定。那男人还在盯着她,凯特努力思考,“他们用了张旧照片,我减掉了……些体重。”
凯特点点头。
“我当然希望如此。”那人拿过她的卡,“你肯定是新来的,”他打量着身份牌说,“以前没见过你——嘿,这看起来不像你啊。”
“那些是无人机——‘捕食者’无人机。他们在搜寻我们,一旦他们找到了我们,我们就无处可逃了。你必须走。”
凯特抬起头,是那个金发男人,她的思考停滞了。他刚才说了什么?“我在这里工作。”凯特环顾四周,飞快地说道。每个人都在看着他们,他们挡住了三条队伍中的两条。
“我明白了。但是今天不走。”
她想把卡对好位置再试一次,却有人抓住了她的手:“你拿倒了,亲爱的。”
“我不是在——”
栅栏后面的卫兵也停下了聊天,他们正看着她。她这条队伍前面的卫兵扭头望着其他的卫兵。
“我明天就走,我发誓。”凯特抓住他的手,用力握紧,“再给我一天就好。”
她的手现在看得出在颤抖了。她装作漫不经心,把卡又放到槽子里,这次慢慢地刷下去。红灯,令人不快的哔哔声。
“明天太阳一出来你就离开,要不我就从山腰翻下去。”
卫兵抬起头,朝她靠近了一步。
“别威胁我。”
她边上又有两个人刷了卡。绿灯,没有哔哔声。
“只有你不打算离开的情况下这才会是威胁。”
凯特竭力稳住自己的双手,把她的卡往卡槽里一刷。异样的哔哔声——红灯亮起。
凯特松开他的手:“那么,明天我会离开的。”她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女士。”卫兵指着那根粗大的桩子,顶上装着磁卡读取器的。她边上的人们正在刷卡,然后快步走过。
凯特拿着两碗浓粥回来:“我想你大概饿了。”
他们在对她说话!
大卫点了点头就开始吃。起初吃得飞快,吃了几口以后渐渐慢了下来。
“女士——”
“我一直在朗读给你听。”她拿起日记本,“你知道吗?”
她必须集中精神。身份牌,凯特掏出她的卡,偷偷看了一眼,“钟主研部:遗传学部。”在她边上的队伍里,她看到一个高个子的金发男人,似乎四十出头,拿着一张同一部门的卡。他的位置在她后面,隔着几个人,她得等这男人过去,然后跟着他。
“读什么?”
队伍前面,几个白大褂正往前走,机械似的刷着他们的牌子。跟在火车站里一样,队伍移动得很快。她现在看到了些别的:六个武装警卫。三个分开站着,每条队伍边上一个,审视着每张脸。另外三个在一条用铁链连着的栅栏后面,边喝咖啡边聊天,就像是饮水机前的办公室职员一样互相嬉笑。每个人肩膀上都挂着一支自动步枪,他们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像那只是一个装满了备忘录的邮包。
“一本日记。那个老人……在楼梯下面……他给我的。”
前面有几个通往这幢巨大建筑的入口,每个前面都有三条队伍。她选择了大多数白大褂们聚集的入口,缓缓走近。她站在队伍里,等着刷卡,设法窥视了一下周围人们身上的身份牌。“钟辅助部:灵长类饲养”。她又看了看她边上的队伍。“钟控制部:维护和内务”。说起来,她的职务是什么?“钟”什么什么。里面有个“遗传学”。她害怕得要死,如果她低头看自己的假身份牌,会不会有人指着她大喊一声:“她是冒充的!抓住她!”就像是游乐园里的孩子,嚷着说你尿裤子了。
“呃,他啊。骞。”大卫迅速吃了两口,“讲的什么?”
她随着人流向前,尽力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工人们主要是亚洲人,但还有少数欧洲人,或者是美国人。她属于少数人群,但还不算太显眼。
凯特在床边坐下,把自己的腿伸出去,跟大卫的并排,就像大卫昏迷时一样:“挖矿。”
凯特还想再问下去,但大卫已经拉开包厢门,把凯特推到往前移动着的队列中。等她回头看的时候,他和她中间已经隔了好几个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们之间隔开了一段距离,她现在是独自一人。她把脑袋猛地扭回来,咽了几口口水,这是她所能做到的。
大卫从碗里抬起头来,“挖矿?”
“他们要问这个的话,就说以他们的等级还无权知道,然后只管走。”
“或者是战争,不,实际上,我还不能确定。事情发生在直布罗陀——”“直布罗陀?”
“哪个主管?”凯特悄声问道。
“是的。这重要吗?”
“保持镇定,”他说,“记住,你在这里工作,你是来把孩子们带去参加试验的。依主管的命令。”
“也许。那段密文。”大卫在他的口袋里翻找着,似乎在找钥匙或者钱包,“实际上,乔什把它……”
大卫抓住凯特的胳膊。他什么时候醒的?凯特望着大卫,恐慌在她脸上蔓延开来。
“谁是乔什?把什么怎么了?”
又过了30分钟,凯特感觉列车开始减速了。走道里,人们开始排队。
“他是……我以前跟他共事。我们从情报员那里获得了一段密文——顺便,我想说,就是这个人告诉我们尼泊尔的设施的。总之,那是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座冰山,有一艘潜艇被掩埋在它中央。在背面写着一段密文。这段密文指向1947年《纽约时报》上刊登的几篇讣告。一共三篇。”大卫垂下头,努力回忆,“第一篇就提到了直布罗陀,还有英国人在一个地方附近找到了些骨头。”
不过……他前一天晚上肯定没怎么睡。那些人搜索别墅的时候,他是不是一直醒着,观察着那些家伙会不会找到通往防空洞的入口?他在水泥地上躺了多久了?还有之后在那架要人命的古董飞机上颠簸的时间。凯特从她包里拿出几件衣服,叠起来,塞到大卫的脸和车厢壁之间。
“那个地方可能指的就是那个矿井。伊麻里想要雇用一个美国矿工,一个退伍军人,去发掘直布罗陀湾海底几英里深处的某些建筑。他们认为那是失落之城亚特兰蒂斯。”
“计划”的内容很简单。她的目标是找到孩子们,然后回到列车上;大卫会切断电源,然后去跟她会合。这简直连半个计划都算不上。他们多半还没下车就会被逮到,而他现在居然睡着了。
“有意思。”大卫说着,陷入了沉思。
大卫让她转了半圈,背对自己,然后说:“别跟我讲话,他们可能在监听呢,按照计划来。”
凯特没等他再说话就啪的一声打开日记本,开始朗读。
他们登上列车以后,凯特转向大卫问道:“下一步怎么办?”
1917年8月9日
在柜子里他们找到了两套制服——一件是大卫穿着的保安服,一件是凯特穿着的白色外套。里面还有身份牌:凯特现在是爱玛·威斯特,“钟主研部:遗传学部”里面的一位研究人员,天晓得那个部门是什么。大卫则成了康纳·安德森。身份牌上的照片和人对不上,不过他们只要在一台类似于地铁闸口或者信用卡的读卡器的扫描器上刷一下牌子,然后就能登上10点45分的火车——显然是今天上午的最后一班车。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海伦娜正在厨房的小桌旁。她的胳膊肘杵在桌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仿佛一松手她的脸就会撞到地上去似的。她的脸上没有泪痕,但是眼睛红红的,似乎她哭过,直到泪水流干。她看上去就像是我在医院里经常看到的那些妇女,她们身后跟着两个男人,抬着一副担架,上面盖着张白布。
凯特的腿虽然还没到抽筋的地步,但也疼得让她睡不着了。从飞机的“着陆点”到车站这一路上,大卫健步如飞,她为此付出了代价。还有在车站里,他们朝着储物柜的冲刺,冲到那里之后他们找到了44号柜子。多亏了它,他们才算是得救了。
海伦娜有三个兄弟,两个都在服役,还有一个太小不到年龄,或者是刚登记。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现在她还剩几个兄弟?
凯特沉默地坐在位子上,看着外面绿色的田野以每小时90英里的速度飞驰而去。在这个火车包厢对面,大卫微微抖动了一下。这种时候他怎么能睡得着?这样睡觉他的脖子会落枕的。凯特俯身向前,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脑袋。
她听到门响,跳了起来,瞪着我,样子有些生气。
伊麻里集团专列
“怎么了?”我问。
尼泊尔斯米克特郊区
她抱住了我,“我以为你事情搞定了,接受了那个工作,或者是动身去别的地方了。”
CHAPTER 51
我反抱住她,她把脸埋进我的胸口。哭泣平息下来以后,她抬头瞄着我,她大大的棕色眼睛在问着什么,但我无心破译。我吻了她的嘴唇。这是个饥渴的、冲动的吻,就像一只野兽,一口咬上了它追踪了一整天的猎物,它需要这猎物来维系自身的生命,离开了这猎物它无法生存。她在我的手臂中显得如此纤弱,如此娇小。我伸手抓住她的衬衣,摸到了一颗纽扣。但她抓住我的手,后退了一步。
“5到10分钟。”他的声音只比悄悄话大一点儿。他靠在椅背上,脑海里飞快地转动着念头。然后他站起来,朝门口迈出一步。“开始用‘钟’处理你们所有剩下的实验对象吧——尽可能快。”常医生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开口抗辩,但多利安已经一只脚在门外了,“噢,还有记住,别破坏尸体,我们需要这些尸体。我到核武器部去了,医生。”
“帕特里克,我不能。我还是……传统的,在很多方面。”
“时间不长。大概经过5到10分钟后,所有的试验对象就都死了。”
“我可以等。”
“试验要进行多久?”
“不是这个问题。是,嗯,我希望你去见见我父亲,我全家。”
多利安看了看监视器。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的技术宅干部正把又一批试验对象赶进那些躺椅里,然后把他们和致命的透明白色塑料袋连接起来。
“我非常乐意去见他,去见他们所有人。”
“忘了华纳医生吧。”多利安揉了揉他的太阳穴。遗传学,表观遗传学,突变。总而言之都是一回事:研究失败了,没有什么疗法能让人对“钟”的伤害免疫,而且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们试验‘钟’的房间能装进多少人?”“呃,我们通常把每次试验的试验对象人数限制为50人,不过大概能装下100人,如果我们把他们塞紧些大概还能再多点。”
“那好。我下周不去医院,我明天早上就给他打电话。如果他们觉得时间合适的话,我们可以坐下午的火车过去。”
“是的。一次突变仅仅是基因密码中发生的一个随机变动,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称之为基因层面的掷骰子。有时候,它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带来新的演化优势,可有时候……你会长出六根手指,或者只有四根!但这里的结果则是提供对‘钟’的伤害的免疫性。这真是太神奇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跟华纳医生进行对话。那将会提供无可估量的帮助——”
“我们……还是过一天再去吧。我需要……我需要准备一下。”
“突变?”
“好吧。”
“我个人的理论是,某种新的疗法将新的基因注入了那些孩子的体内,而这些基因引起了级联效应,很可能同时作用于表观遗传的层次。我们认为,能从‘钟’面前活下来,必须具备正确的基因,并且激活了这个‘亚特兰蒂斯基因’——这是关键。这个过程相当奇妙,疗法的作用几乎像是一次突变。”
“还有点别的事情。”我说,寻找着合适的词句。我需要这个工作,至少要做一两周,拿到薪水,然后我就退出,“那个工作,我……其实……去看了一下,唔,这个可能实际上也不是多危险……”
“这跟那两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她的脸色飞快地变了,仿佛我刚才打了她一巴掌。现在她的表情介于愤怒和担忧之间。“我受不了,我不要。每天都要等着,都要想着你能不能回家。我没法过这样的生活。”
“有趣的是,我们能参与音乐创作,能参与对我们自身的表观遗传的控制。我们的父母,甚至我们周围的环境也一样可以。如果某个特定的基因在你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身上表达了,那么它很可能在你身上也会被启动。实际上,我们的行为,我们父母的行为,还有我们周围的环境都会对哪些基因会被启动有所影响。我们的基因也许控制着可能性,但表观遗传决定着我们的命运。这是个难以置信的突破。我们早就知道,除了纯粹的静态遗传学之外必然还有别的因素在起作用。我们在三四十年代对双胞胎所做的研究告诉了我们这点。在那台机器面前,有些双胞胎的其中之一比另外一个活得久些,尽管他们的基因组几乎完全一样。表观遗传学就是其中缺失的一环。”
“我只会这个,海伦娜。我没有任何别的一技之长,别的任何事情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做。”
“我们相信他们接受的疗法是很尖端的。很可能是某种全新的东西,我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与之类比。但我们有一些想法,最近遗传学上出现了又一次突破——我们称之为表观遗传学。该理论认为,我们的基因组并不像一幅静态的蓝图,它更像是一架钢琴,钢琴键类似于基因组。我们每个人的琴键都不一样,而且这些琴键在我们的一辈子里都不会发生变化——我们死的时候身上的琴键,或者说基因组,跟我们生下来的时候是一样的。变化的是钢琴乐谱:表观遗传。是钢琴乐谱决定了哪支曲子会被演奏出来——哪些基因会被表现出来——而那些基因决定了我们的特性——从智商到头发的颜色,所有的一切。该理论中,我们的基因组和这种控制着基因的表达的表观遗传之间有着复杂的相互作用,是这种相互作用真正决定了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话我根本不会相信,男人什么时候都能重新开始的。”
“我知道你们不知道什么。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我会重新开始的,我向你发誓。六周,我只需要这么久,然后我就丢出毛巾,自觉退出。那时候战争应该也结束了,他们那里会有新的工作团队,你会乘船离开这里,而我需要……我需要钱……来筹备。”
“不幸的是,我们不知道。我们甚至都不能肯定他们经过些什么疗法——”
“没钱也能筹备的。我有——”
多利安抬起一只手。医生停了下来,喘息着。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就需要重新审视过去他们的一切信念了,而且这会让他设想的方法无效,或者至少是近乎无效。但是会是这样吗?还有一两个问题。“那些孩子为什么能活下来?”多利安问道。
“绝不可能。”
“几年前我们就认为几乎要成功了,但是似乎没有任何人具有完全免疫性。我们的前提,如您所知,是有一部分人类能在某种程度上抵御那台机器的伤害,而且他们的DNA散布在全球各地——实际上,我们是在全世界范围内做基因学上的寻蛋游戏。但,坦率地说,我们进行了这么多次试验以后,考虑到我们样本的大小,我们开始认为亚特兰蒂斯基因根本不存在——人类身上从未存在这样一个基因。”
“如果你死在那个矿井里,我会永远无法恢复的。你能过这样的生活吗?”
“那么为什么你们没找到它?”
“只要没人往我身上扔炸弹,挖矿的危险性就小很多了。”
常医生低下头。他双手握拳几次,然后试着在裤子上擦干了手,“当然了。您知道的,我只是想描述我们过去的研究,用……嗯……今天……遗传学上……我们测序……我们……这一……突破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的研究——我们现在不再是研究这个装置产生的效果,而是致力于找到能从这台机器的攻击下幸存的方法。我们知道,自从30年代开始,就有些试验对象的表现比其他人好得多,但是由于最终他们都还是死了——”常医生抬起头就看到多利安瞪着自己。医生马上低下了脑袋,继续说道,“我们……我们的理论是,如果我们能分离出那个给予人们对这台机器的伤害免疫的基因,我们就能发展出一种基因疗法,来保护我们免受其伤害。我们准备用逆转录病毒来传递这种基因,并把它叫作‘亚特兰蒂斯基因’。”
“那你头顶上有整个海洋的时候呢?整个直布罗陀湾都在你头上。所有的海水,持续向那些隧道施加压力。如果那里塌方了,他们要怎么才能把你拖出来?这是自杀。”
“不用对我讲那些效果,医生。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它会有些什么效果。告诉我你知道的东西。还有,快点。”
“海水要来了的话能看出来。”
“好的。抱歉,我不是经常跟人讲解这个项目。”他神经质地哈哈笑了几声,“呃,原因是很明显的!尤其没为任何在您这个位置上的人讲解过。嗯,从哪说起呢?也许该先说一小段历史。呃,20世纪30年代——那时候的研究相当……激进,不过产生了一些有趣的结果,不管方法如何。”常医生四下看看,仿佛在怀疑他有没有冒犯到多利安,“呃,好吧,我们花了几十年研究‘钟’究竟是怎么影响它的目标的。如您所知,那是某种形式的辐射,我们尚未完全理解其机理,不过效果是——”
“怎么看出来?”
“我没明白。”
“岩石会出汗。”我说。
“呃,那是错——呃,是个误解,如果你要这样说的话。并不存在同一的人类基因组。第一份人类基因组是在90年代被测定的,而人类基因组草图出版于2001年2月——呃,那是克雷格·文特尔博士的基因组。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份基因组,而且每份都不一样。这是工作的难点之一。”
“抱歉,帕特里克,我不能接受。”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是认真的。
“我记得他们早就做过人类基因组的测序了——90年代的时候。”
有些决定很容易做出:“好,那就这样吧。我会告诉他们我不去了。”
“当然,先生。”常医生搓着他的双手,仿佛他正在火堆上取暖似的,“嗯,正如您所知,本项目始于20世纪30年代,但只在近几年里我们才取得了可观的进展——这都要归功于遗传学上的几个突破,尤其是快速基因测序技术。”
我们又亲吻了一次,我紧紧抱着她。
“简明扼要。”多利安不耐烦地瞪着他。
大卫把一只手按到凯特手上,“这就是你一直在读的东西?一次世界大战版的《飘》?”
常医生张开口,正要说话。
凯特把大卫的手推回去,“不是!我的意思是,之前一直不是这样的,可是……嗯,你大概可以往你的文学食谱里加点浪漫小说。让你那战士的铁石心肠变柔软一点儿。”
“格雷博士正在从事一个新的项目,我希望你让我了解一下目前的进度。”
“回头看吧。也许我们可以把这些肉麻的部分跳掉就好,直接去看重点,比如他们提到炸弹的地方,或者是这附近的秘密实验室的地方。”
“啊,好的,先生。是不是……有什么……”
“我们不能跳过任何部分,都可能是很重要的。”
“不会。从现在开始,以后这个项目你直接向我汇报。明白了吗?”
“好吧,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些,我会忍受的。”他把自己的双手捂在肚子上,做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望着天花板。
“这是第三批了。我们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在工作,斯隆先生。”见多利安没说什么,常医生继续说道,“呃,格雷博士,他会加入我们的工作吗?”
凯特笑了:“你总喜欢装可怜。”
“我看到的是什么?”
CHAPTER 82
那人往前踏了一步,“是的,先生?”
印度新德里
“常医生?”
时钟塔分站总部
多利安转向那个紧张不安的科学家。从多利安抵达这里开始,这个人就一直在他后面潜藏着,跟随着,几乎是在尾行。
“先生?”
她一言不发,晃悠出了房间。
多利安抬起头,看着那个紧张地在他办公室门口徘徊的伊麻里保安干事。
“不要做任何我不会做的事情。”
“什么事?”
“我要去发掘一下本地的人才。”
“你要求向你通报行动进展——”
“出去一会儿,去熟悉一下这里的设施。我有些工作要做,等一下我会去找你的。”
“报告吧。”
“你要离开这里了吗?”内奥米问。
那人咽了口唾沫,“美国和欧洲的包裹已经到位。”
内奥米靠在房间对面的墙上,明显感到非常无聊。她穿着衣服的样子看上去还真让多利安觉得不习惯。多利安招手示意她过来,她无权听到科学家下面的汇报。
“无人机呢?”
观察室里较长的一面墙上装着监视屏。研究大楼里的每一寸地方都被实时监控着。房间里还有好几排电脑桌,技术宅们整天在上面敲打键盘,上帝才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
“它们又发现了一个目标。”
多利安看着监视器。研究者们正带着二十来名受试对象走出房间。实验疗法对他们的影响可真不小:有一半的对象都几乎无法行走了。
CHAPTER 83
伊麻里集团研究综合体
尼泊尔
尼泊尔斯米克特郊区
伊麻孺僧院
CHAPTER 50
凯特觉得远处的嗡嗡声——在搜索他们的“蜜蜂”的声音——越来越响了,但她对这声音不理不睬。大卫也没说什么。
“快,在他们看到我们之前从树林里走到车站里面去。”
他们一起坐在俯瞰山谷的壁龛里,凯特一直在读日记,当中只停下来提前吃了顿午餐,顺便给大卫服抗生素。
在他们前方,车站里挤满了人。他们都穿着白色的外套,或者保安制服,或者是别的制服。跟这一大群正涌进车站的人站在一起的话,大卫和凯特会显得异常醒目的。
1917年8月10日
“这车站肯定没被废弃。”凯特说。
我浏览着当铺里的玻璃柜台,而店主在看着我,眼神仿佛一只蹲在树上的猛禽。柜台里满是戒指,闪耀光彩,美丽动人。我本以为这里大概会有三四个戒指供我挑选,那挑起来会很简单。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又开始跋涉,这次凯特能跟上了。离约定的会面时间还有5分钟的时候,森林变得稀疏了,一座巨大的火车站出现在视野中。
“一个年轻人在选购一个订婚戒指,没什么比这更能温暖我的心灵了。尤其是在如今这种黑暗年代。”店主站到了我对面的柜台后方,露出一个骄傲而感伤的笑容。我压根儿都没听到他从房间那头走来的脚步声。他一定是像个夜里的飞贼一样悄悄移动过来的。
“别这样说话。看来休息够了,我们动身吧。现在倒计时还有15分钟。”
“是的,我……我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我继续掠过柜台,期待有什么能让我眼前一亮的东西。
“我们知道,几乎所有自闭症谱系中的疾病都有很强的遗传性。它们都是由脑神经连接方式的变化引起的,而这些连接方式由一小批基因控制。我的研究关注的就是这些基因如何影响脑神经的连接方式——还有,更重要的是,一个基因疗法要怎么才能打开或者关闭那些和增进他们的社交能力、改善他们的生活质量有关的基因。有无数的各种自闭症谱系障碍患者过着独立的、快乐的生活。例如,被诊断出亚斯伯格综合征的患者仅仅是在社交上困难重重,而常常会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一个他们感兴趣的领域上——计算机、漫画、金融,你说得上来的领域都有可能。但这不一定是制约人发展的因素。实际上,专业化正是今日我们取得成功的关键。看看福布斯排行榜吧——如果你去挨个检测一下那些在计算机、生物科技,或者金融方面赚到了大钱的人,我向你保证,检测结果大部分都会落在自闭症谱图上的某个地方。但他们是走运的——他们赢得了遗传抽奖活动的大奖。他们的大脑工作方式让他们能解决复杂的难题,并且还保有足够的社交技能来在社会中发挥自己的能力。这就是我想要做到的,在生活中给我的孩子们一个公平的机会。”凯特现在喘过气来了,但她还是望着地面。
“店里有很多戒指,因为直布罗陀这里现在有很多寡妇。联合王国已经打了快四年的仗了。那些可怜的女人,战争让她们失去了丈夫,没有生活来源。她们为了买得起面包,卖掉了她们的戒指。肚里的面包比指上的宝石或是心中的回忆更珍贵啊。我们用打折价买下戒指。”他把手伸进玻璃柜台里,抽出一个铺着天鹅绒的展示架,上面是最大的一批戒指。他把架子放在玻璃柜台顶上离我只有几英寸的地方,手掌在戒指上铺开,仿佛他准备要表演魔术戏法。“但是她们的不幸可以成为你的幸运,我的朋友。看看这价钱,你会吃惊的。”
“我不明白。这又怎么跟演化遗传学扯上关系的?”
我不知不觉往后退了一步。我看看那些戒指,又看看那个人,他露出一个贪婪的笑容,朝戒指比画着,“没事的,你可以摸摸看——”
“我不知道,也许吧。我们知道,演化史上最近一次重要突破就是脑部神经连接方式的改变。如果我们比较10万年前和5万年前人类的基因组,会发现基因变化很小。但是我们知道,改变了的那些基因已带来了巨大的影响——主要体现在我们的思维方式上。人类开始使用语言,开始进行批判性思考,开始先探寻答案而不是靠直觉行动。本质上来说,大脑工作的方式开始变得更像一台计算机,而不是一个各种冲动的处理中心。有些证据显示,另一次脑神经连接方式的变化正在发生中,尽管对此仍有争议。自闭症本质上就是脑部神经的连接方式发生了变化,而被诊断出的自闭症谱系障碍——或者简称成ASD——的病例数正爆炸性增长。在美国,过去20年里这个数字上升了500%。每88个美国人里就有一个处于这个谱系中的某个位置。有一部分增长可以归因为更完善的诊断技术,但毫无疑问ASD的发病率正在上升——在全世界每个国家中都在上升。发达国家看起来情况尤为严重。”
我好像梦游般不知不觉地走出店门,回到了直布罗陀的大街上。我快步行走,用我那一条半还有用的腿所能达到的速度。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离开了中心商业区,朝着直布罗陀巨岩走去。一路上,我横穿过直布罗陀,走出了西区,这城市里面对着直布罗陀湾的现代化新区。我走进巨岩东面的老村镇,那儿连着卡他林港,面朝地中海。
“那可能吗?关于演化的那一部分?”
我又走了一会儿,边走边想,我的腿疼得要命。我没带药,我没想到会走这么久。我带上的只有500美元,从我现在存起来的接近11000美元中分出来的。
“没有,他别的什么都没说,他说的完全是胡言乱语。一通长篇大论,一部分是关于失落的城市,一部分是关于遗传学的,还有……还有什么来着?”凯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他认为患有自闭症的孩子们可能成为一种威胁,他们可能是人类在演化过程中的下一步。”
我在该花多少钱买戒指的问题上纠结了很久。我考虑过花更多的钱,最多可能1000美元,但是有两个因素让我相信不该那样。第一是我需要资金开始新生活,11000美元大概也还不够,但是我会找到办法的。我肯定不会接受伊麻里的工作,那么手头这些就是我的全部启动资金了。第二个原因更重要,我不认为海伦娜会想要那么贵的戒指。她会高兴地笑着接受华丽的戒指,但她其实并不想要。她生长的世界里,精致的首饰、丝绸的衣服、高大的豪宅都跟一杯水一样平常。我相信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已经失去了吸引力。她渴望的是真实的东西,真实的人。我们总是在寻找我们孩提时代被剥夺的东西,被过度保护的孩子们会鲁莽冲动,吃不饱饭的孩子们会雄心勃勃。而有些孩子,像海伦娜这样,生来就是特权阶级,从不缺少任何东西,被脱离现实世界生活的人们包围。那些人每天夜里喝着白兰地,八卦着这一家的儿子们,那一家的女儿们……有时候这些孩子会单纯地只想看看现实世界,生活在其中,改变自我,建立真真切切的人际关系,让他们的生活有意义。
大卫的身子离开了树干,“他有没有说——”
我前方是直布罗陀巨岩下的街道尽头。我需要找一个地方坐会儿,让我的腿休息一下。我停下来,环顾四周。在白色巨岩的阴影里的街道右边,耸立着一间小天主教堂。教堂的拱形木门开着,一个中年牧师从里面走了出来,踏入直布罗陀的酷热阳光中。他一言不发,只朝幽暗的教堂入口伸出一只手。我登上台阶,走进了这间小教堂。
“他说,有个武器,某种超级武器,能把全人类都消灭掉——”
光线从彩色玻璃的窗户里洒落进来。这是间美丽的教堂,有黑色的木梁,墙上到处都是美妙得惊人的壁画。
“例如?”
“欢迎来到痛苦圣母教堂,我的孩子,”神父边关上沉重的木门边说道,“你是来做忏悔的吗?”
“实际上,从在雅加达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了很多。”凯特弯下身子,把手撑在膝盖上,“他们问我问题的时候,马丁对我说了些话,听起来完全讲不通。”
我本想转身离开,但教堂的美吸引住了我,让我反而朝着更深处走去。
第三次休息的时候,他靠在一棵树上说:“我知道你还不打算谈论你的研究。不过先告诉我这个吧:你认为伊麻里为什么要抓走这些孩子?”
“唔,不,神父。”我心不在焉地说。
他们在山林中跋涉,大卫健步如飞,凯特只能竭力跟上他,还得尽力掩盖自己粗重的喘息。他身体比她强健多了。他时不时停下来,仍然在用鼻子呼吸,而凯特只能转过身去大口呼吸。
“你在寻找什么?”他跟在我后面,双手互握在身前,状如马镫。
凯特用匙叉搅拌着汤,试验性地吃了一两口,味道不算太糟。或许是她已经开始习惯这些玩意儿的可怕味道了?无所谓了。她喝着汤,一起静静地吃着食物。湖面很平静,周围茂密的绿色森林在风中摇摆,时不时有些不见身影的小动物在树枝上一跃而过,发出咔咔的响声。如果不考虑此前那些悲剧,他们现在就仿佛是在一片未经开发的野地里露营。有那么一会儿,凯特真的感觉就是那样。她喝完了最后一口汤,大卫在一分钟前就吃完了。他拿过凯特的餐盒说:“我们该出发了。现在开始倒计时30分钟,就到了线人给的会面时间。”伴随着这句话,和平、纯净的自然氛围瞬间崩塌。大卫拎起一个沉重的背包,然后把垃圾藏进油布下面。
“寻找?没什么,要说的话,我之前在市场想买个戒指,然后……”
“我的进化论知识最近一直在被刷新啊。”大卫把热好了的鸡汤递给她,然后打开了另一个饭盒——肉卷——直接开始吃冷食。
“你来这里真是太聪明了。我们如今身处艰难时代,我们的教区多年来都很富裕。我们从离开人世的教区居民们那里获得了很多遗赠:农场,艺术品,首饰。最近几年收到了很多戒指。”他领着我走出会堂,走进一间狭小的屋子,里面放着一张桌子,还有许多皮革封面的大书,堆满了从地板上直到天花板下的书架,“教会保存着这些东西,有机会的话就卖掉,用卖得的钱财资助那些活着的人。”
“令人印象深刻,是的,我们是人属生物。确切地说是人种生物。而且是现存唯一的。”
我点点头,不太清楚自己该说什么,“我在找……找点特别的东西。”
大卫聚精会神地盯着火焰和餐盒,仿佛他正在修理精密的电子产品,“噢,我觉得里面有真正的肉。最近这几年,他们制造这种东西的水平上升了很多。我以前在阿富汗吃过一些,那简直完全不适合人类食用。我猜要是你的话会说,不适合人属生物食用。”
神父皱起眉头,在桌边坐下,“我恐怕我们的收藏都是你在别处找不到的。”
凯特在他对面蹲下,看着那碗“鸡汤”开始沸腾。毫无疑问,里面只有些豆子或者是别的什么鸡肉的代替物,“至少没有伤害任何动物。”
“我想要的不是收藏……是……有故事的戒指。”
大卫摇着脑袋说:“我亲爱的医生,我承认今天我们过得有点艰苦,但我们不是石器时代的人类,不必跟尼安德特人一样在石头炉灶上烹饪食物。”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根小激光笔似的东西,举到凯特面前。他在那东西顶上扭了一下,上面就燃起了一个小火苗,像是火炬似的。他在凯特的餐盒下前前后后移动着火焰。
“每个戒指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我的孩子。”
凯特想起了盖在飞机上的油布,“生火不会暴露我们的位置——给我们带来危险?”
“那么……要有个快乐结局的。”
“瞎说,这又不麻烦。”
坐在椅子里的神父往后一靠,“如今这个黑暗时代,要有个快乐结局很难啊。不过……我也许知道这么一个,跟我讲讲那位会收到戒指的幸运女孩吧。”
凯特走近他,“你不用加热的。”
“她救了我的性命。”回答这个问题让我感到尴尬,我只能从这话说起。
大卫转过餐盒,撕开包装,“真是个极好的选择,女士。请稍候片刻,您的主菜很快热好。”
“你在这场战争中受了伤。”
凯特最后一次吃东西是在昨天下午晚些时候,他们撤进别墅下面的防空洞之前的事情,“嗯,我其实也还没那么饿,不过鸡汤面听起来真是诱惑难挡啊。”
“是的。”我一瘸一拐的姿势很难看不出来,“但,不止于此,她改变了我。”这样简单的概括她为我所做的一切简直是可耻的,对不起这个让我对生活重燃希望的女人。但神父仅仅点点头。
大卫把盒子转了个头,“我们看看。为您能尽享美味,我们供应:肉卷,斯特罗加诺夫牛肉,还有鸡汤面。”
“有一对可爱的夫妻几年前退休,来到这里定居。妻子曾在南非做援助工作者。你去过南非吗?”
凯特噘起嘴唇,往前探了探身子,仿佛在仔细观察那些棕色的包装,“嗯嗯。今天早上的菜单都有些什么?”
“没有。”
大卫对她一笑:“不,我得说,这是它的最后一次飞行。还有,它没汽油了。”他拿起三份盒饭,像摊牌似的摊开,“现在,你是准备继续绝食抗议呢,还是想要从这些佳肴中分享一份?”
“不奇怪。近年以前谁都不会对那里感兴趣。开始的时候,大约1650年前后,那儿只有通往东方的贸易航线上的一个提供酒水的小镇。荷兰东印度公司建立了开普敦,作为好望角航线的中转站。它是由奴隶们建成的,来自印度尼西亚、马达加斯加和印度的奴隶们。南非之后一直都是如此,一个海上贸易中转站,一直到19世纪他们发现金矿和钻石前。然后那个地方就变成了人间地狱。荷兰人几个世纪来在边境冲突中屠杀了许多非洲当地人,但这时开始,英国人去了那里,带去了现代战争。只有欧洲国家才能打的那种战争,不过我觉得你知道这个的。大规模的死伤、饥荒、疫病,还有集中营。
凯特从飞机底下钻了过去,抓住他甩开的油布,然后回到他身边整理那一小堆给养。她回头看看盖住了的飞机,“我们是不是要……我们是不是会飞回去,坐着……”
“当时有个在南非战争中为英国人作战的士兵。因为战利品会归胜利者,所以几年前结束的那次冲突给他留下了一笔可观的钱财。他用这笔钱投资矿业,一次罢工让他更富有了,但他得病了。一个援助工作者,一个战争期间在医院里工作的西班牙女人,看护他,让他恢复了健康,也软化了他的心。她告诉他,她愿意嫁给他,但有个条件:他必须永远离开矿山,并且把一半的财产捐献给那家医院。
“嗯,你知道的,在几乎必死无疑的情况下幸存总会让我有好心情。说到这个,”他把一卷绿色油布的一头伸向凯特,“帮我把这个铺到飞机上。”
“男人同意了,然后他们乘船出行,永远离开了南非。他们在直布罗陀这里定居下来,定居在地中海岸边的这个古城。但退休生活不适合这个男人。他一辈子都是个战士,是个采矿者。有些人大概会说,他熟悉的只有黑暗、痛苦和挣扎。直布罗陀闪耀的阳光对他那黑暗的心灵来说太过明亮,轻松的生活让他开始反省自己的罪恶。那些罪恶萦绕着他,折磨着他,日夜不休。无论原因如何,总之,一年后他死了。那个女人几个月之后也随他而去。”
“很有趣。”凯特开始整理给养,他们这样一起整理东西的场景就仿佛是多年的日常工作,她朝大卫望去,“你比在雅加达的时候明显要……呃,活泼多了。”她考虑过什么也不说,但是她有些好奇,“我是说,我并不是在抱怨——”
我等了半天,怀疑着这个故事并不是真的结束了。最后我说:“神父,我们对一个快乐结局里应该有哪些内容的看法有很大差异啊。”
大卫开始从飞机上卸下给养。“汽油?”他眼睛往上一翻,似乎想起了什么,“我们的汽油没用光,只是我把发动机关上了,制造戏剧效果。你知道,就是希望你会做出那些事,比如往前一扑,从背后抱住我什么的。”
对面的男人脸上泛起了笑容,仿佛他刚刚听到一个孩子说了些幼稚可笑的话:“这个故事比你以为的要快乐得多——如果你相信教会的教诲。对我们来说,死亡只是一段旅程,而且对人们来说是段欢乐之旅。它是开始,不是结束。你看,那个男人已经忏悔了,已经选择放弃他那贪婪和压迫别人的生活。他为他的罪恶付出了代价——从各个意义上而言都是如此。和很多男人一样,他被一个好女人拯救了。但有些人活得比别人艰难,有些罪恶会萦绕不去,无论我们为之付出了多少代价,或者我们逃避了多远。也许那男人身上发生的就是这些,也许不是。也许退休生活不适合勤勉的人,可能对一直勤奋工作的男人来说,休息并不能给他以慰藉。
“你还经常把汽油用光?”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个男人在南非寻求战争和财富。他渴望获得权力、安全感,一种知道他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处于安全地位的感觉。但他遇到了那个女人以后,把这些全都放弃了。可能他需要的其实只是被爱而不是被伤害。当他得到了这些,当一辈子都缺少爱的他最终找到了爱之后,他快乐地死去了。至于那个女人,她想要的,只是确认她能让这个世界有所变化。而既然她能改变那个最黑暗的男人的心灵,那么整个人类也就还有希望。”
“假的。我只是在开玩笑,我经常在水上降落的。”
神父停了下来,喘了口气,审视着我:“或者也许他们错在退休,去过安稳的生活。于是往事追上了他们——但愿只是在他们的夜梦中。无论他们的死亡原因如何,他们的命运是确定无疑的:天上的王国是忏悔了的人们的国度。我相信,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现在就生活在那里。”
“你是说真的还是假的?你以前从没驾驶飞机在水上降落过?你脑袋坏掉了吗?”
我思量着神父的故事,而他站起身来。
“嗯,这也是我第一次在水上降落。”大卫把自己解开,爬过乘客舱门。他把脚踏在梯子上,把乘客座椅松开,好让凯特出来。
“你想看看这个戒指吗?”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在水上降落。所以,在水上没有比这次好的。”
“我不需要看了。”我点出5张100美元的银元券,把它们放在桌上。
大卫回头看着她:“在水上呢?”
神父睁大了眼睛:“我们很乐意接受任何我们教区的居民觉得合适的捐赠,但我必须预先警告你,以免你要求退还。500美元比这个戒指在……现在的……市场上的价格要高得多。”
凯特跌回到自己的座椅里,使劲摇晃着他的肩膀。她很高兴自己还活着,也高兴大卫也活着。但她最后只说:“我以前坐飞机的时候,降落比这次好多了。”
“对我来说,它完全值这个价钱,神父。”
大卫昏昏沉沉地抬起脑袋:“嘿,女士,起码先给我买杯喝的吧。”
在回到别墅的路上,我几乎察觉不到我腿上的疼痛。我仿佛看到海伦娜和我周游世界各地,在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都不超过一两年。在那幅图景中,她在各地的医院里工作。我在矿上投资,利用我的知识去寻找能干的经营者和前景好的地点:那些给工人们一份公道的报酬、提供良好的工作条件的矿。开始不会有多少收益,但我们会吸引到最优秀的人才,而在采矿业,就跟其他所有行业一样,最重要的就是优秀的人。我们会把我们的竞争者驱逐出市场,我们会用赚到的钱改变世界。我们永远也不会退休,永远不会让这个世界追上我们。
凯特往前面冲去,但安全带勒得她肚子好疼,感觉几乎要被勒成两截了。她够到了大卫,解开安全带。她摸了摸大卫的胸口。他被哪根树枝捅穿了吗?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凯特合上日记,俯身查看大卫胸口的绷带。她在绷带边缘拉了一下,然后把绷带弄平。
凯特倾身向前,不知为什么,她用胳膊搂住了大卫的脖子,把他紧紧按在他的座位上,而自己则紧紧贴在他的椅背上。她把头靠在大卫的后颈底,她不敢看了。她感到飞机又钻进了水面,这次更粗暴,飞机底板晃个不停。边上单薄的金属舱壁也跟着抖动起来,她听到一连串的断裂声。她被猛地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撞得几乎背过气。她睁开眼睛,倒抽一口凉气。他们停下来了。树枝!它们戳进了驾驶舱!大卫的头垂在那里,一动不动。
“有什么不对的吗?”
浮筒又一次撞击水面,然后又弹回空中,嗡嗡作响,看来是破了。
“没什么,但我觉得你这些伤口当中还有些在流血,过会儿我给你换绷带。”
凯特收紧了她腹部的安全带。她是不是该把它脱下来?它可能会把她勒成两半。
大卫夸张地叹了口气:“我的心一直在流血啊。”
可能会有哪个浮筒掉下来,那会把飞机——还有他们——撕成碎片的。
凯特笑了:“别放弃你的本职工作啊。”
浮筒斜着擦过水面,飞机两边来回颠簸。
CHAPTER 84
一幅幅毁灭的图像在凯特脑海中晃过。如果他们机头向下冲进湖里会怎么样?周围都是山。这个湖可能深得难以想象——而且很冷。飞机会把他们拽下去的。他们再也不可能从这个寒冷的深渊里活着出去了。要是他们平平的着陆了呢?他们要怎么停下来?他们会全速撞到周围的树上的。她想象着一堆树枝在他们身上戳出了成打的窟窿,把他们变成浑身插针的巫毒娃娃。也许那些汽油,油箱里的油雾,会被一个火花点燃,爆炸——那倒会死得比较痛快。
1917年8月13日
湖面正在迅速地迎向他们。大卫维持着飞机的平衡,或者说是试图维持——飞机失去了动力之后明显更难控制了。
海伦娜在其中度过童年的这栋房子宏伟壮丽得超乎我的想象极限——主要是因为我以前从没见过类似的建筑。它坐落在一个很大的湖边,周围是英格兰的浓密森林和起伏山丘。这是一个木头和石头组成的杰作,犹如一座进行了现代装修的中世纪城堡。一辆声音响亮的内燃机车沿着一条两边种着行道树的碎石路行驶,在浓浓的大雾中把我们从车站送到她家。
他们一路上大多是在水上飞行,紧紧贴着海面,好避开雷达探测。大多数时候他们在往北飞:太阳高悬在凯特右边的天空上。他们在某个低洼的季风气候地区越过了海岸线,那里很可能是孟加拉。凯特一个问题也没问——倒不是因为两个引擎的噪音太大,虽然现在已经不转了。无论他们在哪儿,这地方肯定很偏远,荒无人烟。如果他们在着陆的时候受伤了——哪怕再小的伤,也很可能会是致命的。
她父母和弟弟都在门口等着我们,笔挺地站着,仿佛在迎接到访的要人。他们彬彬有礼地欢迎我们。用人从我们身后的车上卸下行李,带着我们的行李离开了。
凯特朝下面望去,俯瞰着这个小湖周围茂密的绿色森林。这景象看上去很美,类似加拿大的荒野。她知道下面很冷,他们一定是到了印度北部或者尼泊尔的什么地方。
她父亲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不胖,但也不算怎么瘦。他握了握我的手,眯着眼看着我的眼神似乎在窥视着什么,也许,是在窥视我的灵魂。
另外一个发动机噗噗响了最后几秒,也不转了,然后飞机恢复了平衡,在一片不祥的寂静中滑行。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过得迷迷糊糊的。晚餐,在客厅里的短暂交谈,游览这栋房子。我脑子里只能想着我请求他把女儿托付给我的那一刻。我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想要看出一点点信息,看出点能告诉我他喜欢什么、会说什么的东西。
凯特从他身上爬过去,坐进后排座位里。她直接服从了命令,没有抱怨也没有争辩。她把自己用安全带系好。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尝试着陆了。
晚饭后,海伦娜用关于某件家具的问题把她母亲引出了房间,她的弟弟爱德华也向他父亲道别,这让我轻松许多了。
“燃料表肯定是坏了。”大卫偏过头示意,“到后面去。”
终于这间橡木板的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了,勇气开始回到了我身上。我今天小心用药,只带上了一片。疼痛最近好些了,或者,我只是“习惯了这条腿”,卡莱尔医生说过我会的。但它还在咬噬着紧张的我。即便如此,我也还是站着,等待着她父亲先坐下。
“我记得你说过——”
“你喝什么,皮尔斯?白兰地,苏格兰威士忌,还是波旁威士忌?”
大卫敲打着仪表盘,开始是轻轻的,然后越来越用力:“我们没汽油了。”
“波旁威士忌就好。”
凯特听到一阵噼啪声,然后觉得飞机在往她那边倾斜:“是你干的吗?”
他倒了满满一杯,没加冰块,然后把酒递给我。“我知道你到这里来是要问什么,而答案是否定的。所以让我们抛开那些会令人不快的事情吧,这样我们还能享受这个夜晚。凯恩告诉我,你去参观了直布罗陀发掘工作,他说克雷格带着你在我们那小项目的现场四处乱转。”他朝我淡然一笑,“现在我想听听你对项目的印象——作为一名职业采矿者。矿井能坚持到我们打通道路吗?”
大卫擦去面前几个老古董仪表盘上的雾气,然后试着把飞机拉起来,再通过一次。
我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我的脑袋里转动着危险的念头,他把我当作上门的推销员一样漠视。他是伊麻里的人,一条和凯恩一样坏的毒蛇。我喝了一大口酒,尽量平静地说:“我想知道为什么。”
对凯特来说,降落跟飞行是一码事,不过她放弃了争论,转而第一百次检查她座位上的安全带。
“别这么失礼,皮尔斯先生。”
大卫仍在集中注意力控制飞机:“降落比飞行要难得多。”
“她是爱我的。”
他们已经三次飞过这个小湖,都没能降落,凯特再也忍不住了:“我记得你说过你会飞这玩意儿的?”
“我相信她是。战时人们容易感情冲动,但战争会结束,感情会消退,现实世界会来临。她会回到英格兰,然后会嫁给某个能让她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的人,过文明优雅的生活。这种生活你无法欣赏,除非你已经看够了外面世界的野蛮。这就是等待着她的未来。我已经做好了安排。”他叉起双腿,啜饮着他的白兰地,“你知道,当海伦娜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就总是把每只流浪到庄园里的满身跳蚤的动物带回家,不管它们是得病了或者受伤了,甚至是半死不活。直到它们死去或者恢复,她都不会放手,她有颗善良的心。但她长大以后,对拯救动物就完全失去兴趣了。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阶段,尤其是女孩们。好了,我想听听你对我们在直布罗陀的隧道的观点。”
尼泊尔山区
“我对隧道和那下面的东西没什么见鬼的观点。那是个很危险的矿井,我不会去里面工作的。我要去做的是和你女儿结婚,无论你同意还是不同意。我不是受伤的动物,她也不再是一个小女孩了。”我把酒杯杵到玻璃桌面上,差点把杯子打碎,酒溅得到处都是,“谢谢你的酒。”我站起来要离开,但他放下了自己的酒,在门口拦住了我。
CHAPTER 49
“稍等一下,你不是认真的吧?你已经看到那下面的东西了,你会舍得离开?”
“两百万美元,在我们指定的地方钻探,闭紧你的嘴巴。”罗伯特要做的就是这些。两百万美元足以让他摆脱面临的麻烦,可能还会留有足够的钱,以后可以永远脱离石油钻探这行。甚至有可能解决他自身的问题,那个让他落到这般田地,不得不再次白手起家的原因。但那多半只是痴心妄想,就像在南极洲采到石油一样难以实现。
“我已经找到了对我来说比失落的城市要有吸引力得多的东西。”
他曾以为他们是在钻探石油,或者某种贵金属矿床。秘密钻探并不罕见。你溜进去,钻探,收工,掩埋,然后去获取这块土地的开采权。但南极洲没有钻探权力的问题,而且要找石油和稀有原材料的话,世界上有很多更易于钻探——钻探成本更低——的地方。这事经济上不划算。但钱看来根本不是问题,每个钻探点都有价值约3000万美元的设备——而且他们看起来压根儿儿不在乎设备怎么样了。他们为了这次据称最多为期两个月的钻探给了他两百万美元。他必须签署一份保密协议。仅此而已。
“我告诉过你了,我已经为海伦娜找好了配偶。这事情我已决定,我们无须再论。至于发掘工作那边,我们可以给你钱。顺便,我在这项目上就是做这个的,我管钱包——伊麻里的金库。凯恩管理探索和其他很多事情,那些事我相信你现在应该猜到一些了。马洛里是我们的间谍主管。别小看克雷格,他做这个很在行。那么,你要多少?我们可以把薪水加倍,每周两千美元。要不了几个月,你就能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罗伯特确认了指令,抄下新的坐标,然后结束通信。他坐了一会儿,考虑着这次的工作。3个钻探点,都钻到7500英尺深,结果也都一样:除了冰之外什么都没有。设备全是雪白的,用状若滑翔伞的巨大白色帆布罩盖着。不管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他们的雇主显然不希望被任何人从上空看到。
“出再高的价钱我也不会去那个矿井工作。”
对讲机咔咔响起:“雪王,这里是赏金。给你的指令如下:抽出钻头,掩埋探洞,前往新的地点。请确认指令,做好准备接收新的GPS坐标点。”
“为什么不?安全性吗?你可以改善安全的,我肯定这点。军队里的人告诉我们,你非常聪明,他们说你是最棒的。”
他环视着过去7天里他一直住在里面的这个生活舱。跟之前3处钻探点的3个生活舱完全一样:一个10米乘15米的房间,里面放着3张行军床,一个吵死人的大型加热器,4个装着设备和食物的箱子,还有这张带对讲机的桌子。房里没有冰箱——这里他们最不用操心的问题就是怎么让东西变冷。
“我对她说过,我不会再去矿井里工作了。我对她发了誓,我不会让她变成寡妇的。”
罗伯特把对讲机麦克风放在折叠桌面上,坐进塑料椅子里,往后一靠。他简直等不及要离开这个冰封的地狱洞穴了。他曾在一些世界上环境最严酷的地方钻探过石油:加拿大北部、西伯利亚、阿拉斯加,还有北极圈内的北冰洋。可没有哪儿能跟南极洲相提并论。
“你还在以为你会跟她结婚。没有我的许可,她不会嫁人的。”巴尔顿勋爵停了下来,观察着我的反应,他满意地看到,我被他逼到了墙角。
“雪王,这里是赏金。我们收到了,深度是7500英尺。保持联络。”
“你太低估她了。”
“赏金,这里是雪王。我们已到达了7-5-0-0英尺深处,重复,我们的深度是7-5-0-0英尺。数据毫无变化。我们钻到的只有冰,别无他物。”
“是你在高估她。不过,如果你想要的是这个,你可以得到,还有每周两千美元。但你得答应,现在,就在这里,你会去完成那边的发掘工作。只要你答应,我就会立刻给你们我的祝福。”
罗伯特·亨特关上他的移动生活舱大门,拿起对讲机。
“你为了埋在那底下的东西,宁愿许可我们结婚?”
4号钻探点
“当然。我是个讲求实际的男人,也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也许有一天你也会成为这样的男人。我女儿的未来和整个人类的命运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雪上营地“阿尔法”
我差点要笑出来,但他用极其认真的眼神瞪着我。我揉了揉脸,努力思考着。我没想到过他会让步,尤其没想到居然会是为了直布罗陀地下的工程。我知道我在犯下大错,但我看不出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我现在就要得到你的许可,而不是发掘以后。”
南极洲东部
巴尔顿朝别处望去,“要进入那边的建筑需要多久?”
CHAPTER 48
“我不知道——”
内奥米从沙发上爬起身来,捧住这姑娘的脸颊,亲吻着她,扯掉她的围巾,最后开始解下空乘那白色衬衫外蓝色外套上的纽扣。这一吻完结的时候,那女人的上衣已经被脱了下来,内奥米开始最后一步的工作,把她的衬衣脱下来丢到地板上。
“几周,还是几个月,还是几年?”
这个年轻女人的脸上露出会意的表情,她轻柔地关上了门,仿佛她是个在半夜里溜出卧室的十几岁小姑娘。
“我想是几个月。现在还无法得——”
“别走,留下来。”多利安命令道,“加入我们。”
“很好,很好。你获得了我的同意。我们今晚就宣布这件事。还有,如果你在直布罗陀不尽心尽力,我就会让海伦娜变成寡妇。”
五秒钟之后,空中乘务员打开了门。她一看到里面的场景,马上就想回避。
CHAPTER 85
内奥米没让他再有机会拿起电话。她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马丁尼,晃荡到他身边,把杯子放在桌上,跨坐在他身上,扯下他的袍子,松手让它落到地上。她伸手想要拉开多利安的裤子拉链,但后者抓住她的双手,按到她腰上,然后把她举了起来,一把丢到身边的沙发上。他按下身后的呼叫按钮。
美联社——在线突发新闻简报
“行了,这样就行了。我很快就到,你最好先准备好。”多利安挂上了电话。
美国和西欧各地多家诊所报告新流感爆发
“我想,大概是,也许,10到15磅吧。要看他们得背着东西走多远,走多久,还要看——”
美联社,纽约//美国和西欧多地的急诊室和紧急护理诊所报告了大批新流感病例,让人担心这可能是一个尚未确认的流感变种开始爆发。
科学家,他们总是给多利安的生活带来各种不快。他们不敢承担风险,胆小怕事,浪费时间。“估一下,医生,不用很精确。”
CHAPTER 86
“我不清楚——”
尼泊尔
“比如说他们背着背包,在背包里能放多少。”
伊麻孺僧院
常医生似乎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要不就是还在因前一个不许破坏尸体的命令而烦心,没听清楚,“呃,你说的,多重,指的是——”
凯特把头靠在壁龛的木板墙上,看着外面的太阳,希望她能让它永远停留在现在的位置。她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大卫睁开了眼睛,看着她。她打开日记,不等大卫说什么就开始朗读。
“我相信你会找到安全处理尸体的方法的。你那边有隔离检疫室吧,还是没有?”多利安等了等,但对面的科学家什么也没说,“很好。噢,我差点忘了。你觉得那两个孩子,每个人能背得动多重的东西?”
1917年12月20日
“可是这样有风险——”
岩石砸在那些摩洛哥工人周围,他们往后退了几步,洞里满是烟尘,我们撤到了通风井里。我们等在那里,听着动静,随时准拥进在轨道上搁着的车厢,准备一旦有出问题的迹象——在这里有火或者水出现——就立刻逃离通风井。
“还有一件事,这次不要焚化尸体——”
一只金丝雀发出一声鸣叫,打破了寂静。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舒了一口长气,回到大房间里看看我们最近一次掷骰子的结果如何。
“我在,多利安先生。我们会设法做到的。”
很近了,但还是没到。
“想办法做到。”多利安等了一下,没听到回答,“喂?”
“就跟你说过,我们该再钻深点的。”拉特格说。
“我们的人手和设备都不足以——”
我不记得他说过什么。实际上,我能完全肯定他一直懒洋洋地坐着,我们往洞里填充化学炸药之前他甚至都没去看一眼。他往挖掘面走去,想看得清楚点。经过一个金丝雀笼子的时候,他把手在笼子上晃来晃去,让那只小鸟陷入了恐慌中。
“今天就要,常医生。时间是我们现在最缺的东西。”
“不许碰鸟笼。”我说。
“好的,先生。我们会把他们准备好的。给我三天——”
“你为了给你自己一两分钟的预警时间,宁可让它们被瓦斯呛死。可我连吓唬一下它们都不行?”
“之前,医生。我知道些你不知道的东西,你必须相信我。”
“这些鸟可以救我们所有人的性命。我不会让你为了你自己好玩去折磨它们。”
“先生,那个疗法之前试过了,不起作用——”
拉特格把对我的怒火发泄到摩洛哥工头身上。他朝那个可怜人用法语大吼,然后那一打工人开始动手清理炸出来的石块。
“不。有新计划。我们必须就你现有的条件做事。我希望你对所有的人类都使用最新的处置办法:华纳医生的研究里面的那种。”
从我第一次参观这里,第一次踏入这个奇怪的空间以后已经过了快四个月了。在最初个把月的发掘中,我们弄清了他们之前发现的结构是通往建筑群底部的一条隧道的入口。它的尽头是一扇被封死的大门——封闭的技术高超得我们完全没指望能突破。我们什么都试过了:火,冰,爆炸,化学药品。工作队伍里的柏柏尔人甚至还举行了些古怪的部落仪式,可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缘故。但很快,我们就明确了无法通过这扇门这点。我们认为,这是某条排水渠或者紧急撤退路线,天晓得已经被封锁了几千年了。
“的确如此,但由于迟迟没有结果,我们暂停了人员招聘。我们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啮齿类和灵长类动物的实验上。我们应该开始储备人员吗?是不是有新的疗法——”
在讨论了一番之后,伊麻里理事会——也就是凯恩、克雷格,还有巴尔顿勋爵,我现在的岳父——决定,我们要往建筑的上层前进,进入包含着沼气包的区域。沼气包的存在让我们放慢了速度,但最近几周里,我们发现了一些表明我们正在靠近某个入口的信号。这个建筑物的光滑外壁是某种比钢还硬的金属,敲击的时候也几乎不发出噪声。最近它的走向开始倾斜。一周后,我们找到了阶梯。
“只有119个人类?我记得招募的人数要多得多啊。项目方案里是论千的。”多利安朝飞机窗户外望去,119具尸体可能不够。
尘土被清除之后,我看到了更多阶梯。拉格特叫喊着要那些人干得快点,仿佛这东西会跑掉似的。
“我想想……”常医生走开了。多利安听到翻动纸张、敲打键盘的声音,然后对方回到电话旁,“382只灵长类动物,119个人类。”
我听到我身后的尘土中传来脚步声,然后看到我的助手跑了过来,“皮尔斯先生。你太太在办公室,她正在找你。”
“常医生,我正在去你那边的途中,我们需要做些准备。你那里有多少试验对象?”
“拉特格!”我大喊道,他转过身,“我要坐车走。我回来之前哪里都别炸。”
“这里是常医生,斯隆先生。”
“见鬼,我不会的!我们已经很近了,皮尔斯。”
那边的点击声这次快些了。
我抓起装雷管的背包,跑向卡车:“开车送我去上面。”我对我的助手说。
“常,韵部是‘昂’。”
我身后,拉特格破口大骂,说我太怯懦。
“蔡斯?”
在地面上,我迅速地换了身衣服,洗干净手。我还没动身去办公室,岗亭里的电话就响了,然后管理员走了出来:“抱歉,皮尔斯先生,她离开了。”
他考虑了一小会儿,然后再次拿起电话,“再给我接尼泊尔的机构。常医生。”
“那边的人都跟她说了什么?”
“现在不行。”多利安工作的时候从不喝酒。
“抱歉,先生,我不知道。”
内奥米已经没再继续了。她正在给自己再调一杯马丁尼鸡尾酒。她把酒瓶朝多利安伸过去,眼神中带着企盼。
“她病了吗?她到医院去了吗?”
多利安挂掉了电话。
那人带着歉意耸耸肩:“我……我很抱歉,先生,我没有问——”
一阵长长的沉默。然后那边说:“好的,先生。”
没等他说完,我就冲出大门,坐进了轿车里。我赶到了医院,可她不在那里,那里的人们也没见到她。交换机接线员把我从医院连到我们家里新装上的电话机。电话铃响了十声。接线员插了进来:“我很抱歉,先生,没有应答——”。
“我12个小时内就要——不许找借口,蔡斯博士。”
“让它响。我等着。”
科学家吐出一口气:“一天,或者两天。”
又响了五声。又响了三声之后,我们的管家戴斯蒙上线了:“这里是皮尔斯家,说话的是戴斯蒙。”
“多久?”
“戴斯蒙,皮尔斯太太在吗?”
“能。”
“是的,先生。”
“你们能不能做?”多利安不耐烦地厉声喝道。
我停了一下。“嗯,那让她接电话。”我说。我想要隐藏我的紧张情绪,但失败了。
“那就得减小当量。”
“当然了,先生!”他有些尴尬地说。他还不习惯用电话,多半就是这个原因让他过了这么久才回答。
“重量?我不清楚,大概30或者40磅吧。等等,这还是太重了,大概……15磅。假定是15磅左右吧,你们能不能做出来?”
三分钟过去了,戴斯蒙回到线上:“她在她自己房间里,先生。我要不要让默特尔进去,看看她——”
“要看情况。重量上限是多少?”
“不。我会直接回去。”我挂上电话,跑出医院,跳回轿车里。
“多久?”多利安吐了一口气,这种特殊要求从来都不简单。
在我的命令下,助手把车越开越快。我们疯狂地飙过直布罗陀的街道,把好几辆马车逼到了街道外边,每次转弯都赶得顾客和游客们四散奔逃。
“那要花点时间。”
我们一到家,我就跳了出去,快步奔上楼梯,撞开大门,冲过门厅。每一步我的腿都在刺痛,疼得我大汗淋漓,但恐惧驱使着我埋头向前。我爬上正面的大楼梯,到了二楼,笔直奔向我们的卧室,没有敲门就冲了进去。
“好的,我会试试看我能不能做点什么。准备再收一船货。还有,跟改装的说,我需要你们制造两个便携式的炸弹……那种一个小个子,或者……某个……累坏了的人也能轻松带走的。”
海伦娜转过身来,显然对看到我十分惊讶,我现在的样子更让她感到惊讶——额头上汗水直淌,大口喘着气,脸都疼得扭曲了。
“能,但要花更多时间。那些多半都是旧货,需要彻底检查,然后改装。而且它们的当量大概比较小。”
“帕特里克?”
“前苏联加盟国的核武器你们能用吗?”
“你还好吗?”我边说边坐到床上,靠近她身边,把厚毯子拉回去,用手抚摸她隆起的腹部。
“我们试过了,先生。他们就是不卖,出多少都不行,非要有适当的理由。我们连比‘拿去做核反应堆的后备燃料’更好的故事都编不出。”
她坐在床上,“我才要问你这个问题呢。我当然还好,为什么我会不好?”
“不要在乎钱,不管花多少——”
“我以为你过来可能是因为你,或者是这里有什么问题……”焦虑从我身上消失了,我舒了口气。我用眼神责备她,“医生说你应该待在床上。”
“就只有这些啦,先生。我们正努力多弄点,但印度人和巴基斯坦人——两边都不肯再卖更多给我们了。”
她倒在那堆枕头上,“你试试看连续几个月待在床上——”
“总共多少?”
我对她笑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那边的男人咳嗽了几声,用更慢的语速答道:“斯隆先生。我们有,我想想,50,或者是49颗可用。”
“抱歉,但我还记得,你也一样表现不佳。”
“我是斯隆。我们的核弹处理得怎么样了?”
“是的,你说得对,我也表现不佳。我很抱歉没遇上你。是什么事?”
电话咔嗒一响,一个声音心不在焉地说道:“我是蔡斯。”
“什么?”
多利安看着内奥米在沙发上抓挠着身上裹着的睡袍,好奇她会这样做多久。
“你到办公室去是……”
“稍等。”
“噢,对了。我想去看看你能不能溜出来吃个午饭,但他们告诉我你已经出去了。”
“不,蔡斯,核武器部的。”
“没错。出了个……问题,在下面的码头那边。”这是我第一百次对海伦娜说谎了,可还是一点儿也不轻松。但不说谎的话事情会更糟糕得多。
“常医生?”
“做一个航运巨头也有风险啊。”她笑了,“好吧,也许改天。”
多利安隐约听到鼠标的点击声。
“也许过几个星期吧,到时候就是三个人一起吃午饭了。”
“给我连接尼泊尔那边的机构。我需要和蔡斯博士谈话。”
“确实会是三个人呢。我觉得我肚子这么大,或许是四个也说不定。”
多利安听到飞机上的通信员在电话里说:“先生?”
“看起来也没那么大啦。”
内奥米半噘起嘴,噗一下趴回沙发上。
“你真是个谎话精。”
她简直不知餍足。和他对比起来,这点就更明显了。多利安拿起电话,“还没有。”
“谎话精”这形容实在太轻了。
多利安看着内奥米坐在他对面喝下最后一口马丁尼鸡尾酒,在机舱里的长沙发上伸展身体。白色的毛巾布睡袍滑到了她身侧,露出了胸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呼吸放慢,起伏也跟着放慢,就像是一只刚吃饱了猎物、惬意的猫咪。她舔干手指上最后一滴马丁尼,用手肘撑起身子,“准备好再来一次了吗?”
我们的嬉闹被隔壁的敲打声打破了,我转过头。
伊麻里集团专机
“他们正在测量大客厅和楼下的起居室。”海伦娜说。
南大西洋上空某处
我们已经重新装修了房屋,修了一间育婴室,并扩大了三间卧室。我为我们买下了一栋大排屋,还带着一间独立的小木屋,给家里的用人们住。我想不出我们现在还需要什么别的装修。
CHAPTER 47
“我想我们可以建一间舞蹈室,装上橡木地板,就像我父母的房子里那间。”
“大概?”
每个男人都有底线。这栋房子海伦娜想怎么装修都可以,问题在别的地方。“如果我们生了个儿子?”我问道。
大卫停了下来,慢慢耸起双肩,看着她,仿佛是在试图带着赃物偷偷溜走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呃,嗯,大概吧。”
“别担心。”她拍了拍我的手,“我不会逼着你强壮的美国儿子去练那些枯燥无味又复杂难解的英国社交舞的。但我们生的会是女儿。”
在别墅里的时候,大卫曾说过“不许问问题”,可她不能不问,“你会飞这玩意儿吧,是不是?”
我扬起眉毛:“你知道?”
是一架飞机——也只有这架飞机,还是架模样古怪的水上飞机,凯特觉得是那种人们用来飞往阿拉斯加的偏远地区的——在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这架应该没那么老旧,不过也够旧的。飞机上有四个座位,两边的翅膀上装着两个硕大的螺旋桨。她多半得像阿梅莉亚·埃尔哈特那样,手工启动其中的一个。如果它能启动——他还得会开这架飞机。她看着大卫把防水帆布掀到机尾后面,踢开轮子下面的砖头。
“我有种感觉。”
大卫跟在她身后进入了库房,然后打开了门上的锁,推开这间屋子的大门,露出库房里藏着的“宝物”。
“那么我们就会需要一间舞蹈室。”我笑着说。
凯特正要抗议,却想起了他之前的第一条要求,于是一言不发了。她尽力想不让膝盖沾到泥土,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这样她钻不进去。大卫看来明白了她的窘境,他用力把连接处的金属栏往下压,给凯特腾出能轻松些通过的空隙。
“说到跳舞,今天邮差送来一份请柬。伊麻里年度大会暨圣诞晚会,今年他们在直布罗陀举行,会有很大的庆祝活动。我给母亲打了电话,她和父亲都会参加,我也想去。我不会太累的,我向你保证。”
“爬进去。”
“当然。就当是我们的约会。”
别墅外的道路上满是尘土,没人用过的样子,沿着路边有一排矮树丛。他们躲在树丛里,潜离了别墅。道路的尽头是一条死巷,正对着四间蓝色大库房,显然也是废弃多年的。大卫把凯特带到第二间库房前,从金属波纹板墙上拉下一块板子,露出一个三角形的洞,洞口刚好容得下凯特。
CHAPTER 87
凯特点点头,然后跟着他爬上台阶。大卫让她在那儿等着他搜索别墅,“安全了,他们多半是离开了,你待在我附近。”
凯特眯起眼,想要继续读日记。随着太阳落山,一股恐惧感在她心中油然而生。她看了眼大卫,他的表情让她看不明白:几乎是一片空白,也许他只是在犹豫。
“我正要说呢,一步步来。首先,我们搞清楚他们有没有在上面留下些部队。准备好了吗?”
米罗仿佛读出了她的想法似的,拿着一盏瓦斯灯进入了这间木地板大房。凯特喜欢瓦斯灯的味道——不知怎么的,这会让她感到轻松。
凯特合上文件夹,“尼泊尔?我们要怎么到那里去?”
米罗把灯放在床边的桌上,灯光从那里能照到日记上。他说:“晚上好,凯特医生——”他看到大卫已经醒了,更加高兴了,“还有,又见面啦,里德先——”
大卫吃完最后一口食物,把匙叉扔进餐盒,开始收拢他从柜子里拽出来的东西,“不,不幸的是,我现在不能。”
“我现在是大卫·威尔,很高兴又见到你,米罗,你长高了好多。”
“你现在能去请教他吗?”
“不止呢,大卫先生,我还学会了古老的交流技巧,你们管它叫……英语。”
“第一部分是一个GPS经纬度坐标,看起来是尼泊尔的一个废弃火车站。第二部分显然是个时间,多半是某列火车的出发时间。第三部分不能确定是什么,不过我猜是火车站里面的一个柜子和开柜密码。我想线人大概在那个柜子里给我们留下了什么东西——某些我们所需的,也许是另外一条信息。还不清楚那些孩子是否会在这个火车站里,或者这里仅仅是条新的线索。或者我误读了那条信息。可能加密的方法和我以为的不同,或者密文是别的意思。早先我有个同伴,是他解开了之前的所有信息。”
大卫笑了,“而且学得很好呢。我当时还担心,不知他们会真的把它给你还是会把它丢掉——罗塞塔石碑。”
凯特把这张纸放回文件夹里。“我看不懂。”
“啊,我神秘的捐助者终于现身啦!”米罗又鞠了个躬,“我要感谢你馈赠的语言。而现在,我可以报答这份馈赠,至少是报答一部分,”他神秘兮兮地扬起眉毛,“用一份晚餐?”
切断电源。拯救我的孩子们。
“请吧。”凯特笑着说。
33-23-15
大卫瞧向窗外。最后一抹阳光滑入了山后,好像一个老式钟的钟摆,摆进了钟座边上看不见的地方。“你该休息了,凯特。明天你要走很长的路。”
#44
“读完了我就休息。我发现朗读有助于休息。”她又打开了那个本子。
03-12-2013 10:45:00
1917年12月23日
29,99. 81,76.
我屏住呼吸看着尘埃落下。然后我眯起了眼睛,简直不能相信眼前所见。我们之前发掘出了更多的阶梯,但现在出现了别的东西,在楼梯的右边——一个开口,似乎是在金属上的一条裂缝。
大卫又吞下一口食物,“看看最上面那张。那是来自伊麻里内部的一个情报员最近发来的加密通信。我和那人联系了将近两个星期了。”
“我们能进去了!”拉特格叫喊着,往前冲进那片尘土飞扬的黑暗中。
凯特打开文件夹,开始浏览文件。至少有50页,“到哪里的路上?”
我伸手抓住他,但他挣脱了。我的腿好点了,现在我每天只吃一片,偶尔两片止痛药,但我怎么也赶不上他。
大卫把最后几张纸也塞进了文件夹里,把文件夹递给凯特,“关于那些抓走你孩子们的家伙的资料,我所知的都在这里了,在路上你会有时间看的。”
“你要我们跟着塔进去吗?”那个摩洛哥工头问我。
凯特系好了鞋带。只是在完成工作,为什么这答案听起来这么……让人不满呢?
“不,”我说,我不会牺牲他们任何一个人去拯救拉特格,“给我一只鸟。”我接过金丝雀笼子,点亮我的头灯,走进幽暗的裂口。
正整理纸张的大卫停了下来,嘴里本来正咀嚼着的食物给整块吞了下去。他没回头看凯特,“别提了,只是在完成工作。”
这个入口两边崎岖不平,显然是一次爆炸或者猛烈撞击产生的,但不是我们制造的。我们只是发现了它——两边的金属墙壁厚度接近5英尺。当我走进这个伊麻里将近60年来都在发掘的建筑时,我完全被敬畏感征服了。第一个区域是个门厅,10英尺宽、30英尺深。它通往一个圆形的房间,里面的奇景让我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描述。首先吸引住我的视线的是墙上的一个凹陷,里面有四根巨大的管子,状如超大的椭圆形胶囊,又或是拉长了的玻璃罐。它们竖立在自己的底座上,从地板上直顶到天花板下。里面是空的,只有底下有些微弱的白光和一些雾气。更远些的地方,还有另外两根管子。有一根我觉得已经被破坏了:玻璃裂开了,里面也没有雾气。但旁边的另外一根……里面有什么东西。拉特格也和我一样看到了那根管子,并朝它走去。它看起来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到来:我们靠近它的时候里面的雾散开了,仿佛一幅大幕被拉开,露出了其中的秘密。
凯特坐到他背后的床上,穿上大卫给她放在那儿的球鞋,“嘿,我不知道我之前说过没有,不过我……对你说声谢谢,为了……”
那是个人。不,是个猿,或者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什么东西。
“随你啦。”他剥掉餐盒上的塑料盖膜,扑通一下坐到金属桌边,拿起餐盒里的叉子开始狼吞虎咽那些冰冷的食物。他昨天一定是为了她的缘故才把那份盒饭热了一下。
拉特格回头看着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自大和轻蔑之外的表情。他在困惑,也许还在恐惧。我肯定自己是在恐惧的。
凯特看着盒子上的画:烤鸡和黑豆,还有些土豆。“没那么饿。”
我在他肩上拍了拍,继续搜索房间:“什么都别碰,拉特格。”
大卫看起来无视了这句挖苦。他站起来,把一个盒子递给她——又一份盒饭。凯特看了看上面的文字:即开即食。“饿了吗?”
CHAPTER 88
凯特把T恤衫扯上来,“长不大的士兵们也一样。”
1917年12月24日
“放松点。除了一些不必要的暴力场景,今晚的场面还都是父母辅导级的呢。你这小孩现在觉得安全了吧?”
穿着这套衣服,海伦娜熠熠生辉。裁缝花了一个星期才做好,从我们这儿发了一笔小财。但这衣服值得等待,值得我付给他的每一个先令。她光彩夺目。我们一直在跳舞,都忽略了她发过誓不会太累。我无法对她说不。我基本上是站着不动,疼痛尚可忍受,而且我们在舞池里看起来是天生一对——可能一辈子也只有这一次了。音乐慢了下来,她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让我忘记了那个管子里的猿人。感觉世界又恢复了正常——自从西线战场下的隧道里那次爆炸以后,这是头一回。
凯特的脸都红了。她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由于某种原因,这个想法把她吓坏了,她真是非常希望能想起来,“我,或者我们,有没有……”
然后,就像那根管子里的雾气一样,欢乐的气氛也消失了。音乐停了下来,巴尔顿勋爵在讲话,手里端着酒杯。他在朝我敬酒——伊麻里航运的新领导,他女儿的丈夫,并且还是个战争英雄。房间里的人们纷纷点头。他说了个笑话,什么一个现代的拉撒路,死而复生的男人。人们哄堂大笑我也笑了。海伦娜把我抱得更紧了些。巴尔顿的演说终于完结了,房间里面前来参加聚会的人们纷纷饮下香槟,朝我点头致意。我傻里傻气地微微鞠身还礼,然后护送海伦娜回到我们的桌前。
大卫拿出一把枪和几个弹匣,“那些药。”
这时,因为某些我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我的脑子里想到的全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父亲时的情景——我乘船奔赴战场的前一天。那天晚上他喝得烂醉如泥,失去了自控能力——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唯一一次看到他无法自控。那个晚上他对我讲起了他的童年时代,我理解了他,或者是我当时以为我理解了。人们对他人能有多少真正的理解呢?
“你怎么会——”
我们住在西弗吉尼亚州查尔斯顿市中心的一间普通房屋里,跟为我父亲工作的那些工人的家挨着。他的同伴们——其他的企业所有者、商人以及银行家——都住在城市另外一头,我父亲喜欢这样。
大卫似乎想起了什么,“哦,对了,那条疤痕。”他转过身,跪下,开始在柜子底下的一堆盒子里挑挑拣拣。
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边说边吐痰。我坐在那里,穿着我那件朴素的灰色美国陆军军服,衣领上挂着一个陆军少尉的黄色军衔标志。
凯特别过头去,想着该说什么。
“你看上去就跟另外一个我认识的加入了军队的人一样蠢。他跑回木屋的时候简直要飞起来了。他把那封信在空中摇晃着,仿佛那是英国国王给他写来的亲笔信似的。他给我们读了信中的内容,虽然我那时候还不能全听懂。我们要搬到美国的一个叫弗吉尼亚的地方。大约两年前美国各州之间爆发了战争。我想不起具体的时间了,总之,到那个时候,战争已经变得相当血腥。双方都需要更多的人力,新鲜的血肉去填进磨盘里。但如果你足够有钱,你就不需要上战场,你只要派一个替身去。某个富有的南方庄园主雇用你的祖父作为他的替身。雇用一个替身,这意味你可以雇另外一个人替你去战场送死,仅仅因为你有钱。等他们这次开始实行征兵制的时候,没人能让别人去替死。我会在参议院里确保这点。”
大卫笑了:“我们不是中学生了。”
“他们不会需要实行征兵制的。数以千计的勇士们在主动参军——”
凯特动手脱下衬衫,但又停了下来:“你能不能,呣。”
他大笑起来,又喝了一口酒:“数以千计的勇士们。用火车皮装的傻瓜——参军是因为他们认为战场上可以获得荣耀,或者是名声和冒险经历。他们不知道战争的代价。你要付出的代价。”他摇摇头,又喝了一大口,酒杯几乎要空了,“小道消息很快就会传开,然后他们就必须要强制征兵了,就像联邦在内战期间所做的那样。他们开始也没有强制征兵,是在战争开始一年后,人们开始尝到了战争的滋味,这时候他们就开始实行征兵制了,富人们就开始给我父亲那样的穷人们写信了。但加拿大新垦地那边信件投递非常慢——如果你是个住得离城镇有一段距离的伐木工就更慢了。我们还没走到弗吉尼亚,那个种植园主就已经另雇了一个替身,他说他一直没有你祖父的音讯,害怕他可能会被迫‘亲身上场’,那可是天理不容啊。但我们已经到了弗吉尼亚,你祖父不顾一切地拼命想要发财——当替身最多能拿到1000美元——如果你能攒这么些钱的话,这倒的确能算是发了笔财。嗯,他没有。他找到了另一个被要求服兵役的种植园主。然后他穿上了那件该死的灰色军装,穿着它死了。南方失败以后,社会崩溃了,答应给你祖父做报酬的那一大片土地被一些北方提包客依照县法院的裁定廉价买走了。”他终于坐了下来,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
“路上再解释。”
“但这比起重建时期的恐怖来说还算轻的。我看着我唯一的兄弟死于伤寒,当时占领那边的联邦士兵把我们家里的东西给吃得一干二净——所谓的家也就是个种植园里的小破窝棚。新的业主把我们踢了出去,但我的母亲做了笔交易:如果我们能留下,她就去田里干活。于是她去了,在田里干活干到累死。那时候我12岁,徒步离开了种植园,一路搭便车到了西弗吉尼亚州。矿上的工作不好找,但他们需要小男孩,个子越小越好——好钻进那些狭小的空间。这就是战争的代价,现在你知道了。好在你还没有家人。但你要面对的就是这些:死亡和悲惨的生活。如果你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我对你这么无情,这么冷酷,这么严苛——这就是原因了。生活是艰辛的——对每个人都是——但如果你太蠢或者太弱,那它就是人间地狱。你不蠢也不弱,我努力保证了这点,而现在你这样回报我。”
“什么地方?”
“这场战争不一样——”
大卫又扔给她一件灰色的毛衣,“这个你也会需要的,我们要去的地方会很冷的。”
“战争总是一样的,改变的只有死者的名字。战争总是为了一个目的:哪一批富人能分到赃物。他们叫它‘世界大战’——巧妙的市场营销啊。这是一场欧洲内战,唯一关系到的是战争结束的时候哪些国王和女王会分享那块大陆。美国在那里没有利益,这就是为什么我投票反对参战。欧洲人很精明地远离了我们的内战,你不觉得我们也该一样吗?整个事情实际上是那些王室家族的家庭内斗,他们彼此都是亲戚。”
凯特仔细察看她的新装:旧蓝色牛仔裤,还有一件黑色的V领T恤衫。
“他们也是我们的亲戚。我们的祖国已经陷入绝境。如果我们濒临覆灭,他们也会来帮助我们的。”
大卫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你不能穿着这身衣服,你看起来简直像是个女乞丐。”他丢给她几件衣服,“可能大了点。”
“我们不欠他们任何东西。美国是我们的。我们为这块土地付出了我们的血、泪和汗水——也只有这些才是真正能拿来购买土地的硬通货。”
“我听着呢。”凯特说,态度略带防备。
“他们急需矿工。地道战可能会提前结束战争。你想要我待在家里?我可以拯救人们的生命。”
“嗯,我们俩当中只有一个这么觉得。”大卫打开了嵌在混凝土墙里面的一扇对开的钢制柜门,“还有些事要说。”
“你救不了。”他看起来恼火了,“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对不对?出去。即便你能从战争中回来,也不要回这里了。但是帮我个忙,看在我为你做的一切的分上。如果你发现了你正在打其他人的战争,就离开。还有,直到你脱下那身制服,不要成家。别像我父亲那么残忍、贪婪。他明知道前面是什么,还是一头冲进去。等你亲眼看到了战争,你会明白的。做些比今天这个要好些的选择吧。”他走出了房间,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我不害怕。”她说了句谎话。
我完全迷失在回忆中,以至于几乎都没有注意到从我们身边鱼贯而过的人群。他们依次自我介绍,然后碰一下海伦娜的肚子。我们坐在那里,好似哪个国家典礼上的一对王室夫妻。镇上来了成打成打的科学家,毫无疑问是来研究我们最近挖出来的房间的。我还见到了伊麻里国际上各个分部的领导。这个组织还真是庞大。康纳德·凯恩迈步走来,他的腿和手臂都有些僵硬,背部挺得笔直,一点儿都不打弯,仿佛有什么看不到的仪器在监视他似的。他向我介绍他身边的女性——是他的妻子。她用温和的笑容和亲切的声音让我卸下了防备,让我对自己的粗鲁仪态感到有点羞愧。一个小男孩从她身后跑过来,跳到海伦娜的怀中,撞到她的肚子上。我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从海伦娜身上拖了起来,一把摔到地上。我的脸上满是怒气,那男孩看起来马上就要哭起来了。康纳德死死盯着我,但那孩子的母亲用她的双臂围住了孩子,责备道:“当心,迪特尔。海伦娜现在怀孕了。”
“嗯,等我看到我才会相信。我们出去以后,每一秒都可能很关键。如果我要你离开我,或者是快跑,你必须要听我的。你可能会很害怕,不知所措,但你必须要注意听清我要你做什么。”
海伦娜在椅子里坐直身子,把手朝那男孩伸去。“没事的。把你的手递给我,迪特尔。”她抓住那孩子的胳膊,把他拉起来,然后把他的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你感觉到了吗?”男孩抬头看着海伦娜,点点头。海伦娜向他微笑,“我记得你在你妈妈的肚子里的时候。我记得你出生的那天。”
凯特直起身子:“我会接受命令的。”
巴尔顿勋爵走到我和康纳德之间:“到时间了。”他看了看那个女人和那个摸着海伦娜的大肚子的孩子,“请原谅,女士们。”
“我说话的时候,你得照办。不许问问题,没有讨论的余地。”
其他的末日使徒们在等着我们:拉特格,马洛里·克雷格,还有一队其他的人,大多数是科学家和研究人员。介绍很简短。这些人显然并不把我当作是什么明星。大家花了一小会儿进行互相祝贺和吹捧,仿佛我们已经治愈了绝症似的。然后他们进入正题。
凯特盯着他。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入——阶梯的顶端?”康纳德问道。
“知道了,知道了。”大卫抬起一只手,他喘过气来了,“不过我有个条件,没有商量余地的。”
我知道我想要说什么,但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我们发现的那个小房间里的那些装置是什么?”
“这里不安全。我要——”
一个科学家说:“我们还在研究中。某种休眠舱。”
“不,他们90分钟前就离开了,但他们可能还在外面等着。”
我曾经做过这样的猜想,但从一个科学家的嘴里说出来,这话听起来没那么疯狂了。
“是不是那些家伙——”
“那个房间是个实验室?”
“忘了那事吧,我们得离开这里。”大卫边说边坐了起来。
那科学家点点头:“是的。我们相信,这一建筑是用于科研的,可能是个巨大的实验室。”
“我不是——”
“如果那根本不是建筑物呢?”
大卫终于翻过身子,用手和膝盖撑起自己的身子。他嘟囔着:“看来骑士精神没好报啊。”
他看起来有些迷惑,“那还能是什么?”
她刚才踩到了他的那里。上帝啊,他为什么会在地板上?“你也知道的,我们不是中学生了,你应该跟我一起睡床上。”
“一艘船。”我说。
凯特把自己的重心移回到床上,试探着在地板上找到能站稳的地方——在大卫的身上肯定是没有这种地方的。她最终放下了左脚,站了起来,在空中一阵乱抓,寻找着那根连着吊顶灯泡的绳子。她的手摸到了绳子,随即拉亮了灯。黄色的光线闪起,照亮了这块不大的空间。她眯起眼睛,单脚站在地上等了一会儿。等她能看清东西之后,她避开大卫,走到屋子的角落里。后者正在屋子中央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巴尔顿发出一阵大笑,然后快乐地说:“够了,帕蒂。你为什么不专注于发掘工作,把科学问题留给这些人呢?”他满是敬意地朝那些科学家点点头,“我向你保证,他们在这个领域比你强。来吧。拉特格告诉我们,你在担心楼梯上面的水和气体。你的计划是什么?”
“啊,老天哪!”大卫的声音充满了狭小的空间,然后在天花板上反弹、回荡。他猛地坐起来,撞到了她的腿。
我继续说:“那些建筑物里的墙,它们看起来更像是船上的舱板。”
她把腿从床上挪下去,站到——
那个带头的科学家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是的,的确。但是它们太厚了,接近5英尺。没有什么船会需要这么厚的墙板,而且这样的船也浮不起来。还有,作为一艘船来说,它也太大了。那是一座城市,我们完全肯定这点。还有那些台阶,台阶在船上会显得很古怪。”
这时她有了另一种感觉:饥饿。她睡了多久了?
巴尔顿抬起手,“我们进去以后会击破这些谜团的。你能给我们一个估计吗,皮尔斯?”
现在起来安全吗?
“我不能。”
凯特不知道自己是睡是醒。有一阵子,她仿佛是在一片完全的黑暗和死寂中漂浮。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背上柔软的衣服。她侧过身子,听到身子下面便宜的床垫吱嘎作响。她一定是在防空洞里的小床上睡着了。她和大卫一起等待着,听着那些追兵在上面来来回回走动,搜索着整间别墅。她失去了时间感。搜索似乎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为什么不能?”
爪哇某处海滨
有那么一小会儿,我的思绪飘回了西弗吉尼亚的那个晚上,然后我回到了房间里,望着伊麻里理事会和那些科学家。“因为我不再参加发掘工作了,去找别人吧。”我说。
CHAPTER 46
“喂,孩子,看看这地方。这可不是那些社交俱乐部,那些可笑的组织,你加入了,然后觉得职责对你来说压力太大的时候就退出。你要完成工作,兑现你的诺言。”巴尔顿勋爵说。
“内奥米。但你叫我什么都可以,随你喜欢。”
“我说我会让你们打通隧道,而我已经打通了。这不是我要打的战争。我现在有家庭了。”
“你的名字叫什么?”多利安问道。
巴尔顿站起身来,打算朝我咆哮。但凯恩抓住了他的胳膊,然后今晚凯恩第一次开口说话:“战争。对这个词语的选择真是有趣。告诉我,皮尔斯先生,你觉得最后那根管子里是什么?”
“先生们,你们两位都完全健康,可以回去工作了。”女人转向多利安,“现在,有什么需要我为你们做的吗?”她把写字夹板丢到一边,然后双手在身后环扣,微微弯下腰。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
通往等待室的大门滑开了,新鲜空气嘶嘶涌入。紧跟着进来了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性,拿着一块写字夹板。她身上的套装几乎要贴肉了——她肯定是挑了套至少小三个码的衣服。
“你应该在乎。”凯恩说,“那不是人,而且它和我们曾发现过的任何化石都对不上。”他停了一下,观察着我的反应,“让我来给你把事情串起来吧,既然你看起来要么是没能力,要么是粗心得做不到这点。有些人建造了这个建筑——这颗行星上最先进的技术杰作。而且他们是在好多个千年之前,甚至也许是数十万年之前建造了它。那个冰冻的猿人在那里天晓得过了多少个千年了。等待着。”
马丁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盯着地板。
“等待着什么?”
“认为,企盼,希望——忘了这些吧。现在我们需要行动!他们一让我们从这个塑料笼子里出来,我就回去结束尼泊尔项目,启动‘多巴计划’——别再白费力气抗议了,你知道时候已经到了。我希望你找到更大的建筑之后立刻联系我。还有,马丁,我有几个特工小分队正在赶往这里。如果你忘了怎么使用你的卫星电话,他们会帮你的。”
“我们不知道,但我能对你保证,一旦他和其他建造了这个建筑的人们苏醒,这颗行星上的人类这个物种也就完了。所以,你说这不是你的战争,但其实它是的。你不能从这场战争中逃走,不能掉过头去,一走了之。因为这次的敌人会追逐我们,直到世上最偏远的角落,然后把我们斩尽杀绝。”
“我们认为这就是主体——”
“你认为他们是充满敌意的,因为你自己充满了敌意。你的思想中充斥着灭绝和战争,还有权力,于是你认为他们也一样。”
“我的老天啊,马丁。”多利安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步,“那件事可能在任何一刻发生。他们可能在几天内,甚至几个小时内出现在我们面前。你把我们都置于危险之中。而你——你居然是12天前就知道了!你失去理智了吗?”
“我们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个东西是某种人属生物。因此我的假设是有根据的,而且切合实际。杀掉他们能确保我们的生存,和他们交朋友则不能。”
马丁点了点头,动作缓慢,不敢和多利安的眼神相接。
我仔细思考着他的话,然后让我感到难为情的是,我必须承认我认为这话有道理。
多利安俯身向前,“这里只是一块碎片,是不是?你正在寻找一幢更大的建筑结构。这里的仅仅是从更大的主体建筑上掉下来的部分。”多利安还不能肯定是否真的如此,但如果是这样……
凯恩看上去感觉到了我的动摇,“你知道,这是真的,皮尔斯。他们比我们聪明,不知道聪明多少倍。如果他们让我们活下来,即便数量还不少,我们也只会是他们的宠物。也许他们会把我们选育成驯服、友善的物种:在他们代代相传的篝火边喂养我们,淘汰掉那些有攻击性的个体。我们在若干千年之前就是用同样的方法把野狼驯化成狗的。也许这其实已经发生了,在我们甚至还不知道的情况下。或者,他们也许不会觉得我们有宠物那么可爱,我们可能会成为他们的奴隶。我相信你很熟悉奴隶这个概念吧。一群拥有发达技术的人类,野蛮,但是聪明,征服了一群不那么发达的人类。但这次,奴隶制持续的时间将会是永远;我们会再也没有机会进一步发展或者演化了。想想那幅景象。但我们可以阻止这个命运的降临。这看似很冷酷:闯进去把他们杀死在睡梦中。但想想如果不这样做会怎么样?历史真相被揭示之后,我们会被作为英雄歌颂。我们是人类全体的救星,先知——”
更大,一幢更大的建筑,或者说……主体建筑。
“不。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跟我无关。”我无法驱除脑海里海伦娜的脸。养育我们的孩子,在某个湖泊边上慢慢变老,在夏天里教我们的孙辈钓鱼。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伊麻里的计划有没有我都差不多,他们会找到另一个矿工的。也许那会耽搁他们个把月,但那下面的那东西,不管是什么,会等着他们的。
用到了其他地方。多利安反复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什么项目会比这个还重要?他们上千年来一直在寻找这幢建筑,无数的流血牺牲。还有什么能更重大?
我站起来,朝凯恩和巴尔顿看了好一会儿。“先生们,请务必见谅。我妻子怀孕了,我要带她回家。”我凝视着巴尔顿,“我们正等待我们第一个孩子的降生。我祝你们在项目上好运。你们都知道,我是个军人,而军人是能保守秘密的。差不多就跟他们能打仗一样。但我希望,我战斗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我们把部分资源……用到了其他地方……”
大卫站了起来:“我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了。”
“这里不是首要的工作场地,是不是?”
“谁?”
自从他们到达这里,一个疑问一直困扰着多利安:挖掘工程的进度太慢了。就算马丁的人12天前才找到这里,以他们的资源,他们也该早就把这块冰山给掏得像一只感恩节餐桌上的火鸡一样肚里空空了。这里的工作人员几乎是少得不能再少了,就好像真正的行动在别的地方展开。
“伊麻里——‘多巴计划’——现在说得通了。他们在建立一支军队,我敢打赌是这样。他们认为人类将要面对非常先进的敌人。‘多巴计划’,削减总人口,制造遗传学瓶颈,然后制造出第二次大跃进——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创造超级战士的种族,能跟制造了直布罗陀的那东西的种族作战的更高级的人类。”
“目前还不多。很古老,至少跟直布罗陀的那些遗迹一样古老。10万年了,可能还更古老。”
“也许吧。还有些别的东西值得注意:在尼泊尔有个装置,我认为它跟这些事有关。”凯特说。
多利安太累了,不想继续讨论,但有个想法让他怕得厉害。最后他终于开口问道:“你们对那个建筑有多少了解?”
她对大卫讲了她在尼泊尔的经历,讲了那个钟形的玩意儿,它在屠杀了大批试验对象之后发生融化,然后爆炸了。
“我也这么猜。两位研究者靠近的时候,潜艇周围的区域崩塌了。一个人被烧焦了——就跟我们在潜艇上看见的那些人一样。另外一个在冰层崩塌的时候死掉了。我估计会在那下面找到潜艇上的其他乘员。”
她说完以后,大卫点点头:“我想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下面埋着一台‘钟’,是不是?”
“你知道?”
“目前为止挖出的大约有一打。但我们认为里面还有更多的遗骨。”马丁没精打采地说。穿着这身宇航服的时间太长,他真是累得精疲力竭了。
“唔,大概。继续读吧。”
“多少?”多利安往后靠到墙上。他的心底越来越忐忑不安,就好像是人坐在过山车上,车子即将往下直冲,心里又期待又害怕。他对答案有些恐惧。
CHAPTER 89
“遗骨。”
1918年1月18日
“求同存异吧。你们找到了什么?”
管家闯进我工作室的大门的时候,我第一个想法是海伦娜出事了:她破水了吗?……或者她摔跤了,或者——
“我们认为那是另一艘船。”马丁飞快地接上一句。
“皮尔斯先生,您的办公室打电话来。他们说事情很重要,很紧急。关于码头那边,库房里面。”
“我想要细节。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潜艇下面挨着那个建筑进行发掘。”
我走下楼,到管家的屋子里拿起电话。没等我开口,马洛里·克雷格就开始说话:“帕特里克,发生事故了。拉特格不让他们给你打电话,但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他催进度催得太紧了,操之过急了。有些摩洛哥工人被困住了,他们说——”
“和我们通常的做法一样,我们继续发掘。”
我不等他说完就站起身来,走出门外。我自己开车到了库房,跳进里面的电动卡车,坐到我的前助手旁边。我们一路狂飙,跟拉特格第一天带我来隧道的时候一样。那个蠢货终于搞出麻烦事了——他催进度催出了一次塌方。我有些害怕看到现场,但还是催促我的前助手开得快点。
“下面怎么办,马丁?”多利安问道。
车子开到了隧道尽头。走进那个巨大的石头空间——我最近四个月一直在里面工作——的时候,我注意到电灯都关了,但这里并不黑暗——有一打光束在房间里交错晃动。是那些矿工帽子上的头灯。一个人抓住了我的胳膊,是那个工头。
在潜艇里,斯隆遭遇了生平最大的一次失望。他今年42岁了。从7岁以后,没有哪一天他不曾梦见找到了这艘潜艇。但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可他什么也没找到。或者说,几乎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只有六具干尸和一艘簇新的U艇。
“拉特格在电花上等你,皮尔斯先生。”
马丁时不时朝着那些日记瞥上一眼。里面显然是有什么东西,某些他想要看到的东西,某些他不想要多利安看到的东西。他把那堆册子往自己这边又扒拉了一下。
“是‘在电话上’。”我边说边疲惫地走过黑暗的地域。我停了下来,我额头上有水,是汗水吗?不,又多了一滴。一滴水,从天花板上滴下来——它在渗水。
此刻他还在清洗室里,坐在马丁对面,等待着血液检查的结果——等着宣布“完全健康”。是什么检查要花这么久?
我抓起电话:“拉特格,他们说这里发生事故了。你在哪里?”
多利安讨厌这套衣服。他已经穿着这套衣服六个小时了:潜艇里三个小时,消毒室里又三个小时。马丁和他那帮蛋脑壳研究员们也太细致了。他们小心过头了——这帮矫枉过正的狂热爱好者、浪费时间的家伙!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斯隆直起腰,和马丁对视了一下,然后回头瞟向那堆皮质封面的书册,“不,我想我该先看看。我会把每本都翻一下……系统地检查每一本。”
“别玩了。事故现场在哪儿?”
有日记!有可能是那本日记。马丁努力装作漫不经心,“我可以把这些带上。里面可能有些我们用得上的东西。”
“噢,你现在就正在那里呢。”拉特格的语气听起来像在打趣,充满自信。他很满意。
“我知道绣帷是什么东西,马丁。”斯隆把注意力转回到那张桌子上,翻动着另外一堆书,“你知道吗,我对你的判断可能有误。你没有威胁,你只是迷失了,你喝迷魂鸡汤喝得太久了。看看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追逐着绣帷和迷信故事。”斯隆把一堆纸张和书籍丢回到结冰的桌面上,“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日记。”
我环顾四周的空间。矿工们三五成群在乱转,大惑不解的样子。为什么不打开电灯?我放下电话,走到输电线边上。它连到了一根新电缆上。我用头灯照着这根电缆,沿着它移动视线。它爬到了墙上……到了天花板上,然后延伸到台阶上,到……“出去!”我大喊道。我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尽力快跑,跑到房间后面,努力想把那些工人聚拢,但他们老是撞到一起,光和影剧烈波动,仿佛大海上的汹涌波涛。
马丁抬起一只手挡住灯光,“是的,一张大毯子,上面描绘着故事——”
头顶上,爆炸声响起,岩石落下。房间里满是尘土,就像在西线战场上的那些地道里一样。我救不了他们,我甚至看不到他们了。我挣扎着往回走,进入隧道——通往那间实验室的入口——里。灰尘也跟着进来了,我听到岩石把入口埋起来的声音。惨叫声渐渐消失了,就像是,就像是一扇门关了起来。我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只有那些管子里还闪着微弱的白光,雾气涌动。
“绣帷?”斯隆转过头来,笨重的宇航服上的头灯照得马丁眼睛发花。
我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但我饿了,很饿。我的头灯早就熄了,我坐在寂静的黑暗中,靠在墙边上,沉思着。海伦娜会急得发疯的。终于她要发现我的秘密了吗?她会原谅我吗?这些都得建立在我能从这里出去的前提下。
“地图。还有,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一幅绣帷。”
我听到岩石的另外一边有脚步声,还有人说话。都很模糊,但岩石之间的空隙刚好足够让我听到他们的声音。
“我先问你的。”斯隆继续检查着桌子。
“嘿!……”
“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
我必须仔细选择我的用词,“去电话那边,给巴尔顿勋爵打电话。告诉他,帕特里克·皮尔斯被困在隧道里了。”
“你希望找到什么,马丁?”
我听到大笑声,是拉特格,“你总能成为幸存者,皮尔斯,这点我得承认。而且你还是个优秀的矿工。但说到人际关系,这建筑的墙有多厚,你大概就有多傻。”
这一刻,马丁简直对面前的男人有些同情了,“多利安,他不可能还活着的——”
“你杀了我,巴尔顿会要你的脑袋的。”
斯隆走到桌子前面,翻动着上面的纸张,打开了几个装着弹簧的抽屉。他身上的灯光照出了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穿着一身德国军服的男人。不是纳粹的制服,而是早些时候的,可能甚至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这个男人搂着一个女人,大概是他的妻子,站在他右边,两个儿子站在他左边。他们跟父亲非常相似。斯隆久久凝视着这张照片,然后把它塞进他衣服上的口袋里。
“巴尔顿?你以为是谁下的命令?你以为我能自顾自杀了你?要是这样,我老早就把你除掉了。不是这样的。巴尔顿和父亲在我和海伦娜出生前就为我们定了亲,但她不喜欢这个主意——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战争一爆发,她就跳上了开往直布罗陀的第一班列车。但我们是无法逃避命运的。这个发掘工作让我也来到了这里,生活开始要回到原有的轨道上,直到那次瓦斯泄漏杀死了我的工人们。然后你出现了。巴尔顿做了一笔交易,但他答应爸爸,会取消交易的。怀孕大概算是最后一根稻草吧。不过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许许多多的孩子因为各种各样奇怪的疾病一出生就死了。别担心,我会在她身边安慰她的。我们可是相识多年了。”
马丁屏住呼吸朝房间里扫了一眼,空无一人。他呼出一口气。看到一具尸体的话他会不会更高兴?也许吧。
“我会从这里出去的,拉特格。我出去以后,就要杀了你。你听明白了?”
最后,年长者赶上了斯隆,后者正在转开前面的舱门。斯隆往门后的房间里丢进几个灯泡,让整个房间都被灯光照亮了。
“保持安静,小帕蒂。这边大家还在工作呢。”他离开了被岩石堵住的门厅入口。他用德语叫喊了几句,然后我听到那边的房间里到处都是脚步声。
穿着这身衣服在这里移动简直是不可能的,可斯隆的表现要比马丁好得多。
接下来的几个——我不知道具体几个——小时当中,我把这个神秘的实验室彻底搜索了一遍。没有任何我能利用的东西。所有的门都被封死了,这里会成为我的坟墓。一定会有路出去的。最后,我坐下,盯着墙壁,等待着。我看到墙壁像玻璃一样闪光,似乎是在反射着那些管子里发出的光,但又不完全像,是一种暗淡、模糊的反光,那种钢材的磨砂表面上出现的光。
马丁慢慢跟在他后面。他曾经希望能把斯隆引开,抢在斯隆之前到达船员居住区。
在我头顶上,我时不时听到电钻的声音,还有鹤嘴锄敲击岩石的声音。他们想要完成工作。他们离阶梯顶部一定很近了。突然,嘈杂声停止了,我听到德语的叫喊声,“水!水!”他们一定是遇到积水了——然后传来巨大的隆隆声。毫无疑问是岩石坠落的声音。
“我知道他的隔间在哪儿。”斯隆一边说,一边转身走进舰桥后面离开的通道。
我跑到入口旁听着外面的声音。惨叫声,水流声,还有别的声音。鼓声,或者是某种有节奏的脉动声,越来越响。更多的惨叫声。人们在奔跑,卡车启动了,咆哮着远去了。
两个男人在沉默中继续工作了几分钟。清理整个舰桥,检查每具尸体。“我们该分开走了。”马丁说。
我尽力倾听,但听不到别的声音了。没有了声音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现在站在两英尺深的水里。水从松散堆积起来的岩石当中透了进来,而且很快。
“很难说,但的确很像。”马丁答道。
我哗啦哗啦地蹚水回到门厅里。一定有扇通往实验室的门。我在墙上地敲打着,但毫无作用。水现在进入实验室了:几分钟后我就会被水淹没的。
马丁听到他的对讲机响了起来,“这看起来像是‘钟’的辐射造成的?”
那根管子——四根里面的一根,现在敞着。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涉水走到管子边上,扑进里面。雾包围了我,门关上了。
走道本来就很窄,穿着这套臃肿的衣服就显得更窄了。他们朝遗迹深处走去,两个人不得不过一会儿就拖一下自己的通气管。走道的尽头是宽阔一些的区域。斯隆和马丁停了下来,左右转动他们的头灯,晃动的灯光照亮了房间,仿佛是一座灯塔,投出两束光柱,划开了夜幕。这个房间显然是舰桥,或者指挥中心之类的地方。马丁时不时就会看到一副恐怖的图景:一个残缺不全的男人,俯卧在一张椅子上,脸上的皮肤都融化了;另一个倒在舱壁上,衣服上到处都是血迹;还有一群人,面部朝下倒在一片结成了冰块的血泊中。这些人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他们被放进了一台巨大的微波炉里,然后被瞬间急冻起来。
CHAPTER 90
这艘潜艇,或者确切地说,这艘U艇,保存状况非常好——它一直被冰封着。看上去仿佛跟80年前它在德国北部出海的时候一模一样,完全可以作为老古董收藏进博物馆。
南极洲东部
他们按下开关,打开头盔上的灯,沿着走道慢步前行。
6号钻探点
“马丁,我研究过这里的内部结构图。舰桥就在前方,直走。”
阿尔法雪地营
马丁翻过身来,爬到边上开阔点的地方。斯隆沿着梯子滑了下来,他用手脚抵住两边,压根儿没去碰横档。
罗伯特·亨特坐在他的居住舱里,握着一杯刚煮好的咖啡,暖着自己的双手。他很高兴他们在上一个钻探点遇到那场近乎灾难的事故之后,一直钻到7000英尺都没再遇到任何麻烦。没有空腔,水,也没有沉淀物。也许下一个地方会跟开始那四个一样——除了冰什么都没有。他啜饮着咖啡,琢磨着之前那个钻探点到底为什么会有所不同。
“快让开,别挡道。”
舱门外忽然爆出一阵尖利刺耳的声音——毫无疑问是钻机在近乎零阻力的情况下旋转的声音。
“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不要让我下到这里来的吗!”
他跑出舱外,和操作员四目交接,然后把自己的手在脖子上一划。那个男人冲过去,按下切断开关。感谢上帝,这人学会了。
斯隆进入他上方的视野,挡住了阳光,“看起来你伏案工作太久了啊,老家伙。”
罗伯特涉过雪地走到平台边。那个技术员转过身来对他说:“我们要让钻杆退出来吗?”
马丁又踏出一步,金属梯的横档上结了一层冰。又一步,然后他用双手抓住梯子,可还是觉得一只脚在打滑。他想把梯子抓牢些,可是还没等他用上劲,脚就从梯子上滑下去了。他撞到了舱门的背面,然后一路坠落——整个人落入了光束之中,然后周围全黑了——他扑哧一下落地了。保温材料救了他。但如果衣服破了,冷空气会涌进来,要不了一分钟就能把他冻死。马丁把手放到头盔上,疯狂地四处摸索。然后一盏灯光沿着竖井不紧不慢地落了下来。发着光的灯管落到了马丁的腹部上,照亮了他身体四周。他看着自己的宇航服:看起来没问题。
“不。”罗伯特检查了一下深度。7309英尺,“把钻头放下去,让我们看看这个空腔有多深。”
马丁步履蹒跚地朝前面的小冰丘走去,冰丘顶上就是那个直径三英尺的圆形入口。到达舱门之后,他转过身,蹲下去,把一只脚伸到梯子上。他从边上的口袋里抽出一根二极管发光棒,让它落进竖井里。它下落了15或者20英尺之后,撞到了金属上,砰的一声,在整个冰封的墓穴中回荡。灯光在他下面散布开来,照亮了右边的一条走道。
那人把钻头往下放,罗伯特看着深度读数不断攀升:7400……7450……7500……7550……7600。最后数字停在了7624。
“好吧。我们现在进去。”
罗伯特飞快地考虑着各种可能。一个冰下的一英里高的洞穴,在地面上这也是罕见的。但里面是什么?一个洞穴,或者是空腔,不管是哪样,不该有300英尺高。那样它的顶部离底部几乎有一个足球场的长度。重力法则的作用不允许这样的情况。是什么东西的强度足以支撑起一英里半厚的冰层?
“收到,格雷博士,我们这两套衣服里都有视频设备。”
技术员转向罗伯特说:“重新开钻?”
马丁看着对方冰冷的眼神,然后转身面向舱口,“特工,你那边有视频设备吗?”
还在沉思中的罗伯特朝控制台挥挥手,嘟哝道:“不……唔……不,什么都别做。我需要汇报这件事。”
马丁宇航服里的对讲机传出了多利安·斯隆空洞的声音。对讲机机械、空洞的效应让他听起来比平时更加险恶,“我跟在你后面,马丁。”
他回到自己的舱房里,打开步话机:“赏金,这里是雪王。我有新数据。”
金属和金属互相摩擦,舱门在压力下大声吱嘎作响,但就是没移开。机械手松开,移动,再抓紧,再转动,然后——嘭——舱门笔直往后弹开,就像是惊吓盒子上的活门。机器人瞬间就在潜艇上摔了个粉碎,金属和塑料的碎块飞散到雪地上,空气嘶嘶作响着喷了出来。
过了几秒,步话机咔咔响了,传出了回复:“继续,雪王。”
马丁·格雷看着机器人转动着潜艇舱门上的转盘。穿着这身衣服他几乎动弹不得——其实这些本来是给宇航员穿的衣服。他们一周前从某国航天部门紧急订购了这些衣服:只有这样的装备才能抵挡得住南极的严寒,为他们防御可能存在的辐射,并且在万一他们的通气管断掉的情况下还能提供足够的氧气。尽管有这身衣服的保护,进入这艘纳粹潜艇还是让他怕得要死。而他旁边另一套宇航服里的男人——多利安·斯隆——只会让马丁更加担心。斯隆的脾气一点就着,而他们将要发现的东西肯定会把他气得发疯的。在潜艇里,就算最低程度的爆炸也会是致命的。
“我们在深度7309,重复,7309英尺处遇到了一个空腔。空腔在7624,重复,7624英尺深处完结。请求指示。完毕。”
距南极洲大陆96海里
“稍等,雪王。”
伊麻里研究基地“雪岛”
罗伯特开始准备再煮一壶咖啡,他的队员们会需要的。
CHAPTER 45
“雪王,钻头现在状况如何?完毕。”
过了一段时间后,凯特听到头顶上的地板有脚步声传来。
“赏金,钻头仍在洞里,在最大深度。完毕。”
这位战士把凯特推倒在那张单人床上,把食指伸到嘴唇前比了一下。然后他拉下了灯泡的开关线,让他们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明白,雪王。指示如下:抽出钻头,封闭现场,前往七号地点。请收听GPS坐标。”
他们冲回到衣帽间,穿过通道,进入了一个小房间,那儿看起来像是个防空洞。房间里有一张桌子,一台计算机,一个灯泡吊在天花板下,还有一张小床——绝对是给一个人睡的。
和以前一样,他写下坐标,然后忍受着禁止和本地人联络的多余告诫。他把写有GPS坐标的纸叠好,放进口袋里,然后站起身来,抓起两杯刚煮好的咖啡朝舱外走去。
大卫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看着凯特:“干得漂亮,现在跟上。”
他们把钻杆退了出来,不慌不忙地准备清理场地。三个人高效地,几乎是机械式地工作着,沉默不语。从空中看下去,他们大概会像是三个因纽特人版的锡兵:沿着一条轨道来回行走;抬起箱子,堆到一起;撑开白色的大伞,遮住小物件;用白色的金属杆固定好遮住钻洞的巨大顶棚。他们干完以后,那两个技师骑上他们的雪地摩托,等着罗伯特带路。
凯特跑回到屋里。大卫正在收拾他们的东西:餐盒,还有他的夹克。凯特冲进卧室,抚平床单,然后飞快地擦干净浴室。直升机的噪声听起来还是很远,不过正在靠近。现在天完全黑了,她几乎看不见东西。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海滩。
罗伯特把自己的手臂搁在装着相机的塑料盒子上,看着场地。两百万美元可是一大笔钱。
“你要去哪儿?”凯特问,但他已经离开了。
那两个人回头看着他,他们已经启动了雪地摩托,但现在一个技师关上了他车子的发动机。
“下去。我随后就到。”
罗伯特扫掉盒子上的积雪,打开弹簧锁。步话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雪王,是赏金。报告状况。”
凯特转头看着他:“这是什么——”
罗伯特按下步话机上的按钮,犹豫了一下:“赏金,这里是雪王。”他朝那两个人瞥了一眼,“我们现在正在撤离现场。”
他跳起来,抓住凯特的胳膊,半拖半带着她跑到这栋房子进口附近的衣帽间里。他在后墙上用力一推,墙壁往里转动,露出一条隐藏的楼梯。
他啪地合上了弹簧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整个事情感觉都很不对劲,无线电静默,所有那些保密措施。但他知道什么呢?别人付钱给他钻探,也许他们没做什么坏事,也许他们仅仅是不希望媒体把他们的商业活动弄得世人皆知。没什么不对的,因为好奇被解雇那才是大事,他没那么蠢。他想象着自己对儿子说:“我很抱歉,你要上大学还得再等等,我现在付不起那些钱。是的,我本来可以的,但我无法抵挡秘密的诱惑。”
凯特在座位里直起身来。然后她看到了——一个探照灯,在海滩上来回扫过。有直升机的声音,极其微弱。他刚才怎么听到的?
不过再想想……如果这里在做什么非法的勾当,而他参与其中……“孩子,你不能去读大学,因为你父亲是个国际罪犯。还有,顺便,他蠢得都不知道这点。”
他的手掌一下子竖了起来,“安静。”
另一个人也关上了自己雪地摩托上的发动机,两个技师都瞪着他。
“什么——”
罗伯特朝多余的伪装用品走过去。他捡起一把八英尺长的收着的白伞,把它捆在自己的雪地摩托上。他启动机器,朝下一个地点驶去。那两个人紧紧跟在他后面。
男人张开嘴想要反驳,却停了下来,猛地把头转向旁边。
他们开了30分钟之后,罗伯特看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伫立在雪地上。岩石底部凹陷,深度还不足以形成洞穴,但也凹进去20到30英尺深,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他改变航向,想绕过岩石障碍物,但在最后一刻改变了方向,把车开进了阴影中。后面的两个人虽然把车开得离他很近,但还是迅速跟上了他的步调,把他们的雪地摩托停到他的旁边。罗伯特仍然坐在车上,那两个人也没下车。
“安全并非我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我有东西忘在那边了,我会回来的,要不了多久。等在这里不要……唔……不要离开这条石沟。”那两个人都一言不发。罗伯特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紧张了,他说谎的技术太拙劣了。他继续说话,希望能把自己的命令正当化,“他们要求我们尽可能减小从空中观察时的可见性。”他撑开那把白色的大伞,把它插在自己腋下,固定在雪地摩托上,仿佛他是个中世纪骑士,把自己的长枪固定在身侧,让战马准备好向前冲锋。
“我只是想保证你的安全。”
他开着雪地摩托掉头离开,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回到钻探现场。
“你准备把我留在这里,是因为你觉得我会碍你的事。”
CHAPTER 91
“漂亮。这话说得有水平啊,正好迎合我的自尊。但不幸的是,我刚好,刚刚好聪明得足以不被这种手段迷昏头脑。”
尼泊尔
“我不会照办。你需要我,我不会待在这里的。”她吃完了最后一口,把塑料匙叉扔进空了的餐盒,“除此之外,我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你身边。”
伊麻孺僧院
“听着,我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我是在命令你——”
凯特打了个哈欠,翻过一页日记。房间里很冷,现在她和大卫都裹在一条厚厚的毯子里。
“我拒绝这笔交易。”
“离开的路上再看吧。”大卫睡眼惺忪地说,“你会需要停下休息很多次的。”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但把你从伊麻里的监禁中解救出来可不容易。那儿有些非常坏的家伙。这可不像是那些电影:英雄和女孩一起出发,展开一段伟大的冒险。我们下面要做的事是这样的:你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事情。我向你发誓,我之后会尽我所能去拯救那两个孩子。而你待在这儿,监视一个网址,看有没有新的消息。”
“好啦,我只是想要读到合适的地方再停下来。”她说。
“我绝不待在这里。”凯特摇着头,“绝不。”
“你小时候一定经常熬夜看书,是不是?”
他拿回了那张纸:“暂时还没关系。不管他们策划的是什么,现在都正在进行了,他们正在找我们,而且他们在政府里有关系。现在可供我们选择的出路真的很有限,我有一条线索,我需要去检验它。你在这里会是安全的。我需要你告诉我——”
“几乎每天晚上都熬。你呢?”
凯特差点被蔬菜噎住,几乎是大声叫喊起来:“这太荒唐了。这——”
“熬夜打电子游戏。”
“我倒是希望我们能去。”他丢过来一页纸,上面打印着一篇半岛电视台的报道,里面讲的是对他们进行的搜捕。
“看得出来。”
“我记不太清楚发生的事情。”凯特尝了尝蔬菜。呕吐的冲动比刚才弱——要么是蔬菜的味道比牛肉好点,要么是她正在习惯这道全部都很难吃的菜肴。“我们必须去找政府。”
“有时候是玩乐高积木。”大卫又打了个哈欠,“还剩多少页?”
大卫坐到桌子对面,“一个废弃的开发项目,在雅加达附近的海滨。我在开发商破产之后在这里买下了一块地,因为我认为万一我不得不仓皇离开雅加达,这里会是个理想的安全屋,而且并未记录在案。”
凯特翻了一下日记本:“不多了,实际上,就剩几页了。我可以不睡,如果你撑得住。”
凯特又咬了一口,略微嚼了一下就吞了下去,“我们在哪儿?”
“就像我说过的,我已经睡得够久了。而且明天我不用长途跋涉。”
“呃,对此我很抱歉,这个放得太久,稍微过了保质期,而且一开始就不怎么样。还有,是的,我没有其他可吃的东西了。抱歉。”
我被一阵轻柔的嘶嘶声惊醒,是管子打开时空气涌入的声音。起初,空气感觉异常沉重,仿佛进入我肺里的是水,但在深深吸了几口潮湿的冷空气之后,我的呼吸正常了。我观察了一下我四周的状况。房间里还是黑乎乎的,但从门厅那边有些微弱的光线照到实验室里来。
凯特靠近了点。蔬菜炖牛肉,还有饼干,或者是类似的东西。凯特想转过头不吃,可热食的香气和模样让她的胃抽搐起来——她饿坏了。昨天一整天她都没吃东西。凯特接过食物,坐下来,打开薄薄的饭盒上的塑料盖子。一股热气从中升腾而出。她咬了一口牛肉,差点又吐了,“上帝啊,这东西真难吃。”
我踏出管子,朝门厅走去,沿路观察着房间。另外几根管子里面都是空的,除了那根里面有猿人的。洪水期间他显然平安无事地睡过来了。我有些好奇他已经睡了多久了。
“另外,在此之前,你先得吃点东西。”他拿出了个东西,看上去像是减肥套餐,但要更硬——好像是一份军用口粮。
门厅里还有大概一英尺深的水,足以让人注意到但还不至于减慢我的速度。我蹚着水往那个凸凹不平的出口走去。那些把我关在里面的岩石几乎全都不见了——无疑是被冲走了。上面投来一束黄色的灯光,照着那些剩下的岩石。我把岩石推到旁边,踏进外面的空间。
“听着——”
那个古怪的光源悬在我上面30英尺的地方,在阶梯顶部。它看上去像是个钟,或者是个巨大的小兵棋子,顶上有些小窗。我看着它,努力琢磨着它到底是什么。它看起来仿佛在回瞪着我,灯光慢慢脉动着,好像一颗缓缓跳动的狮子的心脏,它的主人刚在塞伦盖蒂大草原上吃完一只猎物。
“没有我们必须去做的事情。你必须休息,而我必须去工作。”
我站着不动,不知道它会不会攻击我,但什么也没发生。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看到了房间里越来越多的部分。地板上是一锅噩梦里才会有的浓汤,混合着水,灰,泥土,还有血。在最底下,我看到了那些摩洛哥矿工的尸体,被落石压得稀烂。在他们上面趴着欧洲人的尸体,残缺不全,有一部分被烧焦了,我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武器把他们打得这样支离破碎。这不是爆炸,也不是枪炮,也不是刀。他们不是刚死的,伤口看起来有段时间了。我在下面待了多久了?
所有的记忆哗地一下全都涌上凯特心头。马丁,药物,审讯。可是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不过这不重要。“我们必须去找那些孩子。”
我在尸体中搜索着,希望能看到一个特别的人,但拉特格不在这里。
“是的。但请容许我自我辩护一下,我这不是为了问你一堆问题,然后对你的孩子们做可怕的事情。”
我揉了揉脸,我必须集中精神,我要回家——海伦娜。
凯特犹豫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你给我下了药。”
电动卡车已经不在了。我又累又饿,虚弱不堪,这一刻我不能肯定我还能不能再次见到阳光。但我抬起一只脚放到前方,开始离开矿井的艰难跋涉。我拼尽全力迈动我的双腿,等待着疼痛到来,但它却一直不来。我飞快地朝外面走去,我都不知道我居然拥有这样一股力量和生机,能支撑着自己这么快走。
“睡美人起床啦。”那人看起来简直像是凭空出现的。他的名字是什么来着?大卫吧。
矿井似乎一下就走完了。我走出那段螺旋隧道的最后一圈,就看到了光明。他们把通往隧道的入口用一个白色的帐篷,或者是某种塑料布给盖了起来。
她站起来,走出了卧室,进入一间大客厅。客厅直接连着厨房,还有一扇门,通往走廊。她是独自一人吗?不对,还有个男人,但——
我撩开帘子,然后被一群戴着防毒面具、穿着古怪的塑料衣服的士兵包围了。他们粗暴地抓住我,把我按倒在地上。我趴在地上,看到一个高个子的士兵大步走来。即便穿着这身臃肿的塑料衣服,我也知道他是谁。康纳德·凯恩。
她环顾房间,天几乎全黑了。她睡了多久了?窗外,太阳正沉入海面。这风景太美了,有一小会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暖风轻轻吹来,带着海水的味道。在走廊上,一个宠物鼠绳网吊床在风中摇摆,风一大,生锈的链子就吱嘎作响。这地方无论是看起来还是感觉起来都十分荒凉。
抓住我的士兵之一抬头看着他说:“他刚从里面走出来,先生。”声音通过面具之后显得有些模糊。
凯特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她觉得好多了,真的好多了。她的头不那么疼了,身上几乎一点儿都不痛了,而且她现在能正常思考了。
“把他带过来。”凯恩说话的声音低沉,了无生气。
爪哇某处海滨
这帮家伙把我往库房深处拖去,那里有六个白色的帐篷排成一排,让我想起了野战医院。第一个帐篷里放着一排排的担架,上面全都盖着白色的床单。我听到隔壁的帐篷里传来惨叫声,是海伦娜。
CHAPTER 44
我和抓住我两边的人奋力搏斗,但我太虚弱了——因为缺少食物,因为一路跋涉,还有,因为那管子对我不知做了什么。他们紧紧抓住我,但我继续反抗。
我们相信,这些袭击是出于私怨,而且威尔先生还会继续攻击伊麻里的雇员和产业。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他可能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征,或者别的某种精神疾病。现在的情形对所有相关人员都是可悲的。我们已经提供了援助,包括从伊麻里保安派出队伍支援印度尼西亚政府和邻国政府。我们希望能结束这场噩梦。我们希望能尽快让我们的人感到自己是安全的,越快越好。”
我现在能清楚地听到她的声音了,就在这个帐篷的尽头,一张白色的帘子后面。我朝她冲过去,但那些士兵把我拽了回来,强压着我从那一排排担架前走过,好让我看清楚那些躺在皮革担架上的死者。我渐渐恐惧起来。巴尔顿勋爵和巴尔顿夫人在这里,拉特格,凯恩的太太,都死了。还有其他我认不出来的人:科学家们、士兵们、护士们。我们走过一张放着个小男孩的床,是凯恩的儿子。他叫迪特里希?还是迪特尔?
这些袭击包括在居民区的三次爆炸,在市场区的一次激烈交火,以及在伊麻里雅加达公司的码头上发生的一系列爆炸。这些爆炸夺走了该公司50名雇员的生命。亚当·林奇,伊麻里雅加达公司的发言人,宣读了如下声明:“我们哀悼昨天逝去的生命,而今天我们仅仅想要找到答案。印度尼西亚警方证实了我们的怀疑,这次袭击是由大卫·威尔发动的,他是一位前CIA特工,之前曾和伊麻里保安公司——伊麻里国际集团的另一个分公司——有过接触。
我能听到医生们在和海伦娜谈话。我们走到了帘子边上,然后我看到了医生们。他们围在海伦娜周围,给她注射了些什么药物,并把她按在床上。
其中的女性,凯瑟琳·华纳医生,已被证实是一位遗传学研究者,她从雅加达周边乡村里找来赤贫的孩子们,在他们身上进行非法的人体试验。“我们仍在拼凑事件的全貌。”警察局督察总长纳库拉·旁说,“我们知道华纳医生的诊所是超过100名印度尼西亚儿童的法定监护人,这些孩子未经自己的父母同意就被带到了那里。我还知道华纳医生进行了大量的资金转账,通过开曼群岛的账号——毒品走私、贩卖人口和其他国际犯罪活动常常用那里作为避风港。目前,我们确信,这家诊所是一个贩卖儿童的组织的幌子。此外,据我们所知,它还可能为昨天的袭击提供了资金。”
我挣扎着,但那些家伙抓着我不放。凯恩转向我说:“我希望你看到这幅景象,皮尔斯。你可以看着她死去,就像我看着拉特格和玛丽死去。”
雅加达印度尼西亚//昨天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遭到了一系列恐怖袭击,引发了一场海陆空大搜捕。印度尼西亚国家警察总局将它属下一万两千多名士兵的半数派到了爪哇海上进行搜寻,并从全国各地召集队伍,搜索雅加达和周边的岛屿。邻国政府也在协助搜索工作,让它们边境和机场的安全警备队伍进入戒备。政府目前对袭击的起因仍遮遮掩掩,但他们放出了嫌犯的素描画像。
他们把我往前拖了些。
印度尼西亚官方证实两名美国人与恐怖袭击和拐卖儿童的团伙有关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半岛电视台??在线播报
“你打开了地狱之门,皮尔斯。你本可以帮助我们的。那下面的东西杀死了拉特格,还有他一半的部下。那些设法逃回地上的人都病了,一种超乎我们想象之外的瘟疫。它让直布罗陀陷入了崩溃。它现在正横扫西班牙。”他把那块白布往后拉去,露出了全部景象:海伦娜在床上翻来覆去,床边围着三个男人和两个女人,正拼命工作。
CHAPTER 43
我推开了那些卫兵,朝她跑去。凯恩举起一只手,让他们不要追我。我把她的头发往后推开,亲吻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她在发高烧,我感觉到她的皮肤像是在沸腾,这把我吓坏了。她一定看出来了,她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没事的,帕特里克。只是流感,西班牙流感,会过去的。”
他听到头顶上传来声音,别墅里有人在四处走动。
我抬起头,朝边上的医生望去。他的视线躲开了我,看着地上。
他做出了决定:他会在那个指定的日期和时间去那个坐标,看看那儿究竟有什么。他会把凯特留在这里,在这儿她是安全的。她知道某些东西,但他不清楚那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她在这里会很安全,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我眼里涌出了一股泪水,缓缓流到了我的脸颊。海伦娜把它擦去:“我真高兴你没事。他们告诉我,你死在一次矿山事故中了,为了要救那些给你工作的摩洛哥人。”她用手捧住我的脸,“你真英勇。”
“必须关掉电源。”“去救我的孩子们。”大卫在脑海里反复琢磨着这两句话。
她猛地用一只手捂住嘴,想要止住咳嗽。她咳得浑身都在颤抖,连医院的行军床也在颤抖。她用另一只手护着自己鼓起的肚子,努力不让自己撞到床边的护栏上。咳嗽似乎永远也停不下来。听起来仿佛她的肺正在被撕裂。
这是唯一负责任的做法。
我按住她的肩膀:“海伦娜……”
我必须要关掉电源,不管这事,去救我的孩子们。
“我原谅你没有告诉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这些数字后面的句子——这部分消息和前面的不同。是指引?
“不要原谅我,请你不要。”
大卫把这些念头驱逐出脑海,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留言里的最后一串数字上:44号,还有33-23-15。这应该是火车站里面的一个柜子。或者,也许是44号列车车厢或者是44号汽车?大卫边捏着自己的鼻梁,边把那个帖子又读了一遍。
又一轮咳嗽开始折磨她,医生把我推开,免得碍事。他们给她吸氧,但看起来也没什么用。
接下来:03-12-2013和10:45:00。一个日期,一个时间。线人说他不能出来会面,那么这个废弃的火车站里会有什么?一个陷阱?另外一条线索?如果乔什读到了那封信——然后执行了里面的指示——那么他已经把他找到的所有线索都发给了时钟塔总部了。如果总部也已经被渗透,那讣告和克雷格分类广告网的事情伊麻里也就已经全都知道了。这条留言可能来自伊麻里。尼泊尔那边可能有一大堆特种部队,等着大卫把自己送到准星上。
我看着她,然后我哭了。凯恩看着我。她踢打着,挣扎着——最终她的身体失去了生机的时候,我转向凯恩。我的声音平板,毫无生气,几乎跟他从面具里发出的声音一样。此时此地,在伊麻里的这家临时医院里,我和魔鬼做了个交易。
第一部分:29,99。81,76。经纬度坐标。大卫查了一下。尼泊尔,靠近中国和印度边界。卫星照片上那儿什么也没有——不对,那是什么?一栋废弃的大楼,是个老火车站。
凯特的脸上泪珠滚落。她闭上自己的眼睛。她已经不是和大卫一起在尼泊尔的床上坐着了。她回到了旧金山,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回到了那张床上。他们把她从急救车里推出来,冲进医院。医生和护士们在她周围喊叫,她也在对他们喊叫,可他们压根儿不听她在说什么。她抓住身边医生的胳膊:“救孩子,如果要在我和孩子之间做选择,救——”
33-23-15
医生推开了她,朝推着床的模糊身影叫道:“二号手术室。马上!”
#44
他们把她更快地往前推去,一张面罩盖到她嘴上,她竭力想要保持清醒。
10:45:00
她醒来时在一间空旷的大病房里,浑身疼痛。她胳膊上插着好几根管子。她立刻伸手摸向自己的肚子,但不等手碰到肚子,她已经知道了结果。她拉起长袍,现出了一条长长的丑陋的伤疤。她把头埋进自己的两只手掌里,哭起来,她不知哭了多久。
03-12-2013
“凯特医生?”
29,99.81,76.
凯特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或者还有希望。一个护士羞怯地站在她身前。“我的孩子?”凯特问道,声音都变了。
大卫开始在便笺上写写画画,从帖子里把那些数字单独抄出来。它们依次是:
护士移开了眼神,盯着她的脚。
大卫拿出一个便笺本,努力集中注意力。他的大脑天生不擅长做这种事。从哪里入手?第一部分的表述相当直截了当:线人现在被拘禁了。他无法出来会面,也无法再发别的帖子了。坏透了的消息。剩下的是一串数字,数字前后的那些话没有意义。在“擦肩而过”这个板块上这些话看似合理,但其实什么也没说,没有给这封帖子增加任何内容。这些数字,它们必定意味着什么。
凯特倒在床上,泪如泉涌。
大卫挠着自己的脑袋。这是什么意思?这明显也是一段某种密文。他真希望现在能得到乔什的帮助啊。
“女士,我们不知道,嗯,在您的档案里没有紧急联系人,要不要——有没有谁需要我们打电话过去的?比如……孩子的父亲?”
这是唯一负责任的做法。
一股燃起的怒火止住了泪潮。七个月的罗曼史,晚餐,魅惑。那个网络公司的老总看起来拥有一切,几乎完美得不像是真的。显然是有问题的避孕措施。他的失踪表演。她留下孩子的决定。
我得关掉电源,不管这事,去救我的孩子们。
“不,不用打电话给任何人。”
但真相是,现在你在我的优先事项列表里排在第44位。这还不足以让我关注。也许是第33位,或者是第23位,甚至可能是第15位。总之就是不够。
大卫紧紧抱着凯特,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还有时间:10点45分00秒。
“我平时不会感情冲动,”凯特抽泣着说,“只是,我……有时候我……”似乎决堤一般,那些她之前不允许它们进入脑海的感情和想法一起涌了上来。她感到句子在自动成型,只等她把它们吐露出来——她头一回准备讲出来,对一个男人讲出这段经历。几天前这样的事情简直不可思议。她感到跟他在一起如此安全。不止这样,她信任他。
我甚至已经定下了日期。12号,3月,2013年。
“我知道的。”他从凯特脸上擦去新流出的一股眼泪,“那个伤疤。没事的。”他从她手里拿走了日记本,“今晚读得够多了,让我们休息一会儿。”他把她拉倒,让她躺在他身边。然后他们渐渐坠入了梦乡。
我告诉我自己,我要去见你。
CHAPTER 92
我有29条理由和99个借口不去见你。我编了81条谎言,76个故事。
印度新德里
我恐怕我现在的人际关系已经太复杂了。我不能再和你见面或者联系了。我很抱歉。不是我的错,是你的。你对我来说太危险了。
时钟塔分站总部
给我的匿名粉丝。
会议室
内容:
“先生,我们相当肯定,我们找到他们了。”技术员说。
标题:谎言之塔上,时钟在倒数读秒
“有多肯定?”
大卫打开了罗斯威尔当地的克雷格分类广告网网站,然后他马上就看到了:线人发出了一条新留言。
“地面上的二人组从一些当地人嘴里得知有列火车从该地区开过。”技术员用一支激光笔在巨大的屏幕上圈出一块林地和山区,“那里的铁轨应该已被废弃,所以那不可能是货车。而且无人机群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僧院。”
大卫呼出一口气,从屏幕上移开了视线。过了好半天,他才回头,打开了包含解密以后的信息的文件:《纽约时报》上的讣告,1947年的。乔什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工作,可他牺牲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最近的无人机过去要多久?”
又及:我读了你留下的信,执行了转账程序(这点显而易见)。我以为你死了——你衣服上的传感器没有显示出生命信号了。我希望这不会给你添麻烦。
技术员在笔记本电脑上敲了几下,“一两个小时。”
——乔什。
“怎么会?天哪,我们就在他们头顶上啊!”
我真的很遗憾,以后我再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我很抱歉,先生。它们必须补充燃料。一个小时之内它们就能起飞,但是——天现在黑了。卫星图像是早先的。到时候……”
我找到了线人,至少是在网上找到了。他用罗斯威尔当地的克雷格分类广告网来传递信息。点击这里访问。我希望他会再发出信息,希望你能阻止未来的恐怖袭击。
“那些无人机有红外设备吗?”
我破译了那些信息。点击这里阅读。我搞不明白其中的含义。抱歉。
技术员鼓捣了一下键盘,“没有。该做什么……”
他们就在门外。大门坚持不了多久了。
“附近任何一架无人机都没有红外设备?”多利安不耐烦地问道。
大卫,
“稍等。”计算机屏幕上的图像反射在技术员的眼镜片上,“有的,稍微远一点儿,但是它们能飞到目标区。”
大卫打开一个浏览器窗口,输入这个IP。网页上是乔什写的信。
“让它们起飞。”
9.11——这应该是密文的开始和结束。剩下的是:50.31.14.76。一个IP地址。乔什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另一个技术员跑进了指挥中心,“我们刚刚从南极洲指挥中心获得了一份仅供传阅的报告。他们发现了一个入口。”
9.11
多利安往椅背上一靠,“确实?”
76.00
“他们正在确认。深度和尺寸都是对的。”
14.00
“便携核弹准备好了吗?”多利安问道。
31.00
“好了。蔡斯博士报告说核弹已经改装好了,能装进背包里。”这个皮包骨头的家伙拿出一沓打印纸,厚得都没法装订的一大沓,“蔡斯实际上发来了一份相当详尽的报告——”
50.00
“撕了。”
9.11
那人把报告塞回自己腋下,“另外格雷博士打来电话。他希望跟你谈谈现场注意事项。”
他打开自己的银行账户。余额几乎为零。乔什——他执行了转账程序。他还活着吗?大卫还以为,他在街上遭到攻击的时候,雅加达站总部也被攻击了。还有些别的,有几笔存款,每笔都很小,少于一千美元。都是用元作为单位计算的。这是一段密文。可里面是什么?经纬度?
“知道了。告诉他我到那边以后再谈,我现在就出发。”多利安起身离开房间。
大卫在安全屋里面有好几张身份证,可现金不多了。
“还有件事,先生。南亚、澳大利亚和美国的感染率正在攀升。”
他打开一个网络浏览器,搜索当地和全国的新闻。他的拖延症犯了,看起来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他看到有个在线新闻,提到一男一女,他们被认为和一个恐怖活动的阴谋有关,还可能和拐卖儿童的团伙有关。这可以迟滞他的行动。文章没有附上画像,不过很快就会加上的,然后整个东南亚的边防部队都会加入到对他们俩的搜寻中。
“目前有人在研究这个问题了吗?”
大卫靠在椅子里,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垂下的灯泡。
“不,我们认为没有。他们认为这只是一个新的流感变种。”
问题是怎么取得联系。时钟塔没有任何后门通信通道,全组织共用同样的VPN和协议。这些毫无疑问会被监控——一旦进行联系,他的所在就会被标明。
CHAPTER 93
他的下一步行动至关重要。整个上午,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反复考虑要怎么办。他的第一直觉就是去联系时钟塔总部。那儿的领导人,霍华德·基冈,是他的导师,也是他的朋友。大卫信任他。霍华德应该正忙着尽力试图拯救时钟塔,所以他肯定需要大卫的帮助。
尼泊尔
他当时跟承包商们说他需要一个防空洞。他们没说什么,但是互相传递的眼神把他们的意思表露无遗:这家伙是疯子。可他不还价,那就干吧。他们按照能度过启示录里那种世界末日的标准建造了这间地下室:周围全是混凝土墙,地上固定一张实用主义风格的金属桌子,剩下的空间刚够放下一张小床和若干补给。考虑到他的处境,这样正合适。
伊麻孺僧院
确定凯特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醒过来之后,他离开了房间,回到别墅下面藏着的地下室里继续工作。
凯特睁开惺忪的双眼,打量着壁龛。现在不是夜里了,但天也没大亮。朝阳最初的几缕阳光从大窗透进来,照在壁龛上。她转身避开阳光,不理会它们,无视早晨的来临。她闭上眼睛,把自己的脑袋朝大卫的头靠去。
自我分析得先放在一边,他还有工作要做。
“我知道你醒了。”大卫说。
看着她睡在那里,房间外涛声滚滚,轻风吹过整个屋子,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心里非常平静。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现在雅加达站陷落了,一次恐怖威胁迫在眉睫——这一威胁还正来自他一辈子致力对抗的组织——简直犹如一个噩梦。不——正如那个他一直担心的噩梦。但救出凯特不知怎么的影响到了大卫,感觉现在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恐怖,好对付了一些。有记忆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充满希望,几乎有点快乐,他感到安全多了。不,这样可不对。也许……那些他周围的人安全多了,或者是他感到更有自信了,自信能够保护那些人,那些他……
“不,我没醒。”她把头往下一扎,趴着一动不动。
大卫在卧室的门框上靠了好一会儿。他看着凯特入眠,又等了一阵子,看她会不会惊醒。伊麻里的那些恶棍真是让她饱受折磨,而且之后他在拯救行动中对她其实也没多温柔。
大卫笑了,“你在跟我说话呢。”
爪哇某处海滨
“我在说梦话。”
CHAPTER 42
大卫在这张小床上坐了起来。他看了凯特好一会儿,然后拂开她脸上的头发。凯特睁开眼,看着他的眼睛。她希望他会靠过来,然后——
“很快我们就会知道的。”
“凯特,你必须走了。”
“我们真的知道吗?”
她翻身背对他,蜷起身子。她非常讨厌这样的争论,但是她也不要妥协。她不会离开大卫。但她还没开口拒绝,米罗就出现了,仿佛从空气中直接跳了出来。他表面上还是一贯的欢乐表情,但在这表情背后,他的脸色和他的姿态都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他现在精疲力竭。
斯隆坐了回去,“我们都知道,那不是外星人的宇宙飞船。”
“早上好,凯特医生,大卫先生。你们一定要跟我走。”
“我现在正看着的,是一艘80年前生产的纳粹潜艇,还有个可能是一艘外星飞船的东西,嵌在一座南冰洋里的冰山上。在这样的时刻,什么都很难让我吃惊,多利安。”
大卫转向他:“给我们一分钟,米罗。”
斯隆把他的胳膊肘撑在桌上,俯身靠近马丁,近到随时可以扑上去,“我的50名部下丧生,伊麻里雅加达公司的三层楼都被炸得粉碎,更别提还有码头。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啊,马丁。”
年轻人走近他们,“我们没有一分钟了,大卫先生。骞说到时候了。”
马丁继续俯瞰着下面的景象。
“什么时候?”大卫问。
斯隆挂掉电话,一边上下打量着马丁一边说:“那女孩不见了,一个时钟塔的特工帮了她。”
凯特坐了起来。
他听了一下电话,抬起头看着马丁,一副吃惊的样子:“怎么会?”过了一会儿,“你开玩笑的吧——”他点了点头,“不,你看,他只能乘船离开。搜索周围的岛屿,他们一定还没走远。把所有人手都用上,带上当地的伊麻里保安公司的队伍,如果有必要的话,再带上时钟塔分站里隐藏的人手。”他又听了一会儿,“好的,无论如何,利用媒体把他们骗进陷阱。杀掉男的,抓住女的。等你们抓到她再给我打电话。”
“离开的时候。还有,”米罗扬起眉,“逃脱计划的时候。照我提出的方案。”
多利安拿起墙上的听筒:“我是斯隆。”
大卫歪歪头:“逃脱计划?”
一名乘务员走进他们的包间,对斯隆说道:“先生,有您的电话。紧急事务。”
这是个替代方案,或者,它至少也能让凯特把跟大卫之间即将爆发的争论延后。因此她立刻开始行动。她跑到托盘那边,收拾起装着抗生素和止痛药的瓶子。米罗往她边上递过一个小布袋。她把药瓶和那本日记一起丢了进去。她从托盘边上走开,但又转回去,抓起纱布、绷带和胶带,以防万一。“谢谢你,米罗。”
“那个绑架孩子、保留秘密的人可不是我。”斯隆往后一倒,坐进马丁对面的椅子里,准备交锋。
凯特听到身后的大卫有动静。他站到地上,却几乎马上就倒了下去。她刚好赶上在他摔在地上之前接住他。她把手伸进袋子里,摸出一片止痛片和一颗抗生素,在大卫来得及抗议之前就把它们塞进了他的嘴里。他一边把药片干着咽了下去,一边走出——实际上是被凯特拖出——了房间,进入了敞开式的木制门廊。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道德败坏吗?”
太阳正在迅速升起。在门廊的木制走道的尽头,凯特看到几只蝙蝠矗立在山头。不对,那不是蝙蝠——那是几个热气球,一共有三个。她伸长脖子,仔细看着最近的一个气球。它的顶部是绿色和棕色的。某种迷彩图案:是……树,是一片森林。好古怪。
“没错,里面会很危险。而且我觉得如果我一个人进去,把你留在外面的话,那会更危险。”
有声音——蜂鸣声,就在不远处。大卫转向她:“是无人机。”他推开在他手臂下面撑着他的凯特,“上气球去吧。”
“这是机器人做的活。它们可以进入我们无法进入的地方,它们能忍受寒冷,里头一定会很冷,冷得超出你的想象,而且它们也易于替换。”
“大卫。”凯特张口欲言。
“哎呀呀,马丁啊,我年轻时候认识的那个无畏的探险者哪去了呢?”
“不行。照做。”他握住米罗的胳膊,“我的枪。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带着的。它还在你们这里吧?”
“绝对不。”
米罗点点头:“我们把你所有的东西都保存在——”
“并且想要你跟我一起进去。”
“把枪拿来,快点。我必须要爬到高处去,和我在观景台会合。”
马丁转向他:“我不建议这样。遗迹看起来并不稳定,里面有什么,我们还无从得知,里面可能有些——”
凯特以为他会最后一次转向她,然后……但他直接离开了,一瘸一拐地在僧院中穿行,然后挣扎着爬上山边的石阶。
“我想要第一个进去。”
凯特看看气球,又看看大卫。但他已经不见了,石阶上空无一人。
“标识一模一样。碳14测年法证明时间一致。”
她跑过走道,然后爬下一段木制的螺旋形楼梯。在楼梯底部,那个巨大的气球进入了她的视野。在底下的平台上有五个等着她的僧人,他们在朝她挥手。
“是他乘坐的那艘吗?”
其中两个僧人在看到她之后跳进了第一只气球,解开一根绳子,然后把自己从平台边上推开。气球从山边飘开,上面的僧人做势要她注意。他们操作控制气球的索具和火炬,向她示范如何操纵气球。其中一个人朝她点点头,拉起一根绳子。篮筐边上的一个沙袋落了下去,他们迅速升入天空,朝山外远远飘去。这景象很美:气球安静地飘飞,色彩呈红黄,蓝色和绿色点缀其间。它在高原上空飘行,仿佛一只巨大的蝴蝶飞舞。
马丁坐回椅子里,继续眺望着窗外:“12天前。”
另外两个僧人已经走上了第二只蝴蝶气球,做好了出发准备,但他们并没有立刻动身。他们看起来在等她。第五个僧人示意她进入第三只气球,顶上画着森林图案的那只。凯特发现气球底部画的是云彩和天空——白色和蓝色。远处的无人机在下面时会拍到上面只有天空,如果它从气球上面飞过,它拍到的只有森林。这样做真聪明。
马丁张开口,正想要回答,但斯隆打断了他:“别说谎,马丁。”
她爬上画着白云和森林的气球。第二个蝴蝶气球在她之前出发了。最后一个僧人站在平台上,拉动她篮筐上的两根绳索,松开了沙袋,把她的气球送上天空。气球安静上升,仿佛一个超现实的梦境。凯特转过身,看到在高原上空有成打的——不,成百上千的气球,色彩斑斓,形成一幅美丽的画卷。它们齐齐升上天空,沐浴在朝阳的曙光下。每个僧院肯定都放出了气球。
多利安·斯隆的声音吓了马丁一跳。马丁转过身,看见这个年轻男人站在他旁边,正从喷气式飞机的另一扇窗户往外看。
凯特的气球现在上升得更快了,那个木制的起飞平台和僧院都被甩在后方。
“你们是什么时候找到它的?”
大卫。
潜艇下面的遗迹更加神秘莫测,几个小组还在探讨不同的理论。马丁自己也有一个理论,一个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终身秘而不宣、带进坟墓的想法。
凯特抓住控制索具的同时,气球被一阵爆炸震得摇晃起来。山腰一瞬间消失不见了。气球在剧烈颠簸,木头和石块在空中飞腾。凯特和僧院中间的空间满是飘扬起来的烟雾、火焰和尘土。
马丁·格雷朝机窗俯过身子,望着外头飞机下方巨大的冰山。这个漂浮在海上的“岛屿”面积接近47平方英里——和奥兰多迪士尼世界的面积差不多。在它的中心附近,一座冰雪的山峰上,戳着那艘纳粹潜艇。在潜艇和冰层的结合部,工人和重型机械正在紧张地进行挖掘工作,搜寻着潜艇的入口。切开外壳是最后的办法,如果他们不能尽快找到出入舱口,也就只能那么做了。
她什么也看不到了,但气球看起来没问题。无人机的导弹击中了她下面的山峰,在僧院的对面爆炸了。她竭力控制住气球。她还在快速上升,太快了。然后另外的声音响起。一声枪响——从上面传来。
伊麻里集团喷气专机
CHAPTER 94
南大西洋上空某处
这一枪没打中。就在大卫扣下扳机的前一秒,无人机把机上的两枚导弹发射了一枚。重量减轻之后这架无人机飞得略微快了一点儿,躲过了大卫的狙击枪发射出的子弹。
CHAPTER 41
他又上好一发子弹,努力重新找到无人机。此时浓烟滚滚上升,僧院几乎全部被火焰吞噬,它下方的树木也着了火。他做了个鬼脸站起身来:那条伤腿居然还挺好使,止痛片起效果了。他必须换个更好的射击点。他转过身,惊讶地看到米罗正坐在观景木台的角落里。他盘腿趺坐,紧闭双眼,有节奏地轻轻呼吸着。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凯特小心地放到了床上。她觉得好困,仿佛吃了安眠药似的。那杯甜橙味的药剂。
大卫抓住他的肩膀,“你在干什么?”
“我们回头再做。你必须休息。”
“寻找内在的宁静,先生——”
男人把她扶到了床边,可她停了下来,“等等,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大卫把他扯了起来,让他面朝大山,“去山顶上找。”大卫指着那边。米罗转过身来,他马上把这小子推得一转,让他再次面对大山,“爬上去,一直爬,米罗,不管发生什么事。去吧,我是说真的。”
她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她必须要拿到什么东西。她的脑子还是一片混乱。
米罗硬着头皮把一只手抠进山边上的裂缝里,在大卫的注视下朝岩壁上爬去。
他扶着凯特的后脑勺,她还没来得及再次拒绝,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喝了。这东西喝起来甜甜的,滋润着她刺痛的喉咙。凯特把饮料一饮而尽,然后男人扶着她站了起来。
大卫把注意力重新转到观景台上。他走到平台边,等待着。然后出现了——烟雾中出现了一个缺口。他单膝跪下,往瞄准镜里望去。完全不必校准,他就看到了无人机——另外一架。这一架上的全套两枚导弹都在。到底有多少无人机?大卫没有因此犹豫。他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用力扣下扳机。无人机爆炸了,坠落在地面上,一股细细的烟柱爬向天空。
他冲她弯下腰,把一杯橙色的调制饮品送到她嘴边:“试试吧。”
大卫朝天空中望去,搜寻另一架无人机,但找不到它的踪迹。他站起身,艰难地走向木台另外一边。一个彩色的气球从烟雾中升起,冲开了黑云。气球上面画着天空和树木,是那个气球,凯特。就在他的目光对上了凯特的那一刻,下面的山体爆炸了。半个平台一瞬间消失,让他立刻失去了平衡。枪从他的手中掉了,和下面的岩石互相撞击,发出响亮的当啷声。僧院正在崩塌。第一架无人机刚才发射了它剩下的一枚导弹——致命的一击。
“不要,我会全都吐出来的。”
气球被炸得摇晃不休,但它还在那里,在他下方5到10英尺的位置。平台剩下的部分现在也在迅速崩塌。
“我们等会儿再说,先喝了这个。”
大卫站起来,跑向平台边缘,纵身一跃。他的躯体撞到了吊篮的边缘,几乎撞得他闭过气去。他想要抓住吊篮的边框,但手滑脱了。随即他感到了凯特的手指:她抓住了他的前臂,用力握住,拼尽全力抓紧他。他停止了下坠,但还在无力地摆动。他伸手去够篮筐,但伤口疼得太厉害了。
“你这是?我们在哪儿——”
他能感觉到下面的热气在逼近他的腿和身体,越来越近。他正在把气球拖到下面的绝境中,凯特必须离开。从这个高度掉下去,会死得很痛快的。
她抬头看去,是那个车里的男人,那个战士,大卫。
“凯特,我爬不上去!”即便有止痛药,肩上的伤口传来的剧痛仍然让他无法承受,“你必须……”
“至少接下来,你不会一路走一路丢人啦。”
“我不会放手的!”凯特喊道。她用脚蹬着筐子的侧面,爆发出浑身的力气往上一拽。大卫够到了边框,抓住了吊篮。她松开手,离开了。
凯特冲向浴室,她跪倒在地上,刚好赶上。她冲着马桶狂呕,吐了一次,两次,又一次。她本就饱受摧残的身体,每次抽搐就被又一阵疼痛袭击。昏眩的感觉减弱些以后,她拖着膝盖转过身来,靠着马桶坐下,一只胳膊搁在马桶座上,把手捂在额头。
大卫等着她。他的手臂越来越累,热气在包围他。他听到下面传来沙袋落地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然后是再一声。他感到自己抓住吊篮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就在他开始往下滑,即将坠入燃烧着的僧院的时候,凯特的手再次抓住了他的前臂。她把大卫拖上去,翻过篮边,和她一起进入了吊篮。
凯特掀开被单,慢慢爬下床。一种新的感觉侵袭而来:反胃。她等了一会儿,指望这种感觉很快会过去,结果却是越来越严重,她感觉喉咙里的液体直往上涌。
刚才的剧烈运动让她全身都湿透了,大卫也被下面的火烤得大汗淋漓。他的脸离她的只有四英寸。大卫望着她的眼睛,他脸上能感到她的呼吸,他压住凯特,靠近她的嘴。
她的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这像是某栋小别墅或是海滨度假村里的房间。房间很小,有一张双人床,还有一些简单的手工木制家具。她从窗户往外看,看到一条宽敞的门廊,门廊通到海边的一片沙滩。不是你在度假胜地看到的那种干净的、经过精心维护过的沙滩,而是你可能会在某个真正的无人岛上看到的那样——一片粗糙、未经处理过的天然海滩。上面散落着一些叶子、树干、热带植物,还有杂七杂八躺着的不少被昨晚的暴雨或者海潮冲上来的死鱼。
在他和凯特的嘴唇即将接触的前一刻,她推开了大卫,把他的身子翻了过去。
凯特撑起身体,她每移动一下,疼痛就漫过全身。她感到浑身肌肉酸痛,又不像是锻炼过后的那种酸痛——好像有人拿木头勺子一点点地砸遍了她全身。她觉得恶心,疼得厉害。我到底怎么了?
大卫闭上眼:“我很抱歉——”
头疼,动一动就疼,凯特醒来时就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头疼过。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咽了几口口水。睁开眼睛也疼,怪阳光太刺眼了。她转过身,躲开窗户。这陌生的窗户,陌生的床。她在哪儿?
“不是。是,我感觉到了。你在流血,你伤口的包扎开了。”凯特掀开他背后的衬衫,开始处理伤口。
爪哇某处海滨
大卫喘着粗气,盯着气球上画着的云朵。他希望在他们下面的某个地方,米罗正端坐在山巅,安然无恙。他希望在某一天,在某个地方,米罗能找到他内心的宁静。
CHAPTER 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