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控制室一片哗然。
“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
“所幸那人帮我完成了一半工作，”冰川继续说道，“如果保持现状不变，就算进入关停程序，结局也是堆芯熔毁。”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记得过去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但反应堆的各项参数都记录在了电脑里，是可以进行分析的。好像有人自说自话动过我的控制台，按时间顺序计算出了参数之间的相关性，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警报喧嚣，冰川的语气却慢条斯理。
“又来了……”立花万般无奈道，“你先从位子上下来，找个人告诉你眼下是什么情况，然后再说……”
“先说结论，留给我们的时间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
“有人乱动了我的控制台。”
“一级冷却水的安全阀似乎在大约一小时前打开过，但其他参数没有任何异常，所以那很有可能是控制信号的噪声导致的。问题是在那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各项参数都出现了异常值。最先触发警报的是增压器水位上升，以及增压器溢流槽的水位、温度和压力上升。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说说你反对的理由？”立花问道。
确实，“增压器水位”指的是一级冷却系统内剩余的水量，“增压器溢流槽水位”则与通过安全阀排出的蒸汽量挂钩。在安全阀关闭后，两者是不可能同时上升的。尤其不可思议的是，安全阀明明都关了，溢流槽中的水位本不该进一步上升。
冰川举起了手。
“你的意思是，因为系统达到了极限，所以警报出现了混乱？”
不行，我说不清反对的理由。
“不。数值间的相关性表明，测量是在准确进行的，只有一项数值例外——只有那一项没有呈现出正确的相关性。”冰川指着某项数值说道。
“反对的人呢？”
“增压器水位？”结城喃喃道。
除了结城和冰川，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冰川点头道：“对，再不采取措施，堆芯就要熔毁了。”
“死心吧。时限早就过了！我们输了！”立花就此认输，“投票表决吧。赞成关停反应堆的人举手！”
“怎么说？”立花问道。
“可……”
“稍等。”结城盯着屏幕。
“不能把核电站的命运寄托在这么模棱两可的理由上。”
排除“增压器水位”的数值，用其余参数进行推理。一个假设呼之欲出，没有牵出任何矛盾。
“我说不清楚。”
“原来是这样！”
“哪里不对？”
都怪我太拘泥于笔记了。我试图通过笔记得出结论，坚信笔记可以补足记忆。但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要认清现状，最可靠且快速的方法就是像冰川那样使用计算机记录下来的数据进行分析，而不是立足于自己的记忆。冰川连“自己有记忆障碍”这事都忘了，反倒因此找到了正确的方法。
那是什么？我注意到了什么？——也许他的潜意识已经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奈何没有足够的时间将想法转化成语言。不等他说出口，直觉便已消失不见。
“我知道了，”结城说道，“一连串的警报果然是从打开安全阀开始的，这一点已经毫无疑问了。安全阀打开的原因可能是控制信号的噪声。”
只觉得脑海深处有一团迷雾涌动不止，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要是真是那样，关闭安全阀不就能解决问题了吗？”立花问道。
“等一下，”结城觉得头晕目眩，“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没错，事态本该就此平息——如果安全阀真的关上了的话。”
不，不对。
“没关吗？可笔记里写着……”
“我同意，”百合子说道，“虽说会有一些风险，但总比继续运行一座故障不断的反应堆要好吧。”
“不用看笔记，电脑记录中确实留有‘输入关闭安全阀指令’的记录，但阀门实际上并没有关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卡住了。”
“要不干脆在自动关停前紧急关停？”立花如此提议。
“你怎么知道阀门还开着？”
在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中，结城一遍遍翻看笔记。不对劲。肯定不单单是安全阀的问题。无论如何，都要从记录中找出原因。可恶！警报声此起彼伏，吵得他无法思考。
“从安全阀漏出的蒸汽流入了增压器溢流槽。而且数值显示，自从安全阀打开后，溢流槽的水位是在持续上升的。换句话说，安全阀并没有关闭。”
“怪了，增压器的水位还是降不下来，”立花说道，“再这么下去，自动关停系统就要启动了！”
“那冷却器中的水不该迅速减少吗？增压器水位怎么会反过来升高呢？”
然而，立花抬手打断了结城的发言，然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出事我负责。关闭加注泵！”
“没错，增压器水位的读数正在上升。我们误以为那就是真正的水位，所以没能认清情况。”
“课长，您听我说——我反对在没有就反应堆异常的原因提出假设的前提下继续对症下药。如果……”
“什么意思？你是说，实际水量并没有增加？”
无人发言。
“当冷却器中的冷却水减少时，会发生什么？”
“别管他了。他已经失去了冷静判断的能力，”立花冷酷无情地说道，“除了结城主任，还有人有意见吗？”
“……我明白了。压力下降，温度上升，所以冷却水会沸腾。”
本以为冰川能帮他一把。
“对。往小锅里装半锅水，一旦煮沸，就会溢出来。冷却系统也发生了同样的现象，蒸汽的气泡推高了水位计，让我们产生了错觉，误以为冷却水变多了。”
见状，结城心灰意冷。
“那……冷却器现在……”
“不行，我没这闲工夫。”冰川确实是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数十吨冷却水从安全阀溢出，冷却器几乎陷入了干烧的状态。再这么下去，堆芯将裸露在外，直至熔毁。”
“你先看下笔记行不行啊？！”
一时间，中央控制室内鸦雀无声。
“我也想搞清楚啊，可有人乱动了我的控制台……”
立花深吸了几口气。“你的推测应该没错……反对的人举手！”
“呃……你清楚眼下是什么情况吗？！”立花问道。
无人举手。
“好像有人动过我的控制台……”冰川正以骇人的速度操作面前的控制台。
“好。至于具体对策，我们必须先关闭阀门。关闭上游的电动阀怎么样？”立花如此提议。
“冰川，你怎么看？”立花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应该可以。”
没错，立花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法反驳。可如果这个判断是错误的呢？此时的一次错误操作，会不会立刻导致灾难性的崩溃？
“然后要重启加注泵。如此一来，就能自动补充损失的冷却水，避免干烧。”
“都说了没时间了！没工夫查原因了！！”立花狠狠瞪了结城一眼。
“同意。”
“继续对症下药，也许就没完没了了，”结城说道，“应该先查明原因。”
“有谁反对吗？”
“反对的理由是？”
当然没人举手。
除了结城和冰川，其他人都举起了手。
“很好，立刻执行。一定要赶上啊……”立花仿佛在祈祷一般。
“赞成的人举手。”
若不能及时挽回局面，便万劫不复。他们要如何疏散一批没有记忆的居民呢？
这种感觉……该怎么说才能服众呢？
结城别无选择，只得祈祷。
“话是这么说，可……”结城咬着嘴唇。
“警报解除了，”结城向立花汇报道，“一级冷却水恢复正常，反应堆冷却良好。输出功率也逐渐恢复稳定了，没有出现其他故障。”
“可从第一个警报响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分钟了，早就超过了原则规定的十分钟！也就是说，根据核电站的设计，灾难性的崩溃随时都可能发生！什么时候出事都不奇怪！一秒钟都浪费不起啊！！”立花神情焦灼。
“呀吼！”风见欢呼起来，“主任，咱们得喝两杯庆祝一下！我去捞点墨鱼当下酒菜。”
“等等，还没到表决的时候！”结城说道。
“哪儿来的酒啊？”结城很是无语。
“赞成关闭加注泵的人举手。”立花说道。
“不用真喝嘛，有果汁就够了。反正都失忆了，跟喝断片也没啥区别。”
换作平时，他定能用所有感官捕捉每分每秒的气氛，嗅出不寻常的蛛丝马迹。然而，那都是极其微妙的直觉，无法记录下来。此刻的他已是一无所依。
“你这人也太不正经了。”结城苦笑道。
该死！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一个警报响起时发生了什么？
中央控制室已是一派欢腾的景象。立花环视四周，松了一口气。“其实从头到尾就出了两个小问题：一是安全阀因噪声意外开启；二是安全阀被卡住了，无法关闭。我们却乱了阵脚，险些酿成大祸。”
结城翻看自己的备忘录。
“从结果看，确实是这样没错。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反应堆就会在堆芯紧急冷却系统的作用下，以冷却状态安全地自动关停。”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是什么推高了增压器的水位？
“这难道不是我们遭遇的记忆障碍造成的吗？那就意味着今后也会反复发生类似的问题。这难道不是我们能力的局限性使然吗？”
警报的数量不断增加。
“如果您问我，这次的问题是不是记忆障碍造成的，我只能回答：既‘是’，也‘不是’。我们最大的失误，其实是过度拘泥于笔记。”
“只能关掉加注泵了。”风见平静地说道。
“怎么说？”
“怎么搞的？到底出什么事了？冷却水是从哪儿来的？”素来冷静的立花一反常态，烦躁不已地说道。
“我自己的本子上写着：‘笔记本上写的不过是备忘录而已。务必根据存储在电脑中的数据了解反应堆的现状。造成大量冷却水从安全阀溢出的原因是过分相信自己的笔记，视其为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如果我们一开始就通过电脑分析数据，问题肯定早就解决了。”
“增压器水位持续上升。”风见汇报道。
“所以我们是搞错了方法？”
“好吧，打开安全阀看看。”
“只怪我们净盯着‘记忆障碍’这一点，反复暗示自己：为了弥补记忆，就得在笔记本上做记录，无论做什么事，都得参照笔记，根据笔记采取行动。在日常生活中，这么做确实不会错，可发电站这样的大型系统在设计上本就不需要依赖人的记忆。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拘泥于模糊不清的笔记。”
“怎么样，结城？”立花敦促他做出决定。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跟往常一样，根据系统记录的数据进行管理，就不会出问题了？”
这话没错。继续犹豫不决，极有可能陷入无法挽回的局面。可结城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我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此，但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眼下我们也只能先对症下药，静观其变了，不是吗？没时间犹豫了！”百合子略略加强语气，“只剩三分钟了。”
“仔细想想，这年头的大型系统应该都是这样设计的，无论是发电站、飞机还是通信系统。不信任这套方法，就意味着失去我们的文明。”
“‘安全阀打开’和‘冷却水过量’，我很在意两者之间的关系。一方是另一方的原因？还是说，有另一个共同的原因导致了这两种现象？打开安全阀不过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查明原因，铲除病根，等待着我们的搞不好是更多的故障。”
“对，所以我们必须做出抉择——是相信人类的技术，迈步向前，还是放弃我们的文明？”
结城说道：“这说明安全阀打开的时候，冷却水并没有过量。”百合子反驳道：“可现在过量了，打开安全阀不是最合理的措施吗？”
“有人能做出这样的抉择吗？”
“查到了，安全阀打开的时候，增压器的水位是正常的。安全阀关闭后水位才开始逐渐上升。”百合子如此汇报。
“我觉得个人的抉择可能是没有意义的。毕竟事到如今，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已经相当有限了。个体属性的人本就是一种非常弱小的生物。正是这份弱小逼着我们绞尽脑汁，一路活到了今天。而这次的现象——也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将进一步限制个人的力量。不过万幸的是，人类已经将部分智慧成功转移到了自身之外。”
几名操作员查起了数据。
“你是说电脑？”
“谁来查一下！”立花一声令下。
“当然，但不仅限于电脑。手写的文字也是智慧不可或缺的元素。”
“那就意味着当时增压器的水位并无异常。”
一切都始于古代文明，始于古人在泥版上刻画象形文字。知识原本只能在家庭成员或数十人的小圈子里分享，但文字的出现，让“跨越时间和空间分享知识”成为可能。多亏了记录技术和通信技术的进步，如今一条信息可以瞬间传遍全世界，几十年前的信息也可以即时搜索到。信息的分享又岂是特例。信息工学的飞速发展，意味着人们可以将计算数值这样的机械作业全部交给电脑完成。换句话说，原来由人脑执行的大部分脑力作业都可以在外部进行了。
“我的记录也一样，所以呢？”
“我们完全可以说，今时今日，智慧已不再局限于人体内部，而是遍布于人体外部的巨大网络空间。混沌且大到超乎想象的巨型信息网络和散布其中的智慧核心，即人类个体的精神——这就是人类所造就的智慧的模样。个人原本是可以单独施展智慧的，但由于记忆的崩溃，个人的智慧变得软弱无力了。因此我们只能认定，人类个体的抉择已经不再有意义了，恐怕只能等待包括人类在内的巨型系统——人类文明做出最后的抉择。”
“根据我的记录，安全阀打开的时候，并没有其他警报响起。”
“你凭什么说人类文明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其他人又没主意了？真要命……”立花挠了挠头，“赞成重新打开安全阀的人比较多，但也没过半。赞成派的理由是很明确的——某种原因造成了冷却水过量，进而导致了增压器水位的上升。结城，说说你为什么反对。”
“我无凭无据，但我愿意相信人类和人类的文明。”
“反对的人呢？”唯有结城举手。
“那我也相信好了。”
大约三分之一的人举起了手。
“主任，我们还要孤军奋战多久啊？”
“应对这种情况的措施就是再次打开安全阀，”立花说道，“赞成打开安全阀的人请举手。”
结城被风见的声音唤醒。
“要是一级冷却水过量了，增压器水位上升倒是合情合理，”山本说道，“肯定是一级冷却水太多了。”
“抱歉，我好像睡着了。上班期间打瞌睡真是太不应该了。几点了？”
“如果我们在本应打开阀门的情况下关闭了阀门，会发生什么呢？”结城喃喃道。
“大家都精疲力竭了，打个瞌睡也是在所难免。三分之一的操作员都在打盹呢。现在是六点多。”
“如果关闭安全阀引发了故障，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立花说道。
“六点多……你是说十八点多？”
“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结城翻看备忘录，“我们还有十分钟……不对，七分钟。”
“不，是早上六点。”
“是不是不该关阀门啊？”风见说道。
结城环顾四周，发现打盹的操作员还真不少，连立花都睡着了。
“根据备忘录，我们刚才好像关闭了安全阀，”立花说道，“同一天发生两起不相关的故障的概率很低。两者之间肯定存在某种联系。”
“课长……”结城正要叫醒立花。
“这么多警报一起响，逐一对症下药恐怕是无法解决问题的，”结城说道，“我们必须想一想，什么原因会导致所有警报在同一时间响起。”
“啊，课长刚睡着，就让他歇会儿吧。”
“同时响了好几个跟一级冷却水挂钩的警报，”百合子说道，“增压器溢流槽的水位、温度……”
“可我们还上着班呢，这么多人打瞌睡像什么样子……”
多种警报同时响起。
“哦，您刚醒是吧？麻烦先看一下笔记。”
“是一级冷却水的增压器，水位过高。”冰川回答道。
“笔记？”结城注意到面前的笔记本，“你要我看这个？”
“先别慌，”结城说道，“确认警报内容。”
看完笔记的开头后，结城得知在场的所有人都得了顺行性遗忘症。
警报响起。
“这可不得了……我们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吗？”
“很好，可别再出岔子了。”
“您看看日历上的日期，从一星期前的晚上就开始了。”
操作员关闭安全阀，警报戛然而止。
“什么？所以我们是连着上了一星期的班？”
“我懂，但我们没时间了，”立花看了看表，“好了，时间到。我拍板，关闭安全阀。”
“好像是的。”
“大概都跟我一样，拿不定主意。”结城说道。
“难怪这么累。饶了我吧……”
“剩下的人是什么态度？”
“我们没有工作的记忆，所以也没有成就感，只剩下了疲劳。”风见哀叹道。
无人举手。
“恐怕得习惯这种状态。不过……我们真能习惯吗？”
“赞成保持现状的呢？”
“要是能找到治疗方法，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约莫一半的人举起了手。
“如果全世界都处于这种状态，找到治疗方法怕是比登天还难啊，因为医生的记忆也维持不了多久，”结城不胜其烦，“不过我们这儿似乎运行得还不错嘛。”
“好。赞成关闭安全阀的人请举手。”
“好像也不是，之前差点闹出堆芯熔毁呢。”
无人发言。
“真的吗？到底出什么事了？”
“驳回，”立花苦笑道，“再吵也不能关，万一我们过会儿忘了警报响过这回事呢？再说了，要是一直让安全阀开着，反应堆迟早会因为增压器压力过低自动关停的。还有别的意见吗？”
“我哪儿记得啊。”
“让安全阀继续开着，是为了观察情况的变化，锁定问题的原因。关闭警报则是因为太吵了。”
“可你不是亲身经历过吗？”
“这么做的理由是？”
“您也经历过啊。”
“课长！”山田举手道，“让安全阀保持开启状态，同时关闭警报呢？”
“哦……总觉得脑子里模模糊糊的。”
“那就赶紧推进吧。警报已经响了五分钟，这意味着我们只剩两分钟了。当前的问题是‘一级冷却水的安全阀开了’，我认为对策不外乎两种：要么关闭安全阀，要么让它继续开着。如果有人想到了其他对策，请举手发言。”
结城继续看笔记，得知核电站之前险些因安全阀故障引发堆芯熔毁。
“嗯，但也只能这样了。”
哦，运行核电站要以电脑数据为准，不能光看笔记。道理谁都懂，但情急之下确实容易犯这样的错误。
“太短了？”
“吃的还够吗？”
“七分钟？”
“目前还够吃，但也该补货了。我倒是更想洗个澡。”
“不，我也觉得宁可多花点时间，也要多方探讨，但讨论到最后一刻可不行。毕竟我们还需要留出时间做记录，所以把讨论限制在七分钟内吧。”
“其他值班小组是什么情况？”
“当然没有，是我越俎代庖了。”
风见翻看笔记。“笔记上说，我们在尝试与他们取得联系。但现在电话很不容易打通，就算联系上了，他们要是没有记录下来，肯定也会忘得一干二净……反正眼下还是一团乱。”
“哦，结城说得在理。问题是，继续讨论无法阻止‘十分钟原则’和‘丧失记忆’这两个时限的逼近。我还是想尽快得出结论。结城，你没意见吧？”
“那还是只能靠我们几个撑下去啊……”
“平衡点确实难找，”结城说道，“但反过来说，就是‘半个团队的人的记忆可以维持十分钟左右’。我坚信，讨论到最后一刻才是最明智的。”
结城忽然想起了美咲与梨乃。她们是不是也失忆了？还能正常生活吗？关键在于能否在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内认清事态。梨乃应该可以。可美咲呢？她是个慢性子，怕是还没弄明白，十分钟就过去了。不过她这人比较听话，就算理解不了，十有八九也会按梨乃说的做。
“半个团队的人的记忆连十分钟都撑不到，这该怎么办呢？”
从失忆到现在，我是不是想起过她们好几次了？就算想起过，我也不会逐一记录下来，所以连“想起过她们”这件事都记不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也不知道想起过多少次。这似乎很可悲，但人的记忆力本就没有那么好，换作平时也会忘的。如此想来，倒也没有那么凄凉。
“什么问题？”结城回应道。
话说回来……我联系过美咲她们吗？听说电话很难打通……
“报告！”风见举手说道，“我有个问题。”
结城翻着本子，正要查看笔记。
“这就是十分钟原则存在的意义。从原则上讲，我们只要在十分钟内做出决定就行了。”
“主任，快看！！”风见指着屏幕喊道。
“可警报还响着呢，总不能撂着不管吧？”
结城吓了一跳，还以为又出问题了。但屏幕上显示的分明是对着核电站门外的摄像头拍摄的画面。
“我是觉得，我们的每一步操作都要慎之又慎。一个平时很容易纠正的错误，在眼下这个状态下也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在执行任何一项操作时，我们都要高度注意，尽可能排除失误。”
只见一辆班车从远处驶来。到站后，穿制服的人陆续下车。虽然画面很小，但结城一眼就认出，来的是一班和三班的成员。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笔记本。
“确实，你之前好像也是这么说的，”立花翻着备忘录，“那你想怎么办？”
“他们来了！！”结城喊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紧急关停反应堆是非常规工作，操作起来怕是更加棘手。”
“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立花许是被结城吵醒了，“抱歉，我好像睡着了。几点了？”
“你的结论是，我们应该立刻关停反应堆？可备忘录里写着，岬之前建议关停，但你不同意啊。”
“早上六点多。提问前，麻烦您先看一下面前的笔记本。”结城说道。
“对，可要是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了呢？要是事态没能在数小时内好转，我们不就很难在阅读备忘录把握现状的同时制订有效的对策了吗？”
“看来今天我们应该能回家了，”风见兴高采烈道，“虽然我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连值了七晚夜班……”
“备忘录不就是在这个时候派用场的吗？”
“什么？你连值了七晚夜班？”立花惊呼。
“问题是，我们真的能在没有记忆的状态下走完这个流程吗？我的意思是，在我们关闭安全阀的半小时、一小时后，要是有别的警报响了，我们也不记得安全阀之前自动打开过了。”
“您先看看笔记。”
“没错。我们每一个人都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这是个好现象。”结城说道。
“也是。不过就算我们搞错了，应该也不会弄出事故。因为就算异常情况进一步恶化，对应的其他警报也会响的。我们可以根据响起的警报的类型和各种仪器的读数进行综合研判，推测出故障的真正原因。”
“课长睡糊涂了是个好现象？”
“不好说。再说了，我们都还不知道自己搞错了什么呢。”
“不，我是说其他班的同事用一个星期做好了投入工作的准备。”
“万一这个判断是错的，会发生什么？”
“我们当初好像只花了几十分钟哟。”
“你在纠结什么？”
“那是因为一群专家从一开始就集结在了这里。我们群策群力，反复试错，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出了真相。但他们当时应该分散在不同的地方，不得不从‘自行搞清现状’做起。这一步的难度可想而知，但他们在短短几天内就重新组织了起来。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人类的潜力，燃起了希望。也许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这次的试炼。”
“确实，但眼下还是谨慎些为好。”
“不好说吧，毕竟人类既有智慧的一面，也有愚蠢的一面。”
“还能怎么办？照理说把安全阀关上应该就行了。”
就在这时，房门开启。冰川站在门口，两手各提一桶。
“可能性很高。怎么办？”
“什么东西啊？一股腥味……”结城嘟囔道。
“那会不会是控制信号的噪声导致的？”
“是谁把捞起来的墨鱼撂在了冷却水的进水口啊？！都臭了！”
“增压器溢流阀”则是一种安全阀，可以在一级冷却水压力过高时自动将水排入另一个水箱，以免损伤冷却系统。
“还真是，当心浪费妖怪找上门哟，”风见瞧了瞧桶里的东西，“有人去捞过墨鱼吗？”
一级冷却水是直接冷却反应堆的冷却水，被封在反应堆安全壳内。二级冷却水在一级冷却水散发的热量的作用下化作蒸汽，推动涡轮机后，被引自核电站外的海水冷却，变回液体。顺便一提，一级冷却水和二级冷却水不会相互混合，只在热交换设备中换热。
所有人面面相觑，耸了耸肩。
“一级冷却水和二级冷却水的温度、压力均在正常范围内。”
冰川撂下水桶，一脸不爽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不料他一看屏幕便怪叫一声，天知道那算“哀号”还是“叹息”。
“冷却水的压力上升了？二级冷却水供应情况如何？”立花问道。
“谁自说自话动了我的控制台啊？！”
“好像是一级冷却水的‘增压器溢流阀’开了。”结城检查了警报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