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年轻的女村民长得眉清目秀,身材跟模特一样好,天天穿朴素的衣服简直是暴殄天物。
村民的穿着极为简朴,非常符合“日本阿米什人”这一称呼。
奈奈心想,我要是有这么好看的脸蛋和身材,肯定会买很多很多衣服,一天换一个造型。
起初只是一时兴起——
下一秒她便意识到,将这个念头付诸实践其实易如反掌。
至于在村子里出生的年轻人和原本没有插座的老人,她也用自动安装机为他们安装了插座。如此一来,奈奈便能根据实际需要化身为男女老少,开展各项工作。
用村子的钱买衣服肯定是不行的。奈奈动用自己的存款,买了好几套她早就想尝试,却因为长相和体形忍痛放弃的衣服。
随着经验增加,奈奈的操作愈发娴熟。起初心里还有些抵触,但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只觉得换身体跟换衣服没什么两样。
见奈奈试也不试就买下一堆各种尺码的衣服,店员似乎有些纳闷,但他们当然没有理由阻止。
“只要拔出记忆条,记忆很快就会消失,倒是不用担心泄密……只能试试这个法子了。”
回到村子以后,她立刻将自己的记忆条插到一个年轻漂亮、身材动人的女村民身上,然后对着镜子试穿了好几套新买的衣服。
“因为我的人格还是个女人啊。”
一直都想穿穿看,却因为不适合自己而放弃的衣服,竟是那样合身。尺码不对的衣服也不成问题,只要把记忆条插到不同体形的女村民身上就行了。
“明明顶着男人的皮囊,一开口却是女人的口吻。”
奈奈像换装娃娃那样更换衣服和身体,享受了好几天。渐渐地,她生出了穿着漂亮衣服上街的欲望。
“同时存在两个自己的状态会持续一段时间,感觉怪怪的,但也只能克服克服了。”仍有奈奈记忆的男村民说道。
她起初也很犹豫,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伦理层面的问题。但转念一想,女村民们不过是穿着用奈奈的钱买的衣服上街走走罢了,又不会少一块肉。不仅没什么损失,还能打扮得美美的,享受路人的瞩目(尽管只是暂时的),多快活啊。
“原先的自己每次都会陷入混乱,还挺头疼的,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问题。”奈奈说道。
于是,奈奈套上女村民的身体和心仪的衣物,一次次走上街头。
奈奈将记忆条插回自己的身体。
新鲜的体验接二连三。一个又一个年轻男人上前搭讪。还有演艺公司的星探跟她搭话。
“不用进去,在外面就能拿,都写在这儿呢。而且你不是这座村子的,用不着拿鸡蛋。”
奈奈差点就跟他们走了,又怕介入身体原主的人生,只得在最后关头甩开人家,依依不舍地回到村子里。
“我得拿些鸡蛋,可不知道该怎么办。进去拿蛋会不会被鸡啄啊?”
不过,这些身体原本的人格究竟在哪里呢?如果人格总在大脑之中,那身体即便有奈奈的记忆,人格应该也是原来的吧?既然如此,那不就是原人格的决定吗?
“怎么了?”奈奈问道。
奈奈的心思时常摇摆不定,但她还是咬紧牙关甩掉了那些念头。
直到此刻,奈奈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见了。她四处寻找,终于在鸡舍前找到了呆若木鸡的另一个自己。
我是不是正要一脚踏进危险的领域?还是说……我已经越界了?
埋头苦干一小时,总算是弄完了。
为了消除这种焦虑,奈奈愈发沉迷于调换身体的游戏——尽管这听起来很矛盾。
多亏刚才的经验,奈奈在短短数秒的困惑后便恢复了平静,开始收割洋葱。
后来她意识到,自己甚至不需要拘泥于年龄与性别。中年人的衣服也好,童装、男装也罢,就算那是真正的奈奈穿着会很别扭的衣服,只要换一副身体,就能尽情体验。
奈奈走向男村民,迅速插入自己的记忆条。
奈奈换上男女老少的身体,享受穿搭的乐趣。
果不其然,有个男村民正站在种洋葱的旱田跟前发呆。立在田边的牌子上写着收割的步骤,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也难怪,由于长年日晒雨淋,上面的文字与图示都已严重褪色。
一天,奈奈借用了一个年轻男村民的身体,试穿刚买的衣服。看到镜中的自己,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奈奈没有理会女村民,自顾自走向农田。
话说回来,开始往这座村子跑以后,她就没什么机会跟年轻男人说话了。她原来也有个近似于恋人的男性朋友,奈何渐行渐远,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跟人家断了联系。
“啊?可是……”
这个男人和我,有没有可能谈一场恋爱呢?当然,恋爱建立在双方同意的基础之上。但是在这座村子,“意愿”这个词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才是水科奈奈,别搞混了。”
只要此时此刻,他想和奈奈谈恋爱,那就是他的意愿吧?
“不,我说的不是原来的我。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水科奈奈啊!”
在奈奈自己看来,这套逻辑都有些说不过去。准确地说,不是这个人想和奈奈谈恋爱,而是奈奈想让这个人当自己的男友。问题是,她能明确分辨两者的差异吗?
“不然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奈奈思索片刻,觉得只是试一试的话,应该没什么大碍。
“我选的?”
下定决心后,她又纠结起来:真要选这个人吗?选项并不算多,仅限于村民,但还是应该选一个尽可能合自己心意的人吧?
“什么行不行的,那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平日里评判一个男人的好坏不仅要看外表,还要关注性格、地位和收入等因素。但现在只需要看外表就行,心态可以放轻松。反正,他们也没有内在。
“等一下,那可不行……”
奈奈挑出了几个候选人,但无论如何都没法锁定其中之一,辗转反侧纠结了一整晚。
“应该会吧。刚才的我不也是吗?”
熬到黎明时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锁定一人,不禁放声大笑,只觉得滑稽。
“等等,我的记忆会消失吗?”
让他们轮流当自己的男朋友就是了。古时有后宫和大奥,三妻四妾是常态,换一下性别又有何不可?
“应该还能维持十多分钟吧。”
奈奈走进村子,随机选了一个男村民,插入自己的记忆条。
“咦?我还在这里啊。”
自己变成了男人,套着女性皮囊的自己就站在眼前。
“哇,吓死我了,没想到会是这种感觉。”回归原身的奈奈说道。
接下来该怎么办?
“插上这个你就想起来了。”奈奈将记忆条插回原来的身体。
到头来,她意识到她必须以男人的身份去爱自己。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为何会如此迷茫?
“呃……什么意思?我不是这座村子的人?”
开启一段恋爱时,无须进行烦琐的仪式。从这一刻起,他跟水科奈奈就是男女朋友了。
“等等,你不是这座村子的人!”奈奈对另一个自己喊道。
“感觉怪怪的……”刚才还是自己的人说道。
看来她是把自己当成了村子的居民。
她还有水科奈奈的记忆。
另一个自己看了看胳膊上有没有臂章。见时针指向十二点,她便走向餐厅。
“不怪啊。一男一女,和寻常情侣没什么两样。”
·其他人正午时前往餐厅用午餐(路线详见校内地图)。
“你最好别用女人的口吻。”
·请佩戴炊事员臂章的人于上午十一点前往餐厅准备餐食。
“这……倒是……”
奈奈四处寻找,发现另一个自己正在看墙上贴着的备忘录。
奈奈感到轻微的眩晕。
哎,话说另一个我呢?
下面该做什么?正常的情侣是不是会随便聊聊?可该跟自己聊什么呢?两边的认知是完全一样的。
她也许是太麻木了,所以才会想出这么离谱的点子。但她想不出“不能这么做”的理由。毕竟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没有任何相关的伦理道德可以依据。因此只要当事人良心上过得去,就不存在人道主义层面的问题了,不是吗?
姑且坐她旁边试试。
奈奈灵光一闪。
期待与焦虑将奈奈笼罩。连奈奈自己都不由得感叹,他们简直跟情窦初开的初中生一样青涩。
问题是,“精准”二字要如何实现呢?该如何调动一群没有记忆的人呢?村民们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操作,完成不了需要动用知识的复杂任务。他们既不会用电脑,也算不了账……哎,这不是可以的嘛!
“怎么办?”
“呃……我在干什么来着?这是哪儿啊?”另一个自己开始漫无目的地徘徊。
“什么怎么办?”
农田的面积够大,水也够用。农用设备眼下都还能用,肥料、农药什么的也还有存货。换言之,只要村民精准完成各项工作,就能确保必要的产量。
“难得在一块儿,是不是应该做些情侣做的事情啊?”
奈奈没有理会另一个自己。她一边翻看账本,一边思考如何重建村子。
“那搂着我吧。”
“快……我要消失了……”
奈奈搂住自己的肩膀。
“那都是错觉啦。”
好诡异。
“不行,快还我。感觉不对劲啊!”
并没有特别兴奋的感觉。这真的算“谈恋爱”吗?无尽的疑问在脑海中翻腾。
“别慌啊。你脑子里的记忆消失了也没关系,反正我这儿还有。”奈奈指了指自己的记忆条,“你就待在那里等会儿吧。”
奈奈压根就不知道男人应该如何对待女友。她本以为,只要拥有男性的身体,就能得到本能的指引,但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是吗?我只记得要问你要回什么东西。”
各种纠结,耗费了不少时间。
“不消失才怪了。没有记忆条,记忆只能维持十多分钟啊。你连这都忘了?”
原先的自己开始坐立不安。
“快还我啊,我感觉记忆在一点点消失。”另一个自己抓住奈奈的胳膊。
想必是因为她失去了记忆,不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所以分外焦虑。
不出所料,最近的账记得越来越马虎了。即便如此,她还是可以看出村子快揭不开锅了。此时此刻,账上几乎没剩几个钱。可要是卖掉农产品,食物就会短缺。因为相较于村子的人口,农产品的产量实在太低。这意味着,必须尽快想办法提高耕作效率,否则村子将在不远的将来全面崩盘。
“怎么了?”奈奈故意问道。
她翻看起来。
“呃……你是谁啊?”
奈奈早就想看看账本了,但她一直忍着,毕竟外人擅自翻看总是不太妥当的。
“我是你男朋友。”
账本就放在显眼处。因为一旦收起来,就没人找得到了。
“我的男朋友?”
“再等等,我想查查村子的财务状况。”
“你不记得了?”
“差不多了吧,记忆条还我。”另一个奈奈说道。
“对不起……”原先的自己低下了头。
然后她坐到教学楼中唯一的电脑前,向供应商订购炊具。
“道什么歉啊。”
奈奈把孩子放到床上。
“我居然忘了自己的男朋友,好离谱啊……”
婴儿大口大口喝下温热的奶,甜甜睡去。
“不至于,你又不是故意的。”
“得赶紧喂宝宝喝奶。”奈奈着手冲奶粉。
“这话听着暖暖的……”
奈奈心想,只要将自己的记忆条插到村民身上,就能借用村民的手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不用亲自插手。从表面上看,是村民自己解决了问题,奈奈什么都没做。
奈奈心想,自己处于没有记忆的白纸状态时,倒是个挺乖巧可爱的姑娘。
奈奈点了点头。
“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还好吗?你能照顾好宝宝,跟供应商谈判吗?”眼前的另一个自己问道。
“……不记得了。”
“噫!”奈奈惊讶地发现,自己在那个女村民体内。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感觉。她还以为,这么做只会把自己的知识传递给对方。
“你叫水科奈奈。”
她走向一个女性阿米什村民。此人是中途加入社区的,所以身上有记忆条专用的插座。奈奈迅速拔出自己的记忆条,插到她身上。
“水科奈奈……听着很耳熟。你是谁呀?”
奈奈纠结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我是谁呢?
不能再耗下去了。
奈奈不记得男村民的名字。
几天过后,婴儿几乎哭不出声了。
自说自话想把人家弄成自己的男朋友,却连人家的名字都不记得。真不像话。
奈奈看不下去,便想教一个还算精神的村民冲奶粉。奈何对方慌乱无措,总也记不住步骤。
奈奈产生了轻微的自我厌恶感。
大人将生蔬菜塞到婴儿手中。婴儿号啕大哭。
“我叫前田和己。”无奈之下,奈奈姑且报出了初恋情人的名字。
村民觉得饿了,就会按备忘录的指引前往厨房,却不知该在厨房干什么,茫然无措。渐渐地,一些人开始生啃食材。没煮熟的食物造成了大范围的食物中毒。能正常活动的人一天少过一天。村子必须用更少的人完成与以前一样多的工作量,久而久之,各项工作都陷入了停滞。上吐下泻的人也只有生食可吃。儿童与老人变得愈发虚弱。没有余力的村民都无暇细看备忘录了。最终,连“冲奶粉喂宝宝”这样的备忘录都没人看了。
原先的自己应该不记得了,不用担心露馅。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情况日渐恶化。各种工具接连损坏,却没人会修。粮食的储备倒是还有,但烹制食物的器具一个接一个地坏了,所剩无几。
“前田和己……我记得这个名字。”
在维持社区运行的前提下帮助他们,就意味着成为他们的领袖。奈奈无法下定决心舍弃市政府职员的身份和迄今为止的人生,扛起领袖的大旗。“不使用脑外记忆装置”这样的思想本就是她无法接受的。
是错觉吗?还是大脑深处残留着些许生成记忆之前的原始印记?
出手相助倒是不难。但作为市政府的职员,她一旦出手,便是越界。她的职责本该是解散这个社区,让村民重归社会。帮忙让这座村子延续下去是与初衷背道而驰的行为。话虽如此,她又不忍心违背村民的意愿,强行收容他们。
如果真是如此,这种行为岂不是对自身过往的亵渎吗?
奈奈左右摇摆。
“奈奈。”
突然有一天,村民们意识到:村里已经没有一个能跟外部供应商谈判的人了。
“嗯?”
几年后,指导年轻村民的人愈发少了。行为怪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特别是在经常扮演领袖角色的森永被救护车送走后,情况骤然恶化。
“亲一个。”
总而言之,村里的老资格村民迅速减少。
原先的自己闭上双眼。
上了年纪的村民接连离世。有些人是突然走的,但大多数人是病情逐渐加重,最后动不了了,于是被担架抬出了村子,放在离村子有些距离的地方,然后叫救护车去接。村民突然去世时,大家也会这么办。
这样真的好吗?
奈奈接触到了村民的思想,与他们同吃同住,融入了村子的生活,但她无意成为他们的一员。从某种角度看,村民的生活确实很有意思,但她实在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足够的吸引力让她加入。
这次是奈奈自己决定要试的。能有什么问题。
奈奈就这样在阿米什村子泡了许多年。市政府几乎当她不存在。哪怕她每天都往村子跑,也没人指指点点。她已经好几个月没去过办公室了,却也没人联系她,让她露个面。搞不好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她的工位了,但她无所谓。反正每个月还能正常收到工资,可见市政府并不认为她辞职了。不过,也许只是上头懒得办停发工资的手续。
奈奈吻了对方。
老资格村民没有现在的记忆,但拥有截至“大遗忘”数十年的人生知识。这些知识对生存至关重要。年轻一代会说话,也能执行简单的操作,但他们不能记事,再简单的谈判都难以完成,也极不擅长预测未来。因此,他们无法理解“交易需要谈判”,也不懂得未雨绸缪。他们的日常生活岌岌可危,多亏了老一辈的指导才得以勉强度日。
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未来”也是如此。他们没有昨日的记忆,所以“明天”和“明年”也是同样没有实感的概念。当然,他们懂这些词语的意思,也解释得清楚。至于那些东西是否真的存在,他们似乎有些半信半疑。
唇上有潮湿的触感,女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他们看来,连“过去”这个概念都是模糊不清的。对他们而言,“过去”就是十多分钟前发生的事情。他们认得“昨天”“去年”这样的单词,但那些单词和“神”“无限”“虚数”一样,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概念,没有切身实感。
奈奈忍无可忍,往后一缩。
他们和出生在这座村子里的人都没有所谓的“回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高度依赖程序记忆和备忘录。换句话说,过去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存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和拥有“大遗忘”前的记忆的老资格村民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睁眼一看,是自己潮红的面孔。
村民的年龄结构更偏蘑菇形,而非倒三角形。核心成员日渐老去,却极少有新的年轻成员加入。对“大遗忘”后出生的人而言,放弃记忆条就意味着舍弃自己一路走来的人生。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的难度与自杀相当。奈奈甚至怀疑,新来的年轻成员是把加入这个社区当成了自杀的替代手段,但她显然无法证实。
这姑娘信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说辞,认定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容许了对方的亲吻。
当然,机器终究是机器,每年好像都会出几次故障,但村民们会随机应变,妥善解决。有时候,他们也会打电话找专门修电脑的店,电话号码就贴在机箱上。
我欺骗了一个纯真的女人。
村民的生活方式很接近正牌阿米什人,大致上可以自给自足。他们在教学楼周围的田地里种植水稻和蔬菜,饲养家禽,去附近的河里捕鱼,砍伐树木加工成工艺品。但由于社区规模较小,总共只有百来号人,所以不可能实现方方面面的自给自足。他们会向外界出售工艺品和多余的农产品,用这份收入采购衣服、金属制品和其他物品。村里只有一台电脑,买卖物品全靠它。电脑旁边放着一本简明易懂的操作手册,只要按上面写的步骤来,就能完成交易。
那副身体本就是自己的,所以没有任何问题——这是强词夺理。她明明都没有搞清自己的处境。
她意识到,说服村民绝非易事。她决定先集中精力渗透进这个村子,融入他们之中。回头再想办法说服也不迟。
“怎么了?”她一脸莫名其妙地问道。
奈奈惊讶于他们的精明。
奈奈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无比肮脏的事情,厌恶感汹涌而来,恶心欲吐。
便条囊括了每一个动作所需的必要信息,比如“餐厅在一楼”“米在下面的柜子里”……而且大多数房间里都贴着一张写有“大遗忘”梗概和建村目的的纸。但村民故意没有在奈奈第一次来访时进的那间离门口最近的房间贴,许是不想让假想敌——市政府职员看到自己的底牌吧。
“怎么了?不舒服吗?”她轻抚“男友”的后背。
为了弥补记忆的缺失,村民在各处贴上便条。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否则奈奈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渐渐地,她摸清了村子的运行机制。
“对不起,我刚刚说的都是假的。”
当然,前一天聊得再好,到了第二天又得从头来过,但奈奈的沟通能力确确实实上了一个台阶。虽说每次都得重新开始,但打成一片所需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她接触到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啊?”她瞠目结舌。
还有爱看电影的、爱看小说的、喜欢打游戏的……奈奈都能投其所好,瞬间卸下众人的心防。
“原谅我,这才是事实。”
但奈奈还是没有放弃。她渐渐研究出了与森永之外的阿米什人打成一片的方法。例如,千鹤子爱好短歌,所以她就从短歌入手。
奈奈将记忆条插回原来的身体。
后续发展并无不同。
奈奈不再玩弄村民的身体。哪怕没有记忆,每副身体也有各自的心。她意识到,玩弄人心是一种可怕的罪行。
“是这样的……”
她给自己定了一条规矩:只有在干农活、管理村子和关乎村民性命的时候,才能将记忆条插到村民身上。即便将用途限定在这几种场合,奈奈这些年动用记忆条的频率仍直线上升。初始村民已一个不剩,没有她的记忆条,村民们就几乎无法完成日常的种种工作。
“这里?是哪儿来着?我怎么没印象呢。”
起初,奈奈借助自己的记忆条勉强维持着这座村子。然而几年过后,还是出了问题。收成难免有丰歉,而村子的储备不足以消弭波动的影响。这意味着在作物歉收的年份,如果村子没有农业以外的收入,村民就会饿死。只有一个人可以执行复杂的任务,也是拉低生产力的一大因素。
“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奈奈也知道村子必须开拓农产品以外的收入来源,却实在想不出几十个维持不了记忆的人能做什么生意。
先聊会儿钓鱼,再慢慢切入正题。
一天,村子迎来一位访客。除了市政府的职员(奈奈本人)和供应商,从没有别人光临过这座村子,所以奈奈觉得有些古怪,但还是决定出面接待一下。当时她恰好把记忆条插在了一个年轻女村民身上。
“哟,你也爱钓鱼?”
来访者是一个中年妇女。
“打扰了!我是市政府派来的,敝姓水科。今天真是个钓鱼的好日子呀。”
“幸会。”对方鞠了一躬。
但奈奈并不气馁。她天天往村里跑,尝试了各种方法。她在这个过程中发现,如果从森永的爱好聊起,而不是一上来就聊记忆,森永的态度就会比较和善。他好像很喜欢钓鱼。于是奈奈做了不少功课,靠这一招成功抓住了他的心。
“幸会,”奈奈看了看自己的名牌,“敝姓阿立,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后续发展一如昨日。
“是这样的……我有一事相求,想请这座村子的人帮个忙。”
“不,这是全人类共通的现象……”
“恕我冒昧,请问您清楚这座村子的情况吗?”奈奈问道。
“昨天?”森永支起胳膊想了想,“我倒是想说‘你昨天没来过’……真是奇了怪了。我想不起来昨天的事了。我应该在家里,一边看棒球比赛,一边喝啤酒。可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想不起来了。所以你说的也许是真的,是我自己不记得了。哦……我肯定是老糊涂了。”
“嗯,我知道的。住在这里的人都没有记忆条吧。”
“不,昨天刚见的。”
“我们对外销售大米、蔬菜、鸡蛋、鸡肉等农产品,但很难从事其他工作。”
“很久以前见过?
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奈奈的脸。
“嗯,因为我们见过面。”
“怎么了?”
“咦?你认识我?”
“您有记忆条?”
“是的,森永先生。”
“哦,这算是特殊情况。”
“知道啊。你是市政府的人?”
“只有您特殊吗?”
“您知道‘市政府’是什么意思吧?”
“不,特殊的不是我,而是这根记忆条。‘不用记忆条’是本村的宗旨,但如果死抠这条规矩,跟您这样的外来访客交流时就会出问题,所以村里留了一根记忆条,由所有村民共享。”
“市政府?”老人歪着脑袋反问。
“所以那不是个人的记忆条,而是所有村民共同的?”
“打扰了!我是市政府派来的,敝姓水科,可以跟大家聊聊吗?”
“差不多吧。”
在被断然拒绝的次日,奈奈再次赶赴山中的村子。
这并不是百分之百的谎言。现如今,“记忆条插在奈奈原来的身体上”反而成了稀罕事。记忆条终日游走于村民之间,都好几天没回过奈奈的身体了。在此期间,奈奈的身体会像其他阿米什村民那样行动。
而奈奈就属于后者。
“那我就放心了。”
所幸历任负责人基本都属于前者,所以没闹出过大问题。但偶尔也会出现第二种类型的人,把本就复杂的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放心?”
村子的负责人可以大致分成两种:一种人觉得走个过场敷衍一下就行了;另一种人则认为,工作必须有实质性内容。
“因为我可以确认,这座村子不是虚有其表,住在这里的人是真的没有记忆条。”
职员们习惯了村民的冷漠。不知不觉中,他们对这座村子的事情也不那么上心了。例行公事地走一趟,劝村民安装脑外记忆装置,劝他们下山回城里住,村民没反应就拍拍屁股走人……这套流程已成惯例。就算拿不出像样的成果,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这项工作的性质本就是如此。
“我刚才也说了,我们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访问村子的职员也找森永等老资格村民打听过新生代的情况,奈何他们根本不把职员放在眼里,甩下一句“没必要告诉你们”就把人打发走了。
“我不会让各位做白工的。”
另一方面,在村里诞生的下一代也令人忧心。因为“大遗忘”后出生的人没有任何长期记忆。这意味着他们会在一个与安装了脑外记忆装置的大多数人完全不同的心理环境中成长起来。他们有语义记忆(比如语言)和程序记忆(比如日用品的使用方法),所以日常生活应该没有大问题,可若是在这种状态下长大成人,天知道他们能否发展出高水平的精神世界。
中年妇女将她带来的包放在桌上,当场打开。
一方面是村民在逐渐走向衰老。村里有不少比森永更年长的人,称之为“老年人”也毫不为过。体力不济,又无法维持记忆。不难想象,这种状态在某些场合会造成致命的后果。
包里装着成捆的现金。
然而,放任不管会造成诸多隐患。
“只有口头承诺或支票,你们恐怕是不会相信我的,所以我准备了现金。”
也有很多人认为,过那样的日子是他们的自由,随他们去就是了。
金额相当可观,够撑好几个月了。
市政府定期向村子派遣职员,但职员总也说不过村民,只得灰溜溜地逃回城里。
奈奈眼馋得很,但对方还没表明来意,不知是否可信。
渐渐地,他们便成了人们口中的“日本阿米什人”(阿米什人是基督教的信徒分支,拒绝使用电器等现代文明的产物)。不过,他们从不这样称呼自己。
“您不会是要我们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吧?”
他们坚决不肯将自己的部分大脑功能托付给机器。
“您要是问我这件事违不违法……我只能回答您,确实是违法的。”
市政府立即派遣职员,敦促村民安装脑外记忆装置。村民们却将来访者拒之门外,不理不睬。
奈奈叹了口气。“非常抱歉,我们不能参与犯罪行为。”
待到脑外记忆装置问世,世界的现状逐渐明朗,人们才重新发现了深山中的村民。
“可共用一根记忆条不也是违法的吗?”
当时的政府部门也忙于应对接二连三的问题,无暇顾及这群定居在深山老林里的人。
“严格来说,这样确实是违法的,但我……我们只当它是一种紧急避险措施。而且这种行为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也没有给任何人造成困扰。”
他们的初衷不得而知。也许他们起初只是想躲避“大遗忘”造成的种种混乱。
“这不是自说自话吗?”
总之,等政府部门反应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形成了一个数十人规模的社区。
“嗯,我们心里也有数。”
据推测,森永等人是在“大遗忘”后不久搬来了这里。不过当时的记录非常混乱,所以一切都只是推测。
“真要说起来,此时此刻站在这里跟我说话,真的是阿立小姐本人的意愿吗?”
“方不方便我不知道,但我们几个都活得好好的。这么看来,没有记忆的生活好像也不是很难。”
“此话怎讲?”
“可是没有记忆,生活多不方便啊。”
“真正的阿立小姐是没有长期记忆的吧?”
“不,那种装置就跟毒品一样。一旦装上就离不了了。”
“确实没有。”
“呃……”奈奈斟酌着用词说道,“我明白大家的想法,但记忆力是准确判断现状的重要前提。我还是建议大家装一下脑外记忆装置试试看,这样也有助于确认大家的判断是否正确啊。”
“那岂不是生活在一个既没有过去,又没有未来的广漠世界中吗?”
“一遍又一遍,简直没完没了。一个文明犯了错,就用另一个文明的力量强行纠正,结果引出新的错误。重复这个过程又有什么意义?打破这样的连锁反应就是我们的选择,不是吗?”
“这话没错,但我现在插着记忆条……”
“呃,话也不能这么说……”
“看来,您是被记忆条操纵了啊。”
“你们是想靠机器抹去某人犯的错,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啊?”
“是的,历史教科书上确实是这么写的……”
“我不知道那根记忆条原本属于谁,反正插上记忆条的人都只能沦为傀儡,按记忆条原主的意愿行事。继承记忆,就是继承那个人的价值观和思想。整座村子是不是都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下?您能抬头挺胸地告诉我,那就是合法正当的吗?”
“天知道失忆是谁造成的,反正十有八九是某个蠢人的错吧?”
奈奈被戳到了痛处,无力反驳。也许我只是在利用这座村子满足一己私欲。莫非我是用记忆条奴役了他们?
“我理解您的抵触,但如今佩戴记忆装置才是常态。”
“要是我去有关部门反映情况,您打算怎么办?”中年妇女说道。
“我们拒绝安装,是因为那样太不自然了。”
“您是在威胁我吗?”奈奈顿感热血上脑。也许是因为这副身体本就暴躁易怒。
“啊?”
“不,我并不打算闹到政府机关,只是觉得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委托。”
“不。”
“我刚才也说了,我们的行为不过是一种紧急避险,不会伤害任何人。”
“应该是某种误会导致了对记忆装置的过度恐惧……”
“我的委托也一样,也是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的紧急避险。”
“我们拒绝安装记忆装置,总归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您到底要我们做什么?”
“没错。”
对方掏出一根记忆条,放在桌上。
“但有一小撮人拒绝安装记忆装置。那就是我们。是这样没错吧?”
“这是谁的记忆条?”
“对。”
“它属于我的……母亲、妻子、兄长和儿子。”
“通过你的解释,我大致了解了我们的处境。总结一下就是,由于某种原因,全世界的人都患上了记忆障碍。如今大多数人都在靠那种瘆人的装置辅助记忆。”
“不止一根?”
“为什么?是我没解释清楚吗?”
“不,就这一根。”
“我不装。”森永说道。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奈奈正要掏出包里的宣传材料。
“听起来是很莫名其妙,但这是真的。”
“啊呀,怎么办呢……”千鹤子似乎很迷茫。
“那您要我们用这根记忆条做什么呢?”
“插座装起来一点都不费事的,只要用最新的自动安装机,就可以自己动手装,一两分钟就搞定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我想借用一位村民的身体,把这根记忆条插到他身上。”
看这架势,对方应该很容易理解她的来意。
“您说什么?”
“没错。”奈奈松了一口气。
“我失去了家人。只要有村民们的协助,我就能找回他们。”
“哦……”森永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些人过的是不正常的生活?”
“我不懂您的意思。您是要把家人的记忆条插到某位村民身上?”
“但多亏了这个装置,我们过上了正常无碍的生活。”
“没错。”
“听着怪瘆人的。”
“您的家人在哪里?”
“对。”
“他们已经不在了。”
“也就是说,那东西是连着脑子的?”
奈奈花了好几秒,才品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用于记忆事物的装置。”
“您是说,这根记忆条原来的主人已经去世了?”
“能啊,那是什么东西?”
“嗯,没错。”
“对,我也有同样的症状,但我有辅助记忆的装置,”奈奈将右耳转向他们,“这里插着一根小棍子似的东西,二位能看到吗?”
“您想把死者的记忆强加给活人?”
他没有记忆,但把握现状的能力极强。看来他当领袖的日子多也是有原因的。
“这个说法确实不太好听。但您不妨设想一下——如果此时此刻,您原来的身体死了,那我眼前的这副身体不就是由死者的意志驱动的吗?”
“不对啊,”森永说道,“如果真是这样,你应该也有一样的症状啊。”
“话是这么说……”
“不,你们都没得阿尔茨海默病,”奈奈解释道,“二位并不是特例,全人类都出现了一样的症状。”
“到时候,您能狠下心来销毁那根记忆条吗?”
“你也老糊涂了啊?”森永很是无语。
“不走到那一步,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我叫千住千鹤子,”老妇人鞠了一躬,“话说这是哪儿啊?”
不,答案是明摆着的。销毁记忆条无异于自杀。她肯定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我是森永,你是谁?”
“其实我现在使用的记忆条,原本也不是我的。”中年妇女说道。
“那你是哪位?”老妇人望向森永。
“那是谁的?”
“敝姓水科,是市政府派来的。”
奈奈常把自己的记忆条插在别人身上,所以并没有太惊讶。
“吵什么呢?”一个老妇人走出另一间教室问道。
“我死去的父亲。”
“我怎么听不明白啊……”森永疑惑不解道。
“啊?那您自己的呢?”
要是能在他没搞清情况的状态下说服他,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能把他们直接带回城里。
“在我五岁那年四分五裂了。”
“那倒不是……呃,这么说也行吧,但糊涂的人不止您一个,所有人都失忆了。”
“五岁?那完全可以换一根新的记忆条啊。据说在‘大遗忘’之前,婴幼儿时期的记忆本就是很模糊的。”
“失忆症?……啊!”森永拍手惊呼,“我是老糊涂了吧!”
“我父亲不想让我母亲陷入绝望。父亲和哥哥都去世了,必须给母亲留一根心灵支柱。如果她发现连我都失去了所有关于家人的记忆,肯定就活不下去了。”
“说来话长了……几十年前,人们出现了某种类似失忆症的症状。”
“看来令堂最近也去世了?”
“自愿?”森永支起胳膊,“我不记得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必须找回我的家人。借一位村民的身体给我吧。”
“听说您是自愿来的。”
“不行啊,这么做无异于侵占别人的人生。”
“这儿?”森永环顾教学楼,“我怎么会在这儿呢?”
“会对身体的主人造成什么困扰吗?我很乐意让当事人自己选——是继续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虚度光阴,还是作为我的家人活下去。这样都不行吗?”
“呃……森永先生,您知道这是哪儿吗?”
“可法律规定……”
啊……这下麻烦了。
“这是紧急避险行为,和您为了保住这座村子做的事并无不同。我也想保住我的家,求您帮帮我吧。”中年妇女深鞠一躬。
“啊?什么领导?”
她说得没错。她想要的,和我正在做的并无不同。否定她的想法,就意味着否定自己的行为。
“目前是您在领导这座村子吗?”
是委托的哪个部分,让我产生了抵触?
资料里确实提到了一个姓森永的人。据说他担任领袖的日子比较多。
奈奈分析起了自己的心态。
“我?我姓森永。”
首先是“借助活人的身体复活死者本人的记忆”这一行为的对错。这么做定会撼动“死亡”这个概念本身。可我们为什么不能撼动死亡的概念呢?我们心目中的死亡,不就是身体维度的死亡吗?身体虽已逝去,但精神以记忆条的形式继续存在着——这么想的话,就不会与死亡的概念相抵触。那个人本就没死。死的不过是精神穿戴的身体。获得一副新的身体,和换衣服、换车并无差别。
“对。呃……请问您贵姓?”
其次是存在隐患,身体的提供者可能被记忆条利用。但换个角度看,身体终究是身体,里面并没有记忆。没有记忆,就意味着没有价值观和意志。若把身体看成一种工具,就不存在剥削关系了。在这一前提下,人的本质不存在于身体之中,而在于记忆条。
“知道啊。你是市政府的人?”
这套逻辑真的没问题吗?
“您知道‘市政府’是什么意思吧?”
奈奈扪心自问。
“市政府?”老人脑袋一歪。
不。这不是能随随便便想通的问题。早在数十年前,人类就迈入了一个从未经历过的领域,姑且靠着以往的价值观糊弄了一段时间。但糊弄已经到了极限。我们必须创造新的价值观和伦理,以适应当前的局面。
“是市政府派我来的,敝姓水科。”
“好。我们可以提供身体给您。请稍等。”
一个老人走了出来,一脸莫名其妙地打量着奈奈问道:“什么事啊?”
奈奈走出房间。几分钟后,她带着另一个女人回来了。
等了一分多钟,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是再喊一遍,还是再往里走走,或者干脆打道回府?正犹豫时,其中一间教室的门缓缓打开。
“用这副身体吧。”奈奈斩钉截铁道。
“打扰了!我是市政府派来的,可以跟大家聊聊吗?”奈奈重复了一遍。
“您确定?”
门口连着一条昏暗的走廊,两边都是教室。
“嗯。”
霉味扑鼻而来。
“那我必须先征得当事人的同意。您看怎么操作比较好?”
伴随着响亮的摩擦声,门扉开启。
“这方面您大可不必担心。”
犹豫片刻后,奈奈推开了门。
“您凭什么这么说?”
等了一分多钟,无人回应。
“因为当事人就是我……从严格意义上讲,这个人就是我身上这根记忆条原来的主人,”奈奈指着原来的自己说道,“所以我们可以认定,当事人已经同意了。您随时都能插入家人的记忆条。”
“打扰了!我是市政府派来的,可以跟大家聊聊吗?”
中年妇女在最后关头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将记忆条插入了奈奈的身体。
奈奈实在没辙,只得大声喊人。
原先的奈奈睁开眼睛,打量自己的身体。
门口装了形似门铃的东西,于是她按了一下。然而,除了轻微的嘎吱声,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吗?”
奈奈跨了过去,来到教学楼的正门。
“嗯,你的身体确实已经死了。”
校门朽坏殆尽,只剩些许残骸。
“也就是说,这是别人的身体?小彩,你听我说,我其实……”美月/小悟畏畏缩缩地说道。
上头交给奈奈的任务是“劝说村民下山”。据说村子的所在地姑且算是本市的辖区,只不过连奈奈这个市政府职员都是头一回听说。
“没关系,我已经看过那封信了。”
村里只有一座大型建筑。据说那原本是一所学校。教学楼的墙壁爬满常春藤,形形色色的鸟巢缀满屋顶,鸟粪上长出茂密的杂草。学校周围有些许旱田和水田,鸡舍和狗窝零星分布。再往外便是郁郁葱葱的森林。
“对不起……我其实是你哥哥……”
她很快就找到了村子的入口。看来村民们并没有刻意隐藏村子的存在。不过就算他们有意隐藏,恐怕也不知道该从何藏起吧。
“说起这个,我也得跟你道歉。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奈奈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拍了拍脸颊,给自己加油鼓劲,然后继续前进。
奈奈听着那段纠缠复杂的亲子关系,忽然意识到:人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越了界。
还有六公里。
她不禁想起了村民们。
不知为何,在这一带使用电子仪器很容易出现干扰,东南西北都指不准,所以她这次特意带了纸质地图。而且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也许纸质地图比电子仪器更容易讨得村民们的欢心。
我能抵挡住诱惑吗?每个村民都能成为死者的容器。肯定有很多人愿意斥巨资让逝者复生。人愿意为爱牺牲一切。
奈奈掏出口袋里的地图。
我能抵挡住诱惑吗?
气温比山下要低,奈何天气晴朗,烈日炎炎,走起来相当吃力。
奈奈再一次扪心自问。
水科奈奈走在山间小路上,汗流浃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