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别的吗?”
“抱歉,你可能知道他的另一个名字:托特——责胡提是他的旧名。希腊人把他叫作赫尔墨斯,这就说得通了。赫尔墨斯是众神的信使——旅行者?”
“有的——托特还是科学和发明的守护神、众神的代言人、众神言行的记录者。托特创造了所有的艺术和科学,包括测量学、几何学、天文学、占卜、魔法……还要我接着说吗?”
“责胡提?”我对正在讨论的文化多少知道一点,不过这个名词听着很陌生。
“不用。我明白了。如果你需要一个时间旅行的神,托特再合适不过。那么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那张鸟图画的是一种鹮,”米丽娅姆说,“那个狗猴……这么说吧,古埃及神责胡提就是由这两种符号形象代表的。”
她笑得很无奈。
回来后我去找米丽娅姆和她说起我们在神庙里的那些朋友。我们之前认为他们和埃及有关,判断的依据只有那台利用阳光的装置和那两幅画像。这是一群来自未来的古埃及复兴者吗?仅凭服饰和设备并不能证明他们就是尼罗河畔的居民。虽然我们并不觉得需要做伪装,不过狂热信徒的行为不需要理由,而理性的人也不会做这种事。
“等一下,还有什么?你把记录传回基地后,我们只需要等他们给出明确的指示。”
我根本就没打算那么做。我只想平安无事地回到塔里。随着我们沿路返回,周围的队伍中响起阵阵低语,声音愈来愈大,很快发展成一曲不协调的颂歌。我毫不怀疑他们在向我们祈求各种奇迹,既有集体的愿望也有个人的希冀。走到三分之二路程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一个年轻人冲出人群跪在我脚下想要抓住我的脚踝。就在他的手触碰到我之前,他被几个同伴掷出的长矛钉在了地上。看着他像受伤的豪猪一样在尘土中蠕动,我真想当场就吐出来。我们回到塔里,路上没再遇到其他状况。随后斯巴达军官们很快出现,挥舞着鞭子驱散了人群。年轻人的尸体也被搬走了。看着人们搬运他的尸体,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令他如此绝望,以至于他竟敢触碰神明。也许他的母亲或父亲得了重病,还是说他的密友不幸丧命,他希望我们能起死回生?又或者他是个农奴,是个奴隶,他希望我们只要挥挥手就能将他从斯巴达主人的压迫下解放出来?可怜的家伙。
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我们最擅长做的,也是我们最不愿意做的:等待。
“好吧,”米丽娅姆说,“我们走,斯坦。别回头看。”
一天晚上,我们三个坐在一起,大致围成一个圆,做着无关紧要的工作。我实际什么也没做。星星出来了,悬在头顶,我能听见塔下面家畜的鼻息声和陶罐的碰撞声。普拉提亚四周已经成为一片狼藉之地,一如“二战”时期的无人之境。粪坑散发出骇人的臭气,挖土运动为大地留下了丑陋的伤口。我们一直在讨论现在的处境。某样东西阻挡在时间涡旋的外围,让我们无法前行。基地坚信阻挡我们的是另一个时间涡旋,它来自和我们相反的方向,来自遥远的过去。两股涡流相抵,其中一个不撤退另一个就永远无法前进。我们的朋友的确是古埃及人。我们花了些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大门依然为我们敞开,我们顺利地走了过去,但是木栅栏另一边完全变了样。神明降临此处的传言已经众人皆知,栅栏外围满了人,不过人群中间留出一条通往瞭望塔的宽敞道路。我能看到约翰站在瞭望塔顶的矮墙上,手里拿着武器。
简单来讲,时间旅行就是通过黑暗和光明诱导出一种精神状态,最终导致无限、空间和时间的融合。黑暗和光明结合在一起凝聚出物质并塑造出形态。这种形态在夜晚的天空中随处可见:平面上的一圈螺旋线,物质从中心向外围扩散,有些物质则留在原处成为涡旋的锚点。基地就是我们的锚点。我们开启不眠之夜的那个房间不再是房间而变成了别的东西:在某种感知程度上可以存在于所有思维中的超物质宇宙。早期文明凭借当时的技术能力没理由不能发现同样的方法。此外,虽然我们这种级别的人权限不足,不知道时间旅行的核心技术,但它的相关知识很可能来自过去。也许就记载于古埃及文稿,只是最近才被解读出来?我记得有些金字塔里会装上镜子,利用阳光驱散内部通道的黑暗。
我们站在那里,他也是,相互拍摄——要我说这场面可真是够讽刺的——这时又出现一个鬼魂,穿着飘逸的长袍戴着布满装饰的头巾。他对同伴耳语了几句之后又回到旁边的屋子里。我确信定向麦克风能捕捉到那阵低语,只要把这些话放大就能知道他们使用的语言。米丽娅姆悄无声息地向我打了个手势,我们停止拍摄原路返回。
我的脑海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在距离神庙一百码的地方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庙内的景象,我们停下脚步,米丽娅姆开始拍摄。一个半透明的身影半掩在大理石石柱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他正在操纵那个带金属片的仪器。这台仪器可能是利用日光进行记录的装置,不过看上去更像是在某个瑞士玩具商的商店里被阿尼比亚王子弄坏的玩具。仪器的支架由打磨光滑的木头制成,上面刻着象形文字。几根木质悬臂由咬合的齿轮连接在一起,上面挂着用来保持平衡的铅垂线。操作者身后的柱子上悬挂着两张长长的羊皮卷轴,一张卷轴上画着猴头狗身像,另一张描绘的是某种涉水而行的鸟。
“他们要是不后退,我们就要一直停留在这里?”
我们向神庙走去。我祈祷普拉提亚城头上的弓箭手在看到一对半透明的生物体时,心中的敬畏之情能够阻止他们射出箭矢。
米丽娅姆耸耸肩。
还没等米丽娅姆回答,一个哨兵跑过来拉住一根皮带。门开了。他当然听不懂神明的语言,但我们的意图很明显,我不过说了几个奇怪的词语,就足以促使他行动起来。
“不知道。我在等待基地的指令。”
“怎么办?”我说,“我们不能穿过这该死的门。神明也不会为了弄明白怎么开门就在上面摸来摸去。”
“听着,待在这个地方的人是我们,不是他们。”
我们在希腊的黎明到来时出发。米丽娅姆拿着手持录像机,我则特意怀抱武器。我知道怎么使用它,不过问题在于它知不知道如何使用我。我还从来没有被迫伤害过任何人——我是指身体上的伤害。我们在入侵者搭建的帐篷和小棚子中穿行,一路畅行无阻,偶尔遇到一两个早起的人,他们也只是瞪大眼睛迅速给我们让路。到了木栅栏的大门前,我们遇到一个问题——门没开。
“我知道规矩,你也知道,斯坦。”
我心里想着“别太近”却又点头表示同意。必须承认,尽管我有些担心,但参与到刺激性的行动中让我又充满活力。
我瞪着她。
米丽娅姆说:“我要带上便携设备到那边拍一些近距离特写——斯坦,你和我一起去。”
“我知道规矩。”我苦涩地说。
“你想怎么做?”约翰问。
她鬼魂一样的脸上现出一个微弱的笑容。
约翰和我相互看了一眼。尽管这座瞭望塔根本没有防御能力,但是希腊人已经把它看作神圣之地,不太可能侵犯这里,我们也因此得到保护。只要当地人对这座摇摇欲坠的建筑敬而远之,我们就可以保持超然世外高高在上的样子。一旦我们像凡人一样在他们中间行走,就会变得不再神秘,进而遇到危险。某个勇敢的重装步兵完全有可能向“神明”发起挑战:毕竟奥德修斯[7]就做过这种事并且全身而退。这是一种冒险行为。我们当然可以用自己的武器进行防卫,不过我们从来没有采取过这种极端手段,不确定会导致什么后果。
那天晚上我没睡着,一直思考着我让自己陷入的这个困境。埃及人?如果他们在那时就已经掌握时间旅行技术,为什么没去拜访更遥远的未来?不过又一想,他们可能去过未来,而我们一定在遇到他们时尖叫着跑开了,就像看到我们的那个放羊娃一样。他们可能和我们有同样的行为准则:不许干涉,记录然后返回。于是,在无数次造访未来的旅程中突然遭遇停顿时,他们毫无疑问地得出和我们相同的结论:有人挡住了去路。
“我们要去一趟那边,”她说,“做近距离观察。”
不难查出这种技术是怎么流传到未来文明的。某些外科手术技术不也是这样遗留下来的吗?时间旅行技术无疑掌握在某些精英人士手中:也许是一个不断传承的祭司职位。某个脑子不怎么灵光的法老——由世代相传的近亲结合造成的后果——一怒之下灭掉了这个祭司团体;或者是祭司们丧命于入侵的野蛮人之手,他们的秘密就这样被封存在石窖里。
我们向基地报告可能存在另一队时间旅行者,基地要求我们获取进一步的信息。米丽娅姆花了很多时间通过望远镜研究小庙中鸠占鹊巢的神秘人物。但是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障碍物,难以得到更确切的情报。
在当下的前线上,普拉提亚人仍然比斯巴达人抢先一步。他们已经放弃挖掘地道,改为在城内建起一道新月形的城墙。当斯巴达人把土山堆好之后就会发现他们将要面临第二重更高的障碍。斯巴达的轻装士兵试图向更高的城墙内投掷长矛,但是距离太远投不进去。阿希达穆斯命令士兵们用柴草填满两面墙之间的空隙,然后点了一把火,但是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让他们焚城的企图化为泡影。那之后我们从斯巴达人的脸上看到一些愤愤不平的表情。作为神明我们要对天气负责。侵略者的号角声在空中飘扬,我们敢肯定这些哀怨的音符是在控诉我们,以及我们对抵抗者显而易见的偏袒。
“看看这些乞丐——简直能让人自发地伸出援手。”约翰用带着钦佩的语气说。毫无疑问,他谈论的是普拉提亚人。阿希达穆斯的工程师们用装满黏土的篮筐作为土山的基石,它们不会像松散的泥土那样被轻易地挖走。普拉提亚人从土山内挖土的小把戏行不通了。守城者们采取的对策是在土山下面挖掘地道并导致土山再一次坍塌。现在围城的士兵不得不从很远的地方运土,他们被这件事搞得怨气十足并且变得毫无干劲。有逃兵在夜里从我们的瞭望塔旁经过,一两个小王收起帐篷带着他们的公民战士返乡。阿希达穆斯裁决了几名罪犯,也许是想制造点消遣,好让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的士兵转移一下注意力,军队中的不满情绪却依然与日俱增。他又派出自己身边的塞西亚弓箭手,但是普拉提亚人在城墙上支起兽皮做掩护,攻击无效。疾病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为战局雪上加霜。这是胶着的战场上不可或缺的丑恶的一面。
最后斯巴达人越过两道城墙之间的空地开始使用攻城锤,但是普拉提亚人也有自己的神兵利器——用锁链吊起的巨大原木。他们把这种东西从攻城锤上方扔下就能砸坏锤头。
献上这些可疑的礼物之后,阿希达穆斯又去了木栅栏之内的小庙,重复了一遍相同的仪式。米丽娅姆对我们的竞争对手感到十分好奇,并在瞭望塔上找到一处能用望远镜看到那座庙宇的位置。尽管那座庙宇斜对着瞭望塔,我们无法直接看到庙宇内部,而且木栅栏上有些比较高的木棍的顶端会阻碍我们的视线,米丽娅姆还是让约翰进行拍摄。我们前前后后地调整拍摄角度,终于能在大理石石柱的间隙中不时地瞥见一个身影。他拿着一个三条腿的仪器。仪器顶端装有可转动的坚硬片状物,仪器运转时片状物能像镜子一样反光。然而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发现,那个穿白长袍操作仪器的身影看上去是半透明的。希腊人对待他的态度自然和对待我们一样:保持距离的恭敬有加。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个忽隐忽现的人以及可能藏在庙墙之后的他的同伴和我们有很多共同之处。
阿希达穆斯决定放弃。他命令手下在木栅栏之外又砌了一道墙,并留下一部分军队守在那里。冬季即将来临。这位王者在这摊泥沼中沦陷得太久,已经丢掉了所有的脸面。他要回南方和家人团聚。
守城者们毫不畏惧,他们在城墙下面挖了一个通向土山的隧道,把土山内的松土向外搬运,就这样把土山挖塌了。阿希达穆斯气得直跺脚,威胁要让普拉提亚人尝到死亡和毁灭的滋味。他向我们和另一个神庙——一座距离我们半英里的小庙——献祭了一打山羊。他希望我们代表他用神力干预这场战争,征服这些讨厌的普拉提亚人。他全副武装地来到我们面前:头戴经典的科林斯式头盔——拉长的护颊绘有装饰图案,马鬃冠羽横跨盔顶——手持黄铜包裹的盾牌,小腿上围着显示力量的护胫,身穿沉重的钟形胸甲。作为一个斯巴达人他的外表过于华丽,不过谁让他是国王呢。看得出他现在激动易怒,而且我还认为面对我们这些给他的军队带来艰难时光的神明,他要用尽全力才能维持住谦恭的姿态。恶臭的山羊内脏被扔进架在火上的铜碗里,我们退回塔内只留下雅典娜的全息图像立在塔顶倾听他们许愿:只要斯巴达人获得胜利,他们就会建立庙宇,组织朝拜。事后回想时才发现不应该使用雅典娜,因为她是雅典的守护女神,不过我们当时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让阿希达穆斯恼火的是敌人不肯像男人一样出城迎战。斯巴达人并不是世界上最善于围城的士兵。他们憎恨和泥巴、木棍还有石块搅在一起。他们本可以满身戎装,在刮着大风的平原上冲锋陷阵,黑色长发在风中飞舞,发出令人恐惧的喊杀声,在声音尖锐的乐器的指挥下随时准备前进或停止。有很多关于斯巴达人的笑话,就连他们的盟友们都喜欢说上几个。最受欢迎的一个笑话说:斯巴达人披着狮子的皮囊,长着鼩鼱的脑子。
埃及人也在这时撤退,只留下一个人。
接下来的几周里我们对塔下面的事情多了一丝兴趣。战争从兵戎相见变成了智慧的交锋,参战人员主要是双方的工程兵团。斯巴达军队费时费力地靠着城墙修筑起一座土山,他们打算沿山坡而上一举夺城。与此同时他们还用投石器投射火球,并徒劳无功地试图用梯子登上城墙。而机智的普拉提亚人不等土山完工就拆掉房屋,用拆下来的石块垒高土山倚靠的那段城墙。战争变成了竞赛。山高一尺,墙高一丈。最后阿希达穆斯让每一个能行动的人都去运土并借此赢得先机,土山就快要和城墙齐平。
我们接到来自基地的指令。
约翰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他认为时间涡旋会影响自然生物的方向感(我希望时间旅行者都是非自然生物)。他还打算等我们重返文明社会后写一篇相关的论文。他的理论也许没错,不过他要是坚信有人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将来一定会大失所望。我认为基地里的那些家伙连人类的方向感都不关心,更别提蜂虎了。
“我们必须留下一个人,”米丽娅姆说,“直到基地派人接替他。如果我们全部撤回,涡旋也会随我们一起回退,埃及人就会前进,超过我们。”
“职业危害。”他说,语气中的严肃多于肯定。我还没来得及质疑他的语气,就看见一只鸟,应该是蜂虎,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塔顶的矮墙。我捡起这只美丽的小东西,它随即啄了我一口,挣扎着逃出我的手心,东倒西歪地飞向空中。看上去它没撞坏。
“三足鼎立啊。”我厌恶地说。
“哦,好——抱歉,走神儿了。”
“没错。不能让他们有机会侵占我们已经占领的地盘……”
约翰晃晃头,干扰我的视线。
我咒骂了一句,没有理会约翰不满的表情:“现在还要打冷战,就连属于自己的时间都不安全了。先是物品,然后是国家,现在是时间本身。我们为什么不在今年也砌堵该死的墙,学学阿希达穆斯,再派军队守着它?”
“该你走了。”
米丽娅姆说:“风凉话可解决不了现在的问题,斯坦。”
米丽娅姆和我性格相似。空闲时我会幻想我俩之间有一段浪漫关系。这就像童话里的爱情,根本不可能实现。虽然她很漂亮,意志坚定,头脑敏锐,但我一点都不迷恋她。我只是对她感兴趣,并不着迷。我猜这是化学反应中消极的一面。我很确定这种感觉是相互的,如果她真的考虑过这种事的话。在我们的时代,她有丈夫和两个孩子,虽然她从没谈起过他们。我希望他们和我们之间没有半点儿关系。
“没错,是解决不了,但能让我舒服点。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抽签?”
我认为约翰是个率真开朗的人,虽然他比我年轻许多,我们却很合得来。我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他对此好像并不在意。他还没有失去年轻人那种喋喋不休的热情,对宗教很虔诚(在我状态低迷时,这两个特质有时会刺激我的神经),对同伴的热爱让人无法拒绝和他交好。
“我建议民主表决。”她拿出从塔下捡来的三块陶片,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块。
“你是雅典人,我是斯巴达人,所以我应该有两个王。”他和我开玩笑。
“我们把各自认为最胜任这项工作的人的名字写在上面,”她解释说,“然后把陶片放在地上这个圈的中间。”[8]
无聊是时间旅行的常态。就像战争一样,百分之五的时间用于热血偾张的行动,剩下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坐在那里无所事事。我只能百无聊赖地和约翰下国际象棋。
“最胜任——我真喜欢这种外交辞令。”我低声说。我知道约翰会写上他自己的名字。他是那种无私奉献的人,对任何事都愿意挺身而出。“责任”和“荣誉”就是他的小家神。他一定真心想要留下来。
“谢谢,我们还要等等看。”
我捡起发给自己的那块陶片。两个摔跤手扭打在一起的身影永久地凝固在未上釉的陶片上。两个人的力量和技巧看上去不相上下,双方都全力以赴绝不退缩。我翻过陶片清楚地写下“约翰”两个字,再把有画面的一面朝上将陶片放进圈里。
我向米丽娅姆转述了基地的话,她点点头。
另外两块陶片也叮叮当当地落在我的陶片上。米丽娅姆把它们排开,一一翻过来。
注意异常情况?也只有基地那些坐办公室的家伙才能说出这种话。对身处古代世界的旅行者来说,日常生活中无处不是异常。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他们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我对这次任务已经感到厌倦并开始想家,而解决方案则意味着我们还要继续这段旅程。当然,我没把这些说出来。
有两块陶片上写着我的名字。
尽管身体上的很多功能都被冻结,但我们仍然有五感,炎热的天气让我们变得焦躁易怒。我看到塔顶的矮墙投下一点影子就开始联系基地。这回他们只给我们反馈了一些模糊的消息。有什么东西——他们还不确定具体是什么,只是让我们注意异常情况——正是这个东西阻碍涡旋向前延伸。
我转向约翰。
在我们下方,数千狂热的身影穿着盔甲热汗直流,跑来跑去忙着准备围城用的器具,而我们在做着我们的常规工作。约翰在塔的入口设置了一个全息投影装置,一旦有人靠近就会立即显示阿波罗的影像,用来警告那些士兵不要把这里当成厕所使用。全息影像能够说一些威胁的话,就是口音可能有点糟糕,不过这已经是我们用手头的设备能做出的最好效果。看起来很管用——启用它的第一天中午塔外就摆放了一些供品,供品和瞭望塔入口间隔着一段足够表示敬意的距离。我们没有刻意隐藏,他们能看到我们在塔顶游荡。我认为他们把我们也当成了神明,于此时此刻见证凡人间的英勇抗争。我尽力摆出和宙斯一样的姿势。我们有些“电闪雷鸣”的手段用来应对紧急状况,不过现在还没到使用它们的地步。
“谢了。”我说。
这两个希腊城邦相互间厌恶到这种程度,真是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总要有人留下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禁欲主义,高尚的战争,普通的食物,由城邦以战士为目标抚养的孩子,这些都是要好好维护的典范。给斯巴达人一件粗毛衫、一碟咸粥、一首有三百年历史的嘹亮军歌,再把他送上战场,他会对你感激涕零并愿意为你献出生命。而雅典人热爱的东西包括美食、新的数学理论、有着问不完的问题的怪老头儿、难以理解的哲学问题、奇奇怪怪的发明创造、拿神明寻开心的戏剧、爱情、生命,以及对幸福的追求,对他们来说斯巴达人都是嗜杀成性的疯子。
“一派胡言,”我说,“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我要辞职,终止合同。”我转向米丽娅姆。
雅典创立了一个基本由岛国组成的联邦,也因此顺理成章地得到联邦各国的供奉,她不仅俢建了帕特农神庙为雅典城增光添彩,还为自己的舰队添加了船只。这是事实。任何要求脱离联邦的国家都会在几天之内发现自己的海港中停泊着几艘战斗力等同于不列颠炮舰的战船。这也是事实。但是斯巴达人以及他们的两位国王(一位外出打仗时,另一位在家坐镇)不会在意他们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这同样是事实。雅典城里到处都是脑子里塞满羊毛的智者。他们醉心于各种进步思想和发明创造,并不断推翻、超越已取得的成就。而斯巴达人都是冥顽不灵的老古董。他们很久以前就不再追求进步。在斯巴达,明令禁止撰写新的歌曲、诗篇、戏剧,或是向社会引入任何带有改变意味的东西,更不用说在雅典城里横行的那些先锋派事物。为什么北方的那座城市对待艺术和科学的态度如此放纵。在拉西第孟尼亚[6]斯巴达人的生活方式早已定型,他们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种完美的生活方式。
米丽娅姆摇摇头:“你不会那么做,否则你就再也不能进行时间旅行。你在这里感到坐立不安,等你回到家里情况只会更糟糕。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斯坦。你只要回去几个星期,就会哭喊着要求再次出发。”
次日清晨,斯巴达人已经包围住普拉提亚,并打算用带尖头的木栅栏围住城池,尖端朝向城墙。阿希达穆斯想要确保没人能逃出包围圈。他要给城里的居民一个教训:雅典人是一群恶心的帝国主义者和理性主义者,和他们站在同一个阵营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她说得没错,真见鬼。我在这里感到厌倦,回到家里这种感觉还会翻倍。
这样的神明也许就徘徊在时间涡旋产生的涟漪的远端。如果把涡旋看作一张可以长时间播放的老式唱片,把唱片上的密纹当成线性时间,当你看到唱机的唱臂轻巧地滑过碟片,多少就会明白旅行者们是如何在各个时代间穿越。时间旅行是一种精神过程,不需要传输装置。密纹之外的某处即是全能之神的居所。有谁想要面见神明,并在它洁白耀眼的光辉中见证绝对的真实呢?不会是我。不会是我,我的朋友。就像诗人艾略特说的那样:“那些眼睛,我在梦中不敢直视。”
“别为我下定义。”说着,我起身下楼。没过多久米丽娅姆也下来了。
我们在这里,确保精准地记录这种人类间的争吵,详细程度史无前例却根本没人需要。我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的记录是不是毫无用处?我表示怀疑。在历史中回溯,人们往往困惑于某件事情的一个小方面。我们需要用神明的视角看到全景,衡量因果。
“很抱歉,斯坦,”她搭上我的手臂,“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是目光短浅的老家伙们的政治企图,贪得无厌地想要占有一切。除非我回去说服他们,否则他们就会派出敢死队沿着时间线除掉那些埃及人。你很清楚这一切,对不对?”
“吵闹的杂种,”我低声说,“真希望他们能闭上嘴。”正在依照惯例跪地做晚祷的约翰皱眉,抬头尖利地看了我一眼。他不喜欢在做祷告时被打扰,我向他表达了歉意。
“所以,就得是我。”
在我们下方,精疲力竭的联合军陆续抵达,开始在城头上弓箭手的射程外塔帐篷。号角声响起,向普拉提亚人宣告一场血战即将开始,就好像他们自己还不知道。营地嘈杂喧闹:卸载装备的声音、陶罐碰撞的声音、盔甲撞击的声音;新队伍到达时相互喊叫着打招呼,这是士兵们在杀戮开始前相互间表达诚挚问候的方式。虽然我们在旅行中不会睡觉也不用吃喝,但我们仍然需要休息。
“约翰太年轻,不能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会尽快找人替换你——只要……”
米丽娅姆说:“把梯子拉上来,约翰。我们可能晚上也要住在这里。他们要到早晨才开始行动。”
她伸出纤细的手,我缓慢又轻柔地握住它,感觉就像触摸温暖的丝绸。
“一个放羊娃,”他向我俩解释,“我猜他想进来躲避军队。城门已经关了。他看见我就跑了。底下满地羊屎,臭气熏天。这地方肯定被他们用了几十年了。”
“再见。”我说。
楼下传来的骇人惊叫声让我毛骨悚然。我看向米丽娅姆。很快约翰沿着简易梯子爬上来,一脸厌恶的表情。
她爬上梯子换约翰下来。
我很开心。每个探险者都会告诉你,像我们这样的探险队总是在行程之初雄心勃勃、信心满满,最后无一例外以饱尝希望幻灭的苦涩而告终。想要在探险中有所发现就要付出高昂的代价——探险者的灵魂。
我冷淡地问:“这算什么?探监日?”
米丽娅姆正通过夜视仪观看行进中的嘈杂人群。她说:“这也许是我们能记录的最后一场战争了。”
“我来和你道别。”他僵硬地说。
军事强权对海上霸主,水火不容,僵持不下。小小的普拉提亚不过是只替罪羊,正好供斯巴达发泄长久以来的挫败感和怒火。
我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希望能用责备的眼神让他觉得心中有愧,手足无措。
尽管雅典的海上帝国统治着爱琴海上几乎所有的岛屿以及小亚细亚沿岸,但在希腊大陆上,除去普拉提亚,它真的是孤立无援。这场战争之所以持续了这么久,原因之一就是双方势均力敌。雅典有坚实的城墙,还拥有一座海港。没有人能从陆地突破它的城防。而雅典三列桨战船青铜撞角的赫赫威名,足以打消任何想要从海上封锁她的念头。另一方面,斯巴达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内陆城市,没有可以炫耀的船只,但是它热爱战争,它的重装步兵被公认为所向披靡,因此它能信心十足地鼓励别人入侵自己的领地。除非获得胜利,否则斯巴达人绝不活着离开战场。即便是勇敢的雅典人也绝对不想和这些冷酷无情不惧生死的勇士正面交战。
“为什么是我,约翰?你的理由。”
侵略军里除了斯巴达人,还有奴隶助手、一小撮雇佣兵,以及来自与斯巴达结盟的城市的志愿军:包括科林斯、迈加拉、伊利斯、底比斯等很多城市。这些城市都指望它们的大表哥能带领它们抵制新兴势力雅典——这个本世纪初还无足轻重的城邦,自从它在马拉松战役中重创波斯人的大批精锐军队之后就变得狂妄自大。说到古希腊人最不能容忍的事,就是有人认为他们比任何人都优秀。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鬼魂一样的面庞显得异常清晰。
我很好奇,如果斯巴达人知道他们正在被记录——以影像的方式——会有什么反应。他们本就非常善于炫耀自己——趾高气扬地展示自己的硬汉形象,锁役奴隶,任长发飘扬。有人告诉我们通过研究这样的历史记录,也许可以找到能够解答我们那个时代的社会问题的答案。虽然我没什么大局观,但并不妨碍我对这种观点嗤之以鼻。已经有另外一支队伍探索过未来,我们那个时代的未来。除了那支探险队和我们伟大的政府,没人知道探险的结果。我不由自主地认为未来的景象十分惨淡。
“我本想自愿留下来,但那就意味着你们两个要单独回去——一起,我的意思是……”他有些慌乱,“她是个结了婚的女人,斯坦。她会回到丈夫的怀抱然后忘了你。”
远处传来黄铜撞击的叮当声,斯巴达人的军队正在连夜行军,他们的火把清晰可见。这番景象在城墙上的普拉提亚人中引起了恐慌和激动。大敌当前。小小的身影在烽火间跑来跑去。他们几小时以前就已经知道阿希达穆斯即将到来:底比斯的叛徒、暗探和双重间谍一整天都在忙忙碌碌,就为挣口饭吃。然而收到警告时已经来不及逃走,现在只有两条路:抗击具有压倒性力量的敌人,或者献城投降。普拉提亚是圣地,这个事实是部分抵抗者的信心来源——本世纪初,希腊联军在这里大败波斯人[5],自此普拉提亚就被奉为圣地——不过阿希达穆斯并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只要有需求,可以用各种方法恳请神明质疑这里的神圣权力。
我差点儿没站稳。
“不会了。”我转身走开。
“什么?你在说什么鬼话?”
“你的态度有问题,斯坦——不要说成是我的问题。”
“米丽娅姆,我看见过你们看着对方的样子。”
她瞪了我一眼,银色的皱纹破坏了她的美貌。最近我们之间发生过几次类似的冲突,我猜她对我爆发出的不满情绪已经感到厌倦。
我瞪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他有这么蠢。
“事实。”我接着说,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嘲讽。
“你这个傻瓜,约翰,最差劲的傻瓜。是非都是由你们这样思想扭曲的人挑起来的,外面那场战争就是例子。你走吧——别再让我看到你。”
她说:“我们没有摧毁任何东西,我们只是记录……”
他爬上梯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杀了一记回马枪:“你在陶片上写下了我的名字,我为什么要因为写了你的名字而感到羞愧?”
“也许不用一次搞定所有的史实。”我建议,“我觉得自己像被淹没在……还是让别人去摧毁荷马吧。”
他说得没错,但这并不能阻止我想要从下面猛地抽出梯子,摔断他那该死的脖子。
至少对我来说这些都算不上坏消息,已经有太多的幻象被擦拭一空。为什么要毁掉所有的神话传说呢,就为了得知真相?剥下所有的神秘,只会得到一个无聊透顶的世界。
他们在一小时之内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继续阴魂不散地陪着希腊人,一个在瞭望塔的矮墙后不停地徘徊的孤魂野鬼。凌晨时分,我再一次看到我们的埃及对手,那个闪烁的身影来到开阔的室外向我这边张望。有那么一瞬,我以为他或她会向我挥手,不过并没发生这么有趣的事,于是我又开始继续思考目前的困境。我知道我们那个时代的办事效率。他们拥有世界上所有的时间。我很好奇埃及人能不能学会下国际象棋。真遗憾第欧根尼[9]还没出生,否则我很可能已经按捺不住跑去科林斯找他了。只要我不遮挡他的阳光,他一定愿意玩上一局。我和第欧根尼,坐在他的木桶上,下着一千年之后才被发明出来的国际象棋——意义非凡。柏拉图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苏格拉底就在不远处,才四十出头,不过没人想和那么狡猾的人下棋。一旦让他掌握了规则,你就再也别想赢过他。
“我只知道这是个很扯的状况。”她的回答带着一丝苦涩,“我真的很想看看伯里克利——还有更早期的战争。马拉松战役。温泉关战役。见鬼!这么多要看的东西,我们却不得不离开。还有迈锡尼和阿伽门农。我们本可以见证这一切。如果我们不能再向前回溯,特洛伊就只能隐藏在迷雾中……”
一场小雪翻过山头飘向这里。所剩无几的普拉提亚人都躲在屋子里忍受严冬。我知道这次围城的结局,理所当然。一年之后,一支由普拉提亚人和二等雅典公民组成的三百人的队伍就会冲出包围,杀死阿希达穆斯留下守卫围墙的士兵,趁着夜色逃出生天。他们全都成功逃脱,逃进雅典,他们会利用伪装的行迹骗过追兵,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从来都不缺乏奇思妙想。而那些不敢冒险逃跑的两百多个普拉提亚人则会被盛怒之下的斯巴达人全部处死。整座城池都会被夷为平地。斯巴达人也许会从这次事件中学到教训,不过我对此表示怀疑。不可否认,古代人从来都不缺乏耐心。
我耸耸肩:“我敢说自然限制就是个很正当的理由。人类的锐意进取总会遇到这种事——比如音障。当时被认为无法超越,最后还是超过了。也许我们遇到了类似的状况?”
耐心。不知道那些来自法老之国的人会有多少耐心,在我看来时间的自然流向对他们更有利。假设我们就这样维持现状什么都不做,双方在各自的涡旋边界内面对面地站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终会获得胜利。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天又一天,我们不断向被我称为家的地方后退。
“我本以为……哦,我也不知道。也许这是一个还没有答案的问题。你不感到困惑吗?我们突然就撞上一堵墙,没有任何明显的理由?”
我们可以替换边界守卫,替换一个人或者换成几千人,但我们最终还是会被推回到我们归属的地方,这是不争的事实。要问为什么,他们已经赢得了今年的前几个月……再经过区区二十五个世纪我就会回到自家的后院。
“你认为这种事会和你讲道理?”
很有可能我会收到一直害怕收到的信息,它会把我从一个雅典人变成斯巴达人,而我一直坚信自己是雅典人。它会让我放下卷轴拿起长矛和盾牌。来自未来的鬼魂战士冲向战场迎战来自过去的神灵士兵。这种行为可能导致历史性的灾难,我只能寄希望于这种灾难会反过来影响我们的时代,影响他们所做出的任何决定。然而我又不由自主地想象:无数和我一样的人,杀人或被杀,他们的双唇一定都诉说过对胜利的渴望,他们遍布历史的每个角落——在田野里、在战壕内、在沙漠和丛林深处、在海面上、在天空中。
“但是为什么在这儿?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公元前429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这根本没有道理。”
胜算与我同在。
她不满意这种解释,我也没期望能让她满意。米丽娅姆不接受“相信”这种说辞,她希望得到明确的“解释”。
【注释】
“他们相信涡旋一定有外延极限,”我说,“现在的状况表明我们已经来到它的尽头。”
[1] 本文的背景是古希腊伯罗奔尼撒战争中公元前429年的普拉提亚之围。
她在塔顶不停地走来走去,透过她鬼魂一样的身体,我能看到不远处城墙上的烽火。约翰在下层忙着他的活儿。
[2] 古希腊民主政治的杰出代表,公元前444年以后历任雅典的首席将军,成为雅典的实际统治者。
“基地怎么说?”米丽娅姆问我。
[3] 即阿希达穆斯二世,欧里庞提德世系的第二十一代斯巴达国王。他是伯罗奔尼撒战争时期希腊最重要的政治人物之一。
探险队由三人组成:米丽娅姆是队长;约翰负责录像设备;我是官方联络员,负责和处于2017年的基地进行联络。在公元前429年,我们彼此相处得并不融洽。我们离家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以至于每个人的习惯和行为都会触碰其他人最敏感的神经,让人惊声尖叫。我猜我们都非常想家,虽然从没有人说过为什么会想念那种地方。在我们的时代,五分之四的人口流离失所忍饥挨饿,并被特权集团控制的私人军队镇压,社会形势岌岌可危。我们这些人理所当然地属于其中一个特权集团,我们都知道局势不稳定,同时也意识到一个令人绝望的明显事实:我们对此无能为力。拥有一切的人不再有义务向一无所有的人提供帮助,即便有人有这种意愿也不能这么做。我参加探险队的原因之一就是要逃离这种罪恶感,以及特权集团之间无休止的战争。战争,从古至今,都是难以挣脱的泥沼。
[4] 美国得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附近一座由传教站扩建成的要塞。在美国德克萨斯独立战争期间曾在这里进行过一次以少数对抗多数的守城战斗。
城外的山上有一座被废弃的瞭望塔,米丽娅姆建议把录像设备安置在那座破败的塔里。我们从那里既能看到城邦的大门,又可以同时拍摄交战双方的行动:斯巴达人怎样试图攻破城防,守卫者又如何把侵略者挡在城外。瞭望塔的石墙不算牢固,木头柱梁也开始朽烂,估计在我们到来之前只有山羊会跑进来躲避风雨。正因为这样,我们都觉得驻扎在这里不会被当地人看到。反正在“旅行”期间我们的身体只是一团光影,并且几乎从没遇到过当地人。这座塔很符合我们的需求。塔的高度足可为我们提供良好的视野,破破烂烂的样子也很适合我们这种鬼魂形态。
[5] 指希波战争中的普拉提亚战役。
当发现探险队只能返回到公元前429年[1]的时候,所有人都很震惊:其实我们中的某些人不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也许米丽娅姆是唯一对此感到恼火的人,因为我们见不到伯里克利[2]了。就在我们无法到达的那段时间里,在这一年的早些时候,他已经死了。我们离他如此之近,但是我们在线性时间的路径上撞到了如岩石一般坚硬的屏障,它就竖立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如火如荼地展开的那一年。屏障所在的这天夜里斯巴达和它的同盟军要对雅典人展开积极的攻击,目标是一座名为普拉提亚的拥有城墙的小城邦。普拉提亚——现有本地驻防重装步兵四百人,外加八十名雅典二等公民——几乎是在这场战争中大陆上唯一支持雅典的希腊城邦。即便以古代的标准来看这也是一座微型城邦——城邦周长大概只有一英里——并且城内的人数也远不及由斯巴达国王阿希达穆斯[3]统率的围城军队。普拉提亚毫无胜算。但它竟然誓死抵抗,它的顽强意志不逊于阿拉莫[4],并在防守创意上更高一筹。
[6] 斯巴达城邦的旧称。
尽管米丽娅姆向我保证,她会劝说政府避免我们和对手挥刀相向,但政府还是有可能命令我去庙里干掉他。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就不寒而栗。政府有它自己的理由:我们未来的存续倚仗将要从过去挖掘出的答案。我想知道自己敢不敢杀人,就算有这种勇气,又该怎么做?是在夜里悄悄溜出瞭望搭,像刺客一样在他熟睡时下手,还是做个堂堂正正的战士,向他发出一对一的决斗挑战?一想到要和别人正面交锋我就觉得不舒服,我祈祷如果政府真想这么做,他们会派别人去完成这份血腥的工作。这种工作不合我的胃口。
[7] 希腊神话传说中的人物。
加里·基尔沃思是一位广受赞誉、著作颇丰的英国作家,已发表八十多部小说和短篇集。她的作品大部分是幻想和科幻小说,以及少部分其他文学类型。目前她正在撰写一部暂定名为“绕着玫瑰围成圈”的科幻小说。本文最初发表于1988年出版的科幻选集《另类伊甸园II》。
[8] 此处模仿古希腊雅典等城邦实施的陶片放逐法。
ninesnow /译
[9] 古希腊哲学家,犬儒学派的代表人物。
加里·基尔沃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