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如果一开始我们就能解读出歌谣中的意义,或许……或许……”王一时说不下去,最后还是颓然地甩了甩触角,“算了,就算早就知道,也没什么意义,这阻止不了死亡天使。”
“我并没有解读出什么信息,我王。”宇宙核耐心地说,“我只是提供一些科学方面的支持,这个解释是歌者长老做出的。您知道,科学家从来不会唱那些上古歌谣,更不会将二者联系起来。”
“不,”歌者忽然若有所思地说,“或许还是有意义的,虽然歌谣中的信息不能帮助我们摆脱困境,但它至少可以告诉我们一件事。”
“宇宙核!为什么你之前没有解读出这些歌谣中的重要信息?”王有些恼怒地问。
“那是什么,长老?”
(如果那位正在小宇宙男耕女织的关一帆能听到这首歌谣并领悟其意义,或许就会明白,所谓“三与三十万综合症”恰恰是这个宇宙的幸运。1)
“我王,时间是创世神的馈赠,有了时间才有了丰富多彩的生活和社会形态,但要接受这馈赠,我们就必须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被困在时间之中,具体来说,就是死亡和毁灭。我们从永恒的存在内部被拉到边缘,在时间中生生灭灭。我们既不是存在也不是非存在,而是一直处于生成和变化中,最后走向灭亡。”
这就是创世神的伟大赐予。时间创造了生命及一切,令许许多多企图统一宇宙的霸权在它之中烟消云散,归于星尘,也赋予许多无人问津的原始文明以宝贵的生存空间。唯一的牺牲是维度——和那位被放逐的死神。
王惨然一笑:“长老,我想你是对的。我曾以为自己得到了创世神的赐福,已经获得永生,但现在才明白,我的生命无非为了见证母世界最后的毁灭。创世神早已经预料到这一点,创世神明白,在这个宇宙中,一切都有生有灭,你看,祂们自己不是也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了么?我们的死去又有何憾?不过长老,我们再看看其他几首古歌谣中是否也有创世神留给我们的信息吧。”
但从总体的意义上来看,这其实是一种仁慈,黑暗的星空是对弱者的保护。至少你的爱恋能有隐藏之所,不会暴露在敌人的直接进攻之下。
他们又核对了十几首创世神传下来的古歌谣,果然在另外两首中找出了类似的含义。而在其他五六首中,他们读出了对十维宇宙一潭死水的隐射,对宇宙降维中几次惨烈战争的描绘,对创世神和星渊人迥异的社会文化形态的体现,还有几首无疑也蕴含了重要的信息,但是怎么读也读不出确切的意义,只能放弃了。
创世神带给世界的是时间。时间不仅带来变化和过程,同时也使得低熵体得以出现。时间也和绝对极速互为一体,它分隔开整个宇宙,令绝大多数低熵体及其文明只陷入广袤宇宙的一角,永远无法揭开宇宙的神秘面纱,也令疯狂的生存厮杀成为常态。
“宇宙核,现在还剩下多少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王抬起触角问道。
王和歌者震惊地面面相觑,黑暗星空的巨大秘密就这样被不经意地揭开了。
“11.32个时间节点。”
“恐怕不一定,我王,”宇宙核忽然插口说,“根据理论推演,绝对极速和时间是紧密联系的,每降低一个维度,由于时空膨胀,绝对极速看上去就会降低一到两个数量级,而同时时间会增加好几个数量级。歌者长老的解释虽然无法证实,但却是自洽的。”
王自嘲地笑笑:“就快到最后毁灭了么?我自从获得永生以来,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过。”
“但这看来更多和绝对极速有关,和时间无关,似乎反而是时间太少所引起的。”王说,歌者一听不错,也觉得是自己想岔了。
“快得就像星尘花的绽放……”歌者唱出了一句古歌。
“这像是对宇宙飞行的描述,但是又不太……”歌者有些犹疑,但忽然又明白了些什么,思想体闪现出灿烂的光芒,“幽灵有着看得见但不可捉摸的意思,这个宇宙中的一切都被困于绝对极速,从任何一片星星云飞向下一片都需要亿万时间颗粒,甚至从一颗星星飞向另一颗也要耗费远远超越生命周期的漫长时间。对于我见过的大多数低熵体世界来说,星星对于它们是不可测的幽灵,而隐藏自身的它们对于星星之上的人们来说也是幽灵,一切都被分隔开了。想想吧,每片星星云中那亿万个世界,其中绝大多数在黑暗中生生灭灭,我们全不知晓,而我们的世界他们也一无所知。我们和整个宇宙都陷在时间里了。”
“和爱情的半衰期。”王幽幽地接了下一句。
“那么幽灵那两句呢?”王也急切地问。宇宙核不擅长文学诠释,只得沉默。
歌者想说什么,但是王很快转向了宇宙核:“是时候了,该抛弃一切无谓的幻想。宇宙核,打开一切可以连通的大眼睛,我要对所有子世界和种子中的子民说话。”
“但这样解释就很明白了,时间的功能是带着我们飞向存在的边缘,也就是宇宙的低维化,不是么?这就是‘灵态的飞行’!”歌者兴奋地说。那些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歌词,竟揭示出如此古朴而深邃的奥秘。
歌者发现,意志和力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回到了王的身上。
“这是缺乏科学根据的猜测,我无法给出答复。”宇宙核干巴巴地回答。
大眼睛的超距作用功能不受沉沦半径约束,否则歌者早就不可能呆在化身上。但宇宙核提醒说:“这必须通过复多态超距纠缠才能实现,我们有超过十万个子世界和三千万个种子,能够直接连通的大眼睛就超过两亿,这将耗费过多的能量,宇宙核可能提前关闭。”
歌者思索着,思想体发出阵阵光芒,忽然叫了出来:“如此说来,是创世神创造了时间!祂送给我们的就是时间!是不是这样?”他面向宇宙核问。
“这是我的命令,我要尽最后的责任,执行吧。”王镇静地说。
“这个问题难以回答,那是一个没有变化过程的世界,或许是瞬间,或许也可以说是永恒。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我们意义上的时间。”
“好的,您的意愿将立刻得到执行。”
“这么说,在最初的十维宇宙中没有时间?”歌者发现了问题。
宇宙核高速运行着,放射出不断变幻的光芒。片刻之后,王走上了半塌的圣坛,十二种光彩的圣火包裹着她圣洁的身体,将她高高地托向空中。歌者仰望着越升越高的王,看到在她身周出现了一个银色的光球,这意味着大眼睛开始工作,王的三维形象在瞬间被传递到宇宙中星渊人所到的各个角落,此时,各个子世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们的科学家认为,最初的宇宙是十维的,它在不断向低维宇宙跌落。每一层次的跌落都会产生严重的物质能量失衡,使得宇宙空间在剩下的维度上不断地膨胀,而能量则分布不均匀,宇宙由高熵转为低熵,这使得变化出现了,并且具有了一定的方向,也就是向高熵状态回复,这也就是时间的意义。”
“高贵的星渊人们!”王开口说,没有绝望和怯意,也不故作高亢激动之态,沉静而坚毅。但歌者知道,在她平静的外表下蕴含着深沉的情感。
歌者听着似懂非懂,王似乎也很迷惑。宇宙核便继续解释说:
“我是你们的王。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对你们发言。上古史诗中预言的末世之劫已经出现:我们遭到了不明来源的物理规律攻击,在星渊附近,引力常数被放大了十二倍,这意味着我和整个母世界进入了星渊,无法逃离,我们将在至多10个时间节点后毁灭。”
“宇宙的唯一平衡状态是十维态,在低于十维态的情况下,由于特定维度的蜷缩化,导致物质能量平衡的打破,以至于正反粒子发生了大湮灭,宇宙总能量发生了扰动,出现了能量和引力的分离,因此必须通过时间产生变化,再度趋向平衡。”
虽然歌者无法知道外部世界的情况,但是可以想象,在那千万个本来繁荣祥和的世界里,有多少和他一样的族人在一瞬间会陷入极度惊愕和痛苦,情感体在刹那崩溃,所有人都处于茫然无措之中。
“宇宙维度差是什么?”
但下一句话更令他们感到百倍的惊愕:
“不,时间本身并非维度,本质上只是一种能量分布形式。我们的科学家早就发现了,时间的维度化是宇宙维度差一种代偿。”
“但是星渊人们,请不要为我们哀伤。母世界的毁灭比起即将发生的事情微不足道:整个宇宙的命运走到了尽头。”
“可是时间不就是一个维度么?”
在黑暗星空间,死亡天使正在静静地观看着这场最后的告别演说,似乎苍茫宇宙中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打破他的冷静。但是王的这句话仍然令他的眼神闪亮了一下。
“这是一个比喻,我王,”宇宙核立刻回答说,“既然是比喻,就可以在多重意义上诠释。不过从物理学上来说,时间的凝固可以理解为时间的维度化,也就是说,让时间成为时间。”
谜底揭晓了,隐藏者现身了。
王睁大了七只美丽的眼睛,这表示她正在凝神思索。过了许久,她向着空中说:“宇宙核,你也听到了吧?你怎么看?时间能够凝固么?”
而这位死亡天使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不远处,另外两位神秘的观察者也在紧紧盯着这一切。
“我王,这可能是一个比喻。‘我’是创世神,‘我的爱恋’是我们的宇宙,‘凝固的时间’就是创世神送给我们的礼物。创世神让时间凝固下来,形成固定的形态,把它赋予了宇宙。”
“多少岁月以来,”王继续说,“我在孤独中独自守护着这个宇宙中最大的秘密,如今是时候了,星渊人们,你们有权利知道这一切,这个宇宙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说吧,长老,在如今的情况下,没有事情是荒谬的。”
“你们都知道远古的那个传说,死神是如何统治混沌的宇宙,而创世神又是如何反叛和放逐了他的母亲,并创造了有形世界的。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这个传说是真实的。自从洪荒时代以来,死神和创世神的战争从未停止。在战争中,我们的宇宙从十维跌落到三维。在每一个维度,创世神都阻止了死神摧毁宇宙的企图,但同时也变得更加衰弱。
歌者的思想体颤抖了一下:“我王,如果这首诗真的来自创世神的启示,那么这可能意味着——不,算了吧,这太荒谬了。”
“在三维宇宙早期,创世神和死神进行了最后决战,死神被再次击败,逃遁到宇宙之外,并且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分身,但是创世神也并没有取得胜利。祂在不久后死去了,从此我们的宇宙失去了唯一的守护者,而袒露在被放逐死神的注视之下。
凝固的时间、灵态的飞行、幽灵一样的星星……
“幸运的是,创世神在死前创造了我们的世界,并留下了最后的遗嘱和反制措施,我们星渊人成为他的继承者,代替他守护这个宇宙。是的,我们的文明有着最为古老的渊源,我们是上古神族的苗裔。
过去他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思想体中充满了温柔的惆怅,但如今得知这是创世神的启示,从另一个角度去审视这首古歌谣,便令他越来越充满了讶异之感,好像这是一首完全陌生的歌一样。每一个词都充满了无数深奥诠释的可能。
“母世界,就是创世神留下的最后反制手段。只要母世界存在,如果放逐死神企图用死咒笼罩宇宙,它的冥府就将被摧毁,放逐死神也会灰飞烟灭。因为有母世界的存在,在十几亿时间颗粒的岁月里,宇宙的安全获得了保障。
……
“宇宙中唯一有能力摧毁母世界的,是放逐死神。祂知道母世界的存在,但不知道它在哪里,亿万时间颗粒以来,祂曾经派出许多位使者,走遍整个宇宙,搜寻母世界的下落。他们都失败了,但是最后的那个使者找到了我们,从我们的数据库中获得了信息。于是最终失败的——是我们。
星星眼中的我们也像幽灵
“我并不为最后的失败所沮丧,同胞们,我希望你们也不要。这是凡人和神祇的斗争,那来自十维宇宙的至高力量和智慧,能够使宇宙坍缩和重新暴涨,并非区区的星渊族所能匹敌。更重要的是,我们延续了亿万年的文明,保护了母世界的安全,因此也守护了整个宇宙。对我们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我们眼中的星星像幽灵
“各位,创世神在十三亿个时间颗粒之前留给我一条信息,遗憾的是,这一信息我直到最后一刻才明白它的真谛。我希望能在最后的时刻和你们分享:创世神创造了时间,带给了宇宙以生命。从那一刻起,宇宙中的一切都注定将陷在广袤的时间和空间中,并在时间中朽坏,我们也不例外。纵然再延长千亿个时间颗粒的生命,最终也有走向灭亡的一天。
这是灵态的飞行
“我们即将死去,而宇宙也不会延长多久的寿命,毁灭近在咫尺。但那是从宇宙尺度来看的,同胞们,你们也许仍然可以安然过完剩下的一生,你们的子女或许也可以。或许还有成千上万的时间颗粒在你们面前。我希望你们记住,时间是创世神赐予的礼物,希望你们不要浪费它。最终一切都会归于虚无,但你们仍然可以过好每一个时间颗粒,每一个时间节点,每一根时间丝……生命的意义正在于此。”
然后拉起我飞向存在的边缘
“创世神给文明以岁月,而我们应该给岁月以文明……”
她把时间涂满全身
王还想再多说几句,但是宇宙核提示,能量耗尽,没有时间了,于是她只说了能令宇宙中一切低熵体、一切文明群落、一切人和神肝肠寸断的那个短语:
……
“那么,永别了。”
于是歌者继续唱到:
王的形象从宇宙各个角落的大眼睛上消失了。遍布宇宙的星渊人陷入了极度的哀伤、恐惧和绝望之中。
“不,”王肯定地说,“那个时代的文学中没有这样的比喻,这首诗有一些部分是我加工过的,但是‘凝固的时间’来自于创世神的神谕,这绝不会错。你继续唱下去吧,长老,或许我们能够发现些什么。”
在母世界另一侧的黑暗中,那位死亡天使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我也不知道,我王,我一直困惑于‘凝固的时间’是什么意思,我以为这是某种来自古代文学的比喻。”
“2046,她很迷人,不是么?”在暗物质之中,当王的丽影消失后,那两个观察者中的一个也感叹道。
“不,这是创世神的启示,”王说,“是用一种极其复杂深邃的意识图形直接插入我的思想体,我只是用我们的文字把其中最浅显的部分记下来。其中一定有某种重要的信息,但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这看上去只是一首好听的情歌。长老,您有什么看法?”
“嗯,其实……我一直爱着她。”另一个沉默了一会后,给出了一个幽幽的回答。
“我王,您是说……这首歌是您作的?”歌者大吃一惊。
……
“没有错,长老。一点错也没有,只是这首歌……是我写下来的。”
世界引擎早已熄灭,并且耗尽了几乎所有的能量。母世界表面的灯火黯淡了下去,如同一团幽暗的鬼火,飘向一片更加黑暗的海洋。
“怎么了,我王,我……我唱错了么?”
在万维之宫,银色的光球如泡沫一样消失,王像周期鸢一样轻盈地落了下来。她和歌者的七对眼睛相互对视着。那一瞬间,气氛静得似乎连星尘花的低语都听得见。
唱着唱着,歌者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因为王的注视变得异常奇怪:
“谢谢你,长老。”王说。
……
歌者仍然迷惘,于是王解释说:“谢谢你对于古歌谣的解释,你将我从宇宙中最重的负罪下解放出来了。十三亿个时间颗粒以来我一直害怕着这个时刻的到来,但是今天我反而不怕了。
摸起来像浅海的泥一样柔软
“在三亿个时间颗粒之前,在边缘世界和母世界的惨烈战争中,我曾经作出过一个艰难的决定,那就是取消二向化的计划。当时曾经有很多人质疑我的决定,直到边缘世界被击败后,反对的声音才低落下去。我作出这个决定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我们星渊族的使命就是守护母世界,二向化也必将摧毁母世界,我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当引力攻击出现时,我难受极了。因为如果我们二向化了,很有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这都是我的错。”
时间上有美丽的条纹
“但是你的话让我明白了,创世神创造我们的旨意,不是让我们永生,而是让我们过好每一个时间节点,然后平静地走向自己的灭亡。在这个意义上,一个时间颗粒和一百亿个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是一小块凝固的时间
“不,应该谢谢您,我王!”歌者激动地说,“我憎恶二向化!在那个平面世界里哪怕生活一天都令我感到窒息,何况是要生活一辈子!那简直是最可怕的无期徒刑。对犯人的囚禁还只是囚禁在一个空间里,而我们却要被囚禁在一个无限薄的平面上,甚至忘记另一个维度的存在,那真是莫大的悲哀!”
我捧出给她的礼物
“你真的这么想,长老?”王也有些感动,“我和你有着一样的想法,可是长老和将军们并不理解。看来我应该升你为首相才对。”
我飞到她的身边
“您现在升也不迟,我王。那样我就将作为母世界的最后一任首相载入史册了。”
我看到了我的爱恋
“那不可能,这还需要长老院和议会的批准,而现在是来不及了。你只能作为母世界最后一个企图篡夺首相之位的野心家被载入史册。”
歌者想了想,便从记忆体中调出了那首他最熟悉的歌谣:
他们一起大笑了起来,这笑声实际上是一种表示欢乐的肢体语言,是摇晃触角的和谐之舞。又过了一会儿,王说:
“随便。”
“我们再唱一遍那首古歌谣好么,歌者?”王直呼了歌者的姓名。
“那……好吧,我王,臣下就斗胆了。您想听哪首歌?”
“好的,我——”
“没有关系,我喜欢听一个刚者歌唱,我知道一般的刚者很少唱歌,所以你很特别。”
“别叫我“王”了,从今以后我已经卸下了王的权责,我的名字叫——红。”王打断他说。
“这万万不敢,臣下粗糙的振荡器岂能有辱我王的宸聪?”
“好的,红。”歌者也坦然接受了这一点。是的,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是平等的。
“不,我很喜欢,那些歌谣有些还是从我出生的时代流传下来的呢。只是现在几乎没人会唱了。唱一支给我听听吧。”
于是他们合唱起了那首亘古以来的歌谣,或许那是在这个宇宙之前不知多少个宇宙,创世神们在他们的世界刚刚开始时吟唱的句子:
“我王恕罪,这是臣下的陋习。”歌者诚惶诚恐地说。
我看到了我的爱恋
歌者的显现面表现出了无知的神态,王笑了笑说:“因为我从你的思想体中看到,你喜欢唱古代的歌谣,是不是?”
我飞到她的身边
歌者被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充满着,发音器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王却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留下来么?”
我捧出给她的礼物
王点了点头,向他笑了一下:“有你陪伴也不错,长老。”
那是一小块凝固的时间
歌者摇了摇头:“都一样,臣本来就快被那些外星虫子二向化了。与其死在遥远的宇宙边缘,我宁愿死在这里,能和我王在一起迎接最后的命运,臣下觉得很幸运,希望我王能赐给臣下这样的荣幸。”
时间上有美丽的条纹
王想起了身边还有另一个同类的存在,她转身面对歌者:“母世界就要毁灭了,你也走吧,长老。至少你还是安全的。”的确,只要离开化身体,歌者就回到了四百亿构造长度外的那片星星云。母世界被压缩成一个奇点也伤害不了他分毫。
摸起来像浅海的泥一样柔软
歌者害怕地看着王,他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王让他也离开,一个人孤独地走向死亡。
她把时间涂满全身
宇宙核消失了,万维之宫中恢复了寂静。只有远处城市的废墟上,人们的惨呼和哀嚎声还在不断传来。王烦躁地挥了挥手,大概是声音屏蔽功能起了作用,那些声音也都消逝了。
然后拉起我飞向存在的边缘
“好的,您的意愿将立刻得到执行。”
这是灵态的飞行
“我为此已经工作了十三亿个时间颗粒,我想我有权在剩下的一点时间里休息片刻,你也下去吧。”
我们眼中的星星像幽灵
“但您的职责是安抚和鼓励您的子民。”
星星眼中的我们也像幽灵
宇宙核向王报告说,母世界正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而长老院、行政院、军事委员会、民众大会的代表及各级行政长官都要求觐见王。王拒绝了和他们见面的要求,疲倦地对宇宙核说:“不必那么费事了,我不想临死前还和这些讨厌的政客打交道。再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
也就是说,如果在四十个时间节点之内,引力常数不能恢复原状,母世界就会毁灭。而无论是王还是歌者都明白,可怖的敌人必然已经计算好了一切,几乎不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但是他们总要试一试。
歌者终于听到了王的声音,幽冷而火热,如同燃烧的冰彗星,如同冷凝的太阳火海,如同星系之河的悠远、如同冷却星云的沉郁、如同他从未有过的爱……
但宇宙核已精确地估算出了母世界走向毁灭的时间:“空间引擎的能量至多只能维持18.53个时间节点,然后母世界将坠向星渊深处,在22.12个时间节点后将超过粉碎极限,被星渊的引力撕碎。”
星渊人的歌唱实际上是一种特殊的电磁波振动,星渊人称为原始膜,他们可以用目光直接“看到”自己的歌声。歌者看到,王的歌声在周围空间中起了一阵奇光异彩的波动,似乎整个空间变成一个水银湖,王的歌如同星星雨落在湖上,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和他歌声的波纹相互碰撞、协调、融合……
母世界另外一侧的空间引擎启动了,大地摇晃着,在星渊之上徒劳地摆动,如同一条在水洼中挣扎的曲线鱼,试图从注定的灭绝中多争取一点时间。
这大概就是“时间上美丽的条纹”了吧?歌者神智恍惚地想着。
“好的,我王,您的意愿将立刻得到执行。”宇宙核说。
还有“灵态的飞行”,那就是飞向存在的尽头,飞向星渊……
“死去的平衡鹏最好医治。”王苦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古老的谚语。
毁灭的时刻到了。
“但是母世界的空间引擎在上一次攻击中已经损失了55144台,无法提供足够的动力。”宇宙核报告说。
在达到粉碎极限时,母世界破碎了,巨大的爆炸从内部将它撕裂。在圣火残余能量的保护下,王和歌者悬浮在空中,看着脚下的世界出现长长的裂纹,然后是巨大的鸿沟,最后被撕开,露出宏大而精密的内部构造……那些他们不敢想象,也无法理解的神秘结构呈露在他们面前,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最后的反制措施已经毁灭,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拦放逐死神的回归。他们被从世界内部喷涌的疯狂的气流卷起,吹上了天空,目瞪口呆地看着下方最后的毁灭之美。
王没有被绝望所压倒,她很快放开了歌者的触角,对宇宙核下达了命令:“打开所有的空间引擎,向远离星渊的方向逃逸,可能敌人的能量有限,引力常数的改变不会维持很长时间,我们还有机会。”
“歌者,我怕。”王说,依偎在歌者怀里,将她的思想体呈露在歌者面前。他们的思想直接对话着:
【同一时间 星渊的沦陷半径之内】
你说,星渊里面是什么?是物质无限密集的黑暗地狱么?
“我说,宝贝儿,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不,也许那里有一个翘曲点,通向另一个时空,另一个宇宙。
一瞬间,感知场、思维场、能量场……一切全部激活,兴奋的信息闪现着:
真的么?我们真的可以去另一个宇宙?
意识场放出了感知束,它感知到了难以置信的内容,它疑惑地复查了一遍,是真的!
从来没有人进去过那个世界,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首古歌谣里是这样唱的:
“就是‘那件事’,那件我们等了三万个‘大年’的事,你这个笨蛋!”
在宇宙之外,还有九个宇宙
“我不是说过了么,2046,除了‘那件事’,什么也别叫醒我!”
这一次的生命已经结束,下一次生命无人知晓
“2012,醒醒!看看发生了什么!”
真美,可是我没有听过这首歌谣啊……
一个沉睡中的意识场被唤醒了,它花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转向另一个意识场:
那不是我们的古歌谣,是我从弹星者的数据库里发现的。是一首关于弹星者的王和它死去的爱恋的歌谣。
三级提示,毫不含糊。好家伙,有大事发生了。
他们的王也可以去爱一个人么?
提示刺激出现了。一点、两点、然后是第三点。
是的,他们的王也和凡人一样,有生有死,有爱有恨……
但千真万确,在这些暗物质的深处,还有某些东西存在着——
在喃喃低语中,歌者沉入王的思想体中,在一个陌生而温柔的意识中感到无限的迷醉。王也探入了歌者的思想体,在刚者的思想体中又触摸到了自己探入对方的思想体……思想体相互纠缠着。二人在战栗中,完成了星渊人最古老的相爱仪式,融为一体。
一片小小的、无人注意的星际尘埃,悬浮在星渊世界的边缘,离附近星渊族繁忙的数千条航线并不太远。但却是毫无用处的废物。在这片尘埃之中裹着些许暗物质,但数量微不足道,没有谁会认为,在这片尘埃中有任何值得去发掘的东西。即使他们发掘,也会一无所获。
此时,歌者的分意识提示他,在他真实肉身所处的星星云里,种子的能量已经耗尽,小弹星者的二向箔正疯狂地把他拖到那个扩张的死亡平面上去。他在那个世界的死只怕比在这个世界的死来得还要快些。
【同一时间,2.5个构造长度之外】
“来得好。”他心满意足地想到,伸出所有的触角,搂紧了沉浸在迟到的幸福中的王。
一样。
此时此刻,死亡天使仍然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正如其他一切世界一样。
当然,只要他愿意,一伸手就可以拯救那个世界。只要拉动一根无形的弦,引力常数就会恢复正常。再拉一下,甚至会变得更小,无限小……那样的话,星渊也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硬球,再也没有什么致命的吸引力。如果那个世界的人们落到那个球上,说不定还可以在上面蹦蹦跳跳。
正如曾经发生过的一样。
只要他伸一伸手……
有生必有灭,有灭亦有生,而万物终将回归同样的轨道。亿万斯年后,这个世界又将重新出现,重新开始它漫长而光辉的历史。重新开始光荣与梦想,爱情与阴谋,民主与科学,战争与死亡……
终于,死亡天使下定了决心,伸出了左手,在虚空中作了一个虚抓的动作,一团火出现在他的手心。那团火很快就熄灭了,变成一个有形有质的东西。
他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骄傲,当然也没什么罪恶感。母世界派出的使者曾摧毁了他的世界,而今他也毁灭了这个世界,这很公道。一切也与复仇无关,这只是——天道。
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玻璃杯,杯中有一种碧绿色的古怪液体。
那个带来死亡的天使出现在“门”中,然后悬浮在空间里,似乎不受引力的任何影响。他静静地看着下面的母世界成为一片火海的修罗世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死亡天使将那个玻璃杯抓在手中,他创造的温度、气压、引力条件使它看上去和故乡的一模一样。他端凝了那个杯子片刻,将它一饮而尽,满意地吁了一口气,随后又再次伸出手去。
在万维之宫正上方,在远离大地的黑暗空间中,一道虚线框成的“门”打开了。
“再来一杯绿色风暴。”他喃喃自语。
……
不管怎么说,这是值得庆贺的一天。
不知不觉中,歌者和王的触角连在了一起,相互传递着慰藉的柔情。在这一瞬间,他们不再是相去霄壤的君臣,不再是相隔百亿构造长度的陌生人,而只是一对陷入绝境的、普通的刚者和柔者。
另一杯绿色风暴出现在他面前。死亡天使伸手去拿,却被另一只柔荑先拿住了。
这就是神秘低熵体的攻击,没有给母世界留下丝毫的反抗余地。
“hic mihi(这杯给我)。”随着一个清婉的声音,另一个影子从他身后的虚线框中浮现了出来,从那虚线框里,一道柔和的光芒照在那个影子的身上,勾勒出一个纤细而柔美的轮廓——一个雪肤金发的女郎,身上穿着一件银色的紧身服,温柔清丽的外表下,蓝色的瞳仁中透着坚强而自信的光彩。
母世界被星渊吞噬了!
“sis(请便)。”死亡天使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优雅地做了一个手势。
母世界有十二万台空间引擎,全力发动起来,可以在短时间内达到接近绝对极速,足以逃离一切常规攻击,但是这也没有用处,即使达到绝对极速,他们也不可能离开星渊。沦陷半径,就是拥有绝对极速的长膜短膜们也逃不掉的范围。
“是他们么?”女郎用同一种语言问道。
歌者一下子明白了。根据简单的物理公式,引力常数和星渊的沦陷半径成正比,如果引力常数变为原来的十二倍,那么星渊的沦陷半径也会扩展十二倍,那将把母世界的轨道纳入其中。母世界将沦入星渊。不,不是“将”,是“已经”,母世界已经在星渊的沦陷半径之内运行,并且还在快速无伦地沉向那绝对黑暗的基底。
“看上去是的。”
但是星渊!星渊!天哪——
“那么通知主宰?”她举起了一只手,手上的“戒指”熠熠生辉。
歌者又问了一遍,她才无力地伸出触角,指了指天空。歌者望向天空,所有的飞兽和人造飞行器都已经坠毁了,那里除了星渊,什么也没有。
死亡天使沉吟着,终于点了点头。
王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
【同一时间 2.5个构造长度外】
但当他看到王的神色时,他一下子怔住了。王的显容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既像是震惊,又像是安宁,似乎是无可逃的绝望令她获得了平静。歌者感到了不妙,干涩地问:“我王——这意味着——”
“打开寰宇监测系统,”2012说,“诱饵四号应该毁灭了,原母可能马上就会动手。”
普适引力常数被改变了?歌者一下子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看上去,无论如何也比背后出现一个恐怖的天体或者什么降维武器要好吧?有反重力效应的庇护,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真有点不敢相信,”2046说,“等了三万个‘大年’,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王,初步判断是物理规律攻击。在以星渊极坐标□142.522▽624.713◇64.214为原点,半径为1.43个构造长度的球体之内,所有的引力子受到未知形态高能量粒子的激发,自旋加速了,这导致普适引力常数被改变,由原来的31.772增加到381.213,是原来数值的近十二倍。”
“是啊,我至今还记得喂养那群小蜥蜴的情形,说起来它们还真是温顺的小动物。你怎么了,不太高兴?”他感受到同伴意识场的微妙变化。
一阵令人发狂的沉寂。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宇宙核吐出光焰,给出了分析结果:
“你没看到么,我的红红死了!这三万大年里我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着她跑来跑去,一会儿坐着飞车巡游,一会儿穿上盔甲征战,多么可爱的小东西!就这么葬送在星渊里了。”
“请您原谅,”宇宙核说,“这是从未遇到的情况。我正在通过母世界内外的二百四十万个监测点搜集资料,希望能尽快得出分析结果。”
“对此我也有点遗憾,不过不管怎么说,她死得很有价值!最后还向全宇宙广播说自己就是咱们的后裔,那演说真是……真是他妈的太棒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当然,那是我当初费了老大劲在她的潜意识深处里埋下的命令。当然,不能让她察觉,否则效果就不会那么自然了。”
“没有,我王。除了您无人能启动世界引擎。”
“不错,你真够机灵的。”
王和歌者惊愕地对视一眼。“这不可能,”王说,“母世界的引力增大了至少十倍!那么是世界引擎被人启动了么?”
“这我可想不出来,都是大智者的安排。”
“没有检测到任何新增引力源,我王。”
说到大智者,两个人的思维场顿时变得严肃了,沉默了一会儿,2046说:“现在是不是应该唤醒大智者了?”
一团光彩夺目的虚拟火球出现在圣坛上,宇宙核有了反应:
“然后马上被他吞噬掉么?别傻了,到最后一刻再叫醒他不迟。”
王转头朝向圣坛,问道:“宇宙核,突然出现的引力源是什么?”
“好吧,我也想多保持一会儿独立态。反正没多久了。”
“不用怕,长老。”王察觉到了他的思想体,安慰他说,“即使突增的引力来自一个近在咫尺的超级太阳,母世界的自动防护系统也能在一根时间丝之内把它像化学焰灯一样吹灭,自身毫发无伤。”
可是过了一阵子,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有显示体的三维数字快速地变动着,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几何形体。
歌者很快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在母世界的背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大质量天体,在巨大引力下,母世界坠向那个天体,世界引擎在紧急情况下自动启动,以保护母世界不脱离轨道。这样在母世界表面也会产生重力激增的效应。但那会是什么?一个太阳?一颗重行星?歌者无法想象有什么力量能把一个巨型天体绕过母世界周围几个构造长度的重重监视和防御体系,毫无预警地抛到母世界背后来。想象整个母世界可能随时沉入一颗恒星的火海中,歌者浑身的感知体都僵化了。
“你说那帮搜索者会看到红红最后的演说么?”过了一会儿,2012问。
王的触角闪烁着,表示否定:“这不太可能。我们不能离开星渊周围,否则对放逐死神的反制手段无法实施。这是创世神的意旨。难道是长老院私自决定的?但它们也没有启动世界引擎的权限。莫非是……”
“你都能看到,人家会看不到吗?”2046有点不屑。
“我王,这是怎么回事?世界引擎突然开动了么?我们要离开星渊周围了?”歌者问,冷静下来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倒在地上动弹不了,为什么宫殿和巨石树倒塌,为什么天上的飞兽和虫豸都纷纷落地:只因为母世界开动了所有的空间引擎,迅速加速起来。据说母世界甚至可以在短时间内加到绝对极速。当然,一般情况下不可能毫无征兆地进行世界变轨而不做好防护措施,但目前毕竟是危急时刻……但如果是母世界变换位置,为什么王似乎一无所知呢?
“那倒也是,所以他们应该已经收到我们发出的信息了?”
“反重力效应。”王轻松地对他笑了一下。歌者一下子觉得自己再度充满了力量和幸福感。王并没有倒下,王还在战斗,母世界还有转机。
“当然。”
瓦砾四散,一道彩光氤氲的光芒冲天而起,王的靓影从废墟中飞了起来,飘飘若仙子。她毫发无伤地落在歌者身边:“你没事吧?”王说,同时弹出一道圣火。圣火把歌者裹住,他立刻觉得身上一阵轻松,居然能够如常地站起来了。
“他们也应该把信息传递给原母了?”
而今同样的命运轮到了母世界——
“很可能。”
看不见的敌人进攻了,歌者不知道进攻的方式是什么,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但一切如同世界末日。不知怎么,他忽然间想到了弹星者,想到多少个时间颗粒前,他们的世界被二向箔吸进二维平面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恐惧而无助吧?
“那为什么原母还不动手?”
银光一闪,一粒失控的种子划过半个天空,向歌者俯冲下来,歌者几乎以为那粒种子要坠毁在圣坛上。但最终,那粒种子在他顶上爆炸了,发出炫目的白光。火光向他压下来,像一朵绽放的噬龙之花,似要将他吞没,但强光随后化于无形——万维之宫的防护场域还是起了作用,挡住了火焰和残骸。歌者极力让自己惊恐的思想体平静下来,但四处都是建筑坍塌的巨响和族人垂死的惨呼。
“耐心点,这可是维度逆转!让整个宇宙重来,可不是随便炸两个星系玩儿那么简单。”
歌者可以随时离开化身,返回到四百亿构造长度之外的弹星者的星星云里,那样就没有什么力量能伤害到他。但他不愿离开,因为——王在这里。他挣扎着望向王的方向,却被巨石树挡住,什么也看不见。
“这有什么分别?你知道,那个老妖婆的思考是不需要时间的,如果她决定行动,那么就是立刻行动。”
还是不对,歌者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吸在地上,无法站立,就连生命维持系统的运作都极为艰难。歌者感到自己的生命场发出了最高警示。就在此时,一头平衡鹏哀号着,从天上掉下来,落在他身边,和他一样瘫倒在地上,再也张不开翅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落下了一群乱爬的矩阵虫。它们竭力振动翅膀,发出嗡嗡声,但却无法离开地面。歌者仰面向天上看去,母世界的天空上飞翔的所有活物都像星星雨一般落下来了。
“也许她决定再等等看呢?”
可是——地震?这不可能!母世界从未发生过地震,因为它没有某些世界表面的板块构造,也没有液态的地幔,大地不可能震动。如今歌者知道,母世界本身是创世神留下的巨大机械体,难道是内部发生了毁灭性的破坏?
“等等看什么?”
如同母世界的许多低墒体一样,驮地龟既是生物,也是一种巨大的智能机器,是母世界城市的基本组成单元,在上古时代,星渊人曾驱使着它们在母世界的大地上游荡着,寻找合适的居留之所。今天,它们的动作受宇宙核的绝对控制,不可能无缘无故倒下。万维之宫看上去只是古朴天然的上古木石建筑,但每一处都被宇宙核的智能系统改造过,每一处受力点都有监测,绝不会出现生命之墙坍塌,巨树倾倒的事故,即使偶尔有意外发生,也会有防护场域将其消解,但在上次的大攻击后,智能系统被破坏了大半,已经不再能起防护作用。在超级技术的温床中被滋养了数亿个时间颗粒的母世界也不得不像那些原始星球上的种族一样,品尝地震的痛苦。
“看看有没有破绽。”
他挣扎着向王爬去,但随即一株高大的巨石树又重重倒在他面前,将他和王分隔开来。警报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显示出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极度的危险之中。歌者忽然感到身体轻飘飘地好像飞了起来,但只是一瞬间,随即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同时听到一声响彻云霄的悲鸣,宫殿的地面倾斜向一边。他的化身滚到了一个角落里去,浑身剧痛。他知道,承载着万维之宫的那头驮地龟完蛋了。
“你是说大智者的计划有问题喽?”2046有些焦躁。
天旋地转。歌者像被一股大力拽着,不由自主地倒在地面上。他看到对面的王也和他一起滚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挣扎着向巨石树伸出触角,但是触角根本无法抬高。他如同被牢牢捆绑在地上一样。他看到王挣扎着站起来,但猛然间,在她的背后,一堵宫墙坍塌了,王的光影消失了,她被深埋在一堆废墟里面,歌者惊呼了出来:“不——”
“当然不是,不过你的执行方面就不好说了。”2012也针锋相对起来。
忽然间,歌者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感受,似乎有某种无形无质的东西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星渊族与生俱来的一种内省感告诉他,那绝不会是心理幻觉,而必然是周围物理环境中发生的某种变化。但他不明白那是什么。那东西似乎直透进大地的心脏,刹那间,大地如同被一根捕猎线穿透身体的深渊鲸一样,剧烈抖动了起来。
“开玩笑,”2046不满地说,“从诱饵一号到四号都是完美的布局,经过大智者的精密的计算和我巧妙的安排,才将搜索者们一步步被引入局中:最初归零者当然是最明显的目标,我们也希望他们从这里入手,可如果归零者是主诱饵那未免也太顺利了,他们不怀疑才怪呢。然后他们从归零者那里找到了线索,直奔思考者,思考者那里我们又留了两条线索,一条指向神经兮兮的排险者,另一条指向星渊蜥蜴。当然排险者看上去更像一点,谁都知道真空衰变属于维度逆转啊,所以他一定会先去排险者那里,可很快就发现排险者不是他要找的对象,并且排险者的创世神话渊源也来自星渊蜥蜴,两条线索相互印证,他最后的唯一目标就锁定在星渊蜥蜴身上了。
而下一根时间丝,时间就不再是问题了。
“他们一定会从星渊蜥蜴的数据库找到要找的东西,加上蜥蜴女王的亲自现身说法,他们的猜测得到了完全证实,‘隐藏者’被挖了出来。而且我们已经解释了这一点,为什么隐藏者可以被他轻易消灭,因为真正的隐藏者已经死去,它们只不过是隐藏者留下的仆从。这一切都——太完美了。迄今为止,一切都是按照这个预测的过程发展的,这说明计划和执行没有任何问题。”
“它从我们的数据库里可以找到那些上古的神话和歌谣,”王哀婉地说,“如果它是放逐死神的使者,应该不难明白这些神话背后的寓意。即使它不知道星渊族真正的使命,也不会放过我们。许多人说低熵体已经离开了,但我知道它没有。第一次攻击所造成的大破坏只是为了得到数据而附带使用的手段,真正的攻击还没有开始。但这只是——时间问题。”
2012无话可说,但又不愿意长对方的威风,于是说:“搜索者们都很多疑,他们说不定会怀疑这是个骗局的。”
歌者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说:“但是神秘低熵体应该还不知道您所保守的秘密。”
“也许吧,宇宙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低熵体都有,不过原母不会。她太自以为是了,自称什么‘主宰’,她能主宰什么?再看看她叫我们什么?‘隐藏者’!她以为我们只能永远东躲西藏,龟缩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里,所以不断派人来寻找我们,以为把我们找出来就万事大吉。她不可能想到我们会反其道而行之,就是要让她‘找到’我们,消灭我们,自以为获得了胜利,然后开始维度逆转——嘭!我真想到时候看看她的思维场有多白痴。”
“这个宇宙中在哪里都有生命和文明,长老。星渊族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本来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的。我们的错误就在于扩张得太快了。几亿个时间颗粒以来,我们以创世神的子民自居,在隐藏母世界的名义下反而无限扩张,清理周边的一切文明,最后将触角伸到半个宇宙之外,却没有隐藏好自己。我也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在镇压了边缘世界的反叛后,竟飘飘然以为创世神会永远庇佑我们,所以最后遭到了神的惩罚。”
“那倒是挺有意思,只可惜超膜闪击,整个小宇宙都轰掉,老妖婆一下子就完蛋了,什么也看不了。”2012表示遗憾。
“但这不是反而会让人注意到母世界么?”歌者疑惑。
“不管怎么说,我们等着看吧。”2046最后说。
“这不是星渊族本身的技术,长老。这是创世神安排的自动进程,如果放逐死神发动了死咒,一切将会自动发生,不需要我们做任何事,星渊族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守护母世界,所以创世神才赐予我们称雄宇宙的力量。这是古代神话中经常强调的。”
一个大时过去了,寰宇监测系统的显示系统一片杂乱,毫无有用的信息。
“天哪,母世界有这样强大的技术么?”歌者沉浸在惊愕中,他知道将一片星星云都化为能量意味着什么,那足以摧毁从母世界到种子之间四百亿构造长度之内的一切。
两个大时过去了,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我不是神的女儿,也不曾死后三天复活。长老,我曾经只是一个和你一样的个体,一个普通的柔者。但创世神选中了我,使我成为不朽,并赋予我无上的灵力。我只有一个使命——保护母世界。母世界是创世神创造的巨大机器,下面隐藏着不可思议的结构和力量,能够在全宇宙范围内监控放逐死神的反击,只要发现放逐死神开始施展终极死咒,就可以发现它的冥府。到时候整个星渊世界和周围的二十片星星云将全部化为能量,投放到我们的宇宙之外,摧毁死神的冥府。”
三个大时过去了,2012忍不住说:“不对,可能他们发现了什么。”
“放逐死神和创世神的战争不是神话,而是真实发生的历史,就在我们的种族诞生之前。我们的星渊就是一次伟大战役的产物。为了躲避放逐死神的杀戮,创世神躲在星渊附近累积的生命海里,但祂已经太衰弱,支撑不了几百万个时间颗粒了,于是祂创造了星渊族。我们不是创世神的后裔,但却是祂的造物。当我们拥有初级智慧之后,创世神就把文明与技术传授给我们,并且立我为王。在此之后,创世神最终——死去了。”
“这不可能,我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唯一的超感系统在母世界内部,而且必然已经随着那颗行星一起毁灭了。告诉你吧,这些家伙只是疑心病重,但他们最后还是会动手的,现在没有任何线索了,他们也不可能再一个星系一个星系地慢慢找过来,他必然会吞下这个诱饵。”
歌者努力收回了不敬的念头,静静地聆听着王的诉说。
“那就希望他们快点吧。”
一个他可以去爱的柔者……
一个大时又一个大时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最后两个灰心的数字体决定先休眠一阵子再说。2046还不怎么放心,设置100个大时之后将自己自动叫醒。
歌者注意到,王的守护圣焰更加微弱了,这意味着她的灵力在下降,她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柔者了。
100个大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失望地再次睡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长老,”王说,“不过没关系,你也不会再泄露秘密了。这个秘密我守了十三亿个时间颗粒,不想再守下去了。”
500个大时后也一样。
歌者说不出话来。
然后是1000个大时,当他们再次醒来后,沮丧得无以复加。
“那么他要寻找的就是我们。”王说。
“那个老妖婆究竟搞什么鬼?”2046骂道,“她是怎么看出诱饵有问题的?”
歌者想了一想才捕捉到王的意思,他感到发自灵魂的震撼:“那么如果低熵体真的是放逐死神派来的使者——”
“原母是很强大,但是从来没有那么聪明。也许是那些搜索者。”2012冷冷地说。
“我不知道,”王说,“因为我不知道低熵体到底是什么。”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完了,一万个大年的准备,三万个大年的监视和等待!四个文明的诱饵!一切都他妈白费了。”
王颤抖了一下,但发出的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表示不安的光芒,这多少代表她也有类似的想法。
“稍安勿躁,至多只是诱饵行动失败了,我们还没有输,至少原母还不知道我们在哪里。这是一盘很大的棋……”
但今天的王并没有那么令人畏惧,好奇的歌者也大着胆子问道:“我王,请恕臣下无礼……其实,那个低熵体要寻找的就是创世神的传人,就是……我们,对么?”
“那我们也得向大智者报告,他肯定会——”2046换了一个私密的意识交流频道,“——迁怒到我们身上的,说不定他吸纳我们的时候不充分融合,而是把我们放逐到他的意识基底,永世不得超生。”
扔进永暗的渊薮里
2012打了个寒战:“那就再等等吧,再等……1000个大时,再没有消息再说。”
她将宇宙揉成暗物质
于是他们又休眠下去,但这次只过了34个大时,他们就被提示刺激叫醒了。那刺激令他们激动得思维场都快裂变了。
她抖动万物如同超弦
一点、两点、第三点。
长膜波是她的触角
然后是第四点,之后竟然是第五点。它们狂乱地闪烁着,发出令数字体们疯狂的警示。
星星云是她的战袍
从未出现过的五级提示!从基本原理来说,这只有一种可能:维度逆转开始了。
创世神的女儿,哦万军之王
两个数字体向监测系统的显现空间望去,那里已经有一个角落变成了黑域,并且这黑域正在缓慢而稳定地扩大。他们知道,这是正负能量完全平衡的零真空,它正在以光速扩张,将周围的一切物质都拖进去,一旦进入零真空,一切质子、中子及其他粒子将在瞬间衰变,恢复自然状态,并重新组合成十维形态。
歌者不会忘记,王在御驾亲征,扑灭边缘世界反叛时的飒爽英姿,如一首歌谣中唱到:
如果仅仅是光速扩张,那么对于近140亿光年的宇宙来说,还可说是来日方长,但是零真空的扩张同时也在改变着光速,这个速度会越来越快,几乎以几何级数增长。大智者早就算出了寰宇维度逆转从开始完成的精确时间:区区1.91个大时。其中在之前99.999%的时间里,真空衰变还只是扩张到宇宙中不到10%的范围,但在最后一瞬间,光速会提升为无限,彻底吞没整个宇宙。
或许唯一知道真相的是王,从神话时代直到今天的永生者,她,并且唯有她才见证了星渊族从生命云团中的虫豸变成宇宙中最强大种族之一的历程。她的头衔之一就是“创世神的女儿”。王并不阻止人们的各式猜想,但也不会回答这些问题。实际上除了关系到星渊族存亡发展的最重大决策,她基本不参与政治,一般的政治决定都是长老院进行的。在大多数时候,王作为虚位元首受到尊崇,但人们毫无例外地相信,她手中掌握着上古文明留下来的伟大力量。她是星渊族和母世界永远的守护者,并多次在危急时刻挽救了族群。
留给他们反击的时间少得可怜,不过已经够了。反制措施仍然完好,最多一个大时之后,就可以进行宇宙闪击,原母会灰飞烟灭,然后扔一堆零维点,真空衰变就能消解掉了。
但是历史学家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上古文明会违反生存法则而罕见地给了他们巨大的帮助,甚至再造了他们的文明。和上古文明接触的细节已经不可考。人们只能猜测上古文明是宇宙中罕有的博爱和仁慈者。但这也说不通,神话中,为了让星渊族获得安全,上古文明帮助他们消灭了附近的几百个大小文明。
宇宙之原母和自己的儿子、或者说主宰和隐藏者、亦即星渊人神话中的死神和创世神之间的永恒斗争,必将以他们的胜利而告终。
这不止是神话。王本人就是最好的证明。她是从遥远的神话时代一直活到今天的,生命形态与其他的星渊族人都大不相同。母世界的历史学家们从遥远古代流传下来的一些残篇中考证出了种族最初的发展史:星渊族诞生于星渊附近生命海上的一片云团中。当他们发展出最初的文明时,也和弹星者一样,不知道什么是生存法则,没有隐藏自己的坐标,结果险些被人“清理”了。此时,一个发达得不可思议的文明帮助了它们,传授给它们超级技术,并为他们创造了母世界作为永远的屏障。这个上古文明就是创世神,那些上古传说多半来自于和这个古文明的接触。而王或许本来是创世神文明中的一员。
2046立刻连通了大智者的思维线:
最初的神祇是死神,死亡统治着原初宇宙。后来死神的长子反抗祂的父亲,最终放逐了死神,将新生命带给死水一潭的世界,从而创造了今天的宇宙,祂成为了创世神。但不久之后,被放逐的死神发动了反击,创世神和死神展开了毁天灭地的决战,最后死神再次被放逐。但是创世神也离去了,只留下了星渊族——创世神的后裔,也是歌者的种族。
“大人,老妖婆——呃,我是说,原母上钩了。”
歌者回忆起了那些古老的歌谣,和那些流传了万亿个时间颗粒的宇宙开创神话:
【三亿光年外 史隆长城之外的空洞】2
永恒圣火给她戴上光彩
无尽暗物质海洋的深渊中——
星渊匍匐在她的脚下
在暗物质之渊的基底,在没有光也没有暗,没有轻子也没有重子,没有运动也没有静止,没有存在也没有非存在的地方——
代替父神守护着世界
这个宇宙中最伟大不可思议的智慧体——大智者——被唤醒了。
我王是创世神高贵的女儿
在和主宰的上一次战争中,大智者耗尽了能量,几乎衰竭而死,为了保存自己的意识存在,它不得不让自己长期沉睡下去,每隔数千大年才能苏醒一次,并且只是有限程度的激活。它真正的醒来要启动暗物质世界中所有的隐匿网络,并且极易被主宰所查知。因此它从自身分化出数千个数据节点,成为独立的数字思维体,让它们守候在宇宙的各个角落,保护自己和监测敌人。
歌者凝望着王有些憔悴的容颜,那近在咫尺又远隔千万星星云的王,令他沉醉而又心碎。
今天,整整四万大年的布局终于有了成效,刚刚清醒的大智者全力开动思维场,攫取着宇宙各处传来的信息,像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蜘蛛,感受着蛛网上意味深长的震颤。
歌者渐渐明白了为什么王要跟他说这些。此时此刻的王内心只是一个无助的柔者,她需要倾诉,但那些恐惧和焦虑却无法跟身边的人诉说,而他这个身在几百亿个构造长度之外,并且很快要死去的小小长老是最好的聆听者。王可以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无力,而不必担心他会泄露出去。
海量数据向他涌来,一切都被证实了。大智者在一片轻松的愉悦中,开启了思维同化功能,通过超距量子纠缠网络,瞬间就吸纳了包括2046和2012在内的所有数字体,将它们融进自己的意识,他们本来就是他的分身。
“不,我怀疑他找的不是一个一般的群落,而是创世神的种族,这可能和上古的诸神之战有关。现在在母世界,谣言已经传开,人们说,神秘低熵体是放逐死神的使者,来为放逐死神毁灭世界。大臣们在官方媒体上否认这种说法,但是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王的声音不觉颤抖了起来,就像一尾受到惊吓的精灵鱼。
所有的数字个体合而为一,成为一个总和体——隐藏者自身。这将耗费巨大的能量,但是他不在乎,因为这注定是最后的决战。
“但是我王,在这个宇宙中几乎每一个群落都是隐藏者,隐藏基因埋藏在每一个群落的本性中,除了几个伟大的古老文明和一些白痴的新生文明之外,所有人都要费心隐藏自身。”歌者说。
隐藏在广漠的暗物质世界中的反制系统开动起来,通过检测到的能量反应,在超膜上定位“原母”的小宇宙所在。这本身就会耗费巨大得惊人的能量,隐藏者利用了宇宙中将近30%的暗物质,这些暗物质绝大部分处于星系团间的“空泡”之中,它们会放射出类似星云的强烈电磁辐射,如同千万朵默默生在暗夜中的花朵,一夜春风,瞬间绽放。
但是王却回答了他:“这是最令我的担心的,他翻阅了我们宇宙核中的数据库,寻找一个……隐藏的群落。”
当然,这个惊人的变化,绝大多数文明的观察者是看不到的,他们仍在这些事件的光锥之外,等到暗物质所发出的电磁辐射传递到他们的世界,他们的夜晚将变得像白昼那样明亮,甚至七彩绚烂,他们将发现自己的世界不过是宇宙花海上的一粒尘埃。近一点的世界会被烤成焦炭,许多世界的生态圈无疑会因此而毁灭。不过隐藏者对此并不在意:如果不这么做,这些世界和生灵来不及等到这个悲惨事件发生就会被零真空吞噬。
“我王,除了破坏,那个低熵体还对母世界做了什么?”歌者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的级别是无权向王询问这些的,他也做好了因为自己的无礼而被王呵斥和赶走的准备。
隐藏者操纵着宇宙中最大的战争机器,踌躇满志,将探询的目光投向超膜。当然,即使作为宇宙中无敌的智慧体,他也无法直接观察和接触到超膜,每次想到那宇宙之外的亿万宇宙都令他感到有些沮丧。但这次不同了,那不可思议的十一维超膜将成为他的战场,他将在那里斩杀他的母亲,那诞育他的十维宇宙之灵,无与伦比的原母,从此获得一劳永逸的自由和安全。
歌者思索着,对这些群落他知之甚少。但他知道这都是宇宙中最古老的文明世界,它们早已突破了生存法则的限制,不刻意隐藏自身,除了个别白痴之外,也没有什么不知死活的清理者敢动它们。是怎样可怕的力量,能够将他们一一清除?如果他们都被消灭了,那么现在轮到同样古老的母世界,也并不奇怪。
这是他的战争,一场延续了八个宇宙、十万个大年的战争,而今战争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歌者回味着王的话语,王的玉音又再次响起,像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语:“其实在宇宙中,很早就有一些关于神秘低熵体的传说,有人说是一个,有的信息说是两个,也许是同体异株。但我们一直没有留意。在一百万个时间颗粒之前,归零者消失了,四十万个时间颗粒之前,思考者销声匿迹,三十五万个时间颗粒之前,排险者的世界也熄灭了。据说它们都是被神秘的力量所灭亡的,也许是同一个低熵体干的。”
一切即将结束……
但王却表示了赞许:“说的不错,长老。我们自诩为神的后裔,本质上也和那些卑贱的低熵体没什么区别,星渊人啊!”
攻击单元报告说,最后准备已经完成,只要确定小宇宙的超膜坐标,随时可以进行毁灭性打击。妙极了。
“是,恕臣冒昧,它们有些方面……正像我们一样。”歌者说完就后悔了,怎么能把卑贱的弹星者和尊贵的星渊人相提并论?还是在王的面前!
隐藏者的神识扫了一下超膜分析单元,它仍在工作着。隐藏者不着急,一百多亿年都等了过来,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但说无妨。”
不知过了多久,超膜分析单元还在工作,隐藏者开始感觉有些不对。不应该那么久的……除非是……
“是的,这些小家伙们狡猾、恶毒而又多愁善感,它们党同伐异,狂妄自大又焦虑不安,它们将整片星星云看做自己的禁脔,又发明出各种古怪的宗教去崇拜它,称它为‘银河母亲’。实际上它们在有些方面……那个……”歌者嗫嚅起来。
他的至高智力并非想不到那一点,只是不愿意去想,因为那实在是一种太可怕的可能性。
“说说你对弹星者的评价吧,我注意到它们统治了几乎整片星星云,这在低熵体中也不常见。”王又开口了。
隐藏者试图镇定下来,他重新审视真空衰变区域,那块区域仍在扩大着,但是速度不但没有加快,反而慢下来了,现在只有光速的一半不到。
歌者知道,按照正常的宫廷礼仪,王的沉默表示会见到此时已经结束。虽然王没有主动让他离开,他也应该自行告退,退出化身,回到宇宙另一头那粒即将沉没的种子里。但他舍不得离开王的身边,迟疑了一下,没有挪动。
“这不可能!”隐藏者惊慌地想,真空衰变不可能那么慢的。他通过超距网络打开了离真空衰变区最近的一个备用观测单元,分给了它一个分意识:他不敢将自己的思维场与之连通,否则说不定会被真空衰变所影响。
“不必担心,长老。你遵循了正常的清理程序,没有人会因此责怪你的。或许神秘低熵体的确和弹星者无关,这只是巧合。”王说。接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9527,你看到什么了?”隐藏者问道。
“弹星者?它们确实是很奇怪的群落。我清理过弹星者的星星之后,很快就忘记了这个群落。自从小弹星者的势力兴起以来,我才开始关注他们的来源。后来我截获了一只小弹星者的星际虫,才知道它们的来历:它们是当年弹星者的后代,但在和邻近星系的战争中离开了母星,那还是在我进行清理之前的事,并非清理之后的幸存者。”歌者小心翼翼地解释说。虽然王定然已经从他的记忆中得到了这些信息,他还是觉得亲自解释一番比较放心。作为马上就要死去的人,他并不担心王会对他进行什么惩罚,但却不想让敬爱的王认为他是无能之辈。
“恒星、行星、星云……一切都布满整个天空,一切都变成二维画面了!是二向化!是二向化!”对方惊恐地说。他惊恐的不是二向化本身,而是这背后的意义。
“虽然如此,我仍然希望听到你对弹星者的看法,也许对我们会有帮助。”王说。
这意义就是:根本没有真空衰变,有的只不过是二向化而已。寰宇监测系统是不可能看到零真空内部的情形的,也无从判断是否出现了十维空间,只能通过监测点的毁灭速度来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刚才,毁灭速度一度超过了三维世界光速的两倍!一般说来,这只可能是真空衰变带来的效应,它使得接触面的光速大为提升了。
“那大概只是巧合,我王。宇宙中有几万亿个低熵体群落,有若干外表相似也不足为奇。”
而今隐藏者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这是一个伪装成维度逆转的骗局,虽然二向化的速率不可能超越光速,但是主宰的威能却可以在局部区域内和一定时间内将光速大为提升。这样就造成了类似维度逆转的效果,而因为其速度超越一般的光速,从外部是无法观测到二向化的情形的,在你能够看到之前,就已经先被二向化了。但是布置这个假象需要太多的能量,随着二向化区域的扩大,终究难以持久,所以很快,二向化的速度就又慢了下来。
“不是它们,是‘它’。”王说,“神秘低熵体是一个个体,在我们已知的无数世界中还没有这样可怕的存在。但是根据个别观察到这个个体的族人所描述的形态,我们从宇宙核中找到了匹配信息,他和你清理过的弹星者非常接近。”
这时候,超膜分析单元的报告也来了:“数据错误,无法定位任何超膜目标。”
“我王,这不可能!”歌者惊讶地说,“虽然弹星者发展得很快,也只是勉强在半片星星云的范围内占有了优势,就是现在它们也没有跨出这片她们叫‘银色之河’的星星云,更不用说跨越四百亿个构造长度进攻母世界了。就算它们来了,以它们的技术能力,恐怕连一只驮地龟都杀不死。”
毫无疑问,再无幻想。一切都尘埃落定:最坏的可能发生了。
王发出了温柔的叹息,伸出火触角,指着天空的某个方向,解释说:“我们怀疑神秘低熵体是在你那片星星云繁衍起来的弹星者,你是第一个和这个种族接触的族人,所以紧急召你来,希望能从你那里找到线索。”
“黑,真他妈的黑!”隐藏者愤怒地想,同时发出了命令:“攻击单元立刻停止运行!立刻!恢复隐藏状态!”
“我王,我从未听说过那神秘的低熵体,怎么会有它的数据呢?”歌者仍然处于茫然中。
他的命令立刻被执行,宇宙中无数的霓虹灯刹那间灭掉了,如同昙花般凋谢。
但千真万确,王触摸了他,令他感到了一阵甜蜜的战栗。她翻查了他的思想体,时间很长,却好像没有找到所需要的东西。最后,王有些失望地收回火触角:“你那里没有神秘低熵体的数据。”
但那海量的电磁辐射已经发出,正在茫茫宇宙空间中飞行着,他已经无法全盘控制,他的坐标暴露了。他知道主宰和她的搜索者们要的就是他暴露自身,现在,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我不明白,我王。”歌者颤抖着说。王无暇回答他,已经伸出了火触角,探进了他的思想体。这令他感到不可思议,他以前不知道,隔着四百亿个构造长度,通过大眼睛还能进行思想体接触。
当然,一切还没有结束,那些坐标横贯整个宇宙,他还有反应时间,可以转移和再度隐藏。但是不可磨灭的痕迹已经留下,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会像猎狗一样追踪而至。
“这一切可能与你有关,我需要获得你的记忆。”
“那些家伙!”隐藏者恨恨地想。他隐隐猜到这一切背后起作用的是某几个神秘的使者,他们反过来利用了自己设下的骗局让自己上当。以前的老家伙可没有那么狡猾过。
歌者战栗着,母世界的毁灭令他五内俱焚。但他不知道王为什么要向他说这些。王的下一句话解释了他的疑问,却令他感到了翻倍的惊讶:
“那些家伙是什么人?是怎么会看透我设下的骗局的?”隐藏者想,当然毫无线索。不过不管怎么样,他终究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他会再度隐藏自身,然后设另一个局,来个出其不意的反击,让老妖婆和使者都上当,最后奇迹般地反败为胜,一切总还有机会的——
“神秘的低熵体出现了,”王静静说,“我的宫殿被摧毁,我的城市被夷平,我的人民被杀戮,我的世界几乎化为灰烬,它如今暂时离去了,但随时可能复归。我和母世界——就要死了。”
嗯,还有机会。
“这不可能!”歌者颤抖着说,虽然他早有预料,但仍然无法相信王会亲自告诉他这个噩耗。
隐藏者的思维场激荡着,再度鼓起了无上的信心,他将意识分化为千万个单元,让他们在宇宙的各个角落里全力工作,为即将到来的短兵相接做准备。
“谢谢你的忠诚,长老。但是……我也要死了。”王平静地说。
我不会让你将时间夺走的,重建你的死亡统治的,母亲。
“为您而死是我的荣耀,我王。万物皆有死,唯我王永生。”这是一句套话,但是歌者的话语中却带着无比真挚和热爱。
时间将与我同在,生命也将与我同在,母亲。
“你就要死了,长老,我很难过。”王显然已经从主核中得知了他目前的状况。
在宇宙的另一个角落,暗物质云的光华如同霞光万道,虹彩千缕,已经将一整片浩大的空域照亮。
然后他又听到了王轻柔的声音:
那个死亡天使和他美丽的同伴在这个奇异世界的内部飞翔着——如果那能够叫做飞翔的话——并好奇地看着四周光华绚烂的暗物质云团,在里面,某个巨大得不可思议的组织局部已经露了出来,那不是星渊世界那种寒酸的行星机器,而是星系尺度的伟大构造。看上去,和当年魂灵的投影是极为类似的结构:一朵巨大无比的玫瑰花,每一片花瓣都是一朵完整的花,而它们各自的花瓣又都是完整的花朵,而每一朵花又完全不同……直到无穷无尽。
他的思想体猛烈震动起来:王和母世界就像他的种子一样,濒临死亡。这怎么可能?不朽的母世界,永生的王啊!
既是火焰,又是海洋,既是花丛,又是蛛网,既是生命,又是机械……这才是真正的隐藏者,这宇宙隐匿主人的根基和源泉所在。
他大着胆子望向王的方向,王无暇的身体被裹在圣火中,但火光很微弱,没有他见过的那种比星星云还要灿烂的光华。王娇美而清澈的容颜上布满了悲伤,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至尊者,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悲伤的柔者。
“真美,这……看上去真像是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女郎由衷地感叹说。
歌者向天上看去,那里只有黑暗的星渊,围绕星渊的、曾经光彩夺目的生命海消失了大半,一百多个熠熠发光的飞城也只剩下几个。一只平衡鹏哀号着,竭力挥动着受伤的翅膀,却仍然止不住从天上掉下来,世界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天萼。”死亡天使静静地说。
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这不再是那个美轮美奂的宫廷。虽然他从未进入万维之宫,但一定不会是这样。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颓败。构成宫殿墙壁和廊柱的巨石树枯萎了,地上落满了暗红色的枝叶,有的还在不停扭动。巨大的宫室不知为何坍塌了大半,连远古的圣坛也砸得面目全非,光子壁画装点的宫墙上爬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性虫。穿过破碎的隔壁还可以看到,在远处,都城的其他部分似乎也变为废墟,巨大的驮地龟的尸体倒毙在地上,只有一两只还伫立在远处。
“什么?”女郎不解。
母世界久违的重力感令他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个化身体中,那是一个年轻的化身体,令他感到自己充满了力量。他鼓起勇气抬头四处张望,发现通过大眼睛,他的思想体已经飞越了四百亿个构造长度,进入了星渊之下的万维之宫,就好像他亲身回到了母世界一样。太奇妙了,他赞叹着,并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宫殿,这是他在母世界之时,也从来无缘进入的仙境。
“这是隐藏者的寰宇能量系统,在上古之战中,被称为——天萼。意思就是,这个泛宇宙的庞大超距作用网络一旦启动,就可以开出最绚烂的花朵。暗物质云团是它的根茎,遍布宇宙的智子盲区是它的蔓藤,各大星系就是它的能量节点。”
“是。”歌者感到诧异,却没有询问,他匆匆打开电场触角,进行远程连接,母世界的相关通讯频道已经打开了,很顺利地建立了连接带。歌者关闭了周围大部分感知器,只觉得一股奇妙的感觉袭来,自己如同飞翔在某种飘渺的旋律中。
“真不可思议,我以为母世界和星渊那样的构造已经是隐藏者最后的底牌了。”
“立即进万维之宫来,有事情问你。”
“我本来也以为是,但直到见到天萼本身,我才明白我们上次发现的那些古老含混的意识形的真正意义所在。毫无疑问,这次再不会有错了。这就是隐藏者的底牌。”
“是微臣。”歌者颤抖着说。
“云,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看透这一切的。如果不是你在最后关头阻止我,我已经通知主宰进行维度逆转了。”金发女郎说。
“你是歌者长老?”王问,声音说不出的清冷而甘美。如果能够听到王的歌声,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歌者情不自禁地想到,却又拼命压抑住了这个念头。他不敢让王探测到自己思想体对她的不敬。
“只是偶然的联系,”死亡天使说,“当听完那个女王的最后演说后,我不知怎么想起了绿色风暴,但是多少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不断反省自己的意识活动,我很快发现,这个思想的联系是——广告。”
当然,那天匆匆经过的王并没有留意他,以后更没有见过他。而今不知在多少时间颗粒之后的他已经是垂暮之年,而王仍容颜依旧,并将永生下去。
“广告?”
当他还在母世界,还处于幼年形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王的车驾从天空经过,那时他正坐在一棵巨石树顶上,远远地望了王一眼,那是怎样美丽而不可正视的容颜啊。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柔者都要美丽。但那是王,永生的童贞者,自然不能和其他柔者相提并论。在他心中,没有任何刚者对柔者产生的欲念,只有一片纯洁的精神之爱,如同深渊鲸对星星云的凝望。就像那些古代诗人一样,他后来也将对王的热爱寄托在那些唯美而伤感的歌谣中。
“是的,这是我那个时代的一种商业宣传形式,你可能不太熟悉。”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和王见面。
“不,我明白什么是广告。在我们拜占庭的商铺和市场上也有广告,比如门口放上醒目的牌子,或者大声吆喝什么的。”
但是王还是召见了他,令他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大眼睛上。感受到王者的无上光华,歌者立刻匍匐在地上,不敢仰视,口中念出程式化的敬辞。
“没错,狄奥伦娜,形式上不一样,但本质上是一样的,就是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那让我想起见过的那个绿色风暴广告,其中一个镜头也是一个漂亮女孩儿在讲话。那个女王简直是有意识地告诉全宇宙,自己就是隐藏者,这太不正常。如果是真正的隐藏者或者隐藏者后裔,即使自己毁灭了也会保守秘密的。”
而他显然两者都不是。
“可是他们马上就要死了,也许那女王不在乎了。”
歌者知道,使用大眼睛必须极为谨慎,这是宇宙中唯一可以不受绝对极速的限制,实时连接任何两点的工具。其他的低熵体也能制造类似大眼睛的工具,但是它们无法穿过无知之幕,唯有大眼睛能够。这是上古诸神的恩赐。但古歌谣中说,不能过多使用这种魔法,否则可能会被想毁灭世界的放逐死神所发现。一般来说,这种长距离的大眼睛召见,只有在王室成员及重臣之间,或者审讯重大的要犯时才会出现。
“不,他们的种族有亿万个子世界,他们并没有死。假定星渊族就是隐藏者,如果女王不透露自己是隐藏者,母世界是最后的反制手段,那么主宰未必能够肯定隐藏者已经消灭,也不一定会发动维度逆转,至少会延迟一段时间。无论是为了保存它们的种族还是为了报复主宰,它们都不应该透露自己的身份。”
王的召见没有经过主核的提醒,而是直接启动了大眼睛,从那里睥睨着他和整个种子。这是王的权利,她随时可以进入所有的大眼睛,看到每一粒种子上的情形。当然,种子的数量多如海滩上矩阵虫的卵,歌者也从未想到,王会有兴趣跨越四百亿个构造长度,查看他这颗平平无奇的种子。就算他在这片星星云里濒临毁灭,对于隔着几千片星星云的王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还不如万维之宫圣龛上的一粒尘埃——至少王会看到它。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它们根本不是隐藏者。”
歌者调好了自己的振荡器,找出了几首古代的歌谣,正要纵情歌唱时,王却召见了他。
“但是整个母世界都毁了,我们无法肯定。”
至少他还能唱一支心爱的歌……
“是的,我们无法肯定,当我想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改变引力了,否则还可以保留一些母世界的残片进行研究。但虽然我们不能确定,却可以做一个实验。就是伪装维度逆转,这将耗费巨大的能量,但是这个险值得冒。”
他有点抱怨母世界没有早点主动二向化,不过也没太多好后悔的。他老了,就是二向化也活不了多久,又何必到那个想起来就不舒服的世界中去呢?就让自己死在这片熟悉的三向域,也不失一个痛快。
“那你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呢?”女郎问。
种子能暂时封住二向箔,但种子的能级也是有限的,封锁这块二向箔每时每刻都在消耗巨大的能量。主核提示说,它撑不到十分之一个时间颗粒,歌者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最后被拖进二向箔,变成没有厚度的薄薄一片,然后消失在这片见鬼的空域,连一个音符都不会留下。
“理由很简单,如果这是一个骗局的话,对方必然也有监视的网络,也可能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如果一切太顺利,可能反倒引起对方的怀疑,让他决定再观望一阵子。我要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失败之后再感到成功的狂喜,这样才能利用他的推理空隙,给对方以最大的错觉。”
歌者恨恨地想,让主核重新封装二向箔,这一点原理上很容易。但小弹星者制造的低等二向箔既不规则又粗糙,封起来很不趁手,再说它已经扩展到太大的范围,种子的能级不够。主核全力发动,才暂时用力场封住了二向箔。但种子也被二向箔拖住,困在了这片空域,它无法离开一步,否则二向箔会立刻冲破封锁,将他和整个种子二向化。
“如果对方没有上当呢?”
这些狡猾的小猎手,它们以为这样就能对付我了吗?
“这是一场赌局,但却是不平等的。如果我们赌输了,只是耗费了海量的能量,仍然可以从头再来。可是如果他们错了,就错过了找到主宰的最佳时机,而真空衰变也可能太大而无法抑制。他们不敢冒险,又不得不冒险。因此你看,胜利的天平总是向着我们倾斜的。”
歌者立即命令种子飞走,但已经来不及了。他这才明白,小弹星者成功地用约束环的巨大能量掩盖了二向箔的质能反应,也麻痹了他的注意。现在,二向箔近在咫尺,种子来不及加速到极速就会被吞噬掉。
“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云,在野鸭星团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可没那么精明。”
正当歌者大获全胜,想离开这片空域的时候,警报声响起了。主核探测到了一块二向箔,已经去掉了封装,正将周围的空间疯狂地二向化。
“的确,那时候我还是个菜鸟,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甚至和自己的小宇宙也失去了联系。我很幸运,如果没有你,狄奥伦娜,我早已经死了。”
他打算在摧毁所有的约束环后再消灭那些可恨的星际虫,但它们似乎被吓坏了,一哄而散,以绝对极速逃逸了。跑得还真够快的。
“不用客气,我也很幸运,想不到这个宇宙中还有和我一样经过改造,担负着寻找隐藏者使命的人类。”狄奥伦娜说,“自从君士坦丁堡陷落的那一年,我从昏迷中醒来后离开地球,就再也没有见到同胞,几亿年过去了,我成了主宰的奴仆,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人。那真是不堪回首的日子……但是,在那一天……你出现了。”
但出乎他的意料,小弹星者终于定位了种子,并派出他们的一群星际虫来啃噬种子。星际虫们向种子发射出约束环,想让它无法动弹。多么低级的工具!种子迅速撕裂了约束环,但很快出现了另一个约束环。小弹星者们疯狂地抛出了千百个约束环,这可值上百颗星星的能量了。那就来吧!种子撕裂约束环,如同撕裂光精灵的娇嫩皮肤一样容易。
他们相视一笑。天萼所发出的绚丽光芒照在狄奥伦娜金发掩映的面容上,让她苍白的脸颊上也染上了些许红晕。
她将从婚茧中出来,变成我的嫁娘
但下一个瞬间,一切忽然暗淡了下去,天萼隐藏了自身,近处的光芒都已经消失,又陷入了黑暗。
我的爱恋就无须再隐藏,
但从远方,几十万公里外的天萼还在吐着光华,因为那些光芒如今才到达这里。虽然整个宇宙的天萼实际上是同时熄灭的,但是光芒却不能同时消失掉。
当所有的世界打扫干净
他们看到了一片奇景,近处的天萼消失了,远处的星空深处却逐渐亮了起来,那里发出的天萼之光现在才到达他们的目中。天萼的光华此起彼伏,摇曳不息,就像——
将它们一一奉献到我爱的足下
“晚风吹过普罗旺斯野外的薰衣草。”狄奥伦娜轻轻地说。
我是最后的清理者,打扫世界的疆场
云天明笑了笑,这些已经够了,对他们来说,一盏照亮宇宙中一切阴影的明灯已经点亮,下面要做的,就是去找出灯下难以遁形的敌人了。
他先后清除了四百多个小弹星者的星星,他知道在这片星星云上,其他的低熵体都已经死去或者沉寂,他是唯一继续清除小弹星者的清理者。他有时为此骄傲,正如那首古歌谣唱到:
“接着我们去哪里?”云天明问。现在有太多的线索可以追查。
既然如此,他何惧小小的弹星者?
“先回银河系好么?我想去川陀看看孩子们。我怕天萼的出现会伤害到他们。”
传说中,母世界是创世神亲自设立的,拥有上古诸神的力量,能够毁灭宇宙。之前这不过是传说而已,但是边缘世界被毁灭之后,人们才知道,这不仅仅是传说。那足以将星河化为焰火的恐怖力量,真的存在。
“你真不愧是银河人类的母亲,狄奥伦娜。这亿万年来你为了保护他们在黑暗森林中成长起来,真没少花心思。”
这就是世界的本质。曾几何时,边缘世界也耀武扬威,大举反攻母世界,自以为能够取而代之,但在一刹那,就被母世界彻底摧毁了,灰飞烟灭,无踪无影。
“那你不就是他们的父亲了?”狄奥伦娜幽幽地说,脸上飞起一抹晕红,但在天萼的照耀下,云天明却没有注意到,他若有所思地说:
万物皆有朽,唯有母世界永存。
“我也想让人类永远繁荣下去,但最近几千万年来,人类已经盛极而衰,我们的种族不可能离开银河系了,而银河系的二维化已经相当严重,人类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吞噬的。顺其自然吧,狄奥伦娜。重要的是阻止全宇宙的二维化,让一切重新开始。我们不仅要负起人类的责任,也要负起宇宙万物延续的责任。”
但歌者不相信它们能发现自己。种子以绝对极速在各个世界间穿行着,如同带来死亡的幽灵,不时向弹星者的世界抛出光镜或者反转圈,它们还对付不了这些暴烈的工具。看着小弹星者的星星们一个个被清除,歌者也并不感到多么欣喜。这类低熵体中的暴发户以前也出现过许多次,但过不了几亿个时间颗粒就会烟消云散,直奔毁灭,如同堕向星渊。小弹星者也不会有什么例外。
“我明白。不过我们先回普罗旺斯去吧,那里真正漫山遍野的薰衣草快要开了。你能陪我去么?”
因为小弹星者们,那句古老的格言现在已经改变了,以前是“藏好自己,做好清理”,现在却是——“藏好自己,莫要清理”。
“乐意从命。”云天明微微一笑。
在他周围,一千万个构造长度之内的无数世界已经被弹星者的后代所占领。天知道它们怎么繁衍得那么快,胜过讨厌的矩阵虫。小弹星者们几乎明目张胆地炫耀着它们的坐标,但现在,其他的低熵体已经不敢去清理他们。它们似乎已经能够消灭质量点和转移二向箔,面对更厉害的武器,它们不一定能够防住,但有可能追踪到母星。歌者曾经亲自看到,有两三个清理者就是这么被干掉的。
注释
虽然说在亿万个时间颗粒之后,他已经成为一粒种子上的长老。但对于至高无上的王来说,他,区区一个四级刚者,也只不过是千万个低级长老中的一个,其特点只不过比别的长老更爱唱歌。他不明白为什么王要召见他。难道是因为王知道他——就要死了?
1 参见《死神永生》第125-126页。
歌者没有想到,王会突然召见他。
2 史隆长城:距离地球十亿光年外的由星系组成的“长墙”,是宇宙中已知最大的大尺度形态。长约13.7亿光年。
【第1325436564号时间颗粒 弹星者的星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