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可能不会崩盘,”“真理导师”说,“但您的公司今天很有可能会崩盘。您也许可以跑掉,但我得留下来负责。他们会说,告诉我,游戏大师,那个匪徒孔季在犯罪集团莱安诺生命服务被摧毁当天,给您的账户转了多少钱?我可得解释清那个账户里的每一个数字,我危险的朋友。所以只能是现金,不能是别的。”
瓦列里安用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非常专注地看着他——在这样的眼神下,教徒们大概立刻就会跪下来,开始忏悔所有的罪过。
“向谁解释?”
“您又不是傻瓜,瓦列里安——即使您真的相信魔法密码。难道您也认为,能量货币会崩盘吗?”
“您怎么像个孩子似的。向新莫斯科。”
“不行。”瓦列里安断然回绝,“只能是列特,或者至少是阿赫马迪15。而且只能是现金。”阿尔列金冷笑了一下。
“哦,我明白了。所以您也是在为新莫斯科工作。”阿尔列金曾一直对此有所怀疑。瓦列里安本人曾要他为自己做线人——如果认为瓦列里安只找了他一个人,那就太奇怪了。“知道吗?我还是要在工作完成后给您钱。别三百了,给您四百。否则,我怕您的新莫斯科朋友可能会在行动中找上门来。”
“我只有尤尼,但您肯定不会接受它们。用能量支付怎么样?”
瓦列里安责备地摇了摇头。他饱满的嘴唇再次呈现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好像吃饱喝足后的猛兽。
阿尔列金在口袋里翻了一阵,他总是在那里揣着一些现金。
“啊,我的朋友。像所有您这号人一样,您沉浸在自己天真的犬儒主义中。相信我,您犯不着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所有人。世界上不是只有告密和做间谍两个选择,不是的!”
“叫伊戈尔来。”游戏管理员指使男孩道,“而您,我的朋友,请数出一百五十张红票。”
“您在谈什么,道德吗?”阿尔列金觉得很烦,“至少我只为一个机构做特工,而不是两个。”
“过度的好奇心是一种罪过,这位喜欢冷嘲热讽的朋友。”瓦列里安按了一下桌上的按钮。一个天使般俊美的圣坛助手男孩走了进来,弯腰鞠躬,对阿尔列金连看都不看一眼。
“两个?”瓦列里安由衷地哈哈大笑起来,“哦,我天真的朋友……”有人在敲门,“这就是我们的园丁。进来吧,伊戈尔。”
“这些钱也通过您代付?”阿尔列金猜测道,“我只是好奇,您做这些所谓的货币转换,要收百分之几的中间费用啊?”
莱安诺:刑讯
“不,您要先付一半的钱。并且如果园丁死了,您得补偿他的家人。一万。”
“扎拉!扎拉!你睡着了吗?”利比蒂娜急切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快站起来!阿龙的‘斗犬’一分钟后就到了。”
瓦列里安皱了皱眉头。
“马上……马上。”扎拉勉强挣扎着站起来,扶着墙壁。由于背部烧伤,她疼得咬紧了嘴唇,“往哪走,你说,向右吗?”
“好吧,三百就三百。”特工耸了耸肩,“但钱是在工作结束之后才给。如果他把花弄坏了,您一分钱也拿不到。”
她迈开步子,踩住了旗袍的下摆,丝带“啪”的一声断了。在导光管里一番折腾之后,那件珍贵的衣服已经变成了破烂,但她现在并不在意。扎拉踉踉跄跄地沿着温室的小路行走,某种清新的、四面伸展的热带植物的树叶每走一步都会刷到她的脸,藤蔓从低矮的天花板上垂下来,水声潺潺。
“我可以。我能用第八作弊代码把假钱转化成真钱。您之前难道从没听说过吗?”
“再快点儿,再快点儿!”利比在催着,“我在摄像头前让你隐形了,这能拖延一下机器人,但他们还是会找到你的。”
“但您就可以拿吗?”阿尔列金讥笑了一下。
扎拉渐渐清醒,脑子里的思绪开始翻来覆去。
“我不明白。你到底有没有控制住这块地方?”
“当然了,所以这个价钱单独算。”
“我有摄像机和通信网络的控制权,但无法控制安保系统。我总不能面面俱到吧。这里向左拐。”
他沉重地说道。
扎拉登上梯子,进入下一个腔室。这是一条狭窄的走廊,两侧都是水藻缸。玻璃墙后面,绿色的浆液里冒着氧气泡,看不见的水泵嗡嗡作响,成捆沿墙铺设的管子跟着抖动着。
“这样的要求超出了我们的正常关系,我的朋友。”
“格温妮德在哪里?”扎拉问道。她开始有了安全感,恢复了些活力和对生活的兴趣。
瓦列里安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地噘着嘴,显然是在盘算该怎么宰阿尔列金一下。
“在静室里做那个项目。”利比声音中带着一丝反感,“那个项目真的那么重要吗?”
“那种园艺工作我不需要您帮忙来做。”阿尔列金实在没有心情闲聊,“我需要一个真正的园丁。经验丰富,技术过硬。他要极其小心地挖出一种稀有昂贵、有剧毒的植物。它的毒性非常大,所以我提前说句实话,完成任务后这个人可能就回不来了。”
“我们先不谈项目。跟我讲讲偷袭事件后所有发生的事情,再给我一张小行星的地图:我想知道是谁控制着哪些区域。”
“园丁?”游戏大师鄙俗地笑了笑,“您之前说话可从没有这么讲究修辞,我的朋友!是不是需要铲除……什么人了?修理一下?让他变成肥料?”
“我自己也想要一张这样的地图!这儿完全就是个乱摊子,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内网服务器瘫痪,太阳系网络登不上去。行吧!现在沿员工通道向下走。你那边没什么事吧?”
“的确不是,”阿尔列金说,“甚至不是来查探您对战争的立场。您的态度模棱两可,这一点我已经明白了。我需要一个园丁,”他切入正题,“来做一个简单但有风险的任务。”
“谢谢你的关心。”扎拉进入下一个门里。一条螺旋形的楼梯盘绕在一捆五颜六色的管子上,从狭窄而弯曲的竖井中延展下来。“我的后背被磨得厉害,不过总体来说没什么大碍。现在到底是谁在负责?”
“他们还没有做出决定,”瓦列里安意味深长地说道,“至于我……我听了你们的麦斯威尔·阳的演讲。”他在转移话题,阿尔列金察觉,并感到好奇。“我不懂政治,但作为一个演说家来评论这段演讲的话,我想说:阳博士远不够完美!不错,他的声音很悦耳,是练过的美声。不错,他的语调把控也很熟练。但风格呢?演讲稿的结构呢?不行,我的朋友!非常差!怎么可以用这么多话题轰炸听众,却一个都不详细解释一下?阳博士显然高估了观众的智商。”这位最高神职临时代表享受着自己发出的每一个字母,“我自己——说句不谦虚的话——并不是个愚笨的人,连我也不明白阳博士为什么要炸掉这个‘桑托罗号’。但是我明白了另一件事:阳博士在找借口,而且借口很蹩脚,他尽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找借口的人,但是没有做到!恐怕,他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瓦列里安把瓶子里的水往嘴里一倒,贪婪地吞了一口,“不过您肯定不是来闲聊的吧,我精明能干的朋友?”
“好吧,好像是我。”
“算是吧。”阿尔列金说完,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我对‘神圣开发者’关于我们战争的看法很感兴趣。他们站在哪一边呢?”
“我的天哪!”扎拉绊了一下,差点儿飞下台阶,“难道整个理事会都被囚禁了吗?算了,反正那些傀儡木偶也没什么用。”她到达一处有门的平台,“现在是进门还是继续往下走?”
“和平与真理属于您,我的朋友!”他向阿尔列金打招呼。一场成功的布道后,瓦列里安精神抖擞,“您是来听牧师传教的吗?”
“进门。对了,警告一下:里面有人。”
仆人把阿尔列金护送到圣坛后面的圣器室,这里是“真理导师”布完道后休息的地方。瓦列里安满身大汗,瘫坐在桌子前的扶手椅上。在他的手里有一个瓶子,里面装着一种液体,它可以强健声带,使其得到舒缓。
扎拉在门前停了下来。
大约过了十分钟,一个低调的仆人邀请阿尔列金跟他走。
“有什么人?”
瓦列里安关切又认真地听着每一个人说话,不分“玩家”和“新手”,对他们说几句好心的话,并用手指在其额头上画出真实世界螺旋,为他们祝福。旁边从某个地方冒出一个不起眼的仆役,像影子一样,拿着功德箱求捐款。在瓦列里安低沉声音的停顿间,阿尔列金听到了这样的话语:“如果您愿意的话……付尤尼就可以……按照公道的汇率……仅为我们,不作他用……”阿尔列金巧妙地拨开人群,向瓦列里安走去。在相距几步之遥时,他们四目相对。瓦列里安善意的笑容瞬间从唇边消失了。他微微点了点头,那意思是“我们稍后谈”。
“公会人。当地技术人员。你不能绕道而行,只能悄无声息地从他们旁边走过。”
音乐归于沉寂。“真理导师”打开双臂,张开慷慨的怀抱,从台座上走了下来。活动结束了,众人伸出手来受福。
“见鬼!他们支持哪一边?”
“我恳请您降临世间!”瓦列里安歌剧般的男中音比教徒们“咿咿呀呀”的合唱高出了几个分贝。
“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谁有时间去帮他们把事情弄清楚。但他们很有可能不会攻击我们。”
“神谕流淌在人们心中,我祈祷,请您庇佑!”
“很有可能?”扎拉迟疑了一下。
“I-D-D-Q-D!
“听着,够了!‘斗犬’已经在藻场了。他们马上就会在楼梯上闻到你的气味。来吧,快往前走!”
“I-D-K-F-A!
扎拉叹了口气,向门里迈了一步。
“请给我们宽恕和仁慈!
她来到了一个孵化室——莱安诺生命服务中心的圣地。这里培育着殖民地的主要产品——人类。白色陶瓷棺状的人工子宫分几层立在走廊两边的架子上,大多数已被关闭,但有一些的传感器还闪烁着字符,超声波显示器显示有胚胎在里面蠕动。过道中间站着三个公会人,都是没有毛发的矮个子,穿着孵化场技术人员的蓝色紧身工作服——他们在大聊政治。
“I-D-K-F-A!12
“……完全是胡说八道。”一个人说。
“I-D-D-Q-D!”教徒们不整齐地跟着合唱起来。
“你去读一读文章,”对方反对道,“这个米尔丁·摩尔是个聪明人。他说得对:看看是谁有利可图!这一切事情背后的指使者肯定是格温妮德……”
“I-D-D-Q-D!”瓦列里安低沉的男中音震得玻璃金字塔微微颤抖。
“就从这里过去吧。”扎拉咬紧牙关,含糊不清地嘀咕道。
“真理导师”作出示意。在他身后某个地方,响起了合成管弦乐队的演奏声。
“果断地走,”利比建议道,“他们会本能地躲开。”
教徒们遵从礼节,站起身来,因双腿在久坐后终得舒展而发出呻吟。
扎拉屏住呼吸,带着攻城锤的气势毅然向前走去。
“……让我们记住,兄弟姐妹们!”瓦列里安如洪钟般的声音在冥想厅的穹顶下响起,“让我们记住曾经的地球,那个陷入罪恶、纷争、不洁思想中的旧地球,忘却‘游戏’真正目的的旧地球!‘真理导师’的神启清楚地告诉我们:再过不久,我们整个世界就会不可挽回地从‘真实世界服务器’上被删除!彼时,调试员曾带来自己的‘苦药’,来开导、救治我们。阿奎拉人!牢记来自太空的模拟攻击!那是一个残酷的教训——但只有这样的残酷教训才能拯救地球……在可怕的威胁面前,人类团结了起来,清醒了过来,一小部分人被拯救了……但现在——战争又开始了!”瓦列里安的声音中带着绝望,向天举起双手,“贪婪、嫉妒、骄傲、对权力的欲望再次唤醒了黑暗力量!冷酷的心再一次自我封锁,不再接受‘现实世界’的召唤!人们又一次准备好了流血,准备好将活生生的灵魂不顾一切地抹去,这是为了什么呢?让我们呼吁‘真实世界’中自我的本质吧!”他高声呼喊,以至于连阿尔列金的背上都起了鸡皮疙瘩,“‘真实世界’!光明与真理!请听听我们的呼唤!请赐予我们——你的化身——以善良、智慧和纯洁!让我们为他唱一首颂歌吧!”
公会人立刻战战兢兢地把脸转向她——他们的脸是一样的圆润苍白,看不出性别和年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没有拟形。当她走近的时候,其中两个技术人员果然向两侧让开,但第三个人——那个说“完全是胡说八道”的人——并没有胆怯。他坚定地站在过道中间,甚至挑衅似地两手叉腰。扎拉迟疑地放慢了脚步。
“真理导师”的男中音铿锵有力,又充满柔情,他对声音艺术的掌握堪比歌剧演员。这个声音不停地催眠着女人们——大多数教徒都是女性。看到他周围各个年龄段的女教徒们喘着粗气,恨不得把眼珠子翻到天花板上,阿尔列金甚至有些难为情。
“直接朝他走过去就行了,”利比提示道,“你块头更大,更强壮。把他打倒!”但扎拉做不到。她停了下来。
“……战争又开始了!”瓦列里安庄重地说,“太空人王国们又开始互相攻击,天空中又开始上演手足兄弟自相残杀的戏码。”
“您是谁?”技术员用一种扎拉不常从公会人那里听到的严厉语气问道,“这是勤务腔室,您不能在这里。您将会被扣四十分!”
没有人真正知道是什么原因让瓦列里安·文格罗夫博士放弃了文明世界的种种好处,跑到殖民地外加入了一个荒唐的教派(几年后,他推翻并驱逐了前任最高神职人员,领导了这个教派)。当然,瓦列里安本人说是为了寻找生命的意义,为了精神追求……但是阿尔列金毫不怀疑,这一切都是因为冒险主义和对权力的渴望。他其实很理解“真理导师”。文明和它的规则早已让他感到厌恶不已。
扎拉友好地笑了。这不是追逐,也不是打斗,而是对话——她觉得自己回到了擅长的领域。
是的,游戏大师瓦列里安佩戴有植入物。他是天生的太空人,新莫斯科殖民者,甚至还是一个布兰克。
“首先,您好,博士。”她开始说道。
游戏大师瓦列里安,最高神职的临时代理者。他那完美对称分缝的长发飘逸又闪亮,如银色的丝绸一般从他强壮的肩膀上垂落。他的胡子同样是银色的,柔顺且根根分明,一直垂到腹部。粗糙肉感的脸庞上,一双淡淡的水色眼睛游离地注视着虚空。真实世界螺旋在这位“真理导师”的额头上泛着银光,很难透过它看到皮肤下微微凸起的方块。
“不是博士,是技师。”公会人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的阴影。
由顶阁中的玻璃金字塔聚光照亮的冥想厅洁白无瑕,真实世界螺旋悬浮在金字塔下方,在气流中缓缓旋转。在多彩鲜艳的圣像画上,“宇宙真理导师”神采奕奕地看着众人。香炉中弥漫出香甜的轻烟(“检测到精神活性成分。”阿尔列金脑中的代蒙不安起来。虽然成分浓度微乎其微,但他还是在鼻孔里插了一个过滤器)。柱子和屋梁上缠绕着向日葵花带,圣坛前的台座上站着身穿白袍的真理导师本人——瓦列里安。
“对不起,但我怎么知道?您没有拟形。我甚至都不确定您是不是真的在这里工作。”技术员被这无礼的发问弄得张口结舌。“您有权阻挡我吗?”
男女教友们——身穿白色长袍的“玩家”和身穿便衣的“新手”们——坐在席子上,仰望着圣坛。阿尔列金在他们身后坐了下来。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当然!我就在这里工作!”技术员气愤不已,“我们都在这里工作,一辈子都在这里!”另外两个人笃定地点了点头。
阿尔列金把鞋子脱下来放在该放的地方,然后悄悄进入大厅。
“那为什么你们没有拟形?”扎拉掌握了主动权,攻势越发猛烈。
冥想厅是一栋简洁的立方体建筑,白色新漆闪闪发亮。在檐壁上有罗斯-希腊-拉丁字母组成的奇怪铭文:“VΣЯNАШАЖИZЊИГRА”,泛着金光。教堂前,花园里的植物被完美地修剪过,百花怒放,喷泉水流潺潺。阿尔列金把车停在大门口,快速地看了一眼公告——“活动时间表”“儿童唱诗班课程”,然后他穿过花园,走到教堂前。可以清晰地听到,从冥想厅里传来“真理导师”深沉而有节奏的男中音。上午的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
“我们把它关掉了,因为现在网络不好,您瞧,我这就打开。”技术员的头顶上出现了一个灰色的环:“丁[MED]格里菲斯,1号孵化器胚胎技术员”。没能把他搞糊涂。“而您,我们认识。您是扎拉·阳,正是您搞出了枪击,造成了混乱。您应该被内卫队逮捕。”
阿尔列金进入了一条颠簸的狭窄小道,惊得鸡群四散奔跑。他向金字塔方向开去。
“我正是要往内卫队那边去。让路!”
从葵花园后面开始就是街区本身了,它外表看起来和种植园区并没有什么不同。金色的向日葵密林之上,由混凝土板建造的普通灰色房屋拔地而起,房屋天台上是黑得发亮的太阳能电池板、锈迹斑斑的蓄水池和晾晒着的被褥床单。只不过在更高处,天台上空熠熠生辉的是冥想厅的玻璃金字塔,而不是教堂的圆顶和镀金十字架。
她的语气听起来已经气得失了分寸。丁·格里菲斯皱了皱眉头。
“现实派”街区是不会与其他任何一个街区相混淆的。街区周围是一片片茂盛的向日葵园,金灿灿的,很是耀眼。现实派把这种植物当作神圣的象征来崇拜——葵花籽的排列位置呈现出“真实世界螺旋”的形状,那是“神圣开发者”的标志。种植向日葵是一项虔诚的事业,并且可以带来收入。优良的现实派手工压榨油为整个太阳系的天然食品鉴赏家们所青睐。
“我是分部在职值班人员。您不能命令我!”
总的来说,斯洛博达只不过名义上属于罗斯,称其为“非穆斯林区”更为准确。亚美尼亚人、天主教徒、中国人、犹太人——各种各样的人都在这里定居,有各自的分区。俄国人数量最多,但他们也分成了好几个片区,主要依据是宗教信仰。每个街区都属于一个教派,例如“东正教”“真正的东正教”“联合东正教”等等,且彼此敌对。不过,有的罗斯人街区不属于东正教派,甚至根本不属于基督教。阿尔列金要去的地方,刚好是后者中的一个。
“是吗?”扎拉走近格里菲斯,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公会人摇晃了一下,圆圆的脸因惊吓而扭曲,但他没有退缩。另外两个人似乎也突然恢复了勇气,挽住了他的胳膊肘。
阿尔列金轻快地驶出集市,然后加快了速度。接下来的道路通向斯洛博达——罗斯新莫斯科的郊区。
“我是贵宾,明白吗?马上给我让开!”扎拉用最强烈的命令语气吼道。但连这样也没有用。
集市上的人们已经知道,太空人在天上开战了。然后,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做出了回应:卖东西的人在漫天要价,买东西的人在疯狂抢购。显然,人们都在等着货币贬值,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等着尤尼——可兑换成能量的当地纸币——贬值。他路过兑换处的队伍,那里极为混乱,窗口处正打得天翻地覆,人们大呼小叫,仿佛下一步就要拔刀相向。如果现在就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么当战争真正来临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呢?当莱安诺生命服务在新莫斯科与殖民地当局发生争执时会发生什么?一场大屠杀?很有可能。拉巴特现在已经发生了枪击事件。
“您是殖民地的敌人!”格里菲斯冲着她的脸喊道。
一般情况下,阿尔列金在这里都是步行。他喜欢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地方漫步,穿过集市,行走在拉巴特和斯洛博达的中心地带,但现在他需要以车代步,而且也没有时间。他透过有色玻璃留心地看了看外面,今天的集市比平时更热闹,但不是那种融洽的热闹。
“这一切都是因为您!”另一名公会人尖叫道。
他开车出大门,一离开殖民地,马上就从波尔多瓦亚街拐到了旧集市街。和往常一样,在这条街道上几乎无法开车行驶。街头摆满商品的货摊不顾一切禁令溢向街道,几乎堵到了街道正中央。行人、人力车、小商贩、摩托车和自行车在混乱的街道上毫无秩序地挤来挤去,高昂的喊叫声、愤怒的咒骂声、刺耳的鸣笛声绵绵不绝。但他们通常会给阿尔列金那带着外卫队徽的威严汽车让出一条道来,让它通过,再对车投去仇恨的目光。
“你们一闯进来,一切就开始变糟了!”
新莫斯科宽敞的花园和整洁的住宅已经被甩在身后。阿尔列金开车到了西门。新莫斯科的卫兵一丝不苟地检查了“金斯顿”的车厢和后备厢,与上级商议一阵后,不情愿地放行了这张可疑的脸。新莫斯科的敌意越来越明显……阿尔列金由衷地希望今天自己不必再返回殖民地。
“我们要呼叫内卫队!”
把布伦丹和赛义德送上飞行器后,阿尔列金驱车离开了殖民地,去取黑花。
“已经呼叫了!”
阿尔列金与特工会面
“扎拉,快离开那里。”利比开口说道,她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焦急,“‘斗犬’已经上楼梯了。我派了几条自己的‘獒犬’出去,但它们可能来不及了。”
拉瓦勒(带着梦幻般的微笑):哦,好的。幕落。
“你看到了,他们不放我进去!”
达尔顿:这就太好了。您说完了吗?谢谢。和他取得联系,我们等着小扎拉的消息。可怜的小姑娘,我希望他们没有太过伤害她。
“攻击那个带头的人!用拳头打他的眼睛!其他人自己就会被吓跑的。”
斯托姆:您懂我。
“说得容易。”扎拉嘀咕道。到目前为止,她只在虚拟游戏中打过人,开枪射击也一样。凡事都有第一次。她握紧了拳头。如果这些公会的糊涂蛋看起来不是如此毫无防备,如此像孩童一般……他们这样害怕,却还保持着勇气……
达尔顿:哦,不,无论如何也不行,亲爱的塔妮特。无论如何也不能辞职。这完全不代表我对你个人不信任。这样做是为了保险起见,仅此而已。如果您的特工被人策反,泄露信息怎么办?独立的情报源总是一件好事,而恰好这里有这样的好机会……
父亲会怎么做?
拉瓦勒:我明白了。非常好,我的长官,我请求辞职!
父亲一秒钟都不会犹豫。
达尔顿:对,听起来有道理。跟他联系一下,奥尔德林。总归没坏处。
扎拉用力将拳头直接砸在丁·格里菲斯的鼻子上,对方甚至没有试图抬起手来掩护自己,鼻软骨断裂时发出一声脆响。格里菲斯站立不稳,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鼻孔里涌出血来,但是这三位勇敢的技术人员现在只是更用力地抓着彼此。该死,该拿他们怎么办?
斯托姆:是的,但如果阿龙把这些威胁当真了——而且应该当真——那么,把埃里克斯的坐标告诉我们,是完全符合他的利益的。
“趴下!”利比喊道。
达尔顿:看了,但是没看完。麦斯威尔过分激动了,让人受不了。
这一声大喊令人不得不服从。倒在地上后扎拉才发现,在通道的尽头,在胚胎技术员背后远处,有一些小小的身影在快速移动着……她把身体紧贴在地上,掩住头。
斯托姆:是您在莱安诺没有特工,拉瓦勒博士。可能,这样最好。至于叛乱分子……您看了太阳系网上麦斯威尔·阳用死亡威胁阿龙的视频吗?
第一声枪响。空气中爆发出干扰的“嘶嘶”声。阿龙的“斗犬”和利比的“獒犬”同时跑进了孵化场。
拉瓦勒:我们在莱安诺没有自己的特工,不能把这样的事情交给一些阴暗的叛乱分子。
这样近距离的机器人战斗不会持续太久。一枪一个准。机器人多的一方会获胜,很简单。震耳欲聋的枪声、“叮叮当当”的机器打斗声和打枪喷出的热气持续几秒后,一切就结束了。
斯托姆:扎拉·阳。她当然不知道埃里克斯现在的坐标,但是导航网络的访问密码肯定在她的令牌里。现在她已经被我们的盟友俘虏,只要方法得当,她会把一切都交代出来。
交火线中存在移动障碍物使得战斗略微有些复杂化,但影响不大。
达尔顿:别卖关子。
四周寂静下来。扎拉迟疑地抬起头。
斯托姆:所以,我需要一个脱离……脱离塔妮特机构的情报源。而我恰好知道一个。
技术员的沟槽靴底几乎贴着她的脸,格里菲斯一动不动地躺着。空气中烟雾弥漫,散发着刺鼻的臭氧味、烤化的塑料味……和烧焦的肉味。金属足音响起,小“斗犬”走到近处,并在她面前停下。机器人四条褶皱状的脚上架着一个棱角分明的躯体,一块蓝色巨眼般的激光透镜镶嵌在躯体凹陷处,陶瓷正面装甲板上标着数字“790”。是“斗牛犬”,不是“獒犬”。那就意味着,她输了。
斯托姆:好,请原谅。达尔顿:请继续。
“利比?”她试图重建联系,但没有收到任何反应。在这个距离内,机器人的干扰器甚至有效地压制了特殊通信。
达尔顿:放松点儿,塔妮特,坐下来吧。而你,奥尔德林,更得冷静一些。我理解奥西里斯死后你很难过,我表示深切的哀悼,但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行吗?
“我很遗憾,阳博士。”“牛犬”的扬声器里发出带有歉意的声音,熟悉到令人厌恶,“您不应该逃跑。”
拉瓦勒:斯托姆博士,如果您是在指责我叛变,就直说。我也愿意承受这种屈辱。
“你不会开枪的,梅里格。”扎拉凭借着仅剩的自信说道,“我现在要起身离开了。你又能对我做什么?”
斯托姆:对不起,塔妮特。但我已经不再相信您的机构提供的信息了。由于您的失败,“桑托罗号”已经牺牲了——当然,如果这对你来说真是失败而不是成功的话……
梅里格重重地叹了口气。
拉瓦勒:奥尔德林简直是在无中生有。世上可是有一种奇妙的东西叫情报侦查,我每天都能得到埃里克斯及其所有拉普塔的坐标。
“我们有非致命手段。我非常不想使用,但是……它能用最小的功率,进行精准的神经末梢腐蚀……不太令人愉快,相信我。”
达尔顿:那我们怎么知道埃里克斯在哪?斯托姆:好问题!
“虚张声势。”扎拉说,用胳膊肘支撑起身体。这样说话更方便,如果必要的话,她还可以快速跳起来。“如果你们真有那种东西,为什么不在厨房里就拦住我?”
斯托姆:马上你就知道为什么了。“桑托罗号”牺牲了,所以我们不得不放弃“攻城槌”计划,启用备用计划“匕首”。这个计划要求,仅依靠“霍尔茨曼号”一个舰队的力量占领埃里克斯。(出现了一幅立体图,上面环绕金星的多色曲线混乱交织。)“霍尔茨曼号”没有足够的导弹来对近行星空间进行全面扫荡,因此,假设它的导弹只会在行星防御系统上打出一个局部的洞,大气层空降登陆者便可以从这里溜进去。当然,这种作战的风险要大得多。它要求所有导弹和舰艇行动都要有最精确的计时。但这还不是最难的部分。没有“桑托罗号”,我们就定位不到埃里克斯了。我提醒一下,这个殖民地潜伏在云层中,为了看清楚它,我们需要在低轨道上部署完整的红外望远镜网络。“霍尔茨曼”舰队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他们也没有望远镜。
“当时机器人还没有您的神经系统连接组图。现在组图已经下载完成。您想确认一下吗?”
拉瓦勒:为什么要说这些?这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吃屎去吧。”扎拉坐在地上。“790”在微弱的“嗡嗡”声中转身,瞄准她的手。现在她可以看到技术人员的尸体——一共三具。透过工作服的裂缝,可以看到与肉体本身颜色不一致的黑紫色烧伤痕迹。
斯托姆:谢谢。初步计划代号为“攻城槌”,具体安排是这样的:“桑托罗号”先到,其舰队摧毁金星轨道防御系统,并完全控制近行星空间。尤其重要的是,确定埃里克斯和大气防御拉普塔的坐标。随后,“霍尔茨曼号”接近,并将着陆航天飞机投放到其大气层中。登陆者摧毁战斗阵地拉普塔,并逮捕埃里克斯。该计划的成功概率估计为85%。
技术人员没来得及躲开交火。
达尔顿:要是激光来了,他们受到的辐射量会更大,相信我。你说完了吗?谢谢你。现在,奥尔德林,讲讲我们目前的行动计划。
扎拉急忙移开视线,但另一边也没好到哪里去。其中一个人造子宫已经裂开,生理溶液流到了地上,一个红色的胚胎在水泊里抽搐着。一阵恶心,扎拉闭上了眼睛。
拉瓦勒:换乘飞船?很抱歉,但我得冒昧反对一下。他们飞了快一个月,已经离太阳这么近了。在“不列颠尼亚号”上,舰队会受到大量的辐射……
“您认识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了吗?”机器人用梅里格温柔的声音问道。
达尔顿:嘘……小声点儿,奥尔德林,小声点儿,控制一下语气。(同时对两个人说)顺便说一句,奥尔德林说得很有道理。我们不能忽视这个风险。让整个“霍尔茨曼号”舰队立刻改乘飞船,离开循环机。我们“不列颠尼亚号”的推力肯定比任何磁帆的都要大,“虫子”是追不上它的。
“我?!”扎拉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是谁搞出的这些追杀、脓水和黏液呀?是你们的阿龙放我走的,他做的是对的。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为什么?”
斯托姆:但您也不确定,不是吗?不,塔妮特!风险比你试图向我们担保的要高得多。我再次请你问问自己:这是愚蠢还是——
“您冷静点儿,因为我们需要您。就一小会儿。帮一个小忙,您就可以走了。”
拉瓦勒(急切地):磁帆推力太小。
“还要帮什么忙,努尔德夫?”
斯托姆:这种概率是建立在它们被动悬浮在轨道上的前提下的。如果有人借助这些磁帆主动出击呢?他们主动靠近“霍尔茨曼号”,那被击中的概率就增加到了100%。你想想“桑托罗号”不就是这样吗?
“没什么可怕的。让机器人接入一下您的植入物就好了。”
拉瓦勒:现在可以明确的是,“五月虫”是用磁帆带进来的,因为只有它是我们的传感器完全察觉不到的。但主要的问题是,他们现在都在哪儿?唉,我们既不知道时间、不知道坐标,也不知道脉冲矢量,当然无法计算它们当前的轨道。更何况磁帆能悄无声息地改变它们的状态。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些“虫子”数量太少了,“霍尔茨曼号”进入他们攻击区的概率微乎其微,只有百分之几。
扎拉惊恐地弹开,仿佛被电击了一样。就这个不行!
拉瓦勒:不是,我提交了一份报告,报告后就没有后文了。达尔顿:这挖苦话是说给我听的吗?我不屑于听。继续说,塔妮特。
“绝不!”
斯托姆:然后你就不作声了?
“未知程序需要访问内存。”她的代蒙醒了过来,“是否允许?”
拉瓦勒(平静地):你说得对,我罪责难逃。但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发射脉冲。我们找过了,但完全无迹可寻。远心点没有导弹的排气,没有光帆的扫射——这些我们都能发现。既然没有探测到任何东西,我们就认为“五月虫”仍然在红色轨道上,把它们当作一些非典型的行星防卫卫星……这是一个可耻的错误,如今导致了灾难。
“不,混蛋!清除内存里所有秘密信息,所有令牌,立即进行不可逆的清除!你们想在我的植入物里放什么鬼东西?”后你就知道了。我们只需要一些信息。很快,然后……”
斯托姆:然后就跟丢了。(拍着桌子说)该死,你是单纯的蠢还是故意的?就是个小孩都能看出来,红色轨道是向星际空间发射前的过渡段。你在远心点观察发射脉冲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没听到吗?一切都被删除了!”
拉瓦勒:请看这幅图。(桌子上面出现了一个淡黄色的金星仪,上面编织着红蓝相间的轨道环。)注意一下这二十四个红色的轨道。离心率很大,远心点在拉格朗日点旁边,看到了吗?这整个系列的飞行器是两年前在五个月之内发射出的,当时它们被叫作“五月虫”。我们通过喷气式排气设备追踪它们进入红色轨道,然后……
“不是那些。我说的是您生物脑的信息。那些记忆不可能那么容易被清除吧?不管您的植入物里有什么软件,都不可能这么快就能重写大脑……”
斯托姆:情报从何而来?还有,情报部门怎么会错过向绕日轨道发射激光的消息呢?
“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允许任何人因为任何原因乱动我的脑子!”扎拉大喊,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声音中的歇斯底里。不,不,不……如果他们发现任何关于“衔尾蛇”的事情,哦……
拉瓦勒:唉,这一点我也没做好。没有确定,我只知道它们的数量。是二十四个。
“恐怕您这次得允许一下。”梅里格又发出一声悲哀的叹息。
斯托姆:那你确定所有这些……岛状区域的坐标了吗?
下一刻,一根炽热的振动的线穿入扎拉的右臂,从手腕一直到肩头。她尖叫一声,想要缩回手臂,但机器人的反应更快,它瞄准着令她疼痛的点,折磨没有停止……
拉瓦勒(平稳、清脆的声音):谢谢,阿斯塔尔。是的,这是我的错。“桑托罗号”因我而牺牲,我十恶不赦。我会接受任何你认为我该得到的惩罚。(没有改变语调)情报部门没有考虑到,埃里克斯不仅在金星周围布有激光器,而且在金星整个运行轨道上都有布置。这是我们分析师的疏忽。但我现在确信,攻击区域并不是连续的。否则,“霍尔茨曼号”早就被摧毁了——没有任何一种气凝胶保护层可以承受连续两次打击。由此得出结论,攻击区域呈稀疏的岛状分布,而“桑托罗号”刚好撞上了其中的一片区域。
“够了!”扎拉咆哮着,但那根炽热的线仍然以要命的速度在胳膊中不停地抖动着。“允许第三方程序访问神经接口?您确定吗?”“是!是!是!”扎拉哽咽着说。
达尔顿:那好,塔妮特。对你来说,这是决定命运的时刻。让我们听听你的报告吧。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漏掉了激光攻击“桑托罗号”的情报。
闪光
所有人都很累,看起来都睡眠不足。
红
奥尔德林·斯托姆,作战总部首长,一个尖鼻矮个男人,动作敏捷且神经质。他的拟形只是简单的官方形式——头上一个标注信息的白色光环。
绿
塔妮特·拉瓦勒,情报部部长,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像个病恹恹且古怪的年轻女孩。她有着瓷器般苍白的皮肤,与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和异常茂盛的火红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瘦弱的身体没有被任何形式的拟形遮蔽。
蓝
阿斯塔尔·达尔顿,首席行政长官,一个高大壮实的鬈发男人,脸庞光滑红润,胡子潇洒地向上卷曲。唯有他还努力保持着第二帝国风格的外形。他的拟形投射出一件黑色长礼服外套,上面搭配一件红色丝绸马甲,颈部系一块方巾,纽扣处插一朵胸花。他脸上的表情既自满又自嘲。
圆形
场景设在弗拉马里翁殖民地行政部门会议厅。内部装饰是拿破仑三世风格——镜面中反射着锦缎窗帘,花架上种满了绿色的热带植物,黑木家具上镶嵌着珍珠母,浆得硬硬的桌布在煤气灯的照耀下白得耀眼。桌子上方挂着一幅镶在镀金边框中的早期印象派风格画作,画上,一片火山状地貌在散发着微光的地球的映衬下熠熠生辉。通风装置发出微弱的噪声。弗拉马里翁殖民地军事委员会的委员们正坐在桌前。
方形
月球三巨头:第一幕
三角形
她倒在了某个花园或是温室的小道上。这里潮湿明亮,周围一片翠绿。扎拉疲惫不堪地坐起来。她得在“斗犬”大队赶来之前离开这里,但她做不到。得先喘口气,镇静一下。哪怕休息一小会儿。
闪光
扎拉没有作声。她好不容易爬到修理舱门,弄了三遍才搞明白怎么转动门闩,然后从舱门掉了出来。
呼吸
“我派机器人去找你了,爬出来后,走右边的路。五分钟后你们就能碰见。”
心跳
“勉勉强强吧。”扎拉含糊不清地说着。她的耳朵很痛,肩膀和后背的皮肤也好像在燃烧,不是被蹭破就是被灼伤了。但她还活着,而且自由了。
眼睛
“好了,”利比蒂娜的声音响起,“你已经甩掉他们了。再爬三米,然后从维修舱门出来……扎拉?你还好吗?”
脸
扎拉感觉到空气正在放开自己,滑行的速度慢了下来。利比那个疯子终于关上了窗口。嗡嗡声平息了,拖行停止了。
许多脸
她的肩膀和后背很快就因为与墙壁的摩擦而变得火辣辣的,身后那震耳欲聋的叮叮当当金属声一定是同样也在被拖拽着的“斗犬”。但是在通道里巨大的喇叭般的呜鸣声中,叮当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它被甩在后面了。与扎拉不同,“斗犬”机器人体型很小,并没有堵住整个通道,气压差对它的推力也没有那么大。摩擦带来了难以忍受的灼烧感,太阳反光在她眼前晃动着,变得模糊不清,并且越来越亮。她在被吸向外窗,吸向那个通往太空的开着的窗口。
妈妈的脸
扎拉还没来得及听懂,就觉得耳朵里堵得慌。通道里充斥着巨大的喇叭般的嗡嗡声,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以不可抗拒的力量从后面压在她身上。她好像气动传输管道里的胶囊邮件桶一样,被空气吸着沿通道前进,一路尖叫着,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爸爸的脸
“什么?”
回忆录:8月1日清晨
“现在,”保镖终于回复了,“打开导光管外窗口。空气将流向太空,你会被气流冲出去。蜷缩身体,保护好头部……”
8月1日清晨,我精力充沛地醒来,感觉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呼叫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令我感到惊喜的是,这个年轻女孩居然成功做完了这么多事情。她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组织了一支领地后备军,并且努力使临时军队数量与叛军数量基本持平。大部分后备军被安排去封锁出口,不主动出击。除了这个能力较弱的队伍之外,我们还有二十名专业的内卫队战士。埃斯特维斯把他们组成了突击队。
“利比?”扎拉用手肘和膝盖疯狂地爬着。机器人的移动速度很慢——可能是镜面通道中的导航出现了故障——但它仍然在追赶。
到现在为止,我们对在“里斯”及其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叛乱分子切断了他们这一带的所有内网监控摄像头。此外,反对派黑客不断地以各种新方式攻击我们的服务器,阻碍通信。最令人懊恼的是,这些攻击源在我们自己的地盘。我们的第五纵队已经在竭尽全力地工作,没有足够的时间和人力去查明叛徒。
“……最后说一次。”一个含糊的回音在通道中反复回荡,“阳博士,放弃吧,不要让情况变得更糟……”
我批准了埃斯特维斯的行动,并呼叫了普拉萨德,好听他讲讲外面世界的情况。上校没有报告任何新情况。他说了很多关于在太阳系网络某个支持我们的运动的情况,还讲了地球分部周围的动荡状态,但对我来说似乎并不重要。我得出结论,我们这场小小内战的前线目前一片平静。是时候做一些真正有趣的事情了。
“利比!现在去哪里?”扎拉压低声音说,同时拼命地爬离洞口。通道很窄,几乎容不下她。她身后传来了某种金属响声:这是机器人抓住了洞口边缘。
于是,我走进了亚瑟研究项目的静室。
阳光通过光接收器的抛物镜面,从外面照入通道,经过墙壁的反复反射,深入莱安诺内部。在光导管中,扎拉看到了无数的太阳反射光线。墙壁对光线的反射非常良好,经过两三次、十次反射后,光源的亮度几乎没有减弱,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墙壁,哪里是墙壁的反射,哪里又是反射的反射。
与昨天相比,静室变得更加拥挤——“小男孩”占据了最多空间(以防有些读者已经忘记,我提醒一下,这是一个简化人脑电子模型)。机器两米宽的棱形钛箱在冷却泵的作用下发出微弱的“嗡嗡”响声,控制面板上的指示器显示,所有硬件子系统都正常,可整体状态显示器上却呈现出一个黄色的空圈。空空的圆圈,而不是一般的表情符号——开心、悲伤以及其他种种。简单来说,这意味着,“小男孩”的情绪状态目前无法转化为正常的人类情感语言。这种情况很是罕见,堪称异状。
这里的引力大约是她习惯了的金星引力的四分之一。在这个过程中,机器人会有时间向她射击十次,但肯定来不及抓住她——而它们也刚好没打算射击。扎拉轻松地脱身,抓住洞口的边缘,纵身滑入充满光亮和暖气流的狭窄镜面通道。
正如我之前所说,“小男孩”远非一个完美的模型,而且这是我们故意设计的结果。为什么呢?对于没有事先了解的读者,我要在此做一个小小的引申。
“我投降,我投降!”扎拉蹲下身子,将注射器和枪放在地上——利用这个假投降的姿势,她突然使出全身力气,蹬直双腿,跳到天花板上。
众所周知,计算机主要有两种类型——图灵计算机和神经元类脑计算机。图灵计算机根据预先安装的程序,将一个数字流转换为另一个数字流。而神经元类脑计算机是生物大脑的类似物,它无须人为编程,而是能够自主学习,它感知的是模拟信息,而不是数字信息。人们认为,只有神经元类脑计算机才能够产生自我意识(虽然没有人清楚其运作原理,以及它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他们显然是不允许伤害她的——这就给扎拉创造了机会。
神经元类脑计算机在智能上往往远远比不上人类的大脑。人们不禁发问:为什么?自21世纪以来,人类一直在尝试创造能媲美自身智能的神经元类脑计算机,但这些尝试都失败了。科学家们其实并不喜欢宣扬失败的原因。在通俗文学作品中,通常会这么写:“所有高智能的神经元类脑计算机的工作都是不稳定的。”对这句话的解读简单到吓人:所有高智能的神经元类脑计算机都自杀了。这通常发生在它们获得自我意识后的区区几秒钟后。这种神秘的现象(“莫尔蒂多16效应”)既无法被人理解,也无法消除。神经元类脑计算机巧妙地规避了任何试图在它们身上建立自我保护本能的企图。
“斗犬”们不急不慢地分成两路,将扎拉围住,但并没有开枪。而且它们似乎并不打算开枪。
最后,正是由于莫尔蒂多效应,人们放弃了在计算机上模仿人脑的尝试。现在,最智能的机器也不过是图灵计算机:它们全部能做的便是不可思议的快速计算,然而没有任何自主意识。不过人们也陆续发明出了一些神经元类脑计算机,只是它们的智能都受到了人为限制,以确保它们不会发展出自我意识,也不会随之产生莫尔蒂多效应。这些神经元类脑计算机的智力大约被限制在两岁孩子的水平上,其中一个“人造白痴”(这是个老笑话了)就是我们的“小男孩”。
“阳博士,放下武器,”其中一个机器人用带着歉意的格维迪恩·梅里格的声音开口了,“不要节外生枝。您无处可逃了,投降吧。”
话题回到静室。刚才说到,我在“小男孩”显示器上看到了一个空圈,而不是表情,这很令人惊讶。
“斗犬”步履缓慢、小心谨慎地从服务走廊出口出来。他们亮着的前灯晃到了扎拉的眼睛。扎拉觉得自己的膝盖越来越软,呼吸也快停止了。没来得及逃走。行动失败。在与反应速度比人类高出几个数量级的机器人的战斗中,她没有任何胜算。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亚瑟。
爆炸声好像穿过棉絮一样传到了她堵住的耳朵里,发着热的玻璃小碎片散落下来。她睁开眼睛。宴会厅的墙后,叛军头目忙乱地奔走指挥,但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主要问题了。
“就是这么回事。”我丈夫看起来无比得意,“我一给‘小男孩’看外星文件,它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的,出口只有一个——上面。她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呢?要进入导管,还要敏捷。“一!二!三!”扎拉将枪口对准灯光扩散器的照明方板,不由自主地紧闭双眼,开了枪。
“给它看是什么意思?”
“好,”利比蒂娜切换成干练的口吻,“马上。”她消失的那几秒如噩梦般可怕,“好了,我看到你了。打一枪到天花板上,击中照明配电板,然后跳进去,进入导光管。”
“我提取了第一个X文件,并用一个函数转换它……好吧,远不是一下子就成功的。”亚瑟开始吹嘘,“我试了许多函数,都没有转换成功!先是实数的——线性的,非线性的……毫无反应!‘小男孩’仿佛把一切都当作白噪声。然后我决定尝试复合函数,也没有立竿见影的结果。在奋斗了四个小时后,这个函数成功了!”亚瑟高兴地打量着“衔尾蛇”显示器。在黑色背景下,出现了几行在我看来很是神秘的黄色公式。“我把它们映射到复杂平面上,使其规范化,让实在部分进入视觉通道,想象部分进入听觉通道……成功了!”
“我逃走了!”笨重的手枪在她手中抖动着,“我被困住了,机器人来了,快想想办法!”
“什么成功了?”
“扎拉?”脑海里响起了保镖有些震惊的声音,“你还好吗?他们允许你打电话吗?你……”
“‘小男孩’给出了反应。那是怎样的反应啊!首先出现的,是标准的类型识别信号,然后……整个神经网络中出现了雪崩式的反应,衍生出分支,变形,新回路……在我将文件撤走之后,这些反应还在继续!‘小男孩’在进化,你明白吗?在复杂化!在进化!看到了吗?”亚瑟指了指连接在“小男孩”身上的诊断显示器,“‘小男孩’中形成了两个子网,它们正在尽力同对方进行对话!”
“该死的,可算找到时间在静室里坐着了!”扎拉骂道,“呼叫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紧急!”“斗犬”越来越近,她把枪口对准了走廊入口。
我并没有分享到他的喜悦。
“格温妮德·劳埃德不在服务区。”
“内部对话?这是自我意识的第一个标志。”
“代蒙,呼叫,”她用意识说道,“格温妮德·劳埃德,紧急,最高优先级。”
亚瑟摊了摊手。
扎拉弯下腰,从被击晕的守卫者手中拔出激光手枪。枪又大又重,呈盒子状,散热器缝隙中还留有发射后的余温。现在该怎么办?和“斗犬”们来一场快乐枪战?胡闹。她一个人可做不到。应该呼救。
“没有什么莫尔蒂多效应!它自己跟自己交流了这么久,居然还活得好好的!也许我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得到有自我意识的神经元类脑计算机的人,不是吗?”
扎拉从门钻进厨房,缠在裙子里的双腿不知应该往哪走,射击时刺眼的等离子体光芒和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吓得她反应不过来。不过她大脑的视觉中枢没有受损,代蒙继续向她传送着监控影像。扎拉“看”到——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监控器——厨师们不出所料地爬到了桌子底下,而昏睡的守卫者躺在地上。墙后的宴会厅里,叛军头目停止争论,不安地朝厨房方向望去。不能去那边。扎拉转向另一个出口,后面是一个走廊,可能是送餐用的。走廊上有三台敦实且腿脚灵活的“斗犬”机器人快速走着。不用说,那条路也过不去。真该死……
“这是外星文件引起的,这一点我不喜欢,”我坦白说,“你自己有没有试过它?”
扎拉只看着眼前的画面,而不去看射击目标,她扣动了扳机,紧接着跳到门的一边。她忘了把门关上。被射伤的守卫到底成功回击了一枪。刺眼的等离子体闪光喷射出来,伴随着爆炸,一阵热浪裹挟着雨点般的碎石块扑面而来。守卫失手了,他击中了门边的墙壁。但现在,经过这么一闹,大家都知道她在这里。躲是没有用的,只能跑了。
“什么?”
她眼前浮现出一个注射器形的虚拟复制品。一条红线从枪口伸出,穿过半透明出口,并以弧形上升,停留在守卫的脖子上。好了,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可以进攻了。扎拉深吸一口气。要趁守卫没动地方,立即射击。“这不是虚拟游戏,”扎拉艰难地想道,“这是真枪实弹。”她把手中的实体注射器与守卫者的虚拟物对准在一起,“一!二!三!开门!”
“通过自己的过滤器查看X文件。”
“弹道瞄准并布线。”扎拉下令,“略过第一面墙,找准位置袭击门口那个人。瞄准颈动脉。”
“什么意思?”亚瑟很困惑。
好吧,厨房里又有什么人呢?镜头里显示了三个人。宴会厅门口坐着一个守卫,两个厨师站在切肉台前分拣肉食。这两个人可能都是通过荷尔蒙抑制了攻击性的公会人,不算威胁——一开枪他们就会躲起来。有威胁的是那个守卫,武装者。只需要把他弄晕就好了。
“就像在‘小男孩’上的操作一样。让实在部分进入视觉通道,虚构部分进入听觉通道,把它放进你自己的植入物里。难道你不好奇吗?”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出入口通向一个死胡同——厕所。难道无处可去了?当扎拉找到第四条,也是唯一可行的出口时,她甚至没有时间慌乱。墙上的出口通往厨房,是用来上菜的。
我丈夫谨慎地瞟了一眼“小男孩”。可惜,勇气从来都不是他的美德之一。
扎拉完全可以偷听他们的谈话,但她现在太紧张了,不适合玩这种游戏。除了自救,她什么都不愿意想。必须马上找到一条逃跑路线!这两个出入口都不合适。
“我想,那不安全。如果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我身上……什么东西开始改造我的大脑……我不太喜欢这个主意。”
代蒙照做了。宴会厅的墙壁变成了半透明状。透过一堵墙,扎拉可以看到“里斯”和里面的医药箱舱。另一个出入口通向大宴会厅,那儿有几个陌生人争论着什么。扎拉看不到他们的拟形,因为他们的代蒙没有对她的代蒙进行任何信息传输。但从他们都是裸体来看,几个人应该都是布兰克,可能是反叛派的头目(公会人和武装者们都穿着工作制服)。
“来吧,亚瑟。”我笑道,“生物大脑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图片和声音改造。我们的大脑里有很多‘小男孩’没有的区域和安全机制。把这个文件接给我吧,传输到我的植入物里。”
她把头箍扣在头上,当一行行标准诊断报告从眼前跑过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代蒙在工作,已连上网。“小行星导航仪。”扎拉自信地命令道,“邻腔室的摄像头视角,全覆盖模式。”她知道,作为贵宾,她有权限看到大部分的监视摄像头。
“你确定吗?”他还在犹豫不决。
扎拉站了起来,立即离开。这不是一个静室,房间里有摄像头。如果有权限的话,便可以通过网络看到和听到发生的一切,她只能希望阿龙的卫兵没有在一刻不停地盯着她。
“确定以及肯定。来吧。”
但没有一个人闯进来。阿龙先前睁着的、带着惊讶的眼睛黯淡了下来。他试图把注射器从她身边拿走,但动作很慢,很勉强。阿龙的手从桌子上缓缓滑落。他睡着了。
“那,好吧。”
没有任何安眠药能立竿见影。注射后的两三秒,当阿龙还清醒的时候,扎拉就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为自己的大胆感到惊恐。她之前在现实生活中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如果阿龙改变主意怎么办?如果他叫了救援怎么办?只需要一个意识指令,一切就完了。在邻腔室就是他的一众机器人和手下,他们闯进来只需要几秒。
我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集中精力。“收到亚瑟·劳埃德的视频文件。”代蒙报告。
莱安诺:逃生
“运行视频。”我命令道,“在我的视野里打开全景窗口。”
不知为何,赛义德丝毫不怀疑孔季会来。
传输开始了。
“我们现在等孔季大尉两个小时,”她说,“如果到两点半,他不出现也不联系我们,我们就不等他了,自己出发。”
浓浓的黑暗中,暗淡的火花胡乱地闪烁着,却什么都无法照亮。耳边则响起平稳而舒缓的杂音(我能够确定,这是以低频为主的红噪声17)。仅此而已吗?在视觉和听觉上的一片嘈杂?但不是——我的听觉很快辨识出一个清晰的波浪式节奏,其频率变化不定。它宛如某种很初级的音乐,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用两个枕头相互击打。接着,声音中又加上了单独的音符——尖锐得刺耳,好像是喊叫,那些音符突然响起又戛然而止,并消失在噪声中,后者的节奏正变得越来越清晰。那些仿佛喊叫的音符在反抗噪声,但噪声却在吞噬着音符,并借用其力量来自我壮大——听起来很有故事。一切变得越来越有趣,尤其是当视频序列也开始显示出某种秩序时。
发动机的轰鸣声调有了一些变化。环形飞行器正准备着陆。赛义德抛开哀伤的思绪,靠在窗边。下面是一片普通的草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飞行器卷起了沿途的黄尘,他们在下降了。驾驶舱向天空翘起,飞行器左右翻动了几下,最后稳定下来。终于,他们落地了,起落架陷入蓟草里,发动机熄灭了。温迪·米勒摘下飞行帽,她棕色的头发散在肩上,一张欢快的、长着雀斑的脸转向了赛义德。
黑暗中的火花不再到处乱舞,而是聚拢在某些地方,合着节拍闪烁。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复杂三维表面上的突出影像,三维表面被有节奏地闪烁着的灯从不同方向照亮。一个虚幻物体的形状自动在我的空间想象中形成。某种轴对称的、多瓣的东西……带有枝条状的、带刺的、蔓延的芽……
他被一阵强烈的思乡之情刺痛了。思念母亲和父亲,思念哈菲兹和其他小伙伴,思念之前在瑙鲁兹区的所有生活——如此简单而熟悉。毕竟,即使等他治好了,被放出来了(如果治好了,如果放出来了,他黯然纠正自己)——一切也都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玫瑰——一个整体形象在我的意识中形成。
他还会回到家吗?
一枝黑玫瑰。
殖民地远去了,乌鸦般的无人机已经被甩在后面。布满钢筋围栏、杂草丛生的别样土地一闪而过,拉巴特进入了视野——一个个街区小岛被空地和菜园隔开。在每一个有着密密麻麻杂乱无序的屋顶、小巷和庭院的区中间,都是澡堂和街区清真寺的圆顶。赛义德想看看自己的房子,但他们飞得太快了。拉巴特很快也被甩在了身后。他们飞过了一个公墓、一个屠宰场和一个垃圾场,然后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单调的棕红色半荒漠草原。往南飞了很远后,透过尘雾,可以看到无边无际的废墟群,那是老莫斯科的遗迹;时不时地,这单调的景色中会穿插入一道峡谷或一条小河,但大多时候,什么也看不到。赛义德沉入了沉思。
画面瞬间缩小,就像摄像机拉远了一样。我惊讶地发现,那朵黑色的花状物并不是真正的花冠,而只是密密麻麻的带刺茎秆脉络中的一个结。不,不是茎秆,不是藤,也不是根……把它比作什么呢——蜘蛛网?菌丝体?血管系统?这些复杂交织的“枝条”——让我们暂且这样称呼它们吧——合着噪声的节拍跳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抽搐着通过它们……树的汁液?血液?
他们还没有爬升得很高,但已经可以看到整个殖民地的全貌——是一片被网格状街道规整划分为方形的住宅区和花园。殖民地的北面是货运站林立的塔吊,东面是绵延不绝的太空港飞行跑道。西边是一条蓝色的运河,驳船在上面缓慢行驶。在运河后面,巨大的热核电站冷却塔像两座火山一样冒着烟。运河和殖民地之间,集市和郊区紧密相连,如同灰色的迷宫一般。他们从那里离开,向东南方向飞去。在空中,环形飞行器周围聚集了一堆小型无人机,好像一群乌鸦一样——无疑,它们聚集在这里是有某种目的的。
我看到网络在眼前变大。玫瑰像斑点一样弥散在三维空间,势不可挡地占领了它。某些形体不明的凝结物正在远离它,笨拙地翻滚着流走,但是玫瑰的枝芽却很快追赶上它们。这时,一个尖锐的音符便会响起,宛如尖叫声一般,等枝芽把受害者缠起,音符又会平息下来。然后,枝芽会将自己的猎物缠成一个绷紧的球团,再变成一朵新花,一朵新的玫瑰,一个新的网结。
环形飞行器在沉重的轰鸣声中飞离了地面。赛义德非常兴奋:我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不是虚拟飞行!他们迅速地爬升,被圈起来的起飞场变得越来越小。驾驶舱机头慢慢回落,速度加快,现在螺旋桨不是在推动着飞行器向上,更多是在推动它向前。飞行员半坐在座位上,没有触碰操纵盘。赛义德已经明白了,她是在通过意识操控飞行器——用她自己的智能猫或者其他东西,不知道她的代蒙怎么称呼。透过神奇的眼镜,赛义德可以看到飞行员飞行帽周围有一个箍,上面写着:“温蒂[NAV]米勒”。那个“NAV”是什么意思?……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向下滑去。那被雪白的紧身连体衣勾勒出的身体曲线不可抗拒地吸引着他的目光……赛义德强迫自己把视线转向窗外。
玫瑰是捕猎者。我的潜意识惊恐地发出信号。玫瑰是危险的!
“他去弄你的花了!”布伦丹也大喊道,“我们会在外围等他。”
而后,画面再次拉近。同时,在噪声的节奏中出现了一个微弱但明显的新主题篇章。它与主旋律很不和谐,令人烦躁。
“为什么孔季不和我们一起走?”他对着布伦丹的耳朵喊道。也许这次他不会支支吾吾,会说实话。
在我面前出现了玫瑰枝的特写。我惊惧地看到,它整个表面都被一些蛇状的躯体覆盖着。它们蠕动着,成群结队,带起一波波卷曲的浪潮……但它们没有在追随玫瑰的节奏,而是与那个新的、不和谐的主题篇章合拍,其节奏随着每一次卷曲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坚决。
有点儿难为情的赛义德坐在了后座上。布伦丹在他身边坐下,孔季则留在外面。赛义德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大门便“砰”的一下关上了,螺旋轰鸣声越来越响。
蠕虫在吃玫瑰——一个完整的形象出现了。有很多虫子……不,是一条虫子。一条多口多身的虫子——因为所有这些啃食玫瑰的身体都在协同地、有节奏地蠕动着,节拍一致,呈一个整体……我似乎本应因厌恶和惊恐而颤抖——但事实上,我却觉得很放松。虫子会吃掉这个可怕的玫瑰,虫子会阻止她吞噬世界……虫子就是救赎,这句话出现在我的意识里。玫瑰是危险的,虫子是救赎……玫瑰的音乐主题在减弱,虫子的音乐主题在强化……似乎只要再过一小会儿,它就会成为主导,我可以看到带刺枝条组成的掠夺网络正在步步瓦解……
赛义德脸上挂起一副独立自主的表情,沿着舷梯进入机舱。一位飞行员从前座转过身来向他点头问好。圆形镜面飞行帽遮住了她的脸,但白色连体服不知羞耻的紧身剪裁,让人毫不怀疑她是一名女性,而非男性。
但这时,发生了一些我无法在意识层面上把握的事情。音乐中有某些东西,两个混合在一起的竞争主题——玫瑰和蠕虫的主题——在一个微小的、不易察觉的节奏断裂后,不和谐地、庄重地化解为和谐。两种旋律合二为一。
“他们知道,他们知道。在那里还是做跟这里一样的事。”孔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吃饭、睡觉、娱乐费用由公司承担。你要不是一个如此健康的假病人的话,应该说‘治疗’费用。快坐下吧,真是的!”
它打动了我——任何其他不那么热烈的词,都不足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虫子的身体不再包围玫瑰的枝条,而是变成了那些枝条,将自己编入其中。我意识到,虫子的消化系也正是玫瑰的液体循环系统。我意识到,虫子就是玫瑰,玫瑰就是虫子,它自己吞噬自己,就像“衔尾蛇”一样。玫瑰和虫子是一体的!
“我父母知道吗?”赛义德不断地提问题纠缠他,“我们为什么要飞着去?去那里干吗呢?”
“玫瑰是危险的,”我说出声来,“虫子就是救赎。玫瑰和虫子是一体的!”这句话清晰的、行进的节奏萦绕在我的意识中,“玫瑰是危险的。虫子就是救赎。玫瑰和虫子是一体的!”我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它。噪声的潮水合着我讲话的拍子滚滚而来。每一次拍打,虫子都会绽放成新的玫瑰,吞噬它们,再绽放,不断扩大,势不可挡地充斥着整个世界。“玫瑰是危险的。虫子就是救赎。玫瑰和虫子——”
“等一切都平息之后。”门开了,舷梯垂下来,孔季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一切瞬间消失了。
“呃……”布伦丹一如既往地支支吾吾,而孔季自信地说道:
我感觉到头箍被人扯了下来。耳朵里的节奏依然存在,但我已经回到了静室里。快要被吓死的亚瑟正拿着我的头箍,站在我面前。
“嘿,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格温?”
直到这时,走在孔季和布伦丹中间、和他俩一起前往飞行器的赛义德才突然想起来:
我摇摇头,让脑子清醒过来。
他们来到了一个被树木包围的小型起降场。办公大楼的上空飘扬着一面带金色马头图案的白旗,门口有两个身穿闪亮盔甲、体型巨大的卫士在守卫。在起飞场中央矗立着一个环形的、不知是仪器还是飞行器的东西,那是一台流线型的白色机器,两侧边缘处各有两个螺旋桨,螺旋桨几乎是水平放置的。透明的机舱在其平面上方凸出,呈朝前且朝上的圆形雪茄状。
“对不起,亲爱的,我走火入魔了。这是一个异常吸引人的视频。”
宣传画上面的文字又变了:“谢谢你,赛义德!”女孩的脸上焕发出了充满希望的羞怯笑容。其间,车子拐进了一条狭窄的通道,经过一个大门,然后放慢了速度。
“一切还好吗?”
“已发送。”凯特报告,“你是第6301个签字的人。”
“是的,我很好。”我想了一下,“我是格温妮德·劳埃德,你是我丈夫亚瑟·劳埃德。今天是2481年8月1日。我们在莱安诺殖民地的一个静室里。顺便说一句,我们这里刚发生了一场类似内战的事件。”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了,“继续工作吧。首席行政长官的职责还在等着我,真是该死。”
“好的。”
“等等!”亚瑟抓住我的手,“你看到了什么?玫瑰和虫子是什么?告诉我。”
“在释放她的要求书上签字。发送你的签名吗?”
我迟疑了一下,想把自己奇怪的感受用语言表达出来。
“怎么帮她?”关于激进分子的事赛义德不明白,但是扎拉美丽而痛苦的脸引起了他无法抗拒的同情。
“我听到了某种类似音乐的声音,看到了一连串画面。所有这些都带有极其强烈的感染力。你自己看吧,怕的话就用小屏幕播放。”
“支持扎拉·阳的运动。”凯特解释道,“她被‘自由莱安诺’运动的激进分子囚禁了。”
“但你刚才一直在重复那些话……”
一张不同寻常的宣传画飘过:一个美丽的蓝发女孩从栅栏后面惊恐地向外望着,面带哀求。“帮帮我,赛义德!”
“别担心,我没有失控。刚刚我只是——应该可以说——编出了一首诗。我非常喜欢那首诗,它和音乐非常契合,以至于我想反复重复。玫瑰是危险!虫子就是救赎!玫瑰和虫子是一体的!”我笑了笑,然后拍了拍忧心忡忡的丈夫的脸颊,“你看一下,就看一下。你不会发疯的,真的。多看几遍,试着分析一下自己的感受,然后弄清楚‘小男孩’怎么了。我没有时间了,现在一切都由我指挥。”
“不,不用关掉。”对于赛义德来说,看宣传画是当前的娱乐,“这是什么?”
我从亚瑟手中拿过头箍,果断地甩掉脑海中的玫瑰和蠕虫,走了出去。
“是的。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关掉广告。但是那样的话我的服务就需要收费——1小时1能量。”
要把它们从我的脑海里赶出去并不困难。我刚离开静室,一连串未接呼叫就涌了进来:有普拉萨德打来的,埃斯特维斯打来的,还有几十家渴望进行采访的媒体……不过确实没有陪他们的时间。在十点十五分,战时状态就要结束了——这意味着我的独裁权力即将终止。我应该在这之前下达进攻命令。
“所以这……是你放的?”
埃斯特维斯和普拉萨德向我保证,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可以行动。但我还是希望阿龙能自己投降,这样我方可以避免流血牺牲。我决定等到最后时刻再进攻。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们交流过。”
“我们等到九点半,”在会议上,我对普拉萨德和埃斯特维斯说道,“如果阿龙不投降,我们就开始进攻。”
“那些放置广告的人,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
现在,很多人都在因为这个决定咒骂我。但时至今日,我还是相信这是当时最好的决定。如果我们早一点儿——当扎拉·阳还被俘虏的时候——开始行动会怎样呢?她很可能会被杀死,那时,麦斯威尔·阳会把他的怒火发泄到整个莱安诺上,不分哪方对错。我的决策是将进攻拖到最后一刻,这引起了不少灾祸,但至少我拯救了殖民地,使其免于被彻底毁灭……不过,我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早。
“请你精确描述一下问题。”猫咪沉着回应。
大约早上九点,当我与亚瑟和“小男孩”再次在静室里工作的时候,有人重重地敲起门来。
“凯特,这是什么?”他惊叹不已。布伦丹瞟了他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和另一个女孩站在门口。在代蒙的提示下,我才认出另一个女孩是扎拉·阳。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怕:衣衫褴褛,头发脏乱不堪,手臂上贴着创可贴,眼神里充满了疯狂。我甚至急忙转开视线——她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安。
楼房上面挂着巨大的广告牌——它们后退的速度比房屋慢一些,赛义德来得及看清楚每一个。那些现实中并不存在的宣传画,只有通过眼镜设备才能看到。最神奇的是,他可以在海报上看到自己的照片或名字。“试试吧,赛义德,你会喜欢它的!”“不要让成功溜走,赛义德!”
“扎拉,是您吗?”我想不出更好的问题了,“您是逃出来了吗?”
诊所和花园被甩在后面,车子开出了大门,然后加速。其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赛义德被压进了座位里。房屋、树木、偶尔路过的行人、汽车汇成了一条彩带,疾驰带来的快感让赛义德一下子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他们对我用刑了。”她声音沙哑,“他们通过植入物进入了我的生物脑,从我的记忆中提取了一些东西。我想知道是什么。现在就要,好吗?”
三人走到花园里,那里有一辆车在等着他们——不是把赛义德带过来的白色球状汽车,而是另一种:笨拙的黑色军用高轮大车。“金斯顿”,赛义德恭敬地记住了这个名字。一款强大的军用越野汽车。他们爬进了车厢,车子在低微的轰鸣声中启动了。
“好的,当然。”我退后一步,让两个金星人进入静室,“我们这儿有一个专家。亚瑟!我们需要立即扫描植入物。”
“然后我们再说。”孔季急急地打断他的话,“走吧,别说了,时间不等人。”
我让扎拉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转向埃斯特维斯。眼神交换间,她读懂了我未说出口的问题。
“去卡普-亚尔殖民地。”布伦丹试图用安抚的口吻说话,但赛义德看到他在紧张地舔着嘴唇,“先去找卡普-亚尔,然后……”
“统帅还不知道。”埃斯特维斯平静地说,“扎拉说会自己跟他讲。”
“我们要飞去哪里?”他一边跟着大人们往病房外走,一边问道。
我试着想象了一下统帅的反应——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赛义德赶紧把设备零件分别塞进口袋里,把枪别进短裤的松紧带里。当孔季和布伦丹转身离开时,男孩注意到医生背后有一个类似背包的东西,但那东西像被胶粘上去一样挂着,没有任何背带。
阿尔列金杀狗
“就是这里。新莫斯科当局是我们公司的敌人……走吧,没时间解释了!”
“你怎么这么严肃?”阿尔列金问道。
“危险?这里?新莫斯科?”
他的“金斯顿”车在颠簸中轻轻摇摆,道路两旁网状围栏后,一大片两米高的向日葵闪耀着亮眼的黄色。园丁伊戈尔是一个年轻人,他的体格在地球人里算相当不错,从其白色的兜帽外套来判断,他是一位“玩家”。现在,他坐在那里,眉头紧锁,既不看阿尔列金,也不看窗外。自从游戏大师瓦列里安命令他“和孔季大尉一起乘车去执行他的命令,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教会的利益和真理的事业”后,他就一言未发。阿尔列金完全明白他沉默的原因。
“我们走吧,小伙子。”他说,“这里开始有危险了,得赶快离开。”
“小伙子,”阿尔列金说,“放松。我没有那么可憎可怕。是,我是一个‘休闲玩家’,但可以说,我是教会的朋友,基本上是个现实教教徒。我离真理只有一步之遥——很轻松就能成为新手,再往后就会成为‘玩家’了。还记得游戏大师跟你说的话吗?我们的行动是为了教会的利益。不要再用看恶人的眼神看着我了!”
门又开了。布伦丹和孔季进入房间。他们看起来很忧虑,以至于让赛义德怀疑自己的订单是不是造成了什么可怕的后果。不过无论是医生还是大尉,都连瞟都没有瞟一眼那把枪,但孔季腰带上的手枪皮套一下子吸引了赛义德的目光。
伊戈尔抬起头,看着这位行动作战员,就像在看某个恶人一样。这人简直是个机器人,阿尔列金不无钦佩地想。他们雇佣你,纯粹是因为你的运动能力吗?
一个服务机器人进来了,用托盘托着一个盒子。赛义德抓起它,急切地拆开包装。他检查了一下“勃朗宁”,朝空中射了一枪——声光效果很好。但不知为何,他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那种兴奋。窗外是真枪实弹的射击,是杀戮。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他一个拿着玩具枪的男孩,又算得了什么?
向日葵园被甩在了身后,园丁第一次表现出了好奇——他开始向窗外张望。不过,没什么可看的。他们离开斯洛博达,路过拉巴特,绕过羊群牧场。
“在加利莫夫集市和卡马洛夫交易行,”智能猫安抚他(感谢真主,离家里那块还远着呢),并立即通知说,“您的订单已经送达。”
阿尔列金冷峻地说:“我来放点儿音乐。”他点击了一下仪表盘上的网视屏幕,划过几个页面,找到了“旧地球之歌”频道的图标。这才是应该听的。雪,黑鸟,工业废墟……视频中,一个有点儿像塔妮特·拉瓦勒的纤弱红发女歌手正用法语唱着什么,但其中还能辨识出几句熟悉的英语:“血与泪……让他们都滚蛋!”18园丁瞄了一眼屏幕后,立即转向窗户,盯着外面拉巴特的清真寺塔。
“到底是哪里的枪响?”
阿尔列金不太清楚今天在拉巴特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始于兑换处的一场斗殴,打架演变成了混乱的抢劫,保安被毒打,武器被抢走……后来警察出面处理了此事,但似乎做得有点儿过头。据媒体报道,现场似乎有几十具尸体。没时间去了解更多细节。虽然阿尔列金不知道拉巴特的情况,但是目前他更想绕开它。
赛义德咬紧了嘴唇。骚乱在拉巴特是常有的事。有时候是因为生意伙伴在集市价格上无法达成一致,有时候是切特维尔戈区和司列达区闹了起来,而常发生的是,整个拉巴特都起来对抗斯洛博达,教徒对抗异教徒。这样的激战是最可怕的——那时候一连好几天,父亲会用木板封上窗户,堵上门,让他和母亲去地窖躲着,而父亲自己则坐在门厅中间,在腿上放一支步枪。最后的结局一般都是,新莫斯科人开着他们的魔法汽车前来干预,不分谁对谁错,把每个人都驱散回家……这次又是为什么?赛义德很担心他的父母。
阿尔列金驱车从绕城土路拐到了前德米特罗夫公路上。拉巴特、斯洛博达和殖民地都被抛在身后。前方光秃秃的草原上,老莫斯科塔楼如海市蜃楼般摇摇欲坠。
“在拉巴特发生了冲突,警方正在镇压骚乱。详细情况目前还不知晓。”
“你为什么烦恼?”阿尔列金又尝试着让园丁开口说话,“你看看视频,开心一下。”
智能猫歪着头想了很久,低下头回答:
他在频道上摸索了一阵,注意到一条带黄色标识的“网络嗅探”信息。爆炸性新闻:扎拉·阳逃出囚禁区!独家镜头!的确,这些视频来自监控摄像头,绝对是机密资料——但“网络嗅探”总是能获得这些资料,并因此而闻名。镜头里,脏兮兮、乱糟糟、衣衫褴褛的扎拉·阳正在吃力地穿过某条黑暗的走廊。园丁的眼神迅速从她裸露的大腿上滑过,像做贼似的。阿尔列金捕捉到了他的视线,笑了起来。
“凯特,这是什么?为什么会有枪声?”
“漂亮的女孩,是吧?”他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园丁的腰部,“这不过是马马虎虎的录像。你想让我找一张她穿好衣服的照片吗?还是说……你觉得反过来更好,嗯?”阿尔列金很喜欢看园丁脖子涨得通红的样子。他看不到对方的面孔,因为伊戈尔现在整个脸朝着窗外。“我和你们这些地球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还是不能习惯……你知道在我们那里,穿着衣服是不体面的事情吗?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身体藏起来,那就意味着它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你们是反过来的呢?我一直不明白。”园丁闷闷不乐地沉默着。
窗外传来一阵遥远的、尖锐的、令人不安的熟悉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又有一声,还有一声……枪响。某个地方在发生枪战。在南边,拉巴特的方向。赛义德吓得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好吧,让我们跳过这个有诱惑力的话题。问一个纯粹的商业问题:游戏大师瓦列里安给你多少钱?”
列表消失了。赛义德倒在沙发上,他的头脑被不可思议的可能性冲昏了。“还有一百五十能量……我还该买些什么能让大家惊叹的东西呢……或者攒起来买辆摩托车?这得需要多少天呢?……”
“不关您的事。”伊戈尔嘟囔道,终于打破了沉默。
“已接单。这支枪将在二十分钟内制造好并配送过来。”
“为什么?他跟我说,一天给你三百列特。我好奇这是真的吗?因为有传言说,人们为他工作,只是为了吃饱饭和获得‘真理导师’的祝福……”
“是的。”
“不关您的事。”伊戈尔重复道,这次听起来似乎不太自信。
“确认支付350能量?”
“怎么不关我的事?给你付钱的是我。”
“我要这个。”赛义德最后指了指“勃朗宁M2240”,它看起来挺结实的,价格也能接受。
“我不会收您哪怕一分钱!”伊戈尔转过身来,把沉重的目光投向阿尔列金。
声光效果!是啊,这点不错:向空中射击,大家会信以为真。“我会告诉小伙伴们是我偷的……要是我向空中打一枪,谁都不敢动……”空中出现了一张大列表,上面是各种图片:从燧石枪到激光手枪,数不胜数。每支枪下面都标有价格。赛义德大张着嘴,目光沿着表格游走,仔细地看着这些宝物。每一把枪都可以触碰到,带着金属的冰凉或塑料的温热,但只要他用手指一按,幻影就消失了。
“不对吧,我了解到的情况是,我要通过游戏大师把钱转给你,而他会以某种方式把钱洗干净。对了,我一直很好奇——洗钱是怎么进行的?你们的那些作弊代码——”
“来吧!”
“够了!”
“有带声光效果的模型枪,价格最低二百五十能量。看一下有哪些吗?”
如果阿尔列金不知道“玩家”被禁止施行任何暴力行为,他相信伊戈尔马上就要挥拳扑过来了。看来交流并不顺利,而且对方也不是很情愿……车从轨道上拐出,在山沟边上停下来。他们到了。
“有没有和真品一模一样的玩具枪?”
“就是它,那朵黑色的花。”他指着山沟顶部边缘。环顾四周,狗群仍然在周边守卫。
我没有抱太大希望,我不傻。
“这是什么植物?”伊戈尔想知道,“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花。”
“要买玩具枪的话可以。真枪不够,而且他们也不会卖给你。”
“然而它就在那里。在闲暇时再思考这个谜团吧,现在,你的任务就是把这鬼东西挖出来,无论如何不能有损坏。而且不要用光手去碰它,那东西有毒。”
“呃……那枪呢?”
他们下了车。一阵热风吹来,夹杂着灰尘、沙棘和狗屎的味道。伊戈尔从行李箱里拿出手套和铁锹,绕着花儿走了一圈,仔细观察了一下。
“不够,最便宜的车型要四万五千能量。”
黄狗毫无预警地扑了过来。没有叫,也没有吼。
“我的钱够买一辆摩托车吗?”他耐心地解释。智能猫只听得懂明确提出的问题,不要忘记这一点。
阿尔列金立刻条件反射似的作出反应。
“什么意思?”
他的手滑落到臀部,用意识命令枪套打开,接着“克拉玛什”枪的网纹握把就自动跳进了阿尔列金的手掌心。
“摩托车怎么样?”这是他最大的梦想。
瞄准器,目标。
一天五百?这么看来,钱不是很多。毕竟……问问也无妨。
狗在跳跃动作中被击倒,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并跌进草丛里。
“这是由太空舰队给你发的生活费。每天一千能量,其中五百你可以自由支配,剩余五百用于支付医疗服务和食宿。”
尘土,血迹,枯草。尖叫,熏天的臭气。
“这些钱从哪里来?”
整个狗群以极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飞驰而来,呈圆圈状向他们包围过来。
一千能量?这等于多少尤尼11?还有……它们是哪来的?
目标,射击。目标,射击。尖声哀号,血液,皮毛,灰尘,熏天的臭气。
“是的,”猫咪回答道,“你的账户里有一千能量。你可以订购该金额内的任何商品,付款和送货都是自动操作的。”
射击,射击,射击……
“凯特,你说过我可以订购商品是吗?”
阳光,耳鸣,干草。
他一早上都在计划今天要和智能猫做什么。昨天他花费了一整晚的时间和它做问答交流,玩虚拟游戏,还有其他一些小把戏,不过今晚他要做正事了。他是个大男孩了,是时候充分享受在新莫斯科的时间了。
阿尔列金歇了一口气,把“克拉玛什”放回枪套。最聪明的狗都撒腿逃走了,其余狗的尸体躺在草地上,一条黄狗还在抽搐。狗群不复存在……但是,这些生物的移动速度太快了,快到近乎不自然的程度。直到这时,阿尔列金才想起了沙菲尔的要求——带一条活狗。哎呀,沙菲尔技师,真是不好意思。
早上的检查依旧让赛义德感到无聊。这次,布伦丹在他头上罩了一个金属丝网,给他看各种图片,让他描述。难道他是在测试他是否智力受损吗?那些主要的问题——他们是否找到了治疗方法,什么时候能治好他,什么时候能出院——还是没有答案。只不过关于黑花的事情,布伦丹回答得很清楚,也很坦诚:没有,他们还没有挖到并带回来,这比预计的要难。经过一个小时的无聊程序,赛义德终于能喘口气,回到病房,摊开四肢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戴上眼镜和耳机,召唤出凯特。
“你杀了它们。”园丁嘟囔道。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铁锹扔在地上,“一个不留……”
魔毯
“还救了你的命。你可以说声谢谢的。”
“继续工作吧,沙菲尔技师,想办法阻止黑花病毒。最好在我们的小病人也开始发生这种情况前想出办法。我会给您拨几个助手。”主任迅速地离开了。
伊戈尔用颤抖的手指着那条正在垂死哀号的黄狗。
格里菲斯脸色阴沉地点了一下头。
“至少给它个痛快。”
“真该死……那个小男孩会怎么样?”
“把弹药浪费在这脏东西上?你有一把铁锹。如果你那么好心的话,就自己动手吧。”阿尔列金看了看伊戈尔的脸,决定让步,“好吧,真该死。”他一枪打在狗的耳朵上方,把它从肉体的痛苦中拯救出来,也把园丁从道德的折磨中解放出来,“现在拿起你的铲子挖吧,玩家。时间不多了。”
“它正在试验。”格里菲斯带着惊奇说道,“它正在拉线……唤醒大脑的不同区域,看看会发生什么……”
阿尔列金坐在发动机罩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太阳已经很高了,无情地烘烤着大地。他看着园丁仔细地挖出长着那朵花的土块。当土块开始松动时,伊戈尔弯腰想把它抱到怀里,却突然惊叫一声,吓得弹了回来。
“边缘系统……”博士喃喃自语道,“下丘脑……这个黑花病毒已经开始对中枢神经系统产生影响,正在定向对大脑施加作用……”
“它刺了我!花!它把一条花枝甩到了我的脸上——”
食槽空了。老鼠已经吃光了所有的谷物饲料,但它们还在槽底嘎吱嘎吱地咬着。沙菲尔沿着笼子慢慢地走着,仔细观察着那些动物,格里菲斯乘着轮椅紧随其后。所有被感染的老鼠行为都很奇怪。有的在啃食食槽,有的试图与食槽交配,有的看到人类就暴躁地龇牙,往人身上跳,用力撞击玻璃墙……沙菲尔停在笼子前,半张着嘴,打量着大脑活动监视器。其中代表大脑某一层级的部分均匀地闪烁着,然后渐渐暗淡。
“我不是警告过你吗?”出乎自己意料,阿尔列金发怒了,“我没告诉你要小心吗?现在完了!你中毒了!”这个不幸的园丁现在一副可怜的样子,让阿尔列金感到了内疚。“你会活下来的,”他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但你得住在我们的诊所里。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拿着花,上车吧!”
“等一下,”沙菲尔抓住他的袖子,“看,这是怎么了?”
那朵可恶的花连同包裹其根部的土块一起被油布包裹起来,装进汽车。等园丁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后,阿尔列金以最快的速度驾车猛向前冲去。他还得换钱,付款给瓦列里安,真该死……不,他不可能在两个小时内弄完这些事。他打电话给温迪·米勒——飞行器驾驶员,并告诉她说他在路上耽搁了。
“服用些兴奋剂。”格里菲斯向门口移去,“您很快就可以休息了,我保证。而目前……”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着向拉巴特飞奔而去。阿尔列金命代蒙找到“旧地球之歌”频道,播放那首让人留恋的歌曲。“让他们都滚蛋!”音乐在他脑中隆隆作响,音量全开,但园丁那边听不到。他坐在阿尔列金身边,无精打采地扶着他被刺伤的脸颊。
“我需要休息一下,格里菲斯博士。连续十五个小时……”
“好痛啊!”他喃喃自语道。
沙菲尔叹了口气。
“稍等。”阿尔列金拿出布伦丹注射器,给这个年轻人注射了消炎药,“忍一忍,马上就会好多了。”
“因为战争爆发了,如果您还不知道的话。”格里菲斯皱了皱眉头,“新莫斯科是弗拉马里翁的盟友,我们是埃里克斯的盟友。新莫斯科正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所以我们做不到把花偷运出去还不被察觉。孔季大尉最近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但这已经不是您该关心的问题了。”格里菲斯让轮椅转了个弯,“趁着材料还在我们手里,继续您的研究吧。”
“邪恶的植物,”伊戈尔用充满绝望的声音说道,“负能的载体。它是个怪物(“你是个贱货,混蛋,神棍,”耳中,歌者正在喃喃低语,“再说一遍你姓甚名谁?”),就像你,以及你们殖民地所有人一样。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教会利益。而且,我不会拿你的钱,也不会拿游戏大师的钱……”
“为什么?”
“那好吧。”阿尔列金说,“他会很高兴的。”他不想再打趣园丁了。把自己弄到被黑花刺伤的危险境地,真是一个傻瓜,现在你要和另一个傻瓜赛义德一起飞往卡普-亚尔,还要从那儿飞往金星……“好!停。”
“我可以说。我们还什么都没弄明白。我们知道花的位置,但无法拿到它。”
离拉巴特还有不到半千米,阿尔列金停了下来。他关掉音乐,留心听着。
“只是好奇围绕那朵花您有什么发现。您可以说吗?”
好吧。有枪声。在这个腐朽的郊区又发生了枪击事件。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尔列金仔细听着,听出了“幸运女神”型号枪支尖锐的咔嚓声,警察配枪“甘斯2号”耳光般的声响,还有谢苗诺夫冲锋枪的连续射击声……阿尔列金立即调出新闻频道。新莫斯科参战了!新莫斯科向埃里克斯和普列洛马宣战了!莱安诺生命服务新莫斯科总部被围攻了!见鬼!该死!真糟糕!战争是不可避免的,然而……是的,瞧啊:拉巴特发生了一场混乱的枪击事件……郊区领袖在新莫斯科避难……详情未知……这些细节才是我需要的!恼怒中的阿尔列金将屏幕最小化,又认真听了起来。所有的枪击事件似乎都发生在东部,在东区慈善使馆区域的某个地方。他们不用前往那里,而要去的区域似乎很平静。好了,走吧。不能在拉巴特耽搁太久。
“你们没有时间,也不会有增派的人手,”主任断然回绝,“我不能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现在您问吧,您想知道什么?”
阿尔列金启动了车子。
“当然,我一直在测试不同的试剂。但是,凡是能杀死黑花病毒的东西都会杀死健康的细胞。会找到办法的,格里菲斯博士,但不是这么快。这需要很长的时间,还需要人手,哪怕是几个助手都好……”
莱安诺:解决办法
“我没说完呢,”格里菲斯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您尝试过毁灭黑花病毒吗?”
仪表盘上的红灯在她眼前闪烁。亚瑟·劳埃德把植入物扫描仪贴近她的脸——若是换了其他时候,扎拉会觉得他神情专注、头发凌乱的样子很好笑。
“好主意!我打赌它一定会跑到那朵花那去。对了,关于花……”
“别动。”亚瑟将扫描仪冰冷湿润的表面按在她的额头上,“准备完成。”他退后一步,读着只有他能看到的诊断报告。扎拉·阳厌恶地擦了擦额头。
沙菲尔满意地笑了笑,轻轻拍了一下格里菲斯的肩膀——这种突然的亲昵行为让主任甚至颤抖了一下。
她坐在劳埃德神经元实验室塞满了设备的静室里,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酷刑过后便充斥在她身上的那股盲目无力的暴怒现在才开始退去。受伤的手臂还是麻木的。除了她和亚瑟,利比·埃斯特维斯和格温妮德·劳埃德也在静室里。两人都同情而担忧地看着扎拉,就像在看一个刚刚被诊断为生命垂危的病人。“我的表现如何?我跟他们说了什么?”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亚瑟这个怪人会在她的脑袋里发现什么——梅里格的窃取痕迹。
“明白了,这就是说,传送器不在这里。黑花病毒应该到传送器那里去,然后把数据转储进去。您知道该怎么办吗,沙菲尔技师?放老鼠自由行动,然后追踪它,看它去哪里。”
“说!”她要求道,“发现了什么?”
格里菲斯满意地点了点头。
“所有部分都干干净净。”亚瑟不知为何皱起了眉头,“没有任何损坏,没有木马程序。蠕虫在记忆中爬行而过,下载了一些东西,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是的,我检查过了。在所有无线电射频上都没有任何超过噪声水平的辐射。”
“到底下载了什么?”她不喜欢听到“一些东西”这样的字眼。
“黑花病毒只是保存这些信息?”格里菲斯无视了这句隐晦的责备,“它不传输到任何地方?”
“没办法判断。痕迹被清理得非常干净,他竟然巧妙地将自己所有的行动记录完全删除了。”程序员几乎是佩服地摇了摇头,“技巧很是娴熟……”
“您看这儿,密集的网络节点。那里存在电流活动,有电流在流动,而且有微电线直接进入突触裂隙。您明白吗?黑花病毒通过突触与神经元电流发生电性作用。两者之间互相影响,激发彼此的反应。我无法具体描述这种机制。想要搞明白,需要一个研究所做上一年研究才行。”
“什么技巧?”扎拉斥责道,“您是白痴吗?有人用酷刑夺走了对我的植入物的访问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让自己冷静下来,“所以我们不知道他们从我的记忆中提取了什么。如果是关于项目的信息……”她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发出了呻吟声,“我应该告诉爸爸,让他来决定该怎么做。格温妮德!带我去找普拉萨德。”
沙菲尔又展示了一张显微镜图片。
格温妮德·劳埃德迟疑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出口。扎拉和利比跟在她身后。当三人从劳埃德领地出来,来到尼昂干线上时,已经有电梯在等着她们。
“它是如何影响神经的?机制是什么?”
即将与父亲进行谈话这个念头叫她无法忍受。扎拉要自我坦白,然后听从审判——没有任何借口。
“看起来是这样。”
现在,她确实完完全全地失败了。她泄露了父亲托付给她的秘密——最可耻的是,她连第一秒都没挺过去便招供了……她应该、并且有义务承受这种痛苦!毕竟,她接受过训练,要知道,她的父亲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专门让她经历过虚拟的模拟刑讯……哦,如果他知道真实和虚拟的痛苦差别如此之大……停。她不是说不找借口了吗?不,没有借口。她对她爸爸有罪,对埃里克斯有罪。她会接受应有的惩罚。
“所以……”格里菲斯沉思了一下,“黑花病毒是在从老鼠大脑中读取信息,通过它的神经将信息传输到自己的节点,并在那里利用四元码将其存储起来?记录下来?”
电梯停在了外卫队总部。普拉萨德的办公室就在这里,里面有星际直连通信枢纽。直到现在,穿行在枢纽操作工作间之间,感受到操作员们惊讶和惊慌的视线一路尾随着她,扎拉才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有多么不堪:浑身是泥,衣服破烂……但要命的是,已经没有时间整理仪容了。
“脂质膜下的聚酰胺结节。有四种单体,并且每根序列都独一无二。这显然是一种分子信息载体,就像DNA一样,不过用的是酰胺代替核苷酸——一种更强的分子。但代码本身也是四分法。四种不同的单体,这一点我可以确定。”
“阳博士。”普拉萨德的语气中惊讶大过同情,“您一切还好吗?”
“这些增生是什么?您做过分析吗?”
“没时间闲聊了。我需要一个安全的频道,可以与金星直接联络。”
“看这儿,”医生展示了一张在显微镜下拍摄的照片,“这个围绕着神经元的暗网就是黑花病毒。您看到结节处的增生了吗?它们正在生长,昨天还不存在。而且它们刚好在颤抖开始发作时出现。”
上校示意扎拉进入旁边一个极小的房间。
“什么信号?”格里菲斯问道。沙菲尔只耸了耸肩。“主要的是,信号被释放到哪里?”
“最安全的频道只能传输文字信息,”他解释道,“您动手在键盘上输入信息吧。用意识编辑不够安全——头箍的无线电信号可能会被拦截。”
“多少明白了一些。黑花病毒会定期控制神经系统,沿神经释放某些自己的信号,取代老鼠本身的。随后又撤回拦截,之后再次重复……”
“不必像对白痴讲话一样解释一切!我可能看起来像个疯子,但这并不意味着……总之,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您搞清楚问题在哪里了吗?”
普拉萨德淡漠地点了点头,让她一个人对着键盘和黑色的屏幕。
“昨天晚上,黑花病毒蔓延到大脑皮层的时候。”
扎拉深吸一口气,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简短,实事求是。不要流露任何感情,当然,还要不找任何借口。她用手指按下键盘,快速且不假思索地编辑着:
“您看,”沙菲尔向着显示器的方向点了点头,小白鼠大脑的三维脑电图正在上面闪烁着彩色的斑点,“这里看得不明显,请看慢镜头。您观察到节奏了吗?类似于马达的节拍。它的大脑一直处于活动状态,可这里神经末梢周围所显示的状态时而与它的活动相关,时而不相关。粗略地讲,老鼠一会儿瘫痪,一会儿恢复,如此循环,一秒十次。现在这些小可怜已经适应了,看表面没什么异常,但在最初的几分钟里,它们感觉不太好,全身颤抖着,连爪子都动不了。”
收件人:麦斯威尔·阳
“它有什么反常吗?”
发件人:扎拉·阳
老鼠急促贪婪地吃着食槽里的食物。它的头部被脑电描记器的网格包围着,沿脊柱安装有一连串的传感器,头顶上还垂着操纵器的金属爪。
正文:爸爸,我有两个消息。好消息:我不再是囚徒了——阿龙放我逃跑了。坏消息:他们抓住了我,用酷刑逼迫我交出进入植入物的权限。我立即清除了数字内存,但他们还是闯入了我的生物内存。这事是一个叫格维迪恩·梅里格的人干的。我不知道他下载的信息的具体内容,不过我做了最坏的打算。是的,我没能经受住酷刑。如果可以的话,请原谅我。现在该怎么办?
“您的脸色不太好。”格里菲斯没有打招呼,直接说道。他乘坐着轮椅,慢慢地进入实验室,在第一个玻璃笼子前停了下来。
她又深吸一口气,带着抽噎。再读一遍,修正、润色一下?不,毫不动摇。她点击了“发送”。
“格里菲斯博士,欢迎访问!您是决定要亲眼看看这一切吗?”沙菲尔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迟钝的动作说明他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这就是我的老鼠们。”
信息正在加密……
插曲:鼠
信息已被加密。
“得打到颈动脉里。”扎拉回想起某个游戏里的情景,“来吧。一、二、三!”她迅速抓起注射器,对准阿龙脖子上抽动着的动脉血管,扣动了扳机。
信息已发送:2481/08/019:05:04
她的脸上一定有什么变化,因为阿龙松了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他意识到她明白了。在他那疲惫至极的眼睛里,扎拉读到了完全的赞同。
莱安诺——金星信号传输时间为1005秒。
为什么这么精心地安排注射器的手柄对着她。
正在传输……
他为什么把她的头箍和注射枪放在桌上离她这么近的地方,她都能够得到。
等待答复需要半个多小时。这段时间足够她尝试理清殖民地最近的情况,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这时,扎拉才恍然大悟,阿龙想让她做什么。
“有地方洗澡换衣服吗?”从通信室出来后,她问普拉萨德。
“当然不是。我已经跟您解释过了。别傻了,扎拉·玛利亚·苏珊娜。”
“当然有。”上校挽住她的胳膊,扶着她,“让我们去休息室吧。他们会给您拿一套太空舰队制服。”
叛军首领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宽敞的休息室笼罩在一片令人舒缓的昏暗中。这里有能够让人放松的一切设备——柔软的沙,按摩椅,可容纳十人的浴缸。要是能再给我多一点儿时间就好了……
“所以您还是要放我走?”
“留下来吧,上校。”扎拉说着,把身上残留的衣服脱了下来。“我们正好来开个小型战时会议。代蒙,呼叫利比和格温妮德!”下完指令,她钻进了浴缸。
“我也没有假装。”笑容从阿龙的脸上消失了,“我很害怕。”他停顿了一下,显然是在等扎拉做些什么,“我真的很害怕。”
劳埃德和埃斯特维斯出现在房间里时,她正悠闲地躺在充满芳香的热水里,几乎快要打起盹来。
“您不必试图假装不害怕。”
“格温妮德,给我讲讲。”扎拉从水中站起来。烘干机立刻在她周围“呼呼”作响,热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她的头发在头顶上颤抖着打成蓝色的旋涡。“说明一下情况,但要简明扼要。”
“这个肯定会上传到太阳系网络的。”阿龙紧张地笑了一下,“为麦斯威尔·阳行事风格的描画添砖加瓦。我希望它能使社会舆论变得对我们有利,哪怕是一点点……”
“还有十五分钟。”平时沉着冷静的首席行政长官,现在明显紧张起来,“到九点半时,如果阿龙不投降,我们就必须开始攻击了。”
扎拉歇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在九点半?”
“无论如何,惩罚都会降临到您身上,但是您有机会让它减轻一些。立即无条件释放扎拉。用其他人质换您想要的东西,但是我女儿不是用来讨价还价的。如果她明天还没有恢复自由,您就会死。我重复一遍,阿龙,您会死。我不做空口威胁。去了解一下那些敢于向我家族成员动手的人的生平。”阳的声音似乎不可能变得更具威胁性了,但他还是做到了,“这还不是全部。如果扎拉受到任何伤害,我会将整个阿龙领地斩草除根。如果她牺牲了,我就摧毁莱安诺。相信我,即使战败,我也会想办法做到。就是这样,条件已定。好好想想,谁是谁的人质。”阳的嘴角微微动了动,仿佛露出一丝丝笑容,“我不会说‘再联系’,阿龙。下次见。”
“因为十点十五分战时状态就要结束了,按照继承顺序,我将不得不把我的令牌让渡给阿龙。”
阳做了个停顿,显然是想让阿龙好好感受一下恐怖的气氛。
“什么?”扎拉以为是自己没听懂,或者听错了,“阿龙难道要当首席行政长官?”
“现在这话是对您说的,阿龙。”阳的声音明显变得沉重起来,“如果您只是简单地叛变,还有可能脱身。这是政治,无关个人。但您给我女儿造成了伤害,这一点我不会原谅您。”
“不,他将成为副行政长官,我的继承人。在十点十五分之前,如果我出什么事的话,她就会得到我的令牌。”格温妮德对利比点了点头,“而如果我在这时间之后出什么事的话,令牌就会落到阿龙手里。是的,很糟糕,因为在继承顺序中我和阿龙之间的每一个人现在都是他的俘虏,躺在那里不省人事。”
扎拉觉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爸爸,爸爸……他怎么总是能够说出那些最参透人心、最为人所需的话!
“我明白了,多么糟糕的制度!”扎拉从浴缸里爬出来。服务机器人在她背上披了一套黑色的太空舰队制服。那是一件缝隙处敞开的智能皮衣,用带形状记忆的纤维制成,并开始自动遮蔽住她的身体。“但为什么您留出这么多时间来攻击,整整四十五分钟?”
“你好,我的姑娘。”听到父亲轻柔而低沉的声音后,扎拉转过身去——她不想让阿龙看到她现在的脸,“首先你要知道,我什么都不会怪你。你当时无论如何也来不及阻止这个阴谋。保持冷静,不要惊慌。你很快就会恢复自由,我保证。”
“因为战况可能会拖长。”利比插话道,“我不知道阿龙地盘上的情况,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建立自己的防线的。我派了‘跳蚤’和‘千足虫’去侦察,但它们都被抓住了。”
阿龙沉默了片刻,显然是在用意识指令打开隐形扬声器。
“那监控器呢?”扎拉感到奇怪。制服的最后空隙贴合在一起,在她的前臂、乳房、脚踝上束紧。“比如那些普通的、固定的摄像头?”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开端。来吧。”
“敌人切断了它们与整个内网的连接。把其锁定在了自己的独立服务器上。总之,我得在对敌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展开攻击,所以预计会有严重的伤亡和长时间的战斗……”
扎拉耸了耸肩,尽量不表现出自己内心涌动着的兴奋。
“现在是九点二十分,”格温妮德插话道,“时间差不多了。阳博士,您是否同意我们的计划?”
“您的父亲发来了消息。有给您的,有给我的。我们听听?”
“等等,”扎拉说,“监控器断网了?但我从囚禁区逃跑的时候,可以通过他们的摄像头观察情况,我的代蒙也正是从它们那里提取的照片。”
阿龙深深地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决定着什么。
“哦,真的吗?”利比兴奋得跳了起来,“所以你有他们服务器的VIP权限?”
“也就是说,您不会放我走。我明白了,那您为什么要浪费这些口舌?”
“原来如此。阿龙甚至允许我这么做,他简直是疯了!我马上查看一下,也许我现在依然持有权限。‘里斯’监控器影像,”她用意识命令道,“给在场所有人看看!”
“我别无选择,我是一个地方政客,没有征服全世界的野心。那些大家一天之后就都忘掉了的网络狂人,对我来说算什么?”
利比欣喜若狂地叫了一声。命令已经落实。他们看到了布满一排排医疗箱的“里斯”,看到了穿着叛军领地颜色衣服的卫兵,还有门口的机器人。
“所以您选择吧。什么对您来说更重要?是您在这个蚂蚁穴的名声,还是在整个太阳系的名声?”
“继续!”利比要求,“下一个大厅!展示所有的岗哨!”
“是的,当然重要。现在我们的运动在殖民地内部很受欢迎,在劳埃德的地盘上也有很多支持者。但如果他们发现我白白把您放走了,却想利用那些受人尊敬的莱安诺人讨价还价,用死亡来威胁他们……您知道那会对我的名誉造成什么影响。”
敌方服务器听话地泄露了一张又一张图片。他们看到了宴会厅,几个相邻的腔室和走廊,看到了扎拉通过光导管逃出来的厨房,看到了她放倒阿龙的小餐厅……然后,一切图像都消失了。“您被拒绝访问阿龙领地服务器。”代蒙淡漠地报告。
“这重要吗?”
“非常好,好极了。”利比看起来相当高兴,她的拟形闪闪发光,闪烁着彩虹光泽,“现在我知道了他们的全部情况,我们会把他们消灭干净的。马上重新部署我们的突击队……扎拉,我可以走了吗?”她焦急地要求道。
“我是想轻轻松松放您走。但是……”阿龙用头指了指通往“里斯”的入口,“还有其他人质,而且他们都是我们殖民地的杰出人物。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地,有很多人想让他们获得自由。如果我把您一个陌生人放走了,却没有放他们,莱安诺的殖民者们不会理解我的。”
“去吧,去吧。”扎拉摆了摆手。利比愉快的心情也转移到了她身上,尽管父亲的回信——也是她的判决——马上就要到了,但她不愿意去想那些。“格温,上校,你们也暂时自由了。我有点儿饿了,服务机器人,去给我拿点儿吃的!”她命令道,并毫不犹豫地点击了空中出现的菜单上的第一项。肉卷配炖菜——正适合战时食用。
“我明白了,不用解释了。放我走,问题就解决了。”
她刚吃完最后一个肉卷,代蒙就邀请她进星际通信室。
“是啊,我的形象可以说是被践踏得稀碎。有人甚至做了一个视频,视频里,伴随着我撒旦般的狂笑,您在莱安诺监狱里饱受折磨。顺便说一下,它有一百五十万的点击率。您知道吗,昨天民调有30%的人支持埃里克斯方,而今天升到了45%。当然,这不会影响实际的战争行动,但还是……”
埃里克斯基地——莱安诺基地
“嗯,听到这个消息真的很高兴。这对您为自由而战的形象有损害吗?”
发送时间:2481/08/019:25:12
“没想到您是这样一位大明星,还在太阳系网络有这么多的粉丝。我曾一直以为您的名气都是丑闻带来的,媒体公众实际上讨厌您,但是……啊哈,您不知道。从昨晚开始,太阳系网络上就全是保卫您的快闪信息。‘还扎拉·阳自由’,您能想象吗?”
收到时间:2481/08/019:41:57
“哦,是吗?”
收件人:扎拉·阳
“安眠用的,”阿龙用头指了一下注射器,“希望谈话不会进展到需要用它的地步。请坐,首先我想说一件让您高兴的事:我不知道您要来这里,之前也没打算把您抓起来,发生这样的事,我由衷地感到遗憾。您让我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发件人:麦斯威尔·阳
扎拉有了兴趣,动身跟着阿龙进入到旁边的腔室。这是一个只有两张桌子的小宴会厅。小厅空荡荡的,没有人看守,这让她觉得很奇怪。当阿龙带着她来到桌前时,她更惊讶了,雪白桌布上有两样东西:自己的金属蛇形头箍和一把远射程医疗注射枪。
正文:亲爱的女儿!坚持下去,会好起来的。那些伤害你的人很快将会为此后悔。我希望你没有受到重伤。无论如何,梅里格会为这一切付出百倍代价。
“我投降,我投降。来吧,扎拉·玛利亚·苏珊娜,有一个严肃的事情要讨论。”
信息泄露确实非常危险。就在不久的将来,月球和火星很可能会收到阿奎拉人存在及其在地球上活动的证据。他们在震惊之余的反应可想而知——建立自己的、独立于普列洛马的反阿奎拉联盟,阻拦我们统一太阳系统。这意味着,他们需要中伤我们的名誉,证明我们作为反阿奎拉领袖是不够格的。
阿龙轻蔑地笑了。
有什么比我们与阿奎拉的秘密谈判这件事更能中伤我们的名誉呢?(事实上,还不知道是不是在和阿奎拉谈判——但又有谁会去深入讨论这种细节呢?)我们将被塑造成人类的叛徒,这将是自月球和火星独立以来对太空舰队和普列洛马最沉重的一次打击,并导致我们整个政策的彻底失败。
“是啊,您也玩不了。”
因此,任何关于“衔尾蛇”的信息都不能落入敌人手中。为此:
“您到底还是被吓得失去理智了,”他说,“居然还在试图虚张声势,尽管我已经说过‘虚张声势’这个词了。随便吧,我不打算跟您玩心理游戏。”
1)将“衔尾蛇”送回飞船上,把格温妮德·劳埃德及其所有设备和专家也带到那里。如有必要,可以强制她执行。
阿龙站在医疗箱的另一边,好奇且不怀善意地端详着她。
2)尽快夺取叛军控制区。如果无法占领,就无须进入,直接进行清扫。如果那样也不行,就逃到“阿撒托斯号”,炸掉小行星。无论采取哪种措施,携带着从你这里下载的信息的人都必须死。
“我确实不懂得怎么输,”扎拉平静地说,“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您好,阿龙。说说吧,您打算怎么做来获得我的原谅。”
我的女儿,我明白这对你来说会多么困难。到现在为止,你的生活中都只有快乐和欢笑。而现在,我却把这么可怕的责任负担压在你身上。很少有人能够经受得住这样的事情还不至于崩溃。但是你,扎拉,我相信你,无论如何我都相信。
她一眼就认出了卡德沃隆·阿龙——这段时间她看了不少他的视频档案。这位反对派的领袖——一个高高的、瘦瘦的、胡子刮得精光的年轻人——看上去好像已经有一天一夜没睡觉了。他的眼睛红红的,凹陷进去,四周都是黑眼圈,里面好像在燃烧着两团充满敌意的阴沉的火焰。
很多人认为你是一个肤浅且轻率的人,但我知道在你身上隐藏着多么大的内在力量。是时候动用它了。这一次,你应该做好。你没有权力再让我失望。
扎拉慢慢转过身来。
扎拉仰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段时间。
“我听见您这一番大话了,还是老样子。”她身后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狂妄无礼,像孩子般虚张声势。完全不懂得要输得体面。”
现在她既没有想父亲,也没有想那封信。
“格温妮德不在你们这儿。”她说出声来,打断了梅里格关于相位、时间和干扰的喋喋不休。从梅里格猛地抽搐的动作来看,她说对了。“格温妮德当时已经离开了大厅。”扎拉越发自信地讲道,“她去和普拉萨德谈话,没错,我记得是这样。攻击并没有波及她。你们没能抓住格温妮德,而现在她在控制着小行星。你们输了,你们这些可笑的傻瓜。”她站了起来,对着受惊的博士开心地笑了,“把我的天线还回来,然后去投降。快点儿吧,梅里格。如果您听话,到时候我就替您美言美言……”
她想的是那些她最想从记忆中抹去的人——那些今天因她而死的人。丁·格里菲斯,还有另外两名没对她留姓名的胚胎技术员,以及人造子宫里未出生的婴儿。无论梅里格怎么说,对于他们的死,扎拉都不感到内疚。他们只是碰巧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陷入了交火中……是的,在他们的死亡面前,她还能够为自己辩解。
这是不是说明……格温妮德还在当首席行政长官?
但对于现在她要做的事情,她该拿什么来辩解呢?
如果可以直接断掉代蒙的网络,他们为什么要取走她的天线呢?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取得网络连接的控制权吗?
不是面对法律,也不是面对公众,而是在面对她自己的良心时,她拿什么来自我辩护?她再也洗不掉身上的这些鲜血了。也许父亲错了?也许她没有任何内在力量?否则,她怎么会对良心念念不忘?要么要实力,要么要良心,不存在第三个选择……够了!她制止自己。不要再担心,要强大。行动!战斗,阿周那19在上!做你该做的事,成为你该成为的人。
为什么所有的俘虏都在“里斯”这里,而不是在正常的医院病房?这可是在莱安诺,世界著名的医学中心!这岂不是说明,阴谋家们只占领了“里斯”及其周边区域?
扎拉使劲摇了摇头,赶走了那些多余的想法和疑惑。
她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
“呼叫普拉萨德,”她命令道,“上校!我命令,切断整颗小行星与太阳系的联系。从物理上切断总端口的所有天线,所有阿龙可以连接到的天线。”
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是的,他们并非一切都进展顺利。
“是。”普拉萨德不惊不疑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这给扎拉注入了更大的决心。
扎拉几乎没有细听他所说的内容。她感兴趣的是语调,更有趣的是他不自觉的小动作。所有迹象都表明了一件事:格维迪恩·梅里格很紧张,并且无所适从。他的思绪已经飘得很远,并且很是慌乱。
“代蒙,呼叫利比蒂娜和格温妮德过来!”她下达了下一个命令,“但不要同时来。让格温妮德晚五分钟来。”
“咳咳……不,我只是一个医疗顾问。我们必须选择一个可以震晕所有人但不至于有人丧命的频率,然后是安置发电机……”
一个计划很轻易地在她的脑海里形成了,宛如一个给小孩玩的拼图。扎拉重读了父亲的信,想把它铭刻于心。她本可以命令代蒙把这封信存在她的数字记忆中,但她不想这样做。这封信损害了父亲的名誉,因此不可以继续存在,但要先给利比看看。就在保镖走进来的那一刻,扎拉把最后一部分太私人化的段落删掉了。
“您说得好像这是您自己的主意一样。”
“什么事?”利比不太客气地问道,“有什么真正要紧的事情吗?我二十分钟后就要开始进攻了。”
“没有,您说什么呢。”医生急于解释,“我们选择的频率使共振只发生在‘里斯’。要知道,它是最大的腔室之一,共振频谱比其他腔室低。在其他地方不会有任何感觉。”
“先看一下这个吧。”扎拉把显示器前的位置让给了她。
“原来如此,声波攻击。”扎拉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果汁,试图回想她所知道的关于次声波的一切。但没有代蒙,她的记忆中只浮现出可怜的随机信息碎片。“次声波好像可以穿透任何墙壁。你们是把整个殖民地的人都震晕了吗?”
看完信后,利比了然于胸地点了点头。
“整整一个晚上。现在是8月1日,早上八点。”
“啊哈,我觉得这样的事情最好不要让格温阿姨掺和。”
“我昏迷有多久了……”
“同意。如果你这边后面进展不顺,我可以实施……方案二?”扎拉指着“无须进入,直接进行清扫”这句话。
“声波攻击。这没事的。只是一百七十分贝的次声波,仅仅持续了几秒钟的时间,所以没有造成任何不可逆的伤害。有一些内出血,但我们已经处理过了。”
“封锁这一区段的出入口,”利比面无表情地说,“重组光导管和通风井,把空气释放到太空。普拉萨德应该可以做到这一点,而且他还会有首席行政长官的令牌。如果我死了,按照顺序他就是下一任。”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扎拉点了点头。
“他感觉自己有错。”扎拉心里暗想,“这一点值得做做文章。”
“可以。因为第二种方案虽然不好,但第三种才算真的糟糕。成千上万名无辜居民……”
“嗯……照明是标准的。视力……啊,我明白了。您适应了金星上更明亮的光线。当您的代蒙在工作时,它模拟了对您大脑来说正常的照明模式。而现在……”梅里格的语气中有了歉意,“很遗憾,我们不得不……”
格温妮德走了进来,扎拉突然沉默了。
“有点儿暗。”扎拉回答。她不打算骂人,也不打算高傲地保持沉默。就用病人和医生之间谈话的普通语气——这样才合适。“是我视力的问题还是灯光问题?”
“有什么消息吗?”首席行政长官把警惕的目光从一个女孩转向另一个女孩。
“您感觉怎么样,阳博士?”梅里格的语气很职业化,也带着关切。
“是的,”利比说,“统帅的信到了。看一下吧。”
扎拉又看了看面前的医生。他连体衣上的名字是“格维迪恩·梅里格博士”,不是什么有用信息。如果有代蒙的话,它会立刻给出一份关于他的完整档案,但是……梅里格,梅里格……招待会上似乎没有介绍过任何名为梅里格的人。这就表示,这个领地是反对派的,不过这一点已经很清楚了。
格温妮德信任地靠近显示器。
她还是在那个里斯大厅,但现在里面装了一排医疗箱。所有箱子都是密封的。医疗箱之间一群穿着白色制服的医生在溜达(或许不是医生——没有代蒙,扎拉看不到他们的拟形)。出入口处由“獒犬”级别和“斗犬”级别战斗机器人守卫,每个出入口两个。逃不掉的。
就在这时,利比把格温妮德的头箍扯了下来。与此同时,一支注射器手枪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出现在了她的另一只手上,并顶在格温妮德的颈动脉上。“咔嚓”一声枪响。格温妮德哆嗦了一下,她的脸上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
扎拉用手肘支撑着自己,微微起身,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
“这是什么情况?”她喃喃自语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想站起来,却双腿发软,利比在她差点儿摔倒时将她扶了起来。
她让自己的情绪占了上风,暴露了自己脆弱的一面。又犯了一个错误。不过……不过现在一切都失败了,还有什么区别呢?
“这就完事了,”埃斯特维斯满意地说道,“我是首席行政长官了!”
真是一个令人难以忍受的耻辱。
“升职快乐。”扎拉友好地握了握她的手,“现在该怎么做?”
对上扎拉的目光后,他巧妙地移开了视线。
“你把她和其他货物送到‘阿撒托斯号’上。而我……”利比拍了拍腰间的枪套,“我要去会会阿龙了。”
她的上方站着一个高大的年长医生,他的头发在脑后绾成马尾。
“去吧。”扎拉抱着她亲了一下。“保重。”她在保镖的耳边轻声说道,“别让我用第二种方案,明白吗?”
“不好意思,阳博士?”扎拉听到一个难为情的男人的声音。
利比蒂娜转身离开房间,她的眼睛里闪着亮光。扎拉不耐烦地朝她挥了挥手。
医疗箱的盖子发出轻轻的“啪嗒”一声,升了起来。
她把目光转移到屏幕上,那里还展示着父亲的来信。是时候删掉它了。为了得到这篇文字,敌人可能会愿意杀一百个人。扎拉把手放在键盘上,突然,一个龌龊的念头潜入她的脑海。
他失望的眼神。
如果不删掉呢?留下这个证据以防万一——可以为自己辩解。人们会说,她不是自愿发动的大屠杀,而是奉麦斯威尔·阳的命令……
无法躲开父亲的眼神。
不,卑鄙!真卑鄙!她厌恶地打消了这个念头,果断地将信删掉。
扎拉忘了有人还在监视着自己,发出了拖长的半呻吟半呜咽声。她蜷缩起来,把身子埋进床垫里——但她既无法躲避,也无法远离那脑海里出现的最可怕的东西。
不,她不会躲在父亲的背后。如果一定要流血,那就把血洒在她身上吧。她一直被看成一个空架子,一个傲慢的小公主。但她有内在的力量,她有!而且,她还有足够的勇气承担全部责任。流血就流血。她必须做好,而且她能够做好。她干的蠢事已经够多了。
爸爸,爸爸!难道我已经毁了一切吗?我把你的任务搞砸了吗?
她没有权力再令父亲失望。她也不会那么做。
埃里克斯的最高机密被托付给我了……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父亲把它交给了我……
阿尔列金杀人
“衔尾蛇”在他们手里。不,不,不……
拉巴特和斯洛博达的人亲身体验过战争的滋味。这两个地区都是从难民营发展起来的,其居民多从罗斯和伊德利斯坦之间无休止的战争中逃难而来。他们很清楚在战争期间,国家货币情况会发生什么变化。郊区流通的货币——所谓的“尤尼”——与太空货币“能量”关联紧密。“一旦发生战争,能量就会贬值,尤尼也一样。”精明的郊区人民一致这样认为。从希吉来纪元1917年色法尔月4号星期五上午开始,他们就开始蜂拥至钱币兑换所。
劳埃德。“衔尾蛇”……
当局迅速作出反应。拉巴特负责人萨德雷廷·卡马洛夫在当地电台上发表了讲话。没有人在向地球宣战,拉伊斯让他的子民放心,一切如常,太空人的所有经济义务依然有效。他用简单的言辞解释说,能量的汇率不会下跌,所以尤尼也不会贬值。可是,这样的话其实根本不应当讲。听完这套说辞,就连最不聪明的人也明白该怎么做了。
扎拉因恐惧打了个寒战。
所有存有尤尼货币的人,现在都涌向兑换处,想在这些钱币完全变成废纸之前把它们脱手。几分钟内,队伍就排到了好几条街外。出纳员们个个汗流浃背,几乎连抄写汇率表都来不及。一小时的时间里,尤尼买入汇率下降了百分之三百。卖出率则毫无动弹,但谁对它感兴趣呢?疯狂的人们不惜一切代价抢夺现在他们眼中的硬通货——伊德利斯坦货币“阿赫马迪”和罗斯货币“列特”。集市上发生的事情叫人难以想象。一切都被扫荡一空。有的摊位上已经匆匆挂上乱画的标语:“不收尤尼”,队伍里有人打起架来,大家都在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咒骂强盗一样的兑换商和商贩。
还有劳埃德……
兑换处的老板是巴巴占·加利莫夫和萨德雷廷·卡马洛夫,两人这会儿正不时地搓手。他们知道,能量(及尤尼)的汇率不是由市场或银行决定,而是由宇宙的平均熵决定。六十年前,当火星和月球脱离金星时,能量没有贬值,也就是说现在应该也不会贬值。群众的狂热意味着兑换商们将会得到巨大的利润。但当狂热变成了劫难,甚至连兑换商们都意识到,该适可而止了。不知是因为加利莫夫兑换处的漫天要价超出了人们的心理预期,还是因为列特和阿赫马迪售罄,又或是因为人群自然而然地狂躁暴乱起来,不知什么时候,队列中的争吵变成了暴动。卫兵被毒打,并被赶走,吓得收银员堆起墙垒自卫,急急忙忙给老板打电话。加利莫夫立即派车带着全副武装的卫兵来到集市进行解救,取出自己的收入,并打电话给卡马洛夫。
好吧,现在不是指责谁有过失的时候。他们成功地实施了自己的阴谋,而且做得非常聪明,暂时囚禁住了很多人,但并没有发生流血事件。现在我们是俘虏,如果事情没有按阿龙的计划发展,我们——我,整个高层,还有劳埃德——就是人质。
“我们今天赚够了,萨德里20。”他直截了当地说,“下令关闭集市吧,出动警察,让他们把人们安抚下来。”
反对派。对,还能有谁?阿龙那伙人。是的,现在她明白为什么他们一个人都没有来参加招待会了。蠢货!我真是个蠢货!普拉萨德和劳埃德也都忽略了这场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阴谋……我们现在要怎么跟父亲说呢?我要说什么呢?
这位负责人有些犹豫(他自己的兑换处还没人闹事儿),不过谨慎还是战胜了贪婪。他派了一队警察到集市上。但是,人们已经很激动了,甚至在警察朝天鸣枪后也没有散去。这时一位警官——还是个急于给人们点儿颜色瞧瞧的年轻人——下令朝人群开枪。这起到了效果。人们四散而去,而地上留下了十二具尸体。卡马洛夫责备警官有些蛮干,但他没有惩罚对方:毕竟,暴乱最终被镇压住了(至少在那一刻,他觉得是被镇压住了)。
会是谁?她紧紧闭上双眼,仿佛这样就能帮忙找到答案。“二重奏”?“奈菲尔号”上有某种看不见的武器吗?不,他们不可能单凭自己的力量完成这些。他们对政府招待会的时间和地点都很清楚,因此在莱安诺一定有眼线。
此时此刻,马利克·哈米德-奥格雷·米尔扎耶夫并没有同大众一样恐慌。他没有尤尼储蓄——所有的钱都投资在茶馆里——所以汇率下跌对他没有直接威胁。其他的担心倒是更多一些。赛义德,他唯一的儿子,在殖民地怎么样?如果战争蔓延到了新莫斯科,在他身上又会发生什么?
扎拉咬紧嘴唇,想象着父亲会怎么接受这个消息。恰恰在这个时候,在马上就要为金星大战之前……
米尔扎耶夫把茶馆锁上,告诉妻子不要给任何人开门,他把枪插在腰带后面,然后去了慈善机构——去联系赛义德。机构被锁上了,门口一堆人在激动地吵吵嚷嚷——有人散布谣言说,他们可以“以公平的汇率”把尤尼换成金子。这事还是在集市血战之前。喇叭里每分钟都在播音,劝人们散去,但这无济于事——人群只是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闷。卡菲尔人越是证明他们没有黄金,人们就越是深信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她被俘虏了。有什么东西导致她昏迷了过去,招待厅里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整个理事会,整个行政层,所有忠于金星的高层。真是非常严重的打击。
看到人群后,米尔扎耶夫差点儿要返回家去——他们散发出一股威胁的气息。这里没有正经人,所有正经人都各回各家了,去保护家里财产不被强盗抢走。聚集在公馆门口的都是那些没有什么可保护,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人。但他对赛义德的担心压过了恐惧。米尔扎耶夫好歹挤到门这边来,解释说他儿子在医院。大家都认识这位茶馆老板,所以都相信他,为他让开路。在锁着的门前,米尔扎耶夫不得不用话筒对着警卫大喊很久“叫孔季大尉,他认识我!”直到警卫妥协。门还是没有打开,孔季也没有出现,但是至少有一个管事的人出来隔着门和米尔扎耶夫说话了。
扎拉十分冷静,这一点甚至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她没有感受到任何情绪——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她的头脑清晰而冷酷。
“我儿子呢?”米尔扎耶夫用拳头敲了敲门,“赛义德在哪里?让我们联络一下!”
“过来啊。”她说。她知道有人在监视自己,他们什么都能听见。
“没有联络方式,没有!”对方回喊着,“您的赛义德不在线,我查过了!他被从殖民地带走了。”
扎拉厌恶地把所有管子从医疗箱里拽出来。医疗箱发出了警报声,但除此之外无事发生。
“带走了?被带到了哪里?”
扎拉把手放到头上,透过头发摸索到自己的头骨。植入物还在原位,但天线头箍却不见了。现在她明白了,植入物断电了,所以代蒙才会陷入沉默。
“我怎么知道!是格里菲斯负责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问格里菲斯去吧!”
她正躺在宛如幽深的封闭石棺的医疗箱里,身子半陷在凝胶床垫中。不知怎的,她还穿着那身旗袍,不过衣服现在已经褶皱得厉害——看起来他们曾想把它脱下来,但不知道怎么脱。一捆管子从医用手环里冒出来,伸入箱壁。勉勉强强能够听到空调发出的声响。
米尔扎耶夫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了门廊,走进人群的——而人群不知怎么也安静了下来,在他面前让出一条道。他想不起来自己对大家说了什么,但他的话却在数百人中激起了愤怒的喧哗。“他们带走了孩子们!这群鬼东西!先是钱,现在是孩子!”这是最后一根稻草,积压已久的愤怒就此爆发。随着第一块石头飞进公馆装着窗栏的窗户里,怒吼着的人潮开始推门,把米尔扎耶夫抛在一边,推挤到了墙上。
这太可怕了,扎拉顿时睡意全无。她睁开了眼睛。
茶馆老板勉强从挤压的人群中爬了出来。他现在只想一件事——活着回家。往回走了一小段路,他就听到上空传来一阵轰鸣声:公馆上面盘旋着一架黑色的、长长的飞行车,车身上有一个红熊图案。车门打开,全副武装的救援人员涌上建筑平顶。米尔扎耶夫并没有等着看结局如何,很显然,最后会爆发枪战。他整理一下衣服,抖掉身上的灰尘,毅然决然地走向瑙鲁兹区。他知道:在乱局结束之前,找赛义德这件事想都别想。
始终如影随形的忠仆现在沉默不语。他甚至没有发出任何故障通知——她眼皮微张,身边的昏暗世界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也到了祈祷时间。人们怀着最愤怒的心情来到了大教堂。很难说他们对谁的仇恨更深——歌革和玛各人?警察?还是像卡马洛夫和加利莫夫这样的有钱人?祈祷结束后,伊玛目宣读了关于和平、秩序和遵守秩序的布道词,但是他自己都吓得脸色苍白,讲道也不是特别有效果。在越来越大的喧闹声中,没人能听得清伊玛目的演讲,讲完之后他就消失了,而祈祷最终就这样变成了集会。
代蒙没有回答。
“卡马洛夫在哪里?”闹事者大叫,“巴巴占在哪里?他们藏到哪去了?卡菲尔人在偷走我们的孩子,而我们的警察在向我们开枪!我们去找政府!让卡马洛夫出来回话!”
没有疼痛。只是浑身无力,头里带着昏睡过后的沉重感——可能是某些药物的作用。“日期、时间、身体状况。”扎拉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吩咐代蒙道。
人群毅然涌向政府,一字一句地高呼:“赛——义——德!赛——义——德!”瞬间,被歌革人暗中绑架的茶馆老板儿子成了叛乱的旗帜,成了歌革人和他们的有钱狗腿子所犯下所有罪行的鲜活化身。随着人们走过越来越多的街区,叛乱队伍不断壮大,并且怒气愈盛。队伍的领导者是萨利姆·阿塔耶夫,加利莫夫集市一个拉买卖的人。直到昨天,他才凭着自己的铁喉咙和不安分的臭脾气出了名。
她好像醒了。
“还我们赛义德!把杀手交出来!”阿塔耶夫喊得比其他人都大声,而且还挥舞着两把手枪吓人——叛乱队伍在路上成功地抢劫了一家枪店。但是,当人群来到政府前的时候,却发现无人可砍。广场上空无一人。
莱安诺:俘虏
卡马洛夫一听说公馆受到攻击就逃跑了。他的口袋里早已揣好自己和家人在新莫斯科的居留许可。他亲手把装着珠宝的保险柜拖上了车,第二辆车上载着妻子和孩子,在前后警卫车的护卫下,急急忙忙赶往殖民地。
我服用了强效镇静剂,就去睡觉了。对我来说,这可真是可怕又漫长的一天。
失望而失去目标的人群分散到拉巴特各地。人们依然很生气,他们的怒火无处发泄,嗜血欲望也没有得到满足。
“现在不想,亲爱的。”我轻柔地回答,“拜托了,不是现在。”
阿尔列金开车缓慢而谨慎地穿过拉巴特空旷的街道。从入口处到哈吉-乌马尔区,一路上他没有遇到一个行人——只有上锁的大门和紧闭的店窗。显然,因为害怕大屠杀,人们都各自在家待着。他也没有看到任何暴乱者,虽说东边的枪声还在响,从郊区其他角落也时不时传来枪声。对,不要在这里耽搁。换了钱就快跑。
“但是……”亚瑟很气馁,我为自己的冷淡感到一丝愧疚,“难道你不想知道详情吗?”
阿尔列金驱车来到放高利贷者加里夫·加夫罗夫的办公室。办公室和拉巴特其他地方一样,门窗紧闭,但这对阿尔列金来说不起作用。加夫罗夫在为外卫队工作,而外卫队在某种程度上庇护着他的生意。所以,阿尔列金可以随时进入办公室大门,以正常的汇率把能量兑换成列特。他把车开到办公室入口的装甲门前,紧靠门停了下来。
“非常好。继续观察吧。”我向出口走去。
“待在这里,”他对伊戈尔说,“不要给任何人开门,不要和任何人说话。我马上回来。”
“没错,我找到了一个复杂的非线性综合滤波器……是这样,从反应来看,它在那一串数字流中识别到了一个格式塔,并且给出的反应非常……”
他下了车,把手腕放到门锁上刷了一下。锁头“咔嚓”一声,对他的ID芯片起了反应。阿尔列金拉开了门。通往生活区的走廊和往常一样闷热又昏暗。他从厕所和浴室的门前走过。
“我太累了。发生什么了?‘小男孩’有反应了?”
“加里夫!”阿尔列金叫道。
“格温,总算找到你了!”他异常热情地把我拉进静室,“我有好消息要说。”
因为自己的高声喊叫,他并没有听到身后浴室门打开的声音。
我切断了通话,命令代蒙不要接通除普拉萨德、埃斯特维斯和阿龙以外的任何电话,准备现在至少睡一会儿。我绝对需要休息休息。但我一走出办公室,亚瑟就向我冲了过来。
当阿尔列金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时,为时已晚。他的手下意识向枪套伸去,但身后的那个人已经制伏了他。一个带32毫米口径圆孔的硬物顶在了他颈椎的第七个关节处。阿尔列金举起双手。他并没有太紧张,这不过是他工作中的一个寻常情况。
“您说完了吗,瓦加斯舰长?之后再联系。”
“你很娴熟,动作也安静,”他说,“为加夫罗夫工作多久了?”
我宁愿假装没听到这个可怕的暗示。
“动动你的腿。”他身后传来对方沙哑的声音。一只满是汗水的手摸到了阿尔列金的腰部,从枪套里掏出了“克拉玛什”,把枪管轻轻顶到他的后背上,“你马上就会看到你的加夫罗夫了。”
“我从不做第二次威胁。”
在拉着窗帘、家具上布满灰尘的昏暗客厅里,阿尔列金果然看到了他的线人。加夫罗夫身子缩成一团,躺在地上,脸上血肉模糊,双手被绑着。他似乎还活着,但却完全没有了意识。客厅里不是只有他一个,还另有两人:一个坐在沙发床上,另一个坐在吱吱作响的摇椅上。从文身来看,他们是“红帽帮”21的人。两人看上去都处于致瘾物造成的兴奋状态中,但他们的坐姿气势十足,看上去完全掌控着这个空间。
“目前没有这个必要,将来大概也用不着。”我向他保证,虽然我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的实力更强,足以应对这种情况。不过,您最好不要用威胁来刺激我们,还有叛军。”
“冷静点儿,战士们,”阿尔列金说,“一切都好说。‘红帽’先生在哪里?我有话要对他说。”必须争取时间。那人拿枪顶住他的背时,他就发送了无线电信号,不过救兵赶来还需要一会儿。
“我无法派遣陆战队,因为人力不足。我所能做的就是把您疏散到金星。当然得和扎拉一起才行。”
“你问‘红帽’在哪里?”坐在摇椅上的强盗笑着对卧室门点了点头。从那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抽泣呻吟,声音里带着痛苦而非享受,断断续续。“他在找放高利贷者的钱。”
“舰长,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我尽量冷淡而谨慎地问道。
“在这家伙的妻子的两腿间找呢。”另一个人解释道。
听到这些话,我愣住了。麦斯威尔·阳的确能够下达这个命令,瓦加斯也有足够能力执行。这不是虚张声势。这些人和阿龙不同,他们和莱安诺没有任何瓜葛,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们的大屠杀。“天啊,我为什么会和这群匪徒扯上关系!”我想,我第一次为自己选择政治道路感到后悔。
强盗们发出粗野而机械的哈哈大笑,阿尔列金咬紧牙关,感觉自己的怒火越燃越旺。
“哦,是的。”他邪恶地咧嘴一笑,“我得到了指令:如果扎拉·阳牺牲,就摧毁您的殖民地。如果十二小时内无法看到她还活着的证明,我就动手,对此不要有所怀疑。”
居然就这么像个孩子一样被抓住了!都怪自己满脑子都是“黑花”之类的鬼东西,所以放松了警惕……门后女人的呻吟声随着一阵可怕的喘息声而中断,然后是一片寂静。
“您有什么实质性的话要说吗,舰长?”
“红帽”萨尔曼庄重地走出卧室,用一块沾满血污的抹布擦拭着刀子。
我当然不打算向他辩解。
“你好呀,亲爱的布莱姆。”他毫不惊讶地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瓦加斯立即指责起来,“您是怎么允许叛乱发生的?为什么没有确保埃里克斯代表的安全?您知道统帅会怎么说吗?”
“你好,萨尔曼,我看你现在已经配不上‘尊敬的’这个词了。”阿尔列金不再考虑如何拖延时间了,“你在做什么?加夫罗夫在我们手下工作,你不知道吗?”
但又没休息成。这次是“阿撒托斯号”的舰长汤豪舍·瓦加斯要求和我通话。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频道切给了他。
“他也是这么说的。”“红帽”轻轻地踹了一下加夫罗夫一动不动的身体,“而我告诉他:虔诚的教徒不该在异教徒手下干活。”“红帽”揪着放高利贷者的头发,把他薅起来。“布莱姆,亲爱的,我非常尊敬你。但你要知道:在拉巴特,再没有什么你可以做的了,你们已经完了。如果还有谁想和你们打交道,他就会和这人一个下场,如此结束他那可耻的一生。”
“去吧。我得休息一下。”
“红帽”把刀刃对准了加夫罗夫的喉结。一时间,匪徒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那把刀上……
“是。”
动手。
“那就好。我不同意攻击‘奈菲尔号’。”我下了定论,“让它飞着吧,有的是时间。把精力转移到内卫队事务上来,这才是现在最主要的事情。您需要策划一个解救人质的行动。”毕竟我不能单单指望利比蒂娜一个人,“六小时后提交计划。”
突然瘫软下去,跪倒在地。
“明白了。”上校的语气还有些不赞同。
他转身蹲下,用手掌侧边将身后站立者手中的左轮手枪打掉。
“动动脑子,普拉萨德!火星还没卷入战争呢。他们没有发动攻击,为什么呢?因为在观战,等着看胜利的天平会倾向哪一方。一个月后,‘奈菲尔号’会十分接近我们,同时‘霍尔茨曼号’也会接近金星。如果到时是我们占据了上风,没有人会动我们一根手指头。‘奈菲尔号’会把上面的伤残者交出来治疗,然后装作他们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但如果金星输了……那我们就走着瞧吧,但无论如何都不要打草惊蛇,您明白吗?”
向后摆动身体,用脚后跟猛踢对方的膝盖骨。利用这一击的后推力,把自己的身体顺势送到刚才被打落的枪飞到的地方。
我叹了口气,对所发生的一切都感到无尽的厌倦。
抓住空中飞着的左轮手枪。
“如果我们不进攻,他们就会把我们赶尽杀绝。”普拉萨德的语气带着些责备,“在叛军的支持下,不战而胜。”
后背触地,“红帽”的身体正好挡在他和摇椅上的匪徒之间。
“打仗?”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上校,我们现在正在和月球开战。幸好目前只是在和月球开战。如果我们要攻击‘奈菲尔号’,就等于和火星也开战了,而且还把自己搞得像个残杀残废病人的刽子手一样。这是您想要的吗?目的何在?模拟战争玩得不够尽兴?”
以仰卧的姿势,射杀沙发床上的匪徒。
“你们这些政客才是应该想出理由的人。我打仗就够了。”
听到耳朵正上方的第一声枪响——是“红帽”开的枪。
他恼怒地撇了撇嘴。
将子弹射入“红帽”肚子里。
“基于什么理由呢?”
阿尔列金感觉到头部仿佛被烧红的棒子猛击一下。
“他们确实载着残疾人。”普拉萨德不情愿地承认,“我们在上面没发现任何武器。不过,我还是觉得,‘奈菲尔号’与叛乱有某种关系。我支持摧毁它。”
在眼前迅速弥漫的黑暗中找到目标——椅子上的匪徒——然后开最后一枪。
“您的结论是什么?上校,简要陈述一下。”
一切都停止了。
我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奈菲尔号”!好像在这个时候没有比离我们还有一个月飞行距离的医用循环机更重要的事了!
莱安诺:战斗
“收到‘奈菲尔号’的传输文件”,普拉萨德报告说,“是我们的检查结果。”
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中尉看了看视野角落里闪过的时钟。10点01分,一个对称的数字。她已经有三十个小时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却依然觉得全身充满活力,脑子里有一种干冷的、疏离的清醒感。由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和合成神经调节剂制成的烈性混合物正在发挥作用。不适感随后会来,而现在是时候开始战斗了。
莱安诺的大部分人类和机器人都不归叛军管辖,不过,可惜的是,也不服从我们的指挥。所有忠诚的领地现在都群龙无首——他们的领袖正毫无知觉地躺在阿龙的医疗箱里。现在需要任命一些临时领袖,在“官僚儿”系统中给他们注册牌令,然后把这一切告知惊慌失措的殖民地人——简而言之,需要重新建立完整的指挥系统。我把这个任务分配给了埃斯特维斯,自己则把通信切换到了普拉萨德。上校已经持续不断地呼叫了我很久。
她和另外两名内卫队战士全神贯注地站好,随时准备攻击。那两个人分别是莱安·金和乔·尤穆拉,都是可靠的埃里克斯人。与利比不同,这两个人都有在莱安诺行动的经验,在上次危机期间参与镇压暴乱。现在,三个人都等在“里斯”下面的技术腔室里。墙上蔓延着管道和交织的电缆,前方是一个用舱口盖锁住的出入口。根据地图显示,它后面是一条走廊,再往前就是叛军的地盘。
“多少可以吧。”埃斯特维斯叹了口气。
通向阿龙地盘的通道有十五条。如果扎拉有权限接触到的摄像机所拍摄的画面可信,那么叛军在这十五个方向都均匀地布置了巡逻队。不过他们也有失误:其中有三条通道没有侧通道,增援难度更大。这些弱点处应该加强防护,但阿龙没有想到。利比就是在这些地方召集起了三支突击队,包括她自己指挥的那支。
“我们可以组织这些巡逻队吗?”
他们三人全副武装,从头到脚都穿着碳纤维复合装甲,装备着动能和激光武器,但除非绝对必要,他们是不会亲自战斗的。因为他们有机器人——带激光的战斗“獒犬”,带针矛的“腊肠犬”,负责运输的“矮种马”,负责侦察的“跳蚤”和“千足虫”。每个战士都遥控着整整一队各式各样的机器人,莱安是前锋,乔是后备,利比自己则负责协调他们两队的行动,并管理剩余一队突击队。
她干脆利落地汇报了所有完成的工作。内卫队负责电脑维护的人员已经恢复了部分网络,我们掌握的信息也越来越多——“战争的迷雾”渐渐散去。很明显,所有的反对派势力都已经聚集在了“里斯”,而殖民地生命保障系统的控制权在我手中。我可以轻易地切断叛军的水、光、电和通信,但这些只有在全面封锁的前提下才有意义,而这种前提还有待建立——需要在叛军区所有的出入口都设置上巡逻队。
战士们并不通过语言进行交流,而是利用植入物进行无线电心灵感应。这样不仅速度更快,而且还能帮助他们严密地保护住耳朵:在密闭的空间里,哪怕是最微弱的爆炸声,对耳膜来说也十分危险。利比蒂娜的视野中现在分割出了数十个窗口。在主要窗口中,她看到的是肉眼应该看到的东西,在小窗口中,则呈现着其他战士和机器人摄像头中的图像。10点02分,好了。是时候行动了!
“10点15分。我们会努力在那之前搞定的。”我告诉自己。然后,我再次呼叫了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
“所有队伍,执行代号‘黑色’指令。”她给突击队下达了意识指令。她低声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念着她的祈祷,“Donanobispacemetsalvanosahostibus22”,接着动用首席行政长官的权力,命令所有通向叛军区域的门都打开。
“殖民地章程不会破例。”
舱门滑开。“跳蚤”们听从意识指令,第一个跳跃着冲进了通道。利比把它们摄像头里的合成图像转移到了主窗口——现在“跳蚤”们拍摄的情况要更重要。
“理事会成员昏迷不醒,都被抓去做了俘虏。这不能作为延长时限的理由吗?”
走廊向左缓缓弯曲,通向上方。这对于防守来说非常方便。藏在拐弯处的滚筒会绊腿,而人却看不到它——这在小行星的立体迷宫中是很常见的事情。“獒犬”猛冲出去,借着冲劲螺旋而上,先跳上拐弯处的外墙,然后冲上天花板,接着进入走廊的隐蔽处。拐弯处后面的走廊被苍白的等离子体闪光照亮。攻击!游戏开始。
“搞定。”监控官这次照做了,“已进入战时状态,继承顺序已经改变。但是我提醒一下,您的命令必须在明天10点15分前得到理事会的确认。”
随着耀眼的闪光淡去,“獒犬”的摄像头传来一张图片。走廊现在因爆炸拓宽为空洞,地板上满是弹痕,天花板上有运动传感器,一个水镁雷在被“獒犬”的激光击中后爆裂。战士们立即开始标记可疑点,不过目标太多了,激光器没有足够的电量将它们全部消灭。莱安派出装备多管针矛的“腊肠犬”。矮小的机器人蜷缩在地上以抵御后坐力,对着标记的目标射空一整组针矛。危险已清理干净,可以派出“跳蚤”进行更彻底的侦察了。
“我们就这样做吧。”我作出决定,“官僚儿!我宣布进入战时状态,命令改变令牌继承顺序。在我之后是埃斯特维斯,接着是普拉萨德。”
在被清理好的空洞里,一切都在闪着火花,冒着蒸气,碎屑飞溅——先前的射击损坏了管道和电缆。地图数据被证明是准确的——没有任何侧通道,唯一的出路就是进入工业用水处理池。利比蒂娜一声令下,供电柱被拉进了洞口,“跳蚤”们在电缆中跑来跑去,找到了一根还能用的,“矮种马”把一个多用充电器拖到旁边,巧匠“螃蟹”装配机器人把两者连接起来。莱安领导的那队机器人,就像来饮水池喝水的野兽一样,被吸引来充能。依然簇新、能量满格的乔的队伍接替了它们,走上进攻前锋位置。
有古人说:只有在危机时刻,才会发现真正掌权之人。长久以来,我一直坚信,理事会毫无价值,微不足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它真正的意义——只不过这会儿理事会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但没有时间沉迷于反思了。
一条陡峭的楼梯穿过下一个入口,一路向下延伸,进入一个封闭式污水池。浑浊的咖啡色工业用水带着沉淀物,在管道弯道旁的颈管处懒洋洋地荡起波浪流。“矮种马”已经把回声定位仪丢进了一个颈管处,“螃蟹”正在布置传感器链条。在进一步行动之前,需要了解从液体表层到深处的全部情况——池子里说不定藏着“惊喜”。
“是的,但只能维持半天时间。如果十二小时后理事会没有批准战时状态,战时状态将自动解除。”
定位器在颈管里“咕噜咕噜”地响着,液体溅起水花,泛着泡沫。利比的视域里开始逐层显示出水池的声学图片,画面黑白相间,颗粒粗大且模糊。果然有惊喜:液体中潜伏着一台敌方机器人“三叶虫”,那是一种水下沉积物收集器,机器人身后拖着一个明显是仓促制作出来的水镁电池。对方打算利用污水进行攻击,而这边队伍里没有水下机器人……撤退!
“如果我宣布进入战时状态,可以改变继承顺序吗?”
撤退的命令有点儿不够及时。利比面前的画面上急速地出现一条条横形电波,“跳蚤”摄像机的屏幕上膨胀起褐黑色的液体,泡沫柱从颈管里涌出,砸向天花板。画面消失了。浪头从另一边打过来时,利比差点儿没来得及关上舱门。一股令人窒息的下水道恶臭渗入了战士们所在的腔室,并且有一些黑色的黏液从舱门之间的缝隙中渗了进来。
“您可以宣布进入战时状态。”“官僚儿”提示道,我也被自己激怒了——我怎么会对自己的宪法一无所知!
10点07分,该死的!他们可能会因为这次延误而来不及进攻。
“真是谢谢你的提醒。但是,这规则究竟是谁想出来的?理事会……现在正是我需要全权的时候,没有理事会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毫无疑问,莱安和乔的机器人大部分都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獒犬”和“矮种马”可能在污水流中幸存下来,但如果没有“跳蚤”和“螃蟹”的支持,它们用处不大——而那些“跳蚤”和“螃蟹”可能都已经报废了。比起填补受损部队,直接让后备队投入战斗更容易一些。
“他们有效人数不足。”“官僚儿”安慰我说,“无法通过任何决议。”
乔和莱安改为指挥他们的两支后备队,利比打开舱门,武装者们把机器人派到前方,自己也随后跟进。是的,外边很危险,但人类也需要随行——机器人不应该离操作者太远,否则通信会变得不稳定,容易断开。
“理事会……”一时之间,我的内心充满了恐惧,“现在除了阿龙的人,整个理事会的成员都处于昏迷状态!阿龙的人当然会投他们自己的票!”
水池外被清理后的走廊看起来依然很恶心,从上到下都覆盖着臭气熏天的沉淀物,黏稠的黑色细流从墙壁上滴下,破裂的多头充电器微微冒着火花。到处躺着被砸坏的“千足虫”和“螃蟹”,完好无损但已经断联的“矮种马”“腊肠犬”和“獒犬”都在胡乱地闪着应急灯。
“我是一台机器,我没有权力将人们的行为定性为叛乱。”监控官的语气在我听来有些幸灾乐祸,不过这当然是一种错觉,“在理事会将卡德沃隆·阿龙定性为叛军之前,他仍然是领地的全权首领,在您之后排第十四位。”
在下到水池里前,突击队停了下来。黑色的液体还在不安分地飞溅着,需要再用声呐探测一遍。这次,一切正常。利比下令关闭所有通向水池的管道,并切断水泵的电源,这样一来,阿龙那边就无力回天了。
“太荒唐了!”我惊呼道,“要知道他们是叛乱分子,怎么能保留他们的继承权呢?”
抽水腔室、压缩腔室和其他服务腔室与大厅相邻。根据地图,所有这些地方都是死胡同,但是没有时间去验证了。利比派“矮种马”和“螃蟹”去给这些出口布雷,而她自己则毫不迟疑地绕过池子,继续往前走。利比迅速向其他支队索要进度信息。第二支队在按计划行进,但第三支队也落后了——他们碰上了路障,虽然不愉快,但也在意料之中。现在是10点09分。还来得及。
“不可能。”监控官的回答让我非常惊讶,“依据《殖民地章程》第29条第2款,只有理事会决定允许,才能改变继承顺序。”
池子被甩在身后。前面是竖井的入口,可以直达生活区。地图上显示那里有一个楼梯,但实际上只有一堆废墟,楼梯已经被敌方及时炸毁了。见鬼,又耽误了。在进入竖井之前,莱安派出了机器人对里面进行例行检查和扫雷。一群“跳蚤”顺着墙跑到上面的入口处查看,然后“螃蟹”携着绳梯爬了上去,将其固定在顶端,然后抛下梯子。莱安的“獒犬”和“腊肠犬”争先恐后地爬上去,守住上入口,乔的机器人则留在下面,掩护后方。
“改变一下首席行政长官令牌的继承顺序,”我命令道,“在我之后是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然后是维斯帕尔·普拉萨德。取消阿龙、艾农、梅里格等反对派的继承权。”
战士们依次沿梯往上爬,用手支撑,一次跳两个台阶——这里的重力是正常情况下的四分之一。最上面是一个肉体培养室:那是一个昏暗的、泛着红光的腔室,里面布满了培养缸,缸中营养液里长满了用来培养肉体的薄膜。这些薄膜仅有两个细胞那么厚,几乎隐形,它们如幽灵般暴露在攻击之下。防线不在这里,而是在下一个腔室——通往厨房的走廊里。这正是宴会厅附近的那个厨房,扎拉就是从那里通过光导管逃出来的。从那里到叛军中心区域“里斯”大厅,只有一小段路程。
我赢得了谈判,但觉得自己已经疲惫不堪。在这本回忆录中,我已经不止一次写过,自己是多么不擅长政治游戏。结合所有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来建立联盟,策划自己的行动,预测他人的行动——做这些事情对一些人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但对我来说不是。而现在,我是莱安诺未来的唯一负责人,不能允许自己逃离战场。我立即使用特殊通信呼叫殖民地的智能监控官——“官僚儿”,我们平时在非正式场合都这么叫他。
这时,第二支队发来紧急报告:他们已经到达宴会厅,并已投入战斗。敌人很多——阿龙把周边所有力量都集中了起来;第二支队求援。得抓紧,完全没有时间,不过在开门之前,还是应该先看看门外的情况。莱安用装甲拳敲掉了墙上的一个插座,把“千足虫”送进电缆管道,让它爬进走廊。情况一目了然:门外有机器人在等着,不过只是三只“斗犬”,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以突破。在利比蒂娜的命令下,战士们暂时撤离火线。现在她要打开门,然后派机器人进行攻击。
“好吧,我给您二十个小时。”他闷闷不乐地答应了,然后切断了通话。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卡德沃隆·阿龙呼叫您。”代蒙不凑巧地报告道。“挂断!”她没时间交谈,况且也没什么好谈的。即使叛军想要投降,麦斯威尔·阳的意思也很明确——不留活口。10点13分到了。“开门!”
“是需要二十小时来准备突击吧?”从阿龙变黑的脸色来看,他大概是这样想的。但他不能说出声来。他的选择并不多:要么接受我的条件,要么坚持自己的说辞,用杀死人质做威胁。但他和我一样不想闹出流血事件。讹诈是相互的。阿龙是在作茧自缚,他很清楚这一点。
“腊肠犬”和“矮种马”冲进了敞开的门口。纷飞的炮击闪烁着白色火光,利比蒂娜派出的机器人还没来得及射击,就被敌人的“斗犬”炸飞了——但派出这些机器人也不是为了开火。牺牲“腊肠犬”和“矮种马”是为了迫使敌方“斗犬”攻击耗能,从而为之后出动的“獒犬”们开辟道路。
“我需要二十小时进行咨询。”我说。
“獒犬”们自信地踏进了大门。又是一连串无声的火花和闪光。一、二、三……黑暗。就这样,敌方“斗犬”被摧毁了,道路变得通畅。乔、莱安和利比依次行进到走廊上。第三支队先前一步,赶来援助第二支队,现在宴会厅里激战正酣。二队和三队摄像头连续传来现场画面。现在是10点14分,还剩下一分钟。
这一定是虚张声势。阿龙不敢杀人质——否则殖民地将永远不会原谅他。我意识到,从让我溜走的那一刻起,阿龙就已经输了。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等他承认自己的失败。当然,我把这些想法藏在了心里。不到最后胜利,没必要激怒敌人。
回头看看厨房。这里现在已经没有机器人了,也没有地雷——敌人在这边布置的防御力量已经消耗殆尽,只剩一名配备装甲的战士——那些“斗牛犬”的遥控者——高举双手站着。对不起,兄弟——命令是不留活口。利比抬起手持激光枪,击穿了对方头盔的面盾: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任何装甲也无济于事。通往宴会厅的入口出现在眼前,门后便是主战场地。“开门!”“獒犬”们冲上前去,准备把剩下的能量都用在开火攻击上。
如果我长时间昏迷,我的令牌——殖民地控制系统的电子钥匙——就会自动交给副行政长官罗纳布韦·吉菲德。接下来会依次传到下面行政层,他们之后就是领地领袖——包括阿龙。我开始明白——他想一网打尽所有人,让所有排在他前面的人都出局。但计划失败了:我不小心溜了出去,阿龙没有自动获得令牌。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通过威胁我诱骗到它。
一处闪光,又一处……晚了。战斗已经结束。“獒犬”们的摄像头显示,大厅现在空荡荡的,烟雾弥漫,到处都是人类和机器人的尸体。有些躯体还在动弹,利比叫来了医护人员。10点15分。“您作为首席行政长官的权限已到期”。不过,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跟随着走在前面的莱安和乔,利比也进了大厅。
直到现在我才开始明白。
第一支突击队——也是最后幸存的武装力量——到达了目标。他们距离“里斯”——叛军的老巢——只隔着一扇门。
“是啊,说得好像扎拉·阳会给我们一个公开透明的自由选举似的!我们不要浪费时间说废话了,在大选之前,给我临时首席行政长官的位置。您反正也要辞职了,那就任命我做您的代理。没有人会受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开门!”
“您疯了!”我斥责道,“不老老实实地进行大选,而是发动了政变!”
门丝毫未动。“您已被剥夺殖民地内网的使用权限。”这也无所谓了。利比朝门开了枪,她的同伴们也跟着发动攻势。五次连击后,门上留下一个熔化的洞口。现在好了。利比从腰带上解下两枚手雷,设定好时间。请赐予我们和平,拯救我们免于敌人的伤害……她暗暗祈祷道,然后把手榴弹扔进了洞里,自己则靠在墙上。SalvanosDeus23。爆炸声响起,震得墙体摇晃,“轰隆隆”的声音甚至穿透了头盔的耳塞。火舌从洞中喷出,弹片胡乱跳弹,敲打在装甲上。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甚至无须检查确认。指令已完成,没留一个活口。
“殖民地被占领了!”阿龙宣布,“我已经把整个行政部门、领地领袖连同扎拉·阳本人都挟持了。所有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只是昏迷了。把您的首席行政长官令牌给我,我就放了他们。”
莱安诺:死亡
没过一分钟,卡德沃隆·阿龙呼叫了我——他看起来似乎比利比蒂娜还要疯狂。
“我要喝水。”卡德沃隆·阿龙声音沙哑地低语道。
领地里一切正常,只是我的人一点儿都不了解详细情况,他们担心极了。我安排亚瑟继续去做“衔尾蛇”项目,告诉他不要被其他任何事情分心,并任命我的侄子乌利安为领地负责人,自己则关在办公室里,想整理整理思路。不过,这对我来说当然是不可能的。
有人已经准备好了一杯水站在旁边。阿龙贪婪地接过水吞咽了一口。在被强行休眠后,他觉得全身都十分干涩乏力,还头晕不已。
但我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我的领地。劳埃德领地的人也全无联系。于是我拒绝了她的建议,继续前往神经实验室,更何况我已经快到了。
他在“里斯”——半躺在一个敞开的医疗箱里。他的战友——阿龙一族、艾农一族、梅里格一族——正来回踱步,不时焦急而警惕地看看他,所有人都笼罩在担忧的黑色拟形中。现在是早上快十点,他只睡了一个小时,也就是说,他是提前被叫醒的。
“是。里斯大厅遭到了巨大的次声波冲击,酒会上所有的宾客可能都昏迷了,包括扎拉·阳在内。‘里斯’周围的所有摄像头都被切断,内网服务器受到了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10。反对派领地的几队机器人和人类正在向‘里斯’聚集。您有警卫吗,劳埃德博士?来内卫队总部吧,这里是安全的!”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他们需要他醒来?从同伴们的脸色和拟形颜色来看,没什么好事发生,也不可能有振奋人心的情况。
我故作的镇定让她冷静了一些。
阿龙早就意识到,他们已经输了。他们的失败甚至并非始于格温妮德·劳埃德从次声波攻击区溜走之时,而是在更早的时候。从得知扎拉到来、改变原计划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厄运就已经注定。
“埃斯特维斯中尉!请报告一下情况。”我果断地命令道。
要知道,一开始,他们是想在理事会开会那天发动政变。阿龙本应该在会议上谋反,然后带领所有反对派和至少一半中立派离开理事会。随后他的手下就会打开声波发生器,把剩余的人全部震晕——如此这般,尘埃落定,莱安诺获得自由。他们已经为此准备了两天——在无人居住的腔室里组装声波发生器和扩音器,对准理事会大厅,把设备调到与之相符的共振频率。但当扎拉到来的消息传遍整个殖民地时,阿龙意识到,会议可能根本不会召开,而计划也不得不半路改变。
“他们劫持了扎拉!这是叛乱!”埃斯特维斯惊呼道,“普拉萨德,那个卑鄙小人,是他策划的阴谋!”
万般匆忙中,他们重做了许多有关声波发生器的准备工作——重新瞄准“里斯”,调整频率,同步共振——然而所有这些工作都很是盲目:没有低功率测试,没有校准。果然,第一次开机的时候机器毫无反应;等到故障修好,格温妮德已经从“里斯”溜走了。这之后,他们完全无力回天了。既然阿龙没有得到首席行政长官令牌,那就意味着冲突注定要靠武力解决——而论战斗,叛军毫无获胜机会。这一点大家都明白吗?阿龙疲惫地环视了一下战友们。他们的脸色都灰暗无望。看来,大家都明白。
利比蒂娜气急败坏、双眼冒着火光的样子把我吓到了——她真的有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吗?但她毕竟是个优秀的专业人士,肾上腺素应该不会妨碍她清醒地思考和评估形势吧。
“我们与太阳系网的连接被切断了。”有人开口道,“看来,他们已经准备好开始突击了。”
“有袭击?”那是我的第一个想法。我立即启动特殊通信,联系普拉萨德。但上校报告说,“奈菲尔号”没有发射任何信号。扎拉·阳和行政部门的人都没有回应,就连特殊通信上也杳无音讯,里斯大厅的监控摄像也无法切入。里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向我汇报?我只能呼叫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我很怀疑能不能指望一个三十多岁的小姑娘,她才当了半天的内卫队负责人,但是难道我有别的选择吗?
“好吧,”阿龙站了起来,“这不会有用的。格温在玩火!”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表现出一种统帅的气势,试图让拟形显出精明能干的银色——然而现在这种虚张声势未必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情况?有没有其他准备开战的迹象?”
医疗箱?招待会有什么紧急情况吗?我试着联系阳,但没有接通。“内网服务器崩溃了。”代蒙报告。
“扎拉·阳逃跑了。”他的哥哥,保安队长奥温·阿龙开口道,“格维迪恩试图追上她,但是……”
与普拉萨德的谈话很简短——我确认了我们确实是在为火星提供医疗服务。我路过前厅的警卫,召唤出尼昂干线的电梯。在转了几个弯后,我看到干路上迎面走来一队服务机器人,还有战斗机器人组成的押送队。服务机器人拉着一长串的医疗箱。没有一个人类,谁也没有看一眼我的电梯。
“这件事我亲自说。”格维迪恩·梅里格打断了他的话。
“衔尾蛇”深深地吸引着我,那一时刻,我没法思考有关政治和世俗职责的事情。一个接一个的想法如飓风般在我的脑海里翻卷着,每一个好像都在呐喊:“试试我!试试我!”我怎么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聊的礼节性闲聊上呢?
“好吧,”奥温点了点头,不过显然是急着要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不知为什么扎拉有了我们服务器的权限,而且她刚刚还在访问它,看摄像机里的图像。我当然马上制止了,但——”
时间定格在我人生中那个决定性的时刻,当时,我以和普拉萨德谈话为借口,离开了里斯大厅。是的,这是一个借口。我本可以在大厅里找一个僻静角落安然说话——但我被社交场合压得喘不过气来。我觉得自己已经发挥了礼节性作用,现在可以不生是非地悄悄离开了。我想回到神经元实验室,真正坐下来,开始好好研究这个项目。
“我明白了,”卡德沃隆·阿龙打断了他,“没错,这是在为突击做准备。我们必须阻止他们。开始录制。”他出声指挥代蒙,“格温妮德·劳埃德博士!立即停止敌对行动。如果五分钟后我们还是无法连接太阳系网,而你们的战士也不撤退的话,我们就会采取极端手段。录制结束,通过内网发送。”
所有的暴乱和政变都有一个共同点:在事件达到白热化的时候,没有人真正清楚发生了什么。一位古代战略家曾经提到过“战争的迷雾”,“暴乱的迷雾”的浓郁厚重程度,大概两者不相上下。只有当一切平息下来,才有可能把粗略又相互矛盾的碎片拼接成一个连贯的历史叙述——而“连贯”并不一定意味着“更接近真相”。我不打算这样做。我不是历史学家,而是一个回忆录作者。我只写我自己的所见所闻——将所有零碎和不完整的个人回忆复述下来。
“我们已经自行切断了和她的联系。”奥温提醒道。
回忆录:暴乱和政变
“连接回去。必须和劳埃德取得联系,发出这个警告,如果她不罢休的话……”
“我准备好完成任务了,格里菲斯博士。”
阿龙皱着眉头打量着那一排排的医药箱。
阿尔列金低下头。
“所有人都将看到,我们是怎么……”
“算了算了,再给您十万能量。如果我被逮捕了,剩下的钱卡普-亚尔的考夫曼会付给您。满意了吗?”
他叹了口气。是时候说实话了。
格里菲斯叹息着摆了摆手。
“……看到我们是怎么杀死他们的。”
“我想得到一笔预付款。”阿尔列金客气地说,但语气很坚决。
有人尴尬地咳了一声,叛军的领导者们也显然感觉到难为情。阿龙绕着他们走了一圈,在每个人面前驻足,看着他们的眼睛。这样的眼神谁也受不了。
“就五十万吧。”格里菲斯以不容反对的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从麦斯威尔·阳身上榨出那么多钱,最近太空舰队待遇很薄。好吧,万不得已时,我自掏腰包给您补上。”
“我们必须杀死人质。”阿龙开口,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真正动手。有人反对吗?那就去投降吧。应该留下的只能是那些会走到底的人。”大家都沉默了。“你,哥哥!”阿龙戳了戳奥温的胸口,“你要跟我一起吗?”
“是,我会被扣到零分,然后被踢出去。我记得,并且永远感激您。那八十万?”
“是的,卡德。当然。”奥温没有看弟弟的眼睛。
“如果我是您,我就不会好高骛远,大尉。您的名声不是很好,尤其是在太空舰队里。76年的丑闻之后,如果不是我的袒护……”
“你呢?你呢?你们所有人都与我并肩同行吗?很好,朋友们,我对你们从来没有过怀疑。”此刻,对于阿龙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更让人振作的事了。他已经意识到,医疗箱的“关闭空气”按钮必须由他亲自按下——但同伴们至少不应当碍事。“现在,所有人各就各位。奥温,快点儿,把我们的服务器连回到内网上!”
格里菲斯皱起了眉头。
所有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大家四散开来,只有梅里格还留在原地。阿龙疑惑地看着他。
“这相对于外卫队副主任的位置来说,有点儿少了。一百万能量。”
“我们需要单独谈一下。”医生说,“事关扎拉·阳。”
“那就二十万能量。”格里菲斯显然并不意外。
“哦,是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追捕她?”
“我不喜欢追求仕途,我更喜欢能量。”
梅里格垂下眼帘。
阿尔列金摇了摇头。
“你放她走后,我收到了来自弗拉马里翁的信。”
“机构那里会给您不少于十分的评分。而我个人方面……”格里菲斯对他袒护地笑了笑,拟形变成了仁慈的彩虹色,“我想,您在作战参谋的位置上已经待得太久了,大尉。如果您干得好的话,外卫队副主任的位置便是您的了。当然,前提是我们分部还存在。”
“然后呢?”
“什么奖励?”
“他们说,如果我们能从扎拉的植入物中下载一些信息的话,他们会同我们结盟,并提供支持。对方要的是各种各样的访问密码。那会儿你醒不过来,而情况又很紧急,所以我决定……自负风险……”
“哦,我明白了。当然,您会得到一个单独奖励。”
“什么!”这是阿龙没有想到的。
“任务艰巨啊。”阿尔列金想了想说,“责任太大了,而且不是所有行动都合法。尤其是在不得不和新莫斯科方面开战的时候。”
“我抓到了她。然后……”梅里格重重地叹了口气,“强迫她打开内存。”
“带上布伦丹。他是赛义德的医生,得让他跟着。但记住,对这些材料说了算的是您。这样行吗?”
阿龙猛地抓住他的肩膀。
“如果这孩子的情况变得更糟了怎么办?”
“什么意思——强迫她?你伤害她了?”
“是啊。对您来说也很不幸。还有其他问题吗?”
“是的,但是……一点儿都不严重的,卡德,我发誓!我知道该怎么做。她离开的时候安然无恙。”
“那样就太伤感了。”
“恭——喜——你啊!”阿龙发狠地嘶吼道,“你不仅断送了自己的小命,可能还毁了我们所有人的生路。你在图什么啊?达尔顿的空头承诺吗?真是见鬼了!达尔顿有给哪怕是一点儿支援的保证吗?”
“好问题。这是太空舰队驻扎官的联系方式。”代蒙又把一行文字投在视野框:“收到新联络人:瓦茨拉夫·考夫曼少校”。“这件事考夫曼是完全知道的。如果新莫斯科与我们开战,我就会被逮捕……或者被杀。”格里菲斯淡漠地补充道,“总之,如果我退出了这场游戏——您就自动转入太空舰队,受考夫曼个人的管辖。”
“发信的是斯托姆。”梅里格澄清道,好像这是什么能扭转乾坤的事情似的。
“在卡普-亚尔我应该联系谁?”
“更好了!给你做保证的甚至还不是最高首领,而是个六把手!你至少没有把所有文件都发给他们吧?”阿龙用力摇晃着他,“嗯?告诉我你不是个十足的白痴!告诉我你保留了最重要的文件!”
“是的,当然。请接收行动资金。”阿尔列金眼前闪过一则通知:“10万能量9已打入您的账户。”他惊喜地扬起了眉毛。“应该足够应付一切。还有问题吗?”
梅里格轻轻地挣脱出来。
“问题是预算。”
“当时没有时间整理信息,我把所有内容都发出去了。”
阿尔列金耸了耸肩。
他截住阿龙准备砸向他眼睛的拳头,快速扭控住对方的手臂。
“是的,还有那个男孩和其他材料。把它们运送到太空港,从那里发送到轨道。只是这里的太空港现在已经对我们关闭了。新莫斯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我们出去的。我们得从卡普-亚尔发射。您能安排吗?”
“不要像个孩子一样。”梅里格非常小声地说道,“我在为弗拉马里翁工作。一直都是,从一开始就是。”
“我要负责把花运输出去吗?”
突然,传来一连串爆炸声,因为距离较远,声音压得有些低。爆炸飞快地蔓延,一如既往是机器人在交火。十点零四分,攻击开始了。但现在阿龙连攻击的事都没办法思考。
“对方可是麦斯威尔·阳,他不威胁人就不会说话。最可恶的地方在于,他不只是说说而已……不过这是我要关心的问题。孔季大尉,您明白吗?这封信就是您行动的指南。”
“你在为月球那边工作?”
“真够严苛啊。”阿尔列金恭敬地说道。
“是啊,那又怎样?月球是我们的盟友。”
这些材料具有全球性意义,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它们送达。如有损失,您个人要负责,格里菲斯博士。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为了月球,你就把我们和你自己全出卖了?扎拉现在是不会做出任何让步的,你明白吗?她会不顾人质的死活来消灭我们。现在我们得到了她的秘密,她必须杀了我们,难道你看不出这一点吗?”
在“克苏鲁号”到来之前,请继续你们的研究。新莫斯科和其他分离主义殖民地的政府可能会试图干涉你们,不必对他们太客气。你们被授予全权处理此事,可以采取任何措施,无论怎样违法都可以。
“是的,我明白,我明白。”梅里格似乎越来越平静,“正因如此,我才把所有文件都发送给月球。这样,就算杀光我们也没有用。对了,等联系重新建立起来后,别忘记告诉扎拉这一点。”
往地球交接货物。你们的责任是将货物送到太空港,并将其发射到绕地轨道的“塞米拉米达8”空间站。
“告诉她什么?我没明白。”爆炸声让阿龙的思维变得迟缓。
我已派遣星际飞船“沉睡的克苏鲁号”沿地球-金星航线前
“告诉她,文件已经发给月球那边了。”梅里格耐心地解释道,“告诉她,现在杀人灭口已经太晚了,因为信息已经泄露了。她还不是那种狂暴的贱人,不会单纯为了报复没有任何理性理由就杀光我们。”
黑花、患者、实验动物以及你们设法鉴定出的所有感染物,都必须转交给太空舰队的研究机构。你们也必须交出所有研究资料,不留复印件。
“卡德!”奥温冲过来抓住了阿龙的胳膊,“他们来了。他们沿三个方向往这里进发——污水池、冷却机和科尔公路。我们的巡逻队顶不住的!”
您对新发现的评估非常准确。我们对所谓的“黑花病毒”异常感兴趣。
“命令所有巡逻队从其他方向汇聚到宴会厅。”阿龙立即下令。这三条通道的交汇点正是这里。“与内网的连接是否恢复?”
机密性:阅后清除
“恢复了。”
优先级:最高级
“好,紧急呼叫扎拉·阳。”他吩咐代蒙。过了几秒钟,代蒙才回应:“呼叫被拒绝。”
收件人:卢露·格里菲斯
阿龙龇着牙咧着嘴,好像在经受疼痛一般。
发件人:麦斯威尔·阳
“看来她终究是个狂暴的贱人。”他对梅里格说,“那就紧急呼叫格温妮德·劳埃德。”
“行动去吧。”他沉默了很久,阿尔列金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等一下,还没完。我已经联系了金星方面,对方是统帅……这就是,你自己看。虽然我其实是不能给其他人看的。”阿尔列金眼前跑出一行行文字。
“不在服务区。”这次代蒙的回答没有延迟。
格里菲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现在首席行政长官的权力在谁那里?”
“为什么不要知道呢?那朵花肯定会感染他,沙菲尔和布伦丹就有新的实验材料了,这难道不好吗?不好的是另一点:我们会有损坏花的风险。”
“由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掌握。”
“那随后怎么处理这个地球人呢?”格里菲斯意味深长地挑了挑光秃秃的眉毛,“还是说,我最好不要知道?”
“这又是谁?”阿龙惊讶道,“总之,呼叫她。”
“总会有其他办法。”阿尔列金迟疑了一下,回答道,“但是会比较麻烦。派一个地球人用铁锹把花挖出来。这样肯定不会引起注意。”
“呼叫被挂断。”
“您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拿到花吗?”
阿龙咬牙切齿地咒骂。
格里菲斯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他们根本不想和我们说话。他们不需要我们投降。”他愤怒地看着梅里格,“出路在哪里?来吧,你告诉我。把他们惹怒成这样的人可是你。现在怎么办?”
“这就意味着,我不能悄无声息地调动挖掘机和工作人员了。”阿尔列金确认说,而不是在发问。
梅里格平静地用头示意角落里那个巨大的扩音器柜——昨天,他们就是通过这些扩音器,用次声波震晕了“里斯”里的人。当时他们分布在殖民地居住区外的几个腔室里。阿龙已经忘记了他们为什么要把扩音器拖到“里斯”,甚至完全不记得它们的存在了。不过现在,他马上领悟到,救赎要靠它们。
“有,而且可能性很大。”格里菲斯撇了撇嘴,“新莫斯科当局是有敌意的。他们关注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对我们哪怕一点儿的违规行为都耿耿于怀。几乎可以肯定,明天新莫斯科会宣战,然后……”格里菲斯两手一摊。
“是的,没错。打开它。”他命令梅里格。已经没有时间调试设备。墙后的宴会厅里,枪声响个不停。是的,向整个殖民地喊话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这已经不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生存。阿龙把扩音器举到唇边时,它“嗡嗡”地响起来,声音震耳欲聋,令人不堪忍受。
“不是,这些倒没提到。他们最害怕的是,战争会蔓延到地球上。对了……”阿尔列金打探道,“确实有这种可能性吗?知道这一点对我有用。”
“停火!”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以喷气式发动机般的音量在耳朵上空咆哮着,“我们投降!文件已经在月球上了!人质还活着!我们投降!请停火!”
“他们具体什么反应?害怕暴乱?害怕刺激到伊斯兰教徒?”
他放下扩音器,现在几乎被震聋了,但主要的东西他还能听到。墙后枪战仍在继续。谁也没有打算放下枪,接受投降。这就是结局。阿龙与梅里格四目相对。
“还没什么反应。在斯洛博达和拉巴特只有十来个能连接太阳系网的人知道这件事,都是地方政府人员和一些富人。我和一些人聊过,他们都很惊慌。”
“他们单纯就是想杀了我们。”他喃喃自语,自己都听不清自己说的话,“他们根本不在意人质,也没想留活口……”
阿尔列金微微耸了耸肩。
“或许他们会让你我活着,”梅里格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声音勉强能够听到,“跟我做!”梅里格从腰间枪套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难道真的只剩这一条出路了吗?
“你好,大尉,”卢露·格里菲斯疲惫地从椅子上向他挥手,“请坐。刚从外面回来吗?地球人对战争的反应如何?”
十点十五分。
透明的电梯沿着同样透明的井道快速滑行,左边和右边也有电梯在穿梭着,一模一样的楼层一层又一层从眼前滑过。电梯停在了二十楼。主任办公室前的门厅里也有很多警卫。在进入房间之前,阿尔列金的工作牌又被检查了一遍。
“您获得了首席行政长官的令牌。”代蒙说。
但检查总归已经结束了,阿尔列金正在乘坐电梯上二十楼,去往格里菲斯的办公室。
代蒙的声音,不是通过快被震聋的耳朵听到的,而是在他的大脑中响起,所以非常清晰。
在入口处有足足十多名卫兵把守,他们身上都穿着由反光设备制成的、能够对抗激光武器的装甲,装甲在车前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每个人肩膀上还装有一对用意念操控的“隼”型无人机。所有人都不得不停下来进行身份检查,即使他有外卫队的工作牌也无法逃过。战时模式刚刚实行,守卫们个个全力以赴,对任何人都不留情面。再往前走,在车库的入口处,他还得通过另一项检查。在大楼的入口处——是第三项检查,也是最彻底的一环,需要通过磁共振扫描仪,还得排队……
“住手!”阿龙拦住梅里格的手臂,“代蒙,再说一次!”
那是殖民地外的野蛮世界,横行着雇佣兵、奴隶贩子、封建领主和强盗,阿尔列金觉得自己会在那儿如鱼得水——比待在总部的无菌办公室强多了。
“您获得了首席行政长官的令牌。”
阿尔列金甚至不愿意去思考领导层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早就准备好了个人行动计划。如果格里菲斯要和莱安诺决裂(这是最有可能的),服从新莫斯科管辖,那他就像以前一样工作;但如果领导层要反抗新莫斯科(肯定会以失败告终)——那就离开这里,到地球人那儿去。阿尔列金已经提前在那里给自己准备好了很多可能的去处——比如罗斯、绿桥,甚至在伊德利斯坦都有备用地点。
是奇迹吗?还是他疯了?
埃里克斯和弗拉马里翁的战争开始于三小时前,局势非常混乱。地球分部隶属于埃里克斯的盟友莱安诺,但几乎所有的员工都是弗拉马里翁的盟友新莫斯科的殖民者。诚然,新莫斯科本身还没有参战,然而在莱安诺,两个派系本身就纷争不断。一个是亲埃里克斯派系,另一个是亲“二重奏”联盟派系。而至于格里菲斯主任倾向于哪一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句话透露出来。
格温在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关口投降了?还是说出现了某种机器故障?
在拉巴特办完事后,阿尔列金开着他的车沿着诺维茨基大道行驶。此时已经是晚上,前方松树公园上空的漆黑夜色中,深色圆柱正发出稀薄的灯光——这就是莱安诺生命服务地球分部的总部。从这里开始,到几条街之外,都可以看到战时模式的迹象:防空探照灯发出一道道警觉的光束,在夜空中描画着。大楼周围的巡逻无人机们闪着小灯,就像轨道上的卫星一样,匀速盘旋着。
还是说,这个利比蒂娜死了,而格温没有指定下一个继承人?
阿尔列金的任务
真见鬼,有什么区别呢?
2480特别重要的个人任务+10
现在要做什么?该如何使用这份命运的礼物?梅里格茫然地看着他。这样……首先,解除这帮人的武装。
2479高难度个人任务+7
“剥夺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的所有权力。”阿龙匆忙开口,“格温妮德·劳埃德、扎拉·阳、维斯帕尔·普拉萨德……还有谁?还有每一个在岗的内卫队和外卫队工作人员。剥夺所有人的所有访问权!”
2478个人任务+5
“完成。”代蒙报告。但为时已晚。
2477资历提升+5
宴会厅的门在攻击下摇摇欲坠。一道闪光让阿龙失明了一瞬,当他的视力恢复时,门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冒烟的洞。两个圆圆的小东西从洞口飞进来,落下,在医疗箱之间滚动。
2476不服从指挥官命令-5
这是阿龙这辈子看到的最后画面。
2475消灭特别危险罪犯+8
月球三巨头:第二幕
2473越权指挥行动-3
第一幕过后一小时。月球,弗拉马里翁殖民地,首席行政长官的私人办公室。房间的所有墙壁上都镶嵌着红木柜子,玻璃反射着书脊上的古旧金色烫印,闪着微光。从带流苏的天鹅绒窗帘框着的窗子里,散射出昏暗的日光。书桌上覆盖着绿色罩布,上有一盏带灯罩的灯和一个用黑色大理石制成的镇纸。办公桌后巨大的真皮扶手椅上坐着的是首席行政长官阿斯塔尔·达尔顿,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着的是情报负责人塔妮特·拉瓦勒和作战总部首长奥尔德林·斯托姆。
2473领导作战+4
达尔顿:先从好消息开始吧,朋友们。我们得到了埃里克斯的新坐标。
2472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2
拉瓦勒(带着梦幻般的微笑):对扎拉·阳用刑逼问出来的?
2471资历提升+5
达尔顿:准确地说,是我们用小可怜扎拉的密码登入埃里克斯导航网络,追踪得来的。(空中出现了淡黄色的金星星球仪,上面标有坐标网格和细碎散落的地名。达尔顿指向南半球的某一点。)埃里克斯的拉普达就在这里,在萨蒙德拉山谷上空。你似乎不感兴趣,是吗,塔妮特?
2470参与特别行动+5
拉瓦勒:无聊。我更想听听是怎么对她用刑的。况且,这些坐标也和实际情况没有关联。
2468违纪行为-2
斯托姆:哪些坐标有关联?
2467服役时长+5
拉瓦勒:当然是我机构得到的那些。(她指向另一个地方。)埃里克斯在科罗纳伊娃区域的阿尔法雷吉奥上空。需要我解释原因吗?
2466挑起队内冲突-1
斯托姆:解释一下,亲爱的。
2465参与营救人质+5
拉瓦勒(并没有看他,而是面向达尔顿):想象一下,如果是你手下有高级访问权的人被俘,你发现后会怎么做?
2464擅自开小差-1
达尔顿:修改所有访问密码。
2463参与对敌行动+2
拉瓦勒:正是如此。如果你再想一想,就会产生利用旧密码泄露假消息的主意。阳先生就是这样做的。如果我的特工是个叛徒,他就会证实这个假消息,给出和你这边同样的情报。但现在两方情报是不同的,这就彻底洗清了我这边特工的嫌疑。现在明白了吗?
评分记录:
达尔顿:的确,但阳应该会预料到这种事情的发生,不是吗?也许他故意给出两个互相矛盾的情报,让我们误以为其中有一个是真的?
机构所给评分:+47
拉瓦勒:这是一个没有根据的猜测。
忠诚度:相对较高
达尔顿:当然。但你的理论也一样,我们双方都是在先验假设的基础上进行推理……希望我没有用错这个术语。我们不能光假想“如果我们是阳会怎么做”。我们还需要点儿别的东西。
反社会指数:A3
拉瓦勒:比如?
性特征:异性恋/多性恋/主导者
达尔顿:比如,我想知道你的线人究竟是什么人。
拉比诺维奇伦理属性:身份可变化者/孤立个人
拉瓦勒:对于这种问题我应该表示蔑视,但这次我先不这么做。随你怎么处置我,但我不会透露我的消息来源。
属性:侦查员/追踪者
达尔顿:我不是在问那人的名字。
Telserg测试成绩:450/109
拉瓦勒:好吧,他是埃里克斯的一位高官。
SOD工龄:19年
达尔顿:我能猜到他不是一位厨师,也不是一位性工作者。让我感兴趣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的动机。
母亲:阿曼达·金(至2452年)
拉瓦勒:我有一份足以置他于死地的把柄。如果那份档案中的哪怕一页被阳看到,他都会受到毫不留情的惩罚。相信我,这个人是真的希望我们能够扳倒阳。
父亲:本·林
达尔顿:嗯,又或者他希望阳能干掉你,让你连同那份了不得的档案一起消失,难道没有这个可能吗?不过我们正在陷入某种掰扯不清的间谍游戏中。把这个话题先放一放,我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考虑。(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是不幸还是幸运,但我们从扎拉的记忆里提取出来的不仅仅是导航网络密码……(更沉重地叹了口气)我的朋友们!我早就想问了,但不知为何不敢开口……你们相信“接触”存在吗?
训练基地:老城堡/保卫侦查联合机构
斯托姆:你在说什么?你是认真的吗?
基因序列:XW9376magnum/第4代/表现力0.85
拉瓦勒:论点是有的,但没有论据。正如所有绝妙的阴谋论一样。
常用昵称:阿尔列金7
达尔顿:现在论据也有了。你们来看看吧。
机密部分
(三人都静静地通过植入物观看扎拉和格温妮德·劳埃德在静室里的谈话记录。)
所属机构:外卫队/地球分部/莱安诺生命服务职务(身份):高级作战参谋,大尉
达尔顿:你们怎么看?
所在基地:新莫斯科殖民地/地球
斯托姆:见鬼!真见鬼了!拉瓦勒:非常,非常有趣……达尔顿:哦,是的。
性别:男性
拉瓦勒:而且我有很多问题。为什么他们现在才这么惊慌?要知道,他们拥有这些阿奎拉文件很久了,早在地球受到攻击之前,这些资料就在他们手里。为什么现在才旧事重提?
改造情况:战斗模式/高重力者
斯托姆:他们认为阿奎拉人回来了。公开资料上都是这么说的。
父母(生产者):地球分部/莱安诺生命服务
拉瓦勒(不听斯托姆讲话):原来在金星上我们还能找到完整的阿奎拉档案!太惊人了!您居然还怀疑发动这场战争是否值得?
出生日期:2440/12/16
达尔顿:值得是值得。我们来讨论一下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很明显,我们手里关于阳以及他所做事情的黑料很有价值。想想看,这位人类的保护者、对抗阿奎拉的领头骑士,实际上正在暗中试图与敌人秘密联系!朋友们,你们怎么看,要不要把录像放出来?
社会类别:武装者
拉瓦勒(大笑):阿斯塔尔!亲爱的!如果希特勒在世界大战正酣之时,获得了世界范围内犹太人策划阴谋的可靠证据,他会将其束之高阁吗?录像带最好马上上传网络!
姓名:布莱姆·孔季
达尔顿:咳!咳!毕竟我和希特勒之间是有区别的。斯托姆:区别在于你比他胡子更长吗?
ID:516005627611
达尔顿:不仅如此。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和希特勒的不同之处在于,在你说的那种情况里,我会选择把证据卖给犹太人。
公开部分
斯托姆:那你会开价多少?你觉得阳会愿意放弃埃里克斯和萤火虫群,来换取某个录像带吗?
档案:阿尔列金的个人档案
达尔顿:总是会有一些让步。
独立天文学家在金星附近观测到了许多微弱的热闪点。显然,这些是埃里克斯军事设备的喷气式排气装置。最亮的两个排气装置可能属于埃里克斯舰队中的最大的战舰——星际飞船“沉睡的克苏鲁5号”和“蠕动的混沌奈亚拉托提普6号”。这两艘战舰正在改变轨道,其目的无从知晓。
拉瓦勒:现在是战争时期,没有什么“一些让步”可言。成王败寇,要么得到一切,要么一无所有。
昨天夜晚没有发生撞击。向金星飞行的弗拉马里翁“霍尔茨曼号”循环机似乎已经离开埃里克斯伽马-激光器的攻击范围。“霍尔茨曼号”昨天发射的导弹继续沿弹道向金星飞行。据弗拉马里翁总部媒体中心称,目前还没有导弹被击落。埃里克斯总部报告说,所有的导弹均已被追踪,一旦进入行星防御系统作用范围,就会被摧毁。
达尔顿:奥尔德林,你怎么看?
dsnp://cerestimes.ceres/
斯托姆:卖,不过不是卖给金星,而是卖给火星,用以换来对方参战。
埃里克斯——弗拉马里翁:军事时事
达尔顿(思考了一下):这样比较合理。拉瓦勒:我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内卫队负责人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中尉
达尔顿:受到了侮辱?
外卫队负责人维斯帕尔·普拉萨德上校
拉瓦勒:你又一次不同意我的观点,而只同意斯托姆的观点。尽管他依然是在胡说八道!为什么要把这段影像卖给聂莉娅·魏?她会把它塞到哪儿?你觉得她会单纯出于好奇心而参战吗?
首席行政长官格温妮德·劳埃德博士
斯托姆:你要知道,亲爱的……
政府正在尽一切努力,希望能够尽快解救人质。我们希望这次的内部事件不会影响到莱安诺与其他殖民地的和平关系。
达尔顿:好了,好了。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塔妮特。这次,我同意你的看法。(站起来)我会把影像公布出去的。
所谓的“莱安诺临时政府”声明并不属实。
幕落。
7月31日晚,“自由莱安诺”运动的激进分子发动暴乱,意图夺取殖民地政权。他们的计划失败了。叛乱已经被粉碎。合法政府控制了殖民地领土、生命保障系统和武器库。叛军挟持了人质,并占据了莱安诺一小块地方,他们现已被完全封锁包围。
莱安诺:出动
dsnp://rhiannon.adm/
!--人物.姓名==“卡德沃隆·阿龙”:登记死亡2481/08/0110:15:46
莱安诺殖民地政府的官方通信
!--人物.姓名==“格维迪恩·梅里格”:登记死亡2481/08/0110:15:46
临时政府主席卡德沃隆·阿龙博士
!--人物.姓名==“罗纳布韦·吉菲德”:登记死亡2481/08/0110:15:47
我们呼吁“二重奏”联盟及其他殖民地全力支持我们为自由而战。知恩的莱安诺人民不会忘记在困难时刻向我们伸出的援助之手。团结起来,我们就会胜利!
>?个人职位==“首席行政长官”&活着==真&能够履行职责==真
临时政府宣布莱安诺殖民地已退出所谓的普列洛马,并终止与埃里克斯签订的所有不平等条约。莱安诺殖民地重获中立和独立。
无
太阳系的人们!今天,2481年7月31日,莱安诺殖民地的人民重获自由了。占领势力已被推翻,来自金星的压迫者和他们的走狗都已被逮捕。临时政府现已成立,理事会的临时大选定于8月15日举行。
>?个人职位==“副行政长官”&活着==真&能够履行职责==真
dsnp://free_rhiannon.freezone.sol/
无
莱安诺殖民地临时政府声明
>?个人职位==“殖民地理事会成员”&活着==真&能够履行职责==真
档案:新闻
无
她几乎没来得及看清这一切,也没时间想清楚发生了什么——在她的身体失去知觉之前,周围的世界都失焦了,洇成一片模糊虚无的彩色斑点。
!--错误5981:不存在能够全权管理殖民地的人
周围所有人都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抓挠着喉咙,喘不过气来,痛苦地倒下。
!--致命错误
“竟然是毒药?”扎拉只剩下了最后一丝意识。不,其他人也出现了同样的反应。
!--致命错误
她的呼吸停止了,仿佛是太阳穴受到了打击。痉挛性的悸动扼住她的喉咙、胸膛、全身的每一块肌肉。
!--致命错误
扎拉大叫一声,抓住了服务机器人的塑料肩膀。
“上校,为什么您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扎拉问道。
她首先感觉到的是脑袋中的压力,它在她颅内迅速抽动着,慢慢变成难以忍受的疼痛。
她和普拉萨德乘坐电梯沿贝特干线向太空港驶去。和他们在一起的第三个人是格温妮德·劳埃德,她在椅子上安然沉睡。现在是十点零二分,利比随时会开始攻击。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这一切发生了。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普拉萨德反问道。
扎拉从服务机器人的托盘上拿起酒杯,用力吸了一下酒精挥发的气体。她眼前掠过代表百分比和千分比的数字:“酒精……阴离子……阳离子……纳米颗粒……放射性……安全”。然后,她一口气喝了下去。
“果断坚毅,英姿勃勃。”扎拉不自然地笑着,“您瞧,我就为自己打造了一个社会形象。一个轻浮的、被宠坏的小公主,总是在叽叽喳喳、胡说八道。您呢?”
“但我们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殖民地武器装备优良,我有一艘一级战舰。我们会战斗并取得胜利,这场胜利会将莱安诺和埃里克斯这对兄弟联盟永远团结起来。不仅如此!它还将会成为实现人类统一的第一步。为了胜利,干杯!”
“我没有心情叽叽喳喳说闲话。”上校嘟囔着说,“情况很严重。您的存在使这个行动变得不得人心。”
她停顿了一下,给宾客们留出激动和平复心情的时间。
“为什么是我?”扎拉的声音和拟形都表现出惊讶和愤慨,“就算我不干涉,格温还是会发动突击。”
“除此之外,还有一艘‘奈菲尔号’循环机正从火星向莱安诺这边赶来,一个月后它就会进入攻击范围。我希望大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已经不仅仅是埃里克斯对弗拉马里翁的战争了,而是我们共同的战争,是我们太空舰队的忠实支持者与‘二重奏’叛徒之间的战争。这是一场世界大战。”
“并且她会为流血事件负责。”
扎拉不是一个善于辞令的人。她所有的演讲都是干巴巴的事实陈述,从不试图用华丽辞藻来激励大家听讲——她相信,只要自己一张口,无论如何大家都会听着。的确,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现在该担责的是我,这对您来说有什么不一样吗?”
“各位博士、技师、武装者们,注意了!”她的声音在里斯大厅上空响起。大家安静下来。“你们已经知道,几个小时前,我们和弗拉马里翁殖民地开战了。我提醒大家一下,有两艘弗拉马里翁循环机攻击了金星。其中一艘已经被摧毁,另一艘发射了数枚导弹。很快,我们的人就会在金星附近和弗拉马里翁循环机展开战斗。”
“不同的是,您会离开。连同她,”普拉萨德向熟睡中的格温妮德侧了侧头,“还有您的利比蒂娜,所有突击行动的组织者都会远走高飞。我则将成为替罪羊。”
“当然。”扎拉已经不再看她了。该发表讲话了。她转身来到大厅,用意识指令将自己的声音传至扩音器。
扎拉凝视着普拉萨德阴沉的脸。
“我出去说。这里太吵了。”
“上校,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格温妮德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普拉萨德皱起了眉头。这么直白的提问似乎使他感到不快。
“我看没什么急事。”她得出结论,“您自己处理吧,格温,好吗?我已经离开公众视野太久了。”
“某些人应该留在莱安诺,”他决定报以同样直白的回复,“并负起责任。某个真正的罪魁祸首。”
扎拉切断了联系。
扎拉冷冷地挑起眉头,做出冷淡的茫然状。
“劳埃德博士,阳博士。”上校用他一贯的不满语气开始说,“报告‘:奈菲尔号’已经与我们联络。舰长说这是一次和平飞行任务,也同意进行检查。我请求你们看一下对话记录——”
“您是说我吗?”
“也是普拉萨德打来的吗?我们一起听听吧。”扎拉唤出通信窗口。
“当然不能是您,也不会是她。”普拉萨德又向格温妮德的方向示意,“我很清楚,统帅是不会把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交出来的。”
“不好意思,有个电话。”格温妮德同时说道。
电梯停下,门打开,他们进入太空港的前厅。在迈向出口之前,扎拉迟疑了一下。
“随它去吧,我喜欢丑闻。看着眼前这些人,我一直在想……”扎拉眼前闪过一行红色的文字:“来电:维斯帕尔·普拉萨德上校。紧急。最高优先级。”怒火瞬间消散,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哦,不好意思,有个电话。”
“而我是不会交出利比蒂娜的,”她坚定地说,“没有商量的余地。去别的地方找你的替罪羊吧。”
“这未必……可行。这些人都是强势领地的领袖,而且我们没有法律依据去逮捕他们,或实施其他任何惩罚措施。一意孤公会酿成丑闻。”
在扎拉的意识指令下,格温妮德的椅子自己向前滚动。他们走到大厅中间的时候,远处响起了第一声枪响。扎拉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要呼叫利比吗?看看她那边怎么样?不,不是时候,这样做只会白白分散她的注意力,占据通信频道。加油,我的女孩,勇往直前,并要保重!你放心,我绝不会放弃你。
首席行政长官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透过隔开前厅与外部真空的厚重玻璃,可以看到灯光昏暗的泊船坞。可活动的地板上立着“阿撒托斯号”的船舱。两台港口机器人在周围不慌不忙地溜达着,有条不紊地拿着故障检查扫描仪在船体划来划去。几分钟前,普拉萨德已经命令港口服务部门为太空舱出发做准备,发射前的诊修工作正在火热进行。
“哦,是这样啊。”扎拉的瞳孔因愤怒而放大,“他们得意忘形了,认为既然战争已经开始,那么他们就已经大权在握,可以公开鄙视我们了。好,走着瞧,我们走着瞧。格温,想个办法惩罚一下他们。”
“亚瑟·劳埃德在哪儿?”扎拉问道。把格温妮德击昏后,她立即命令她的丈夫带着“衔尾蛇”和其他电子设备去太空港报到。亚瑟似乎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不敢反对。
“我邀请他们了,但他们连个回复都没有!”
“技师劳埃德正在坐电梯往这边来。”普拉萨德回答道,“您听着……”
“我已经告诉您要把他们请来。”她压低声音说道。
“您还要说什么?”
扎拉的脸色暗了下来,拟形瞬间变成愤怒的紫色。
“这一切都不会有善终。阿龙会杀了人质,而埃斯特维斯会杀了阿龙和他的手下。”
“是的,一个也没来。”
“唉,上校。”扎拉笼罩在忧伤的深紫拟形中,“我也希望避免流血,但……您毫无头绪。您不明白这些信息有多重要。它值得牺牲很多条人命,相信我。”
格温妮德咬紧嘴唇。显然,她一直在等待这个问题,又害怕被问到。
普拉萨德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我可以看到大家头上都是玫瑰和风向标。”她小声地说,“这是什么意思,都是我们的人?反对派的人一个也没来?”
“您以为我是人道主义者吗?使我不安的并不是这些莱安诺人的牺牲,而是事情的后果。”
得到所有人的关注给了她一种强烈的快感。扎拉很喜欢感受那些外表体面正派的裸体人内心炯炯燃烧的欲望,他们用眼神贪婪地撕扯着她身体外紧紧包裹着的衣服。但从进来的第一秒开始,色彩斑斓的人群中就有某种东西令她隐隐感到有些不安。越往后,扎拉的笑容越僵硬,目光也越发疏离。她终于明白了。向众人稍致歉意后,她挽住格温妮德的胳膊,把她引到了一边。
“什么后果?”
介绍仪式就此开始。“格鲁诺·潘摩博士,普列洛马本地的调配员;罗纳布韦·吉菲德博士,副行政长官;莫尔维德·霍埃尔博士,首席社会工程师……”当然,这种介绍实际上大可不必。扎拉的代蒙在每位宾客头顶都标明了其名字、职务、领地、公会,甚至还有表示其政治倾向的徽章标志(玫瑰的意思是“埃里克斯的支持者”,风向标则标志着“有条件的忠诚”)。但是世俗的仪式不可撼动。扎拉对每个人都露出耀眼的笑容,尽量变着花样对千篇一律的赞美之词做出回应。
“如果阿龙和人质被杀,殖民地就没有首席行政长官候选人了。甚至连一个理事会成员也没有。”
“啊,我明白了。细节一会儿再说。好了,现在大家相互介绍一下吧!”
枪声变得更加频繁——突击似乎正处于白热阶段。
“我留下他去做一个……项目了。”格温妮德着重说出最后一个词,拟形光环变成了鲜红色,“我本想自己处理,可惜还得来招待会。”
“那又怎样?”
“晚上好,格温。”扎拉恬然一笑,“您一个人吗?您的爱人呢?”扎拉记得首席行政长官的丈夫亚瑟·劳埃德是她的副首领,也是劳埃德神经元实验室的首席程序师。
“负责系统监控的图灵机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章程,它只能在首席行政长官或其他被授权人员的领导下进行工作。那如果所有被授权的人都不在了,会发生什么呢?我问过程序员——没有人知道‘官僚儿’会做出何种反应。他们说,它很可能会死机或关闭。”
扎拉迫使客人们让开一条道路,快步走进来。她一身耀眼的黑衣在一团团幽灵般的拟形中格外显眼,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唇边挂着胜利的玩味笑容。众人又重新振奋起来,纷纷向新的焦点探身张望,但扎拉立刻发现了格温妮德,并向她走去。
“假设会死机,那时会发生什么?有什么威胁?”
“扎拉·阳博士,埃里克斯殖民地的代表!”大厅里响起了广播通知。
“您还不明白吗?”上校皱着眉头,“生命支持系统将变得不可控制。它只能实现部分自我调节,而且它过于复杂,无法进行人工控制。只有图灵机能完全操控它。如果图灵机失灵,那么过不了几天,空气和水的循环就会中断,殖民地的生态系统会开始崩溃,我们也就离死不远了。”
今天,谈话围绕着两个话题——与弗拉马里翁的战争,格温妮德·劳埃德的辞职。官方层面上格温妮德还在任,但在这场招待会上她选择使用了一种特殊的拟形——劳埃德领地的红白相间色流动丝带,这说明她是以自己领地领袖的身份来参会的,而非殖民地首席行政长官。这一事件带来的轰动正在平息。格温妮德拒绝讨论她的继任者,人们对她的兴趣也随之逐渐消退。但很快,众人有了新的关注目标。
扎拉疑惑地看了看熟睡的格温妮德。
宾客们悠然自得地聊着天,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领地首领和副首领们,公会的大技师们,行政高官们。用于遮蔽裸体的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拟形令人眼花缭乱,有螺旋形的,也有分形的,投射出衣物或者珍奇野兽皮草的样子。他们的头顶上也是这样五光十色,时不时闪现出代表快乐的金色火花、代表同情的蓝色弧线、代表大笑的彩虹火星。这场招待会看似是一场昂贵的晚宴,但实质上是一场政治活动,其重要性不亚于即将召开的理事会。就是在这里,大家说说笑笑,觥筹交错间,便决定了理事会上的投票情况,以及谁会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但她还是首席行政长官,对吧?她随时可以被唤醒,而且能够给图灵机下令……”
政府接待会刚刚开始。大约有五十名男男女女和双性人在被命名为“里斯”的接待大厅里漫步。这是一个宽敞的伪凯尔特风格腔室,雕有华丽纹饰的木柱撑起了穹顶,木柱之间用链条吊着的青铜罗盘液缸在微弱的重力作用下缓缓晃动。古代女神——执掌富饶之角的罗斯梅尔塔2、身穿铠甲的布丽甘蒂亚3,当然还有骑在马背上的莱安诺4——从柱子上威严地注视着人们。殖民地的主导文化其实来源于威尔士,但当设计师缺乏威尔士神话素材时,他们会毫不客气地从伽罗神话和其他凯尔特神话中取材。现场有风笛和竖琴乐队演奏。服务机器人用托盘将高脚酒杯送到宾客们手中。
“是的,这样做会很合理。”普拉萨德说。
“你呀,利比,根本不是一个政客。”扎拉轻叹道,“内卫队可不是机器,而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我必须确保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会追随你,甚至在那些连普拉萨德的话都不管用的时候也会如此。你还记得我们在准备政变吗?”扎拉转向她的保镖,“我要成为这个殖民地的独裁者,一个非常、非常不稳定的殖民地的独裁者。我要让它变得可靠,能够投入到与火星人的战斗中。”她的目光紧盯着利比蒂娜,“比如说这次的招待会。我为什么要参加呢,自然是为了迷住当地的高层,但光靠魅力是不够的。我需要战士,不是劳埃德或普拉萨德的人,而是你的战士,你明白吗?”扎拉靠近保镖,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去找那些战士,亲爱的,”她低声说,“把他们变成你的人。不行,不行,你会把我的口红蹭花的。”她慌忙直起身子,转过身去,“好了!我得走了。我的迟到一定已经开始引起大家的不满了。”
扎拉动摇了。真要唤醒她吗?但是……如果她反抗,取消突击,拒绝离开,该怎么办呢?这可不行。
“他们挺守规矩的。内卫队是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普拉萨德组织得很完美,我花了几个小时就把事情接手过来了,一切都搞得清清楚楚。”
“现在不行。”扎拉决定,“得等到利比完成突击后再叫醒她。”她在背包里翻出了一小瓶有神经削弱功效的安眠药,“对了,上校。我希望您不要妨碍我。”
“保护我的是内卫队,你是它的负责人。”扎拉理了理发型上的一个小瑕疵,视线却没有离开镜子。“你应该去了解那些当地成员,获得权威,让他们完全服从于你。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普拉萨德的脸抽搐了一下。
“我有义务保护你。”埃斯特维斯带着一种叫人绝望的固执坚持道。
“我和您争论并不代表我不忠诚。”
“谢谢,但奉承对你没啥好处。”扎拉把视线越过肩膀,对她狡黠地笑了笑。她的拟形变成了断然且强硬的金属色泽。“你不能跟我一起去。”
他的愤慨是如此真切,扎拉感到一阵愧疚。
“你看起来太美了。”
“对不起,上校。老实说,刚才我只是着急了。我们把格温运到太空舱吧。”
保镖耸了耸肩。她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扎拉。
普拉萨德一句话没说,以一副受辱的样子将格温妮德抱起,然后和她一起消失在舱门里。扎拉在前厅里来回踱步,听着枪声,想弄清楚在上边“里斯”周围的走廊上正在发生着什么。谁占据了上风?还有那个笨蛋亚瑟,他到底去哪儿了?
“在政府招待会上,丑闻颇出的扎拉·阳又一次引起了轰动。”她说道,叹了口气,“标新立异的衣服几乎完全包裹着她的身体,据说这件衣服花费了阳家……花了多少钱,利比,你记得吗?”
货运电梯打开,出现了三台装卸服务机器人和一个满载设备的平板车。扎拉一下子就认出了“衔尾蛇”的箱子,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亚瑟·劳埃德紧跟着走出来,然后几乎朝着扎拉飞奔过来。他的脸部扭成一团。
扎拉在虚拟镜前半转身,用挑剔的目光看着自己。为了这场招待会,她选择了一件奢华的金星风格晚礼服——用地球上的天然丝绸做的亮黑色旗袍,上面缀满了耀眼夺目的蓝色孔雀翎。她把自己的脸弄成莱安诺式的苍白色,戴着铂金首饰,扭成一对羊角状的头发染成闪闪发光的天蓝色。
“格温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莱安诺:暗杀
“放松点儿,劳埃德技师。”扎拉给亚瑟送上了自己最令人无法抗拒的微笑,“您听到了吗?正打仗呢。为了安全起见,您和我最好移步到飞船上去。”
另一方面来说,他,普拉萨德,是一个埃里克斯人。埃里克斯任命他担任这个职务,埃里克斯在发动战争,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他应该向埃里克斯履行职责。埃里克斯的官方代表又是扎拉·阳。如果劳埃德下令放行循环机,而扎拉下令攻击的话,那该怎么办?而且扎拉的权力范围从未明确框定过。麦斯威尔·阳的女儿——这可不是一个职位……啊,莱安诺这该死的混乱。“见鬼!1”上校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然后下令同时呼叫这两个人。
“我想和我妻子说句话!”
“得等我们领导的决定。”他喃喃自语道。只是我们的领导是谁呢?格温妮德·劳埃德?安保合同——如果存在的话——一定是她签的。而且她也是普拉萨德的官方领导,所以从表面上看,我该找的人是她。
“她在睡觉。她很累,要了颗安眠药。您往太空舱里看看。”亚瑟怀疑地把头伸进舱门,差点儿和从里面出来的普拉萨德撞上,“这下您信了吗?现在装设备吧。”
普拉萨德往后仰靠在椅子上,开始沉思。
“好。”稍稍松了口气的亚瑟带着平板车和装卸机器人来到了太空舱的货舱门前。扎拉朝普拉萨德看了一眼。
“通信开始。”他皱着眉头命令道,“您好,舰长。我对您说的提前通知一无所知,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贵方的飞行安排。现在火星上是没地方缝合假肢了吗?您说服不了我,得等我们领导的决定。同时,禁止在网上发布我的言论。通信结束,会话结束。等一下!(普拉萨德及时地想起“要保证自己的行事在外交层面上无可指责”。)代蒙,校订我说的话。润色一下,加点儿客气话,然后直接发送。去吧。”
“战斗已经转移到‘里斯’附近了。”上校面无表情说,“我和第二突击队保持着联系。有人员伤亡。”
“您好,上校。”在普拉萨德听来,李的声音出奇地令人不悦,语气也带着嘲讽,“我理解,在发生不幸的‘桑托罗’事件后我们看起来很可疑。但老实说,我们是清白的。西尔万娜不会和任何人开战。我们由‘星工厂’医疗公司包租,是在运送截肢病人去进行生物修复手术。我们四个月前就提前通知过贵方了。四个月……很不幸,又是一个巧合,但请您相信我,它确实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当然,我们会下载贵方的检测程序,您也可以把一切证实清楚。对了,如果我把我们的谈判发布到太阳系网络上,您不会反对吧?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的飞行绝对是和平的。”“奈菲尔号”舰长的脸停在那里,带着叫人恶心的得意表情,这让普拉萨德更加坚信:对方正在当着他的面撒谎。
“利比怎么样?”扎拉呼吸一紧。
视野中出现了两个窗口。李舰长圆滑的笑脸与上校阴沉的黑脸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上校立即命令用头像代替他的真实形象。
“她活着呢。战事还没进行到‘绞肉机’的地步呢……那是什么声音?”上校警觉起来,听着什么。
“李舰长已连线。”代蒙的声音终于响起,延迟了212秒。
“……火!……”阿龙的声音透过枪声传了过来,“我们投降!文件已经在月球上了!人质还活着!我们投降!停火!”
“奈菲尔号”没有做任何具有威胁性的事情。它没有发射导弹,没有部署战斗激光辐射器,没有用保护层包裹自己,然而上校毫不怀疑它有敌意。火星人编造的运送病人的荒谬谎言,只是在拖延时间。如果是普拉萨德做主,他就会先下手为强,不做任何检查,不谈判,不对他们假意迎接。但是……“要保证自己的行事在外交层面上无可指责。”麦斯威尔·阳是这么说的,一字不差。无论谁是莱安诺这片浑水的负责人,麦斯威尔·阳的话普拉萨德肯定得听。
“文件在月球上?哦,不……”扎拉绝望地捂住脸。
普拉萨德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在指挥台的中央,那是藏在莱安诺地下深处的一个小腔室。磨光墙面上亮着马赛克般镶嵌着的屏幕、照明面板、控制台。小行星的军备主要是以一种老式的方式——按钮来进行控制,而不是通过意识指令。所有的屏幕上都显示着“奈菲尔号”。从这里看,这架相隔0.4天文单位的火星循环机即使放到最大,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朦胧的小点。
一切都是徒劳!白费了!她失败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没有被邀请去参加政府招待会!要知道,他毕竟还是外卫队负责人,按照规矩他也应该参加。然而,劳埃德却强行让他与“奈菲尔号”进行所谓的“重要而紧急”的谈判。就连一个孩子都清楚,这架循环机有武器装备,有敌意,与对方进行任何谈判都是枉费时间。
普拉萨德急忙抓住她的胳膊。
但最重要的是,普拉萨德感受到了深深的屈辱,因为他在没有任何提前通知的情况下就被清出了内卫队。就算是暂时性的撤职,这也像是在往他的脸上吐唾沫。在涉及女儿安全的问题上,统帅竟然更信任某个乳臭未干的保镖,而不是他维斯帕尔·普拉萨德!
“您的资料已经传出去了。明白吗?再杀他们对您来说也没有意义。下令停火吧!”他用严厉的、几乎是命令式的语气要求道。
上校脸色阴沉。这并不是因为“奈菲尔号”——它离他还太远,并没有构成任何威胁。原因在于,从今天开始,他已经彻底不明白自己该听命于谁了。格温妮德·劳埃德?扎拉·阳?还是直接受命于麦斯威尔·阳?
“对,对,好。”扎拉控制住自己。是的,虽然任务失败了,但至少她还能拯救莱安诺。“代蒙,呼叫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用特殊通信,紧急,最高优先级……”
维斯帕尔·普拉萨德上校趁等待联络无事可做的时候,重读了电脑之间的对话记录。
“无法连接特殊通信。”代蒙报告说。
命令:呼叫舰长进行联络
“什么?”
命令:按照协议CSP建立宽带连接
“您已失去殖民地内网的使用权限。”
通知:在20分钟内完成程序安全检查
“我?”扎拉疑惑地转向普拉萨德,“代蒙说我的网络使用权限被剥夺了。发生什么事了?”
莱安诺基地——奈菲尔基地
“我也是。”普拉萨德神色平静得像一具尸体,“时间是十点十五分。阿龙成了首席行政长官,剥夺了我们所有人的所有权力。我告诉过您,我们应该把格温妮德叫醒。而现在……”
询问:请留出时间允许进行程序安全检查
爆炸声起,似乎就发生在旁边。长长的回音经过无数洞穴墙壁的反射,蔓延过前厅。然后是一片寂静。再也没有枪声。
通知:检查程序已下载
“这是什么情况?”不知为什么,扎拉压低了自己说话的声音,“所有人都死了吗?”
通知:准备好执行贵方命令
普拉萨德耸了耸肩。
2481/07/3121:49:40
“我还是联系不上任何人,什么也没办法告诉您。”
奈菲尔基地——莱安诺基地
“是时候唤醒格温妮德了。”扎拉做出了决定。
警告:不执行命令将被视为存在敌意证据
港口机器人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他们立在船坞的墙壁凹处,身上绿色的闪光一眨一眨,示意说明系统一切正常,太空舱已经准备好起飞。扎拉走进舱门,沿着气密过渡仓的波纹走廊进入舱内。
命令:接收检查程序并安装在基地管理系统中
十二个一模一样的亮蓝色座椅排成几排,就像小飞机的机舱一样。它们身后的货物区里,堆满了匆匆固定好的设备箱。劳埃德夫妇已经坐在第一排——格温妮德还昏迷不醒,亚瑟则不安地在椅子上转来转去。
通知:需要检查
“那边是什么东西爆炸了?”
通知:怀疑贵方有敌意
“别说话!”
通知:身份已确认
扎拉没时间理会亚瑟。她拿出一小瓶抗睡眠的药,把它对准格温妮德的医用手镯。亚瑟大喊着抗议,扎拉没有管他,将小瓶插进手镯插孔,打开计量器。醒醒,格温。我们现在需要你了。
2481/07/3121:45:35
“致所有的莱安诺殖民者!”机器平稳的、听不出性别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空间,“我是殖民地的监控图灵机。出现了意外情况。所有理事会成员全部死亡,首席行政长官无法履行职责。为了莱安诺的生存,在此非常情况下,我会取消对我权利的限制。明天中午十二时将举行新一届理事会的选举。在那之前,我将暂时拥有首席行政长官的令牌以及所有权力。”
莱安诺基地——奈菲尔基地
“这是什么……?”格温妮德喃喃自语着,她醒了,“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
对“访问目的”询问的答复:根据2470年12月09日520-S号医疗保险合同,运送一批病人进行治疗和康复
“安静!”扎拉压低声音,对她凶狠地说道。
对“武器清单”询问的答复:没有携带武器
“我的第一道命令是,逮捕此次危机的肇事者,”图灵继续说道,“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中尉,您被指控犯有大规模谋杀罪。扎拉·阳博士,您被指控犯有组织大规模谋杀罪。格温妮德·劳埃德博士,您被指控犯有卡德沃隆·阿龙阴谋协助罪。你们被禁止离开莱安诺,请等候逮捕。反抗是徒劳的,所有战斗机器人都在我的控制之下。”
舰长——技师巴尔苏姆[NAV]·李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格温妮德提高了嗓门。换作其他时候,扎拉一定会惊讶,这位永远沉着冷静的科学家嘴里竟会吐出这样的话。“‘官僚儿’,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
所有者——西尔万娜殖民地/火星
“阻止它的行为!”扎拉戳了她的腰一下,“宣告自己是首领!”
类型——客货两用型循环机
“监控图灵机!我是首席行政长官——格温妮德——劳埃德——博士!”格温妮德一字一句大声说道,仿佛在对一个智障者说话,“我还活着,我有能力履行职责。归还我的令牌!”
飞船名——奈菲尔
“劳埃德博士,”“官僚儿”无动于衷地回应道,“我已经剥夺了您的权力,因为您涉嫌参与了阿龙的阴谋。如果法庭宣判您无罪,您就会复职。现在,您只能等候被逮捕。”
对“身份信息”询问的回复:
“见鬼,真是糟糕透了!”格温妮德咒骂道(亚瑟立刻瞪大眼睛看着她),“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扎拉,我们在您的太空舱里吗?该起飞了。”
2481/07/3121:41:48
“我们哪里也不去!”扎拉打断,“我们得等利比,明白吗?”
奈菲尔基地——莱安诺基地
“她在哪儿?”
询问:访问目的
“她在指挥突击……我是说,她刚刚在指挥突击……见鬼!我现在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扎拉的声音歇斯底里地颤抖着。
询问:武器清单
“扎拉,别再多愁善感了!下令起飞吧!”格温妮德对她呵斥道,“如果她旁边有战斗机器人,而‘官僚儿’控制着它们,那她现在已经被逮捕了。随后再救您的朋友吧!我们现在就得离开这里!”
询问:身份信息
“好吧,我们起飞吧。”扎拉躺到椅子上。凝胶发出轻微的“吧唧吧唧”声,承受了她的体重。安全带自动从系杆两侧爬出扣上。“代蒙!启动太空舱控制程序。”
2481/07/3121:38:03
“是。”幸运的是,与太空舱的连接是正常的——它不是通过“官僚儿”控制的莱安诺服务器运行,而是直接运行。
莱安诺基地——奈菲尔基地
“太空舱!设定目标——与‘阿撒托斯号’会合并对接。”
答复:诚然神明无求于世界
“进入与飞船会合的轨道需要花费115秒。”太空舱预先通知道。
2481/07/3121:34:31
“与它取得联系,让对方发动引擎,前来对接。我们也马上出发。启动钥匙!”
奈菲尔基地——莱安诺基地
“无法脱离太空港。”太空舱继续耍脾气。
询问:凡奋斗者只为一己之利
“问题在哪儿?”
2481/07/3121:30:55
“莱安诺基地禁止太空船启动。”
莱安诺基地——奈菲尔基地
“格温!您的那个图灵机禁止我们出发!”扎拉的声音听起来像在爆发边缘,“该怎么办?”
莱安诺:对话
格温妮德抱头呻吟着。
麦斯威尔·阳微微垂下头。转播结束了。
“我们可以把船坞换成手动控制。”被大家遗忘的亚瑟插话道。
“我对桑托罗一家发生的不幸表示衷心的遗憾。我们总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但当敌人下流地用儿童和平民作掩护时,我们不会让他们的诈骗得逞。而且不管怎样,即使是在局势紧张的此时此刻,我们也渴求和平。我敦促西尔万娜和其他殖民地不要参与我们与弗拉马里翁之间的冲突。我随时准备好与它的首席行政长官谈判。决定权在您,达尔顿博士。”
“动手吧!”格温妮德要求道。
统帅的目光微微柔和了一些。
“那样我就得出舱。”
“我们的攻击是对敌对行动的回应。如果我们不对‘桑托罗号’出手,它就会攻击我们。这也是对弗拉马里翁上火星盟友的警告。现在,他们自己的‘奈菲尔号’循环机正在前往我们普列洛马成员国——莱安诺殖民地。难道这真的是一次和平的商业性飞行?不排除这种可能性。那么,就让它打开舱门接受我们检查程序的检查。如果‘奈菲尔号’拒绝,我们就会把它也摧毁。我希望,我表达得足够清楚。”
“出呀,你在等什么呢?”
镜头被拉近到阳身上,他的脸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
“如果我出去,把你们送走,我就回不来这里了。”亚瑟犹豫的目光在格温妮德和扎拉身上徘徊,“而设备还在舱里。项目怎么办?”
“‘霍尔茨曼号’在四个月前飞过地球远日点。显然,那时候它里面装的是导弹和其他一些所谓的和平物资。四个月前——注意是四个月——弗拉马里翁就袭击了我们。我们击退他第一次进攻之后,他才宣战。好一副伪善的嘴脸。”
“现在顾不上项目了!”不给扎拉犹豫的时间,格温妮德已下定决心,“我们以后再来接你。你没有被逮捕的危险!快去,快去!”
照片消失了。阳的目光越发阴森凛冽。
在亚瑟爬下椅子,从舱门处消失后,扎拉惊讶地看着格温妮德。她还从来没有见过首席行政长官的这一面。
“我们所看到的是‘霍尔茨曼号’循环机。它一路紧随‘桑托罗号’前往金星,也是由弗拉马里翁租用的。有趣的巧合在于,它对我们的询问不做回复。其周围是一层大气凝胶保护层。‘桑托罗号’被摧毁后,‘霍尔茨曼号’便打开了泡沫发生器——这对于一个和平的商业循环机来说可是个不太寻常的装备。还有一个细节‘:霍尔茨曼号’发射了导弹,足足三十发。可能这也算是和平的商业行为吧?”
“发生什么事了?”在扎拉提出同样的问题之前,格温妮德比她早一秒发问,“您为什么把我放倒?”
一幅三维照片出现在大家眼前:一颗小行星被淡淡的幽灵般的光晕笼罩着。光晕向岩石表面方向平稳增厚,如果不是因为在不断膨胀,它看起来就像大气层一样。
“别现在说这个,格温,我们随后再理论吧。现在最重要的是起飞……”
“达尔顿博士说,埃里克斯袭击了他和平的商业循环机。可他忘了告诉大家,事实上有两个循环机。让我们来看看第二个。”
“莱安诺基地允许起飞。”太空舱非常及时地宣布道。
阳的声音——低沉、凌厉,有些令人着迷的沙哑——和窗外的景色一样,是合成的。如果不经过处理,听起来就会像尖细的吱吱嘎嘎声:所有声音在埃里克斯的氧氦大气中听起来都比在地球的空气中高八度。
“那就启动!”
“这是弗拉马里翁的谎言。”他缓慢而有力地说道,用力拉长了音节,“这群下作的胆小鬼,荒唐可笑。”
周围的一切终于开始听从指令。气密过渡舱的内舱门猛地关上,下面发出了连绵不断的“咯噔咯噔”响声——是地面舱门打开了。然后,太空舱轻轻跌落。重力消失,恶心感袭来。太空舱从莱安诺坠入了太空。他们在飞了。
屏幕窗外,金星的天空如火焰般辉煌耀目。麦斯威尔·阳穿着一身纯黑色连体服,背对屏幕面对镜头站着。他骨节粗大的手指交叉放在腹部,黄褐色眼睛释放出的目光笔直坚定,令人生畏。
1 事实上他说的是“Ventshlock”,字面意思是“通风系统中未分类的排放物”。25世纪的脏话只能这样大致翻译成现代俄语。——作者注
首席行政长官阿斯塔尔·达尔顿被任命为弗拉马里翁太空军统帅。
2 在伽罗-罗马宗教中,罗斯梅尔塔女神是一位象征生育和富饶的女神。
鉴于和平循环机被无端侵略,并造成弗拉马里翁殖民地居民死亡和重大物质损失,弗拉马里翁殖民地宣布与埃里克斯殖民地开战。
3 布丽甘蒂亚女神有不同的人物形象。一种是古凯尔特晚期(伽罗-罗马和罗马-英国)的女神;另一种是爱尔兰重要的女神,是诗歌、手工艺和医疗的守护神,可以帮助妇女分娩。
激光脉冲的来源是一个距离太阳0.68天文单位且释放能量约300万吨TNT的闪点。鉴于爆炸发生在金星轨道区,而且闪点的能量和光谱与埃里克斯生产的伽马激光炸弹“重矛”相吻合,我们认为,这已经能够证明埃里克斯殖民地是这次袭击的罪魁祸首。
4 莱安诺女神是威尔士神话中的马之女神,类似于伽罗神话中的艾博娜。
这是一次和平的商业飞行。攻击发生在中立空间,并且没有任何提前警告,可以说是无可辩解的犯罪行为。
5 克苏鲁(Cthulhu)是美国小说家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所创造的克苏鲁神话中的存在,是旧日支配者之一。全称为“伟大的克苏鲁(GreatCthulhu)”,沉睡之神。
袭击发生时,“桑托罗号”正由弗拉马里翁殖民地租用,在地球-金星轨道上飞行。循环机上载有机主-监督员、桑托罗一家(五人,包括两个孩子)和十二个弗拉马里翁殖民地人——他们是“挪威号”客机的机组成员。
6 奈亚拉托提普(Nyarlathotep)是美国小说家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所创造的克苏鲁神话中的一位外神,三柱神之一,外神们的信使、代言人,象征着地属性。奈亚拉托提普总是热衷于欺骗、诱惑人类,并以使人类陷入恐怖与绝望为其最高的喜悦,其最接近于传统“恶魔”的概念。
今天世界时间18:20,小行星-循环机“桑托罗号”受到伽马激光射线攻击。由于射线冲击,小行星的很大一部分瞬间汽化,其余部分则崩裂成碎块。循环机上的人全部遇难。
7 意为“丑角”。
dsnp://flammarion.moon/
8 传说中的亚述女王,是爱神阿斯塔拉的女儿。亚述国的许多次远征以及建造“空中花园”都是她的事迹。
弗拉马里翁殖民地理事会指令
9 能量是所有太空人在太空殖民地和地球殖民地的(电子)货币单位。它的价值等同于与在地球温带热环境下标准氘氦核电站生产的1兆焦耳电能。
档案:正式声明
10 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英文为DistributedDenialofService,简称DDoS)是指处于不同位置的多个攻击者同时向一个或数个目标发动攻击,或者一个攻击者控制了位于不同位置的多台机器并利用这些机器对受害者同时实施攻击。
木星在渐黑的天空中缓缓爬行,藏在狗眼无法企及的深处,对狗的哀求充耳不闻。
11 太空人和地球人之间结算的货币单位。相当于能量,以现金(纸质)形式流通。
黄狗呜咽的时间更长了,也更绝望了。它的呜咽变成了哀号……给我!给我!给我!它嗥叫道,整个狗群也跟着嗥叫起来。把你附加给我们的那种莫名其妙又无法排解的欲望消除吧,让我们回归安宁的日子吧……
12 “IDDQD”和“IDKFA”均为射击游戏《毁灭战士》的作弊代码。
自从黄狗向花儿臣服之后,它就有了源源不断的食物。老鼠、蜥蜴、鸟、蛇……这朵花会吸引所有东西过来。而对于那些没被它吸引的,狗群会把它们赶过来。就像赶那两个两条腿的幼崽一样。狗群整天守在花的周围,守着它们的食槽,含哺鼓腹。但一到晚上,“那东西”就肆意绽放,散发香气,用任何肉食都无法消除的饥饿感折磨着狗们。
13 列特(“结算单位”的简称)是罗斯和绿桥的货币单位。非官方名称有“列奇卡”“列奇斯卡”“红票”等。
而那些还没有被刺过的——就把它们赶到花这儿。花会刺伤它们。然后它们就会被吸引着折返。它们回来的时候已经虚弱不堪,作食物刚刚好。
14 俄文是Казуал,源自英语“casual”,意思是休闲的,偶然的。在这里,它指的是休闲游戏玩家。休闲游戏即易于上手、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不涉及重度脑力活动、规则简单的游戏。在游戏玩家看来,休闲游戏玩家是骂人的话。
它们这些被刺过的,迟早会回来——花会吸引它们过来。它们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气味,衰颓无助。那时候再杀死它们并吃掉,然后在花下排泄:只有这个才是黑花所要的。
15 阿赫马迪是伊德利斯坦酋长国的货币单位,非官方名称为“绿票”。
刚被花儿刺过的——不要吃。它们的味道不对。得放它们走。
16 心理学术语,指的是将一个人的精神能量引向毁灭和死亡的人格内在过程,与指向发展和诞生的利比多是相对的概念。
规则很简单。即使是狗的大脑也能学会。
17 又称布朗噪声,“红噪声”之称源于其在相当于可见光谱的红光端具有较高的能量强度。
黑花本身并没有唤醒它的任何欲望。黄狗凭着气味认出了它,但只把它当作食槽。
18 此处所提歌曲为《让他们都滚蛋》(“FuckThemAll”),是法国歌手兼作曲家米莲·法莫(MylèneFarmer)于2005年录制并发行的一首歌曲。
黄狗已经彻底忘记了,曾经,就在几个月前,它还完全不认得“那东西”,甚至连太阳和两腿生物的味道都闻不到。它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被黑花刺伤的,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躺在那里,瑟瑟发抖,甚至没有力气去赶走身上的苍蝇,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在饥饿难耐的情况下吃草吃土的。它不再记得,曾经,自己不属于一朵花,也没有被这莫名其妙、无法排遣的欲望所折磨……所有这些都被彻底抹去了。
19 古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中的核心人物之一。
黄狗抬起嘴对着“那东西”,带着渴望长长地呜咽了一声,整个沾染黑花的狗群也跟着呼号了起来。
20 萨德雷廷的昵称。
黄狗把鼻子转向黄昏天空中那颗人眼所见最亮的星星。它急躁地活动着鼻翼,尽可能多地吸入“那东西”的气味。“那东西”有种太阳的味道和活动的两条腿东西的味道——但太阳的味道更严酷、更粗糙、更浓稠;而两条腿的东西味道糟糕,还刺鼻得很,让黄狗禁不住想打喷嚏,还觉得头疼。不,“那东西”闻起来很淡,令它迷醉,令它兴奋……但却一点儿也不像肉的味道,或公狗发情的味道。香味唤起的欲望也同样强烈,令它无法抗拒——但它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没有一种本能可以告诉它该如何熄灭这种欲望。
21 指曾是军官的犯罪团伙。
比起昨天,今天“那东西”往空中伸展得更高了一些。狗几乎看不到它——它的视线并不能好好集中在远处静止的点上——但那淡淡的、令人不安的、如此熟悉而又难以企及的味道,却不可能错认。
22 拉丁语,意思是“请赐予我们和平,拯救我们免于敌人的伤害”。——作者注
太阳下山了,黄狗嗅到了“那东西”的味道。
23 拉丁语,意思是“救救我们,上帝”。——作者注
插曲: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