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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她的喘息声显得激烈而吃力,其中充满了深深的思恋和痛苦。

* * *

“考雷斯特拉兹。”生命缚誓者悄声说道,“哦,我的爱……萨尔,我必须看到这个吗?”

一头巨大的雄性红龙趴伏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在全身放松的时候,他显得相当笨拙,仿佛他很少会纵容自己如此安逸闲适。同时,他还透过半闭起的眼睛,看视着一簇簇龙卵。

她一定已经心烦意乱到了极点,对于这个兽人,她没有再发出命令或斥责,却仿佛是在心碎地哀求。萨尔不知道是因为绝望还是希望——生命缚誓者阿莱克丝塔萨似乎将自己完全放进了他的手心。

这是一处庇护所。萨尔立刻就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虽然他从没有亲眼见到过红玉圣殿。结束不久的战斗对它造成的伤害还没有能得到完全修复,但这里美丽的森林、阳光明媚的草原、窸窣作响的大树和从树下淌过的小溪正在慢慢治愈它的每一道伤口。这是红龙女王真正的家园,红龙一族的心灵归属。它本就拥有着这种神奇的能力。

“是的,女王。”萨尔让自己浑厚的声音尽可能显得温柔一些,“还请坚持一下,一切都将呈现在你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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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怎样,他都会和她在一起。

突然间,考雷斯特拉兹警惕地撑起四足,仰起头,嗅着空气,抖动耳朵捕捉周围一切最微小的声音。仅仅是一次心跳的时间之内,他已经飞起在空中,以迅捷而优雅的姿态在圣殿上空巡行,双眼不住搜索地面。

幻象开始晃动。萨尔的眼睛依旧紧闭着。幻象还在他的脑海中演进。他能够感觉到阿莱克丝塔萨的手——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他,但她给他的感觉非常遥远,就像是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他知道他们随后会看到什么,他知道这或者会彻底摧毁阿莱克丝塔萨,或者会激发她的力量,让她能够拯救自己。

他瞪大的眼睛眯了起来。随着一声为了保护而战的怒吼,他收起翅膀,向下扑去。转瞬之间,萨尔和阿莱克丝塔萨都看到了考雷斯特拉兹所见到的东西——来自不同种族的许多入侵者。他们唯一一致的地方,只有代表暮光之锤教派的深栗色和黑色长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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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雷斯特拉兹没有喷吐烈火或者使用魔法。这些闯进圣殿的敌人已经分散在珍贵的龙卵之间。他只能伸出巨大的利爪,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暮光教徒抓起,捏碎,就像萨尔捏死一只虫子。而那些暮光教徒却没有发出一声畏惧的呼号。萨尔看着这一切,既愤怒,又恶心——这些邪教徒在死亡的时候竟然还都面带微笑。

“啊,但你依然是玛里苟斯的女儿。”暮光教父说道,“谁又能知道,命运——或者是我——会不会再给你找到一个配偶呢,嗯?”

邪教徒的威胁似乎结束了,考雷斯特拉兹降落到一簇龙卵旁边,低垂下闪动着点点磷光的头颅,轻柔地用鼻子拱了拱那些蛋。

克莉苟萨痛苦地哆嗦着,久久无法呼吸。“我很高兴,我并没有多少孩子可以牺牲在你秽恶的手段中。”她恨恨地说道,“我的伴侣已经死了。我不会再给你我的孩子了。”

一颗龙卵裂开了,一团丑恶的赭红色烟雾从蛋中飘散出来。克拉苏斯睁大了眼睛,盯着一头扭曲的多彩幼龙,一步步向后退去。

“我正在让他们变得更完美。”暮光教父一边说,一边再一次拽紧了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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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阿莱克丝塔萨尖叫着。萨尔感觉到了她的心境。看到克莉苟萨受难,已经足以让生命缚誓者感觉到心痛欲裂。而知道同样恐怖的命运也落在了她的孩子的头上……

“哦,天哪。”阿莱克丝塔萨悄声说道。萨尔知道,红龙女王也看到了折磨和试验在克莉苟萨身上留下的印记。而且,萨尔从阿莱克丝塔萨的声音中察觉到她似乎也承受过和克莉苟萨同样的痛苦。但这痛苦的声音让萨尔看到了希望。无论怎样的伤痛与恐惧,也比麻木和空虚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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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雷斯特拉兹惊恐万分地伸出爪子,试探着碰了碰那只小怪物。随着一阵阵细微的碎裂声,越来越多龙卵在破开。从里面爬出来的都是不断尖叫着,畸形变异的多彩幼龙。

克莉苟萨的声音在她的胸腔中显得格外低沉,但它很快就变成了疯狂的怒吼。她知道自己即将承受新一轮的剧痛,但她依然向那个被称作暮光教父的人猛扑过去。

这时,考雷斯特拉兹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立刻惊呼了一声。他的前爪从尖稍处开始变黑了。黑化的速度很慢,但一开始便不再有任何停止的迹象,很快就从他的爪子传染到了前臂上。

“你对我的孩子们做了什么?”

一阵低沉的笑声响起,虚弱却又充满了胜利的得意。考雷斯特拉兹向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如您所愿,暮光教父。”加胡戈说道。另外四名暮光教徒走上前,开始将死亡的多彩龙拖走。

“现在,所有龙崽子都变成了那个疯子,那个强大的死亡之翼的龙崽子。”一名暮光教徒喃喃地说道。他是一个巨魔,皮肤呈现出深蓝色。考雷斯特拉兹捏碎了他的肋骨,鲜血正从他嘴里流出来,沿着獠牙滴落在地上,但他还活着。“你们全都……会属于他……”

那个人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他几乎就要长到小龙的尺寸了。”然后,他向前走了一步,用脚趾碰了碰幼龙的尸体,“不管怎样,情况更好了,加胡戈,的确是更好了。她体内的守护者之血让她的孩子比绝大多数幼崽都更强壮,更能够经受修正。不过,情况还不算完美。把他抬走,仔细解剖,尽量多取得一些情报。下次要做得更好。”

考雷斯特拉兹盯着自己被感染的前肢。他将爪子紧攥成拳,按在自己的胸口。他闭上眼睛,低垂下头。

然后,多彩幼龙瘫倒了下去。

“不,”考雷斯特拉兹低声说道,“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将毁灭我自己和……我的孩子们。他们绝不会被你们任意扭曲。”

幼龙长大了。他张开嘴,发出一声微弱的尖叫,同时整个身体都开始抽搐。萨尔几乎能够听到他生长时骨节摩擦,皮肤拉伸的声音。那个人类的魔法抽取着他的生命能量,让他迅速老化。没过多久,幼龙的尖叫声变得越来越低沉沙哑,最终变成了凄厉的吼声。他的一只翅膀疯狂地拍打着,另一只翅膀仍然粘在体侧,只是在不停地抖动。

暮光教徒又笑了。他的笑声很虚弱,并开始咳嗽,吐出带着气泡的血和将空气染成粉色的血沫。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那我们还是赢了。”

“不!”克莉苟萨尖叫着,向前扑去。那名人类用力一拽锁链,克莉苟萨便跪倒下去,发出痛苦的吸气声。

考雷斯特拉兹盯着他,突然又想起了他的话。“你说‘所有的龙崽子’是什么意思?”暮光教徒不再说话,只是向克拉苏斯冷笑着,吃力地喘着气。“到底有多少龙卵被感染了?告诉我!”

一名暮光教徒迈步上前,神色谄媚地弓下腰。人类伸出双手,一只手擎着一件散发出浅紫色的能量光芒,看上去似乎有些残缺的神器,另一只手的手指抖动,应该是在施法。他念诵出一段咒语,一股白色的奥术能量从那件神器中激射而出,缠绕住那条幼龙,如同一根魔法绳索。金色的生命能量被从那条小龙的体内抽吸出来。小龙发出痛苦的尖叫。

“全部!”巨魔发出得胜的号叫。他的眼睛里闪动着狂热的光,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所有的龙卵!所有的庇护所!你现在知道已经太晚了!它们现在全都开始孵化了。你根本无力阻止。”

披斗篷的人类退开两步,将幼龙放在地上。“现在,小东西,让我们看看你是否能为我们长得更大一些。”

考雷斯特拉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眯起眼睛,侧过头,思考着。

“不,不,亲爱的,不要移开你的视线。看看我们让你那单调的蓝色孩子变成了什么。”那个人类幸灾乐祸地说道。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捧起那只多彩龙幼雏。幼龙无力地趴伏在他的手心上,细小的胸部起伏不定。他的一只翅膀还粘在体侧。

“不,”他平静地说,“我可以阻止。”

克莉苟萨只发出一声凄惨的抽泣,便转过了头。

* * *

他的全身泛着蓝色、黑色和紫色,还有着青铜金色、红色和绿色的奇异斑点。他的一根前肢上没有爪子。头上只有一只眼睛,眼珠上各种颜色交杂在一起,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样子。现在他正用这只眼睛看着见证他出壳的人们。

“所有的蛋。”阿莱克丝塔萨悄声说道,“所有的……我们的……”

他的样子非常可怕。

“这是一个可怕的选择。”萨尔低声说道,“他知道,很可能不会有人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龙族会将他视为叛徒,甚至就连你也将不再信任他。”

那个小东西不停地又推又砸。一片蛋壳落了下来。他张开了嘴,仿佛在进行呼吸。

萨尔听到阿莱克丝塔萨的抽泣与呜咽,不由得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 * *

“他拯救了我们……他从没有背叛过。他拯救了我们……!”

这个名字被阿莱克丝塔萨用低微却尖锐的声音喊了出来。她的声音无比急迫,不过只有萨尔能够听到。这个幻象和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完全一样。阿莱克丝塔萨喊出的名字却让萨尔感到一阵痛楚。就是说……这就是阿瑞苟斯姐姐的遭遇。巨龙们一直没有能找到那位女士。她的确是失踪了,但并没有死去,现在还没有。她的面容已经告诉了萨尔需要知道的一切。

他们在沉默中站起来,紧闭着双眼。考雷斯特拉兹聚集起自己的全部能量与魔法力,将它们在自己体内折叠,挤压。他稳稳地深吸了一口气,悄然说出一个词:“我的爱。”

“克莉苟萨!”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 * *

* * *

戴着兜帽的人类手中握着一根细长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拴住了他身边一名女子的喉咙。那是一名相貌姣好的女性,有着一头蓝黑色的长发。和在场的其他人不同,她的脸上显露出无比痛苦的表情,一只手捂住下腹部,另一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萨尔睁开眼,阿莱克丝塔萨也睁开了眼,茫然地盯着前方。她的脸上没有了半点血色。她的手紧紧攥着萨尔的手,让萨尔感觉到一阵疼痛。

有许多人正在看着幼雏的出生。其中一个看上去是人类,他披着斗篷,用兜帽遮住了面孔。其他人身上的长袍表明他们都是暮光教徒。所有人都带着愉悦的神情看着这只即将出世的幼雏。

“他……他用他生命的能量连接起了传送门。”阿莱克丝塔萨悄声说道,“他摧毁了庇护所中所有的龙卵,结束了传染的蔓延。我不明白,那时,我始终都不明白,为什么那里还会留下那么多葱翠的颜色……现在,我懂了。我明白了。他是用生命造就了死亡……为了保护其他的生命。”

幼雏出生的地方非常宁静,是一个在巨大帐篷下面临时搭建的实验室。帐篷外,风暴正在咆哮,而幼雏还在努力地凿击着坚固的蛋壳。

“生命之灵要告诉你我无法让你看到的事情。”萨尔平静地说道,“所以,我必须来见你。考雷斯特拉兹不是叛徒。他是一位英雄。他死得壮烈,死得心甘情愿。他不仅仅救了红龙,还救了所有龙族。在他最后离去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你。”

卵正在孵化。

“他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阿莱克丝塔萨悄声说道,“他从没有辜负过我,没有辜负过任何人。我……是我辜负了他,是我迷失了,犯了错误。但他没有。我的考雷斯特拉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她仰起头,盯着萨尔,“我很高兴能够知道他有多么勇敢。我为他感到骄傲。但现在……既然知道了事实,我又该怎样才能承受没有他的人生?告诉我,短命的生灵,你是否能理解我失去了什么?”

* * *

萨尔想到了阿格娜。“我的生命也许如萤火般短暂易逝,但我能够理解。我懂得爱。我知道,如果我像你一样失去了我的挚爱,我也会有和你一样的感觉。”

他闭上了眼睛。

“那么,如果失去了这份爱,你要怎样继续走下去?继续走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萨尔饱含着真诚与谦逊说出了这一番话。他很清楚,尽管自己的力量已经有所增长,自己与元素的联系变得更加深厚,但他必须谦卑地接受所有这些祝福。“其中一个幻象是关于我的。而另一个……是我必须要告诉你的。”

萨尔看着阿莱克丝塔萨,大脑中突然一片空白。所有那些想法、那些主意、那些安慰的陈词滥调都已经涌到他的嘴边,却又显得那样空洞虚伪,全无意义。当这样的爱失去以后,一个孤独的未亡人还有什么理由能够继续走下去?

“我看到过一个幻象。”他努力保持着声音的轻柔,仿佛是在害怕惊扰一只胆怯的林中小鹿,“实际上,是两个幻象。这……实在是一种宝贵的礼物。两个幻象都可以看做是一种祝福。尤其是,我可以将它们与另一个人分享……这更是一种我不曾想到的荣幸。”

然后,他想到了。

萨尔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柔软无力,没有抗拒,也没有接纳。萨尔小心地将那只柔嫩的小手握进了自己粗大的绿色手掌中。

他依然用右手紧握着生命缚誓者的手,将左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看似平淡无奇的东西。

他伸出一只手。阿莱克丝塔萨微微转过头,用麻木的眼神看着他的手。他又将手向红龙女王伸了伸,示意她应该握住这只手。阿莱克丝塔萨只是缓缓地转回头,凝望着地平线。

这是古树送给他的橡果。戴沙林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仔细照顾好它。这颗橡果里收藏着它的母树所拥有的全部知识,正如同它的母树继承了来自于先辈的知识……一代接一代,直到一切开始的时候。你要将它种植在一个最适宜它生长的地方。”

先祖们,请指引我,告诉我这样做是对的。我只是在听从我的心灵,我只能这样做。

克拉苏斯知道,这颗橡果不是给他的礼物。但他真的很想要得到它。萨尔有些怀疑,也许那位肯瑞托大法师已经预料到这样东西对他的爱人将有怎样的意义。萨尔衷心希望会是这样。

阿莱克丝塔萨依旧没有动作。她似乎完全忽略了萨尔。但至少,她没有愤怒地站起身,要将萨尔杀掉。就像上一次那样。这意味着她也许正在听萨尔说话。

兽人翻过阿莱克丝塔萨的手,将橡果放在她的掌心,又轻轻合拢她的手指。

“我在那场战斗中从空中跌了下去,”萨尔自顾自地说道,“从卡雷苟斯的背上。那时他飞得很高。我跌进了雪里,差一点把自己交给了死亡和绝望。但那时出现了一样东西,是它让我想要挪动僵硬的手脚,让我爬出了积雪,活了下来。随后,就有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敌人向我发动了偷袭。”

“我告诉过你菲拉斯的梦游者栖地的事情。”萨尔轻声说道,“还有那里遭遇危险的古树。但我没有告诉你,他们……给我的感觉。岁月与智慧的力量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在他们面前,我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感觉到我的心中充满敬畏与惊奇。”

“每一场胜利,都伴随着一场失败。”她喃喃地说道。

“我……知道古树。”阿莱克丝塔萨说道。她的声音很小。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这颗橡果,然后又将手张开。

当萨尔提起克洛玛图斯的时候,红龙女王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最轻微的惊讶,只是她的目光依旧晦暗麻木。

橡果在她的手中发生了变化。这变化是如此轻微,让萨尔觉得它似乎只是在精灵掌心的凹凸处晃动了一下。然后,一道小小的裂纹出现在它光亮的褐色底部。裂纹向上延伸,一片细小的绿色嫩芽从裂纹中钻了出来。它大约只有一寸长,叶片从芽尖上向两侧分开。

“我也没有忘。”萨尔说,“但其他人并不知道,也不会相信这些都不重要。他们还在顽固地坚持着。比如蓝龙。他们已经选出了新的守护者:卡雷苟斯。他们还有了新的敌人:一条名为克洛玛图斯的多彩龙。”

阿莱克丝塔萨发出一声近似于啜泣的惊呼。她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心口。她单薄的胸膛突然剧烈地起伏了一次,两次,三次。伤心欲绝的呜咽声在她的喉头响起。她努力按压住自己的心脏,仿佛感到那里很痛。片刻之间,萨尔很担心所有这些激烈的情感会让她无法承受,会将她杀死。

孩子们都死了。考雷斯特拉兹死了。我的全部都死了,最后剩下的一点,很快也会死去。希望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然后,他明白了。生命缚誓者已经封闭了她的心,让它与痛苦隔绝开来,让它不再感觉到失去挚爱的折磨,让它不再因为悲悯而碎裂。

这不重要。即使这些事之间都有关系也不重要。这些事持续了有多久也不重要。我们是否能阻止它,也同样是不重要的。

而现在,就像这颗橡果的外壳,就像春天河面的冰封,她的心再一次裂开了。

“我没有忘。我也没有忘记我是怎样回答的。”

“我就是我。”她盯着手中发芽的橡果,悄声说道,“无论喜悦抑或痛苦,我就是我。”

他坐在了阿莱克丝塔萨身边的石头上。阿莱克丝塔萨并没有挪动身子。“我们上次交谈的时候,”萨尔继续说道,“我曾经请你和我一起去魔枢,去和蓝龙沟通,去帮助他们。”

又是一阵啜泣让她的全身颤抖。她恸哭起来,泪水涌出她的眼眶。她在哀悼自己失去的爱人,她在泼洒曾经被封锁在心中的热泪,她在治愈自己枯槁的心。萨尔用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膀,她扑倒在兽人宽阔的胸膛上。伟大的生命缚誓者曾经被兽人折磨和奴役,不得不违背本心侍奉他们。现在,她蜷缩在这个兽人的怀中,尽情地哭泣着。

萨尔明白她的心境。

她的泪水仿佛没有尽头。这就是生命缚誓者的泪水。萨尔觉得,这泪水并不只是为了克拉苏斯而流。生命缚誓者在为所有逝去的生灵哭泣:在为那些无辜者,为那些罪行,为玛里苟斯和死亡之翼,还有被他们伤害的一切生灵而哭泣;她在哀悼那些被腐化的孩子们,他们从不曾有机会得到一个真正的生命;她怜悯死者和生者,在与所有那些承受苦难,尝到过腮边苦涩盐水的生物一同哀伤。

阿莱克丝塔萨深深地叹了口气。萨尔仔细地端详着红龙女王。她要比他们上次分别的时候更显清瘦,一对细俏的颧骨现在已经从面颊上完全突了出来。在她的眼窝周围,出现了浓重的阴影。看上去,仿佛一阵强风就能将她吹走。

现在,她的泪水再不会受到任何压抑。她的哭泣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而单纯。泪水从她的面颊滚落,滴在她手中的橡果上面,滴在他们脚下的泥土中。

“我的知识非常有限,所以我无法判断是应该赞同还是反对你。”萨尔说,“但我必须做出自己的判断。”

雨滴如同泪水一般轻柔落下。一阵小雨慢慢滋润了这片干结的土地。

“只有死亡能结束我的痛苦。或者,就连死亡也不可能。”阿莱克丝塔萨说道。她的声音中只剩下了绝望。

萨尔难以置信地向周围望去。在他的眼前,大地正以超越他想象万倍的速度发生着变化。他看到了植物出现,各种色彩的花朵争相开放。幼芽长高成青翠、茂密、柔软的草丛。他甚至能听到万物生长的声音。那是一种生机勃勃、充满喜悦的跃动和细微爆裂。

阿莱克丝塔萨的怒火又燃烧了一段时间。然后,她向一旁转过头,再一次变成了一个绝望的孩子,而不是最强大的守护者。

萨尔回忆起德鲁伊曾经费尽心力想要将生命带回到这个地方。他们的努力能够取得效果,却总是无法持久。但萨尔的内心深知,现在他见到的这些崭新而繁盛的生命不会随时间消退,因为它们被生命缚誓者的泪水浇灌过。这泪水代表着阿莱克丝塔萨再一次觉醒的怜悯与爱。

“我希望能够结束你现在的状况,或者,至少能够减轻你的痛苦,女王。”萨尔平静地说道。

阿莱克丝塔萨在萨尔的怀中动了一下,轻轻从他胸前挪开。萨尔抬起抱住她肩膀的手臂。她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微有些不稳定地迈开步子,随后便跪倒在地上。萨尔没有去扶她。他感觉到阿莱克丝塔萨不想让他这样做。她伸出手,轻轻挖开重新焕发生机的土壤,将橡果深深地按了下去,又仔细用土将它盖好。然后,她站起身,转身面对着萨尔。

“你是觉得折磨还不够多吗?”她问道。萨尔不知道阿莱克丝塔萨的意思是萨尔会给她带来折磨,还是正相反。也许,两者都有。

“我……得到了磨炼。”她平静地说道。她的声音中依然充满伤痛,但又多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安宁。“你让我想到了许多事。在我的痛苦中,我曾把它们尽数忘记。那是……他永远不会希望我忘记的事情。”她露出了微笑。那是哀伤和苦难的微笑,却也是真挚和甜美的。她的眼睛因为哭泣而变得通红,但它们更是一双清澈有神的眼睛。萨尔知道,阿莱克丝塔萨的伤口愈合了。

萨尔是一名久经沙场的勇将,但他依然感觉到自己在红龙女王的声音中开始发抖。他知道,阿莱克丝塔萨是对的。如果她决定将萨尔抹杀,萨尔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萨尔的判断没有错。阿莱克丝塔萨后退一步,向天空高举双臂。她美丽的面庞上燃烧起了正义的怒火。她已经失去了这么多,她的哀痛绝不会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但萨尔知道,她终将度过这个难关。

“那些人,”阿莱克丝塔萨抬起头,闪电般的犀利目光几乎要把萨尔刺穿,“不是我。”

而且,现在不是可以哀伤的时刻。生命缚誓者在用她的痛苦刺激自己,让自己行动起来,而不是继续落泪。萨尔几乎有一点要可怜那些即将尝到红龙女王怒火的生物了。

萨尔微微一笑。“有不少人都这样说过,尊敬的女王。”

但他们罪有应得。

“竟然还敢来找我。在我见过的兽人里,你或者是最勇敢的,或者是最愚蠢的。”

这一幕场景萨尔已经见到过一次:红龙女王跃上半空,从婀娜多姿的美艳精灵变化成为最强大的守护者——甚至也许是全世界最强大的生物。但这一次,萨尔知道自己完全不必害怕眼前这壮丽辉煌的巨龙。

就像上次一样,阿莱克丝塔萨很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她的声音暴躁沙哑,几乎不像人声。

阿莱克丝塔萨低头看着萨尔,眼神和蔼而友善。她伏低身子,让兽人能够爬上她宽阔的脊背。

纳里苟斯理解地点点头。“那么,祝你好运,也祝我们全都能有好运。”他用硕大的龙头亲昵地轻轻顶了萨尔一下,然后就挺身展翼,跃向天空。萨尔看着他消失在远方,才转身向生命缚誓者走去。

“我们要去与我的兄弟姐妹汇合,你是否想和我一起去?”她低声说道。

“如果我没能成功说服她。”萨尔平静而诚挚地说道,“那么我就算回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非常高兴能够效劳。”萨尔回答道。虽然心中没有恐惧,但这头尽显生命奇迹的红色巨龙还是让他的心中满是谦恭与敬意。他小心地爬上了阿莱克丝塔萨的脊背,在红龙的颈根处坐稳。“蓝龙战败之后,我相信他们已经尽数撤往魔枢了。”

纳里苟斯歪过头。“如果你没能成功地说服她……”

“也许。”阿莱克丝塔萨回应道,“我们或者会在那里找到他们,或者卡雷苟斯会和其他龙族军团汇合,在龙眠神殿附近列阵。”

“听你的。”纳里苟斯以优雅的动作落在地上,伏低身子,让萨尔能更方便地跳下去。萨尔跳到地上,转过身看着蓝龙,说道:“感谢你把我带到这里。但……也许你不应该在这里等我。”

“那样的话,暮光龙会看到他们。”萨尔陷入了思考。

“在这里把我放下吧,不要再靠近了。”萨尔说,“我想,她现在可能不愿见到任何人。不过如果只是见到我,情况还会好一些。”

“是的。”阿莱克丝塔萨一边回应,一边开始展翅翱翔,“他们会看到的。那又怎样?”

“我上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在那里。”萨尔指点着方向。蓝龙风驰电掣般地向那座石峰飞去。靠近石峰的时候,萨尔心痛地看到,阿莱克丝塔萨还在那里,就像萨尔离开时一样坐在峰顶,双腿并在胸前,全身都散发出痛苦的气息。萨尔怀疑她在这几天中根本就没有动过一下。

“那样就收不到奇袭的效果了。”萨尔回答。

阿格娜在他心中,如同一团温暖的火焰平静地燃烧着,给予他支持和抚慰。他曾经见证了蓝龙重新发现他们心灵的道路,甚至在这一过程中充当了关键的角色。蓝龙因此而得到了最适合他们的守护者:同时具备强大的力量、怜悯之心和过人的智慧,真正会为蓝龙族群考虑。

“我们不需要奇袭。”阿莱克丝塔萨说道,她的声音强壮而且平稳。听着她的话音,萨尔发现自己绷紧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这时,红龙女王继续说道:“决定我们成败的因素比军事策略或者战术优势要重要得多。”

萨尔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回到这里,尤其是只过了短短几天时间。但在纳里苟斯的背上,萨尔感觉到自己和上次去见生命缚誓者时相比,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红龙女王的翅膀有节奏地鼓起强劲的气流。同时,她向后探过头,看着萨尔。“现在该是艾泽拉斯的龙族们放下一切争执,团结一致的时候了。否则,恐怕我们全都难逃灭亡。”